生男熟女 第八章
    早幾個月前問嚴守禦,他絕不信自己會樂意地,將房子借給認識還不深的人住。他一定會有所顧忌,他肯定會深思熟慮,他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不答應,更甭提這主意由他自己主動提起。

    家裡抽屜放著證件、存款簿等,書櫃上有一本卷宗,懷抱著嚴守禦的保險單。另一白色卷夾含著的是老房子的地契,這老房子是父親留下最後一筆沒被拍賣掉的財產。父親已經忘了門牌,把兒子也忘記,長住療養院,目前最大興趣便是像小孩般鎮日吵著要吃東西。

    嚴守禦謹慎小心出了名,今晚他看見小兵彷徨地呆在月台上,就提議小兵來他家裡住,於是嚴守禦發現,太喜歡一個人時,是顧不得謹慎,也沒時間深思,對她的熱情是一股單純的傻勁,這傻勁令他罕見地完全信任她。

    拜小兵之賜,嚴守禦發現黑夜的台北比白天美,而夜裡的葛小兵,她難過的淚眼迷濛,眉目間,沒慣常的略帶緊張的神情,看得出她今天是刻意打扮過的,華麗的淡橘色絲質上衣,淺卡其色打折及膝裙,還罕見的穿了高跟鞋。然而看在嚴守禦眼裡,卻比之前幾次見面,感覺更年輕無辜,大概是因為濕透的發和衣,又或者是她眼中的脆弱,嚴守禦興起強烈想呵護她的衝動。

    當嚴守禦領著小兵走在回家的路上,穿梭在婉蜒的小巷,他感覺像帶著個迷路的女孩。

    一路上小兵很沉默,腦子一片混亂,常博森的背叛太震撼她了。嚴守禦誠摯地邀請她去他家裡暫住,要是以前她絕不可能答應,畢竟和認識不深的男人回家,借住他家,有些不妥,也有點太隨便了。

    但又怎樣?小兵自嘲地想,她還有什麼可失去?另一方面,她之所以同意,也是因為信賴嚴守禦的人品。他的正直,是小兵願意和他回家的原因。

    嚴守禦為了讓她放心,路上還告訴她,他這幾天都會睡辦公室,請她安心住下。

    嚴守禦的家,是舊式像眷村時代的屋宅,紅色門,進去後,小庭院,一廳兩房,空間不大,擺設簡單。東西收拾得整整齊齊,裡邊的書櫃桌椅看得出年代已久,都很老了,但保持得很乾淨。

    客廳牆上掛一幅水墨畫,就是全部的裝飾。客廳左側有兩間房間,嚴守禦推開外邊的那間房門,對小兵說:「這以前是我爸的房間,現在沒人住,妳可以住這裡。」

    這間房窗明几淨,裡面有扇窗,窗拉開一半,綠色紗窗外面,是院裡的幾盆花草。窗前躺著單人床,白色枕頭,灰色被子,整齊放著。床邊有一套老桌椅,靠牆站的是木衣櫥,地上大塊大塊拼貼著淡黃色地磚。

    「可以嗎?」他問小兵。

    小兵有些尷尬地問:「你爸爸……不會回來住嗎?」她聽雅頓說過,他爸爸住在療養院。

    「他住別的地方。」嚴守禦淡淡說道。

    嚴守禦到廚房泡茶的時候,葛小兵進浴室洗了澡,換上乾淨的便服。洗澡的時候她想著飄飄的事,還有常博森的背叛,就覺得憤怒像烈火,燒得她不能平靜。

    出來後,她跟嚴守禦坐在客廳。

    「我已經叫了車,車子大概二十分後到。」他又指丁指茶几上的便條紙,上面寫了電話,還壓著一副鑰匙。「有什麼事就打給我。」說完,不大放心地又補上一句:「什麼時候都可以打,沒關係。」

    小兵捧著嚴守禦泡的熱茶,但一口也沒喝,心裡涼颼颼的。

    「你不問我為什麼離家出走?」她藏不住心事,有太多疑問耿耿於懷,急於投訴。

    「如果妳說,我就聽。」

    她就氣呼呼說了妹妹跟媽媽的事,嚴守禦聽完,跟她說:「她們確實太過分了,妳應該給她們一次教訓,這裡隨便妳住到什麼時候。」他對小兵的家事愛莫能助,但他給予小兵最實際的幫助,而不是講那些不切實際的安慰話。

    但小兵真正想投訴的、困惑的,卻是男友背叛的事,她目眶殷紅地數落起來。因為傷心和氣憤,語句混亂,沒有條理。

    「他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背叛我的?我怎麼完全沒感覺?」她捧住腦袋。想得快炸了。「背叛我多久了?我早該察覺到的,但是我們相聚的時間本來就不多……還是他每次騙我他在忙,其實都是跟那個女孩在一起?她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是不是因為她比我年輕?」

    嚴守禦靜靜地望著小兵,靜靜地聽她搜索男友背叛的蛛絲馬跡,並責備自己的種種疏忽。

    小兵問他:「你幫我想想,是不是因為我太信任他,他才會這樣?」

    小兵問他:「你覺得如果我像別人那樣,常常給男朋友查勤,搞不好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對不對?」

    小兵問他:「你知道嗎?我真的很不甘心,他到底瞞我多久了?今年的情人節他也說要值班,啊∼∼」小兵氣道:「搞不好他是跟那個女孩過的,對不對?」

    他忽然打斷她一連串的質疑。「妳想回去他身邊嗎?」

    「不可能。」

    「那麼妳現在想這些有什麼用?」

    小兵愣住了。他一針見血,戳破她的不理性。

    嚴守禦冷靜但犀利地告誡她:「很多人會發瘋,就是因為一直讓被傷害的感覺困住,在裡面鑽牛角尖。」

    窗外的雨聲哀怨的滴答不休,嚴守禦說的話,一字字打醒小兵。

    他冷靜睿智地說:「就好像有人背後砍妳一刀,妳不快止血就醫,反而躺在地,質問不休,他為什麼砍我?」

    小兵啜泣,她確實在流血,很痛。

    嚴守禦的話,無形地包紮她的傷口。他取走小兵捧在手中的杯子,緩緩放在茶几上。

    「這是頂級的高山茶,妳知道茶要怎麼泡才好喝嗎?水質很重要,所以我用礦泉水。茶葉太多太少都不行,所以我放秤子仔細秤過份量。第一泡要先醒茶,香味才會出來。讓茶先過熱水,第二泡浸四十秒……這些步驟很繁瑣,光是教人泡茶小學問,市面上就有很多書,可是就算有再好的茶葉、講究的泡茶器具跟技術,要沒趁熱喝,剛剛的功夫就全部白費了。」

    他重新幫小兵沖一杯,拉住她手,杯子塞入她手心裡。

    「把握時機趁熱喝,不要浪費這麼好的茶。」

    外面計程車來了,聽得見車子在門外停住。

    「我回去了。」嚴守禦起身,望著傻傻捧著杯的葛小兵。「妳是很好的人,不要浪費自己的生命去抱怨傷害妳的人。今天妳生日,葛小兵,我祝妳生日快樂,每天都比昨天更快樂。」

    他對她微笑,那溫暖的微笑,教小兵熱淚盈眶。

    他走後,小兵趁熱品嚐高山茶。聽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聽著客廳牆上掛鐘答答的響音。時間正無情地流逝,光陰似水一去不返。小兵往後癱在椅背,思量著嚴守禦的話。

    喝完這杯茶,放下多年情感的包袱,放下被傷害的痛楚,放下不開心的結,小兵決心往後生氣盎然地活著。嚴守禦說得沒錯,她又不打算回常博森身邊,更不可能原諒他,那麼還浪費時間計較這些傷害做什麼?還責備自己的愚昧幹什麼?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吧!

    就算所有人忘記慶祝她的生日又怎樣?她二十九歲了,又不是小娃娃,有能力為自己慶生,她可以盡情美麗,並不為著贏得旁人讚賞,當不被人珍愛疼惜,她可以珍愛疼惜自己啊。

    嚴守禦像一洌熱水,沖醒小兵的迷惘,她醒來,在午夜的三點十分又二十七秒,豁然謂明。

    這是她收過最棒的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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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的腳步近了,一日比一日天亮得早。服飾店撤下上一季的衣服,更了新款,ま雜誌從這期開始教導OL女士搭配既涼爽又兼顧美麗的新裝。

    如火如荼的截稿期,辦公室堆滿服飾配件,小兵忙得暈頭轉向。譚美黛應酬客戶,應酬到頭昏眼花。戴奧新想新造型想到滿臉冒痘痘,賈維斯跟總監溝通拍攝現場輔助器材,溝通到每天起碼吵架三到四次。反正一到截稿期,滿社烏煙瘴氣,每個人講話都凶狠起來。

    總監發現進度不理想,罵主編譚美黛。「妳是怎麼帶人的?一群飯桶!」

    譚美黛被罵了不甘心,就找戴奧新出氣。「到現在造型還沒定,你是豬投胎的啊?」

    戴奧新想去罵賈維斯,但賈維斯是他的心上人,所以他罵葛小兵。「葛小兵妳衣服借這麼爛的,是想讓ま雜誌倒閉對不對?」

    小兵蹲在地上。正在清點剛借回來的衣服。

    戴奧新又罵:「妳借的這些衣服水準真差,妳是去路邊攤借的對不對?  」

    老調重彈,小兵聽了不痛不養,反正她借來的衣服,從沒滿足過這位挑剔的大才子眼睛。

    往常只要被罵就會跳腳反擊的葛小兵,這回一反常態,她側身臥在借來拍攝的大抱枕上,涼涼地撈起一條銀色腰鏈打量,一副沒聽見戴奧斬說話的樣子。

    戴奧新還在罵:「我們整個ま雜誌的水平,都被妳借的衣服拉下來了,妳知不知道?妳給我的這些衣服跟首飾全不能用,妳想讓我死是不是?去重借!」

    葛小兵翻個身,趴著,翻企劃書。「我覺得很好啊,反正不管我借什麼衣服,沒有一次你滿意的,懶得跟你吵。」

    咦?戴奧新傻了。

    葛小兵變了,以前一罵她就哇哇叫,兩人罵來罵去不知有多爽,現在她竟然心平氣和,彷彿是個得道高人。

    戴奧新指著小兵,尾指翹著,罵得更潑辣了。「妳耳聾啦?沒聽見我講什麼馮?全部不能用,給我退掉,用這些衣服做造型,簡直是污辱我的人格。糟蹋我的才華,對不起我的父母,辜負戴奧新的迷哥迷姐∼∼」

    小兵伸個懶腰,打呵欠。「好啊,那我退掉,我全部退掉喔,我重借,萬一借不到耽誤進度的話,你負責喔。」

    戴奧新嚇壞了。他吠了半天,竟無法激怒她,瞧她歡喜自在得簡直要在地毯上滾起來了。戴奧新連退兩步,瞅著小兵問:「妳怎麼不生氣?」這位施主恁地好修養。

    葛小兵盤腿坐,望著戴奧新。「生氣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戴奧新納罕地直瞪小兵,猛地轉身,像被什麼嚇到,跑去跟主編說:「美黛、美黛∼∼葛小兵她……」

    「她變了對不對?」譚美黛哀怨地拾起頭,面色蒼白,雙眼下有暗暗的黑影。「我從來不知道葛小兵是這麼自私的人,你知道嗎?我早上跟她求了半天,差點沒跪下來,要她幫我追幾篇稿子,她竟給我No、No、No!無情無義,虧我一直當她是好姊妹……」美黛講得眼淚都快掉下來。

    「追稿子是妳的工作啊。」

    「可是我很忙啊!我要跟很多人應酬欸∼∼」譚美黛理直氣壯。

    「葛小兵為什麼心情那麼好?她男朋友跟她求婚了?」

    「她跟男朋友分手了!」

    「那有什麼好高興?哦∼∼我知道了,」戴奧新比了比腦袋。「會不會是因為失戀,所以這裡秀逗了,才會變得這麼反常?」

    「我也不知道……」譚美黛眼睛覷著走道旁,蹲在地上分配衣服的葛小兵。「我覺得被威脅。」

    「被什麼威脅?」

    「葛小兵。」

    「怎麼說?」

    「你沒發現?她最近變漂亮了。」

    戴奧新打量小兵。「真的欸……」

    小兵昔日因為沒時間整理總是散亂著的長髮,現在美美地盤在腦後。平日只穿T恤襯衫或牛仔褲,現在竟然穿起很女性化的雪紡洋裝。大概是有在護膚,還是吃得比較營養了,她氣色明亮,臉頰也豐潤了些。

    「奇怪,我以為跟男朋友分手會很慘的……」戴奧新一臉納悶。

    「搞不好她有了新歡……」譚美黛唉聲歎氣。「忙死我了,我今天催稿催得喉嚨好痛啊!」

    五點半,下班時間到,葛小兵收拾東西,打卡,正要離開,被馬大攔下。

    「葛小兵,妳最近都很早下班喔。」馬軻達不爽了。

    「五點半是公司規定的下班時間啊。」小兵笑咪咪的。

    馬軻達搖頭。「NoNoNo,妳回頭看看,戴奧新、賈維斯連主編譚美黛都在忙,妳身為ま雜誌的一份子,怎麼可以撇下同志,棄之不顧先離開呢?」好意思噢?

    葛小兵靜靜聽著。馬軻達又說:「我們這一行本來就比較忙,下班時間不可能準時。」

    「我的工作已經做完。」

    「妳可以幫別人啊!只要妳有心,一定可以找到事情做。」

    「我不要。」

    「妳、妳什麼?」

    「我又沒偷懶,為什麼別人的工作做不完還要我做?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應該完成的進度,做不完就是他的時間管理不好,他留下來做也是應該的,我的部分已經完成,當然可以下班。」

    「葛小兵!」

    「有。」

    「妳這種觀念真是要不得,身為總監,不希望再聽到這麼不負責任、這麼自私的話,身為ま雜誌的一份子,應該要有命運共同體的觀念,我們雜誌——」

    「不爽你開除我啊。」小兵溫溫柔柔地回了這麼一句。

    馬軻達怔在原地不敢相信。在小兵身後,一群同事竊竊私語地注意著他們。

    馬軻達回神,立刻豪邁、爽快、真的就開除葛小兵……想是這樣想啦!但……他竟張大嘴巴,嗆不出口。他竟只是兩眼睜大,瞪著個頭嬌小的葛小兵,罵不出口。他想到葛小兵的諸多好處,她是很稱職的服編,她經驗老到,做事盡心盡力,她能力不錯,便宜好用,開除她划不來啊!

    大家等著看馬大怎麼處置,這兩人對峙一陣,結果——

    馬大退到一旁,橫橫地覷著葛小兵。「好,妳下班,下次不可以這樣,知道嗎?」他虛張聲勢嗆幾句。

    「掰掰∼∼」小兵揮揮手,大搖大擺走出雜誌社。一出雜誌社,她又跳又叫。「YES!萬歲萬歲萬歲,爽爽爽∼∼OHOHOH∼∼」看吧,拒絕別人也沒啥大不了,抗拒不合理的事也沒啥困難的,這全是嚴守禦教的。

    這陣子小兵寄住在嚴守禦家裡,跟他成為好朋友。兩人常常相約去吃飯、逛街、看電影、喝咖啡,說是好朋友啦,不過兩人互動又有些曖昧。小兵越來越喜歡嚴守禦,至於嚴守禦呢?他早就心儀小兵,不過,礙於小兵和前男友分手沒多久,他不敢表現得太急進,所以總是保持禮貌的距離,進退很有分寸,像個好朋友那樣關懷小兵,日日噓寒問暖。每次去老家接小兵出去,總是拎著大包小包的水果、零食、日用品,只要發現老家有什麼缺的,他下次一定帶來。

    小兵的牙膏快用完,還沒去買,沒幾天,就在洗手台邊發現嶄新的牙膏。肥皂快用完了,很快就發現肥皂盒裡已添上新的。同樣的事,很神奇,一再上演。衛生紙永遠充足,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茶葉快泡完,自動會補滿。小兵愛喝美祿,自己買一罐放廚櫃,當美祿快泡完時,隔幾日,想要喝,打開罐子,驚訝地發現是滿著的。原來嚴守禦來找她時,已經偷偷換上新的。冰箱裡的水果也是。不管是不是當季,不管市價波動如何厲害,不管小兵嗑掉幾顆,永遠會補足幾顆新鮮飽滿的蘋果。

    早餐吃一顆蘋果,是健康的王道。小兵住了兩個月,算算也吃掉了幾十顆蘋果。每天早晨,都是鮮甜的開始。夜晚睡前的美祿,是累了一天最暖的呵護。難怪小兵要胖了,氣色要好了,在嚴守禦不動生色的偷偷照顧下,在少了母親跟妹妹的壓力後,在拋掉不用心的舊情人後,小兵脫胎換骨,活得生氣蓬勃。

    嚴守禦的心思,小兵怎會不知道?

    一日她煮晚飯請他吃,吃飯時,她說:「這間老房子好奇怪噢!」

    「有什麼問題嗎?」

    「太奇怪了∼∼」

    「哪裡怪了?」

    「日用品永遠用不完,水果也永遠吃不完,連美祿跟茶都喝不完欸!」簡直是住在寶庫裡。

    嚴守禦若無其事地喝湯吃飯,只有微紅的臉龐洩漏了他的情緒。

    他清清喉嚨。「也許……是神的奇跡。」

    她大笑。「對,神愛世人。」她又不是小孩子,奇跡兩字就能騙過她啊?「你不要再花錢了,我白吃白住很不好意思。」

    「沒關係。」

    「有關係,一直欠人情,我很不好意思。」好像在佔他便宜。

    他想了想,老調重彈。「我本來就要找人幫我看家,就當是妳看家的獎勵。」

    她開玩笑地說:「這麼好賺啊?乾脆別去工作了,每天看家就好了。」

    「好。」他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小兵怔了怔,低頭笑。

    他尷尬了,不知道要說什麼。

    小兵懂他的意思,她感動著,沒有說破。初生的愛情在兩人眉目間傳遞,小兵心裡清楚,她已經接納這份新感情。

    嚴守禦不愧是當教授的,生活單純,但心思縝密。他是小兵的軍師,小兵的靠山,小兵的明燈,小兵的避風港。有他陪伴,小兵早忘了舊傷痕,她現在活得好開心。原來真正被疼愛著,是這麼窩心快樂。

    朋友都說她越來越漂亮了,小兵領悟到,原來跟個真正珍惜妳的男人一起,是女人最好的保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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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在太丟我們男人的臉了!」待在嚴守禦的辦公室,湯雅頓非常不以為然,兼十分不屑地覷著好友嚴守禦,用相當鄙夷的口氣罵他。

    瞧這間辦公室,變什麼樣子了?地上擺行軍床,床上放寢具OH∼∼MY  GOD!從他得知嚴守禦想追葛小兵開始,他就不斷地給嚴守禦建議,教他怎麼追女人,結果呢?嚴守禦聽不進去,還是按他的步調走。這兩個人耗了兩個多月,竟然還沒到本壘,只是牽牽小手、吃吃飯。如果是普通交往還情有可原,問題是——欸。葛小姐就住在他家欸,他還矜持什麼?

    「都已經住到你家了,而且兩個多月了,這代表什麼你知道嗎?」

    「代表她信任我,所以我更不能亂來。」嚴守禦涼涼道。

    「Oh  my  god!」湯雅頓抱頭,不敢相信。「代表她願意讓你更進一步∼∼」這是湯氏字典的意思。

    「不要用你那骯髒的頭腦污染我。」嚴守禦嗤之以鼻。

    「Oh  my  god!」湯雅頓嚷嚷:「太遜了吧?哪有人把家讓出來給喜歡的女人住,自己跑出去住辦公室?三八欸,借房子給喜歡的女人住,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要跟她進一步嘛,先讓她住家裡,然後製造機會,然後順其自然,然後順應本能,然後天雷勾動地火,然後一發不可收拾,然後順理成章,然後水到渠成∼∼」他講得好不陶醉,但嚴守禦殺得不留情面——

    「下流,我跟你不一樣。」少誣蔑他的人格。

    「是怎樣?你們幾歲了,幹麼裝純情啊,在談學生戀愛喔?她現在沒男朋友了,你也沒女朋友,你們三不五時吃飯約會看電影,耗那麼久,不上床是怎樣?只是牽牽小手就滿足喔,別騙我你不想喔?」

    嚴守禦轟他出去。

    這傢伙就會來亂,亂得他心浮氣躁。可惡!他是正常男人,面對心愛的女人當然會有非分之想,也會胡思亂想,問題是小兵跟男朋友分手沒多久,他希望給小兵多點時間適應他。

    況且,他也不想讓小兵覺得他提供家裡讓她住,是想佔她便宜,他可是堂堂的嚴大教授,他可是謙謙君子,他怎麼能在小兵感情剛受過傷害時,對她不禮貌?他尊重小兵,想在兩人關係更穩定時才有肌膚之親,在這之前他可以按捺對她的渴望,謹守分寸,善待她。

    其實上不上床倒不是最讓他在意的,能常常看到小兵,他好快樂,和小兵交往,最令他煩惱的,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吃飯、找餐廳……

    說來很丟臉,嚴守禦汗顏,每次跟小兵約會,晚餐時間,總是小兵作主,帶他去各大餐廳覓食。大概是常常東奔西跑,小兵知道的地方可多了,她特清楚哪兒有什麼好吃的,哪兒有啥特色餐。

    上上禮拜小兵帶他去台北花苑吃牛肉麵,小兵一路帶著他往巷子裡鑽,興致勃勃地說個不停。

    「那裡的牛肉麵很特別,超好吃的,地方又靜,不會吵……」

    那是嚴守禦吃過最有氣質的牛肉麵,很難相信外表像咖啡廳,裡邊卻附設花店,然後就在盛放的花卉中,吃著香味四溢的牛肉麵。雖然感覺有點奇怪,但對著心愛的女人,再奇怪的地方,嚴守禦也甘之如飴,吃得津津有味。而且,那個面果然好吃,嚴守禦眼葛小兵吃得好開心,離開前,嚴守禦還買了一大束的粉紅桔梗送給小兵。

    上禮拜他們去看電影,散場後,又到了晚餐時間,真尷尬,嚴守禦想不出有什麼好地方可以帶小兵去。嚴守禦一天到晚在台大附近走動,很少上餐廳吃飯。通常是助教買便當給他吃。結果他才蹙眉個一分鐘苦思去處,小兵已經拍手大叫!

    「我們去吃博多拉麵!」小兵熟門熟路地說:「市民大道上有個超好吃的博多拉麵店,天啊∼∼那裡的叉燒拉麵是用大骨熬到湯都變成白色的,還有他們的炸豆腐爆好吃的,我帶你去!」

    我帶你去!聽、聽,心酸哪!身為男人∼∼嚴守禦反省,他會不會太遜?以前的女朋友就是嫌他悶,不會玩,才離開的,這次他小心翼翼,怕舊事重演。

    今天他要好好表現,要帶小兵去吃飯,他跟湯雅頓借了一本台北資訊雜誌。找到雜誌強力介紹,很「磅」的健康飲食餐廳——蘇西黃香草餐廳,就在那牯嶺街上。

    雜誌上的照片是餐廳的一隅,擺著七盆綠意盎然的香草盆栽。編輯用文宇介紹,本店座落並非市區熱鬧的地方,位於小巷裡,也算在鬧區裡自有一份恬靜的味道,氣氛好,餐飲佳,是戀人約會的好去處,沉浸在浪漫的芬多精裡,來過以後身心舒暢,好似置身仙境。這裡供應特色餐飲,保證氣味獨到,健康取向,香料獨特,全用自家栽培的香草佐味,一試成主顧,再試就上癮,編編強力推薦,不好吃,儘管來找小編算帳!

    有沒有很讚的感覺?是不是可以跟小兵炫耀?

    嚴守禦立刻打電話預約,就怕小兵吃不到這麼搶手的地方,不先預約,到時還得在外面排隊,多掃興啊!

    下午,譚美黛結束跟廣告廠商老闆的午茶約會,手指勾著水晶皮包,風姿綽約,款步輕搖地晃回公司,大樓外,大太陽下,她看見個男人捧著花束,鬼鬼祟祟地探望雜誌社入口。

    哦?大帥哥喔!譚美黛笑盈盈地晃到他面前。

    「嗨!」她美麗的眼睛,用力電著男人。「你要找ま雜誌的人嗎?」

    「妳好,我在等人。」男人神情有些慌張。

    「哦∼∼等誰?進去裡面坐嘛!」

    他一聽更慌了。「這樣不好意思,沒關係,我在這邊等她下班。」

    「我是ま∼∼雜誌的主編譚美黛。」譚美黛嬌滴滴地問:「你怎麼稱呼啊?想找誰?我讓她出來見你。」

    他表情有點尷尬,遞了名片給譚美黛。「我是葛小兵的男朋友,常博森。」

    一聽這名字,譚美黛臉色一變,目光一凜,冷笑。「常博森就是你啊,你們不是分手了?」就她所知,最近常和小兵約會的另有其人,小兵也跟她聊過和常博森分手的經過。

    譚美黛態度驟變,雙目犀利地盯著常博森,瞧得他好心虛。

    「我們之前有些爭執……所以才分手……我現在……」

    「既然已經分手了,就不要隨便跑到人家公司,還自稱是男朋友。」譚美黛不留情面地說。「男朋友的定義是指交往中的才叫男朋友,常、大、醫、師,真希罕啊,你會特地來等葛小兵下班,三年多來這是頭一遭哩!」

    她的嘲諷令常博森招架不住,汗涔涔。

    「我有些話想跟她說……她搬家了,所以我只好到公司找她。」

    「OK。」

    「妳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叫她出來見我一下,不會耽誤她太久的。」

    「你等一下。」譚美黛拿出手機,打給小兵,她嬌滴滴地講電話:「喂∼∼請問是我們ま雜誌最美、最能幹、最多人追的服編葛小兵嗎?」

    「死八爪魚,發什麼神經?」小兵沒好口氣。

    譚美黛繼續嬌滴滴地說:「OH∼∼妳很忙嗎?外面有個男人捧著好大好大一束花等妳欸,怎麼辦?太陽好大喔,他不知道要站到什麼時候咧!」

    小兵冷冷回道:「我知道,常博森剛剛有打給我了,我不想見他。」

    「妳幹麼不想見他啊?」譚美黛瞟常博森一眼,故意地說:「做錯事的又不是妳,幹麼躲在裡面?」

    常博森聽了臉色很難看,譚美黛就是故意要讓他難看。

    「妳叫他回去。」

    「人是妳殺的,後事自己出來處理。」她學之前小兵的話,又說:「快出來,他這樣杵在我們公司門口,很難看欸!」啪,譚美黛關手機。

    「沒關係……」常博森低聲下氣。「她差不多快下班了,我等好了。」

    葛小兵還是出來了,這是分手後,他們第一次碰面。

    「你們在這裡慢慢談啊。」譚美黛故意叮囑小兵:「在外面講就好,不要帶進公司啊,雖然我喜歡男人,不過……」她拍拍小兵肩膀。「也有例外的。」

    修理過常博森,給足難堪後,譚美黛又勾著水晶皮包,搖搖晃晃地晃進公司。

    「找我什麼事?」小兵雙手抱胸,凜著臉。

    常博森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探問:「等一下下班後有空嗎?我請妳吃飯,我們再慢慢說。」

    「我沒空。」

    「一小時就好。」

    「我約了人。」

    「誰?」

    小兵笑出來。「你好像沒權利問這麼多。」看著愛過的男人,發現常博森憔悴了,過去眉目間慣有的傲氣不見了,眼裡有疲倦的血絲,白襯衫縐縐的,以前都是小兵幫他熨襯衫。

    常博森說:「我……很想妳。」

    「噢。」

    「真的。」

    「噢。」

    「這花……送給妳。」

    小兵雙手插入口袋。冷冷地注視艷紅的玫瑰。「送別人吧。」連自己都詫異,口氣這麼冷靜,心情這麼平靜。

    「我……我跟她分手了。」忽然他聲音哽咽,面上表情好壓抑,但眼眶猝然紅了。

    小兵有點心軟,但只一下,就回復冷淡表情。

    「噢,分手了啊。」她不要再當笨蛋了,不再了。「說完了嗎?我要忙,別再來找我了。」小兵轉身就走,常博森一個衝動,抓住她的手臂。

    「不問我為什麼跟她分手嗎?」

    小兵轉頭,注視他。「幹麼問?關我什麼事。」

    「我錯了,小兵。和她交往後,我才發現妳對我多好,她很難討好,什麼都要最好的,不像妳會為我想……」常博森數落起那個女孩的不是,他說和那矜貴的女孩交往沒多久,存款被坑得剩沒多少。那女孩出入要轎車接送,不吃路邊攤,只肯到大餐廳。逛街看中什麼就要常博森買,不買就跟他冷戰。這還不打緊,因為追求的人多,她同時還跟很多大企業家第二代來往。

    常博森發現自己沒能力、也沒辦法和這種女人長期交往,取悅她讓他好累。而少了小兵關照,他變得好狼狽!在新歡身上,看見舊愛的好。

    然而小兵聽完,木無表情,她看看表。「很抱歉,我的時間很寶貴,沒空聽你訴苦。」

    「妳給我機會,我們重新開始。」

    「我沒有機會給你。」

    「為什麼?」

    「我有喜歡的人了。」

    常博森愣住,淒慘一笑。「這麼快妳就可以喜歡上別人?」

    小兵愣住,失笑道:「你好像沒資格這樣說我。」

    「小兵,要怎樣妳才會原諒我?還是我重新追求妳?」

    「幫幫忙,浪費了我三年還不夠嗎?你放過我吧!」小兵和氣道:「其實我要謝謝你,謝謝你背叛我,我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根本不開心,我現在很幸福,你祝福我,好嗎?」

    常博森鬆開小兵的手臂。他看見這個曾經熟悉的女人,而今變得更美、更堅韌,她目光篤定,講話理性。她的氣色很好,比他好太多了。真難堪,她比跟他在一起時好太多。

    「小兵……沒有好好珍惜妳,我知道……」他都明白了。「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

    小兵猝地紅了眼眶,對他笑。「你往前看吧,我也希望你幸福,真的。」

    他們曾共乘愛的列車,有過一段美好歲月,直到沿路風景漸褪色,不再是他們期盼的風光,目的地蒸發了,他們只好下車。

    「再見。」小兵轉身離開,常博森只能目送。她不再頻頻回顧,因為她不再期望他跟上,也不再像過去愛看著他,他們的感情已經結束。

    小兵回到公司,回到座位,喝!小兵嚷:「妳幹麼坐我位子?」

    譚主編在她位子上修指甲。

    「小兵啊,我以為妳這一去就不會回來了。」

    「呸呸呸,妳咒我死啊?走開∼∼」小兵拉她起來。

    譚美黛呵呵笑地,晃著指甲刀,三八兮兮地說:「有長進、有長進,我真怕他跟妳哭一哭,妳就心軟了。要不要我幫妳介紹男人?」

    「妳介紹的能有什麼好的?」小兵推她回主編的座位。

    「我保證都會親自試用過。」

    「妳少噁心!」

    「還是妳已經有很滿意的?」

    「妳管那麼多?」

    「介紹一下,我幫妳鑒定鑒定。」

    「不要不要不要∼∼」

    「唉,我知道妳怕被我搶走。」

    「好啦,妳最厲害啦!好不好?」兩人一路笑著打打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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