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雨浙瀝,杜鵑花被暴雨打得垂頭喪氣。
嚴守禦列印資料,待會兒要拿到研究室跟學生討論。他西裝筆挺,坐在桌前,列印的時候,順便安排等會兒的研究流程,填寫注意事項。他坐了一會兒,覺悶,把iPod拿出來聽,戴上耳機,按下開關,嚇了一大跳,是節奏強烈的搖滾歌,轟得他頭昏目眩,趕緊將音量關小,檢視面板曲目。
旋即,他笑了,葛小兵這傢伙,糊里糊塗的,把他的iPod拿回去了。無妨,他聆聽小兵的歌,面板顯示演唱者——Franz Ferdinand,曲目「Take Me Out」……他沒印象,應該是很新的歌,他對流行不熱衷,沒啥印象。
嚴守禦走到窗前,推開窗,外邊下大雨,幾縷雨絲斜飛進來,掠過臉龐,耳朵響著主唱的嘶吼。
Take Me Out?小兵想去哪?Take Me Out意思是「帶我離開」,小兵不喜歡這地方嗎?被困住了嗎?
小兵跟湯雅頓走進台大校園,沿路杜鵑,被雨濕透,湯雅頓手中的玫瑰。垂頭喪氣,花瓣爛透。
小兵試著讓他振作起來,就故意找話講。「所以你也聽過Wonderwall,我覺得滿好聽的。」
「要是現在聽Wonderwall,我會哭出來。」不用Wonderwall,湯雅頓已淚流滿面。
「沒想到你這麼純情。」小兵覺得不可思議。
他忽然講出很有哲理的話:「遇到真愛,再複雜的人都會純情起來。」
「是噢。」
「我很沒用喔,被妳看到我在哭。」
小兵微笑。「拜託哩.難過當然會哭啊,沒關係,你盡量哭。」小兵掏出面紙給他。
「我真窩囊,要是嚴守禦就不會,那傢伙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哭的,連他爸爸破產,他都沒哭。」
「破產?為什麼?」
「他爸爸幫朋友作保啊,妳不知道嚴守禦他家本來很有錢,以前台北好幾棟房子都是他家的,可是他爸好心幫朋友作保,誰知道那個朋友生意失敗跑到大陸,後來他爸爸受不了刺激……」湯雅頓手比了比頭。「這裡不正常了,住進療養院,連兒子都認不出來了,妳說慘不慘?」
「怎麼會這樣……」小兵好驚訝,看不出來他這麼慘。
「好慘對不對?不過是三年前的事了。嚴守禦這傢伙也夠厲害,要是我一定難過死了,可是他還能若無其事往返學校跟療養院。不過,我發現他變得很不信任人,什麼事都要清清楚楚,應該是後遺症吧。而且他很討厭跟人互動,也不愛交際,唉,跟他比,我真的太沒用,現在想想,我失戀又算什麼呢?可是就是難過得好想哭……」
小兵忽然覺得冷,心裡也涼涼的,她想到嚴守禦曾在餐廳跟她說的事,勸她改掉爛好人的壞毛病,當時他是想到父親的遭遇吧?小兵情緒複雜,感到心疼。這看似無堅不摧,什麼都不能教他驚慌失措的男人,是否也曾有過彷徨無依時?
他說他很悶,只會注意微不足道的小事;還說過不愛交朋友,喜歡事情清楚,作息正常。她想到他辦公室那三千多本書,他有耐心細數自己的藏書,但有沒有細數過內心的傷?他把自己活在精準的時間行程裡,會不會是因為想要安全感?
她想到那個不開心的夜晚,嚴守禦教她去窗前看星星。
當嚴守禦不開心的時候,是不是也一個人,好寂寞地抬頭望星星,讓稀微的星光安慰自己?當他勸誡她時,他是怎樣的心情?他是否想到父親,心如刀割?那時她還惱羞成怒,嫌他自以為是。
湯雅頓忽地詫道:「妳幹麼哭?」
小兵愣住,摸臉,才知淚滿腮。她苦道:「聽了嚴守禦的事,我好難過……」心都揪緊了,他怎有辦法這麼堅強?
「又不是妳的事妳也哭,真好心。」
「是真的很慘啊∼∼」
到了嚴守禦辦公室。湯雅頓敲門。一會兒,門推開,嚴守禦走出來,看見他們,他愣了一下。
湯雅頓一見嚴守禦,就像看見信賴的大哥哥,頓時在譚美黛那受的委屈全湧上來,衝上去,抱住他就哭。
「你說得對,我被她甩了∼∼」然後伏在他肩膀哭。
嚴守禦像在安撫孩子般,右手拽住伏在肩膀的朋友,讓雅頓哭得盡興,眼睛則盯著小兵。
小兵尷尬地笑了笑,指指嚴守禦眼睛。「換上了?」角矢甚治郎的手工眼鏡。
「是啊。」嚴守禦笑笑,推推鏡框。
葛小兵拿出袋裡的iPod給他。「我拿錯了。」
在嚴守禦的辦公室,情聖湯雅頓嚎哭一場,發洩夠了,癱在沙發椅上,兀自自憐起來。
「想不到我也有這一天……」
「早碰到教訓也好。」嚴守禦幫大家煮咖啡。
「天涯何處無芳草。」葛小兵勸湯雅頓。
「欸,我忽然想到,葛小兵妳有男朋友喔。」這個湯雅頓真不上道,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想到先前譚美黛教訓小兵的話。
「有啊。」葛小兵坐在窗前圓凳,照舊持著那款白色馬克杯。
嚴守禦面無表情,一顆心卻猝地繃緊。
湯雅頓又問:「也對,妳長得挺漂亮,除了男朋友,應該還有很多人追妳吧?」
小兵捂著嘴笑。「沒你想的那麼搶手,每天忙得要死,披頭散髮,邋邋遢遢,跟美黛比,我沒什麼男人緣。」
嚴守禦佯裝翻閱學生報告,他心虛,不好意思參與這個話題。
「葛小兵,妳這個朋友我交定了,我這麼落魄時,就妳關懷我,不如哪天找妳男朋友出來,大家聊聊,交朋友嘛……」湯雅頓喜好交朋友,剛才還哭哭啼啼,現在倒聊開了,講話沒顧忌。
小兵怔了一秒,笑著說:「他很忙,不好約時間……」常博森從不參與她的活動,都排斥公開戀情了,何況是參與公開活動?過去小兵將跟他交往的事和同事說了,被他知道,還發一頓脾氣呢!因為這樣,每次雜誌的福委會辦員工旅遊、活動聚餐啦,同事吵著要小兵帶男朋友出席,小兵總是敷衍著打混過去,所以譚美黛才會認為常博森不是認真的。
湯雅頓又問:「做什麼的?連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嚴守禦瞟他一眼。「問這麼多幹麼?」交淺言深很不禮貌。
「有什麼關係,大家是朋友了嘛!」
「他當醫生。」
「交往幾年了?」
「三年。」
「哇∼∼」湯雅頓怪叫。「不容易啊,我跟同一個人交往超過一個月就快悶死了……」
「是嗎?那你下午哭什麼哭?」小兵取笑他。
「那不一樣,對美黛的感情不一樣。如果是跟美黛,一輩子都不會膩……」譚美黛太有趣了,愛玩又瘋,跟她在一起,好刺激!「欸,為什麼譚美黛那麼討厭妳男朋友?妳男朋友對妳很差嗎?」湯雅頓問上癮了。
嚴守禦注意到小兵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湯雅頓又問:「妳幾月幾號生?」
「下個月三號,幹麼?」
「那不就快到了?改天幫妳排紫微斗數,最近我跟學生在研究這方面的論文,我幫妳看妳跟男朋友配不配,還可以看什麼時候結婚。」
「我們還沒有結婚的打算,我也不相信這個。如果這個會准,那你怎麼還會失戀,早算一算不就好了?」小兵苦笑。
「好玩嘛!所以,妳幫我問問美黛的生日是哪一天,我算看看她跟我到底有沒有可能?」
是不是只要感情不順,人就開始連牛鬼蛇神都信?真可悲,勸了半天,湯雅頓還是迷戀譚小姐,問半天他只想打聽譚美黛的生日。
小兵為難地說:「沒經過她同意。我不能隨便告訴你她的生日。」
「有什麼關係,妳又沒損失,告訴我啦!」
嚴守禦幫小兵解圍,他問雅頓:「下午沒課嗎?今天禮拜五。」
「禮拜五?」湯雅頓猝地跳起,就往外衝。「我三點有個研討會,完了完了……」
湯雅頓風似地跑了。辦公室忽地安靜,只聽窗外雨聲浙瀝,還有掛鐘答答的聲音。葛小兵跟嚴守禦靜靜喝一會兒咖啡,同時感到氣氛有些尷尬。
小兵看看手錶。「我該回去了。」拎起袋子,跟他告辭。
「妳的iPod……」嚴守禦拉開抽屜,拿出iPod,還給她。「Takr Me Out滿好聽的。」
「Wonderwall也不錯。」
嚴守禦看小兵將iPod收進袋裡,這時他心翻騰起來,想她再多留一會兒。可是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像湯雅頓那樣,和女孩子說話輕鬆容易,那麼會瞎掰胡聊。嚴守禦有些急了,如果她就走了,不知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了。
他知道他沒立場打電話給小兵,沒立場約會小兵,沒資格追求小兵,面對一個有男友的女孩,他做什麼都很怪,尤其他又是律己甚嚴的學者,道德感令他謹守規範,做不出違背禮教的事,又不像雅頓那麼滑頭,可以找千百個看似正當的理由把妹。
結果他只是靜靜看小兵收好iP0d,她抬頭,對他揮揮手,笑容可掏,沒有依戀,好像跟他只是普通到不行的朋友。
「謝謝你的咖啡,掰∼∼」小兵走了。
「等一下。」嚴守禦頓時頭昏耳熱,鼓起勇氣留她。
「還有事?」葛小兵留步,納悶地瞧著他。
「妳覺得……Wonderwall好聽?」該死,臉好熱。
「嗯,歌詞很美。Live Forever也不錯。很有感覺。」
「要不要……我把歌轉到妳的iP0d?」現在不只是臉熱,耳根也燙,講話有些不自然,心臟咚咚跳。他想自己現在看起來一定很蠢,他覺得四肢僵硬,好像發燒。他以前不會這樣的,他在學校是很有威嚴的,從不亂了分寸,怎麼對葛小兵這樣無措?他覺得很窘,如果小兵拒絕,他一定會糗得想去撞牆,幸好葛小兵拿出iPod,欣然接受他的建議。
「其實我很喜歡那首歌,滿想要的,但不好意思提,這樣吧,你不是也喜歡Take Me Out,我們交換吧,互相交換對方的歌到iPod裡。」
「交換」這個詞令嚴守禦身體像著火,心跳如擂鼓。唉唉唉,他怎麼了?想到自己心愛的歌可以存在她的iPod,常貼著小兵耳朵,嚴守禦覺得即使不能跟她常見面,仍非常非常感動.暗暗雀躍不已。
他坐下,打開電腦,將兩人iPod透過電腦傳輸,互相更新裡邊的曲目。這一來,小兵的iPod就多兩首歌,他的iPod多了Take Me Out。
等待時,小兵隨口聊:「我以前以為當教授的都已經很老了。」
他謙虛道:「我還只是副教授,只是大家稱呼上習慣說教授。」
「你一定很會唸書。」
「也只有唸書還可以,其他方面很差。」
「會嗎?」小兵懶洋洋地雙肘撐在桌面,站在桌旁。
「除了化工以外。其他的我都很差。」
「是喔。」小兵愣住,旋即哈哈笑。
「這有什麼好笑?」嚴守禦瞟她一眼。
她搖著頭,笑不停。「我認識很多人,台北的男人啊,老愛說自己多行多厲害,我第一次聽見有男人一直說自己差。」
「我是說實話。」他確實只有學術方面厲害。
「別人也這麼認為嗎?我覺得你很優秀,你人很好啊!」
他感慨地說:「我沒幽默感,不知道怎麼跟人交際,做事又一板一眼,常得罪人。假日除了做研究,沒休閒活動,每個月室內電話費平均不超過三百一十元,手機開大半天,除了工作沒人會打,妳看,我多麼不受歡迎,從這裡就看得出來。」
她笑得更厲害了。「這好笑!可以瞭解你的生活的確很無趣,難道你都不跟人約會?不會想結婚生子嗎?」
「沒對象怎麼結?」
「每天這樣過日子怎麼可能認識對象,要不要幫你介紹?」
「不用。」他倒拒絕得很爽快,心裡不舒服。聽心儀的女人要給他介紹女朋友,太難堪了。
「你打算一個人這樣到老啊?不寂寞?」他們聊開了。
「以前交過幾個女朋友。」
「然後呢?」
「都嫌我悶,後來都被別的男人追走了。」
「喔。那你還沒得到教訓嗎?不會改一改自己的個性啊?」
「我就是這麼悶,不會講好聽話哄女孩,要去PUB、舞廳跳舞,我也不會。如果硬要配合別人,我寧願她們找更適合的人。」
「可是大家戀愛本來就要互相配合啊。」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也對,也許我不夠愛到想改變自己來配合她們。」他倒是很老實。
這話老實,卻一針見血。小兵呆了一會兒,她不一樣,她老是扮演配合別人的角色,配合男友所有要求,直到精疲力竭。
小兵轉移話題。「學化工除了當教授還能做什麼?」
「化工除了與傳統製造業密切相關,也跟生物、高分子、材料、醫學、半導體、電子科技都有關,所以化工的出路很廣,很多人都被大企業邀去當顧問,或是在高科技公司做事。」
「聽起來很有前途。你呢?你怎麼不往企業界發展?好像能賺很多錢。」
「我喜歡單純的環境,太商業的地方我待不住,光應付人方面的事,就會累死。」
小兵想到湯雅頓說的那些關於嚴守禦父親的話,是因為那樣,嚴守禦才刻意活得這麼簡單嗎?
小兵有感而發。「其實,你說得也有道理,有時在社會上和人打交道真的好累,要聽很多虛情假意的話,當然也免不了要跟著說很多虛情假意的話。」說得越來越上手,心卻越來越虛,到最後都變得快要認不出自己。
「妳也會虛情假意?」他懷疑。
「當然會。跟人家借衣服的時候,我很會捧人家,什麼沒他家的衣服ま雜誌就沒人看,別人家的衣服送給我們都不要,反正就是好話說盡,有時還要眼泛淚光,甚至跪下來求都可以。」不外乎是懇求跟耍賴,不擇手段、死皮賴臉地拗到人家同意為止。
他笑了。「看樣子妳也被訓練得很油條了。」
「對啊,等借到衣服,再把他們罵得半死。罵他們跩什麼跩,詛咒他們以後衣服沒人買,有些廠商才借我們幾套衣服就要求很多,什麼廣告要做多大活動、要幫他們辦多少,機車得要命,我就氣得想私下放火去燒他們的店……」說到這,小兵歎息。「可是。有時候又覺得自己虛偽、很勢利、很不坦誠。」
「為什麼?」
「跟他們應酬時,大哥大姊地喊,笑得臉都僵掉,可是背後又講他們壞話,這樣很不誠懇……」她感慨。「我不喜歡這個工作。」
「有沒有考慮換別的?」
「不行,我有經濟壓力∼∼雜誌待遇不錯,而且我學歷不高,出去能做什麼?」
「妳一個人,開銷不大,可以做些喜歡的工作。」
「但是我要照顧妹妹,我媽改嫁了,也不可能照顧我們。」
「妳妹妹太依賴妳,這樣妳很辛苦。」
「我知道,可是自己家人有什麼辦法?」親情的牽絆,有時是世上最無奈的事。就算知道飄飄無可救藥,可是一旦她闖禍,小兵還是得硬著頭皮收拾。
嚴守禦思索了一會兒,建議她:「妳知道擺爛嗎?」
小兵搖頭。
「換妳失業,學她不負責任怎麼樣?」
「可是我媽會擔心,她很溺愛我妹妹。」
「妳也是她女兒,總不能一直犧牲妳吧?而且,一旦支撐家計的那個人倒下,旁邊的人或許就會站起來。正因為覺得有人可以永遠撐住一切,妳妹才會這麼不成熟,放心擺爛。」
好有道理!小兵聽得一愣一愣。
嚴守禦望進她眼裡,一句句說進她的心坎裡去。「除非妳覺得自己很強,承擔這些一點都不辛苦、不埋怨,要不,就不要逞強。正因為妳太獨立又不夠自私,才會被週遭人予取子求,勒索不休。如果不改變,早晚把自己累死。」他算是苦口婆心了,這是第二次勸她丁。他對喜歡的女孩諄諄善誘,只希望她過得好,活得更輕鬆。
姑且不論小兵有沒有聽進去,但嚴守禦耐心分析她的困境,聽她訴苦,這就讓小兵聽著心裡溫暖。即使是最親密的男友,一聽她說起不成材的妹妹,除了數落飄飄的不是,就是責備小兵的懦弱。
多可悲!小兵在另一個男人處,感覺到真正被關心。打從這刻起,她做了個決定——絕不絕不再跟嚴守禦見面!
因為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嚴守禦,對他產生好感,再繼續見面,怕會背叛男友愛上他。小兵絕不能忍受自己像譚美黛,成為一個會劈腿的女人。
接下來幾天,每晚睡覺時,小兵聽著iPod,聽著Wonderwall,就覺得自己的人生走著走著,路看不清楚,一直撞上迷牆……
Wonderwall歌詞說——
也許這一路指引的燈都瞎了,我們才活成這樣……
小兵睜眼,盯著天花板,看上頭搖曳的光影。她想,誰是指引她的明燈?
小兵又聽著Live Forever,歌詞說——
我只想好好飛翔,生氣盎然地活著。
小兵自問,那她呢?她為什麼要活得那麼辛苦?
葛飄飄可以不務正業,沒錢就跟她和媽媽要,她卻狠不下心這樣做。葛飄飄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她卻一大早就要被鬧鐘殘酷地喊醒。同樣三餐一宿,為什麼妹妹可以天天玩,她卻天天忙?!做到這樣母親還覺不夠,罵她對飄飄不好……
小兵輾轉反側,這些年的辛苦全像針那樣刺著她,她確實不甘心哪!又想到譚美黛罵她的話,回想那天和男友在餐廳被他同事撞見,當時常博森的表現真令她難堪,後來她已不在意,但事後越想越不對勁。
這份感情會有結果嗎?
常博森溫柔起來,好話說盡;殘酷時,又令她傷透心。不能時常陪在身邊幫她擋風雨就算了,偶爾碰面還要避東躲西。而他一次也沒提過結婚或討論過兩人未來,到現在小兵甚至沒有他家鑰匙,只因為他認為家裡鑰匙給外人,將來萬一家中失竊,會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和麻煩。更甚者他頭頭是道分析給小兵聽,個人隱私多重要,他重視自我空間。所以小兵去他家要先報備。
這……似乎不是正常戀人的交往模式,而那天,當同事發現他們一起用餐時,常博森懊惱的表情歷歷在目啊!
常博森真的愛她嗎?
過幾天,員工餐敘,大家在飲酒作樂,唱卡拉0K時,小兵問譚美黛:「為什麼妳可以同時跟那麼多男人交往?不覺得有罪惡感嗎?」
「幹麼有罪惡感,是他們要檢討吧?」
「明明是妳錯欸!」
「神經,是他們都不夠好。妳以為我不想找一個各方面都能滿足我的?問題是有的很會哄我開心,有的很會討我歡心,有的很懂得在床上取悅我,有的見多識廣可以拓展我的眼界,有的事業有成可以提攜我,妳看妳看,這麼多選擇,我幹麼只能跟一個人交往?女人青春多寶貴,憑什麼只能專屬於一個男人?多浪費生命哪!」
小兵不能苟同,但開始懷疑自己的愛情。「那妳會在跟一個男人相處時,又想起另一個男人嗎?」如果自己很愛常博森,為什麼還動搖?
譚美黛眨眨眼,懶洋洋地說:「我會在跟一個男人相處時,想著另外二三四個男人。」
「還真敢講。」小兵瞪她。
她哈哈笑。「這樣說吧,每個男人我都當他們是我的老師,從他們身上學不同的東西,當我覺得沒什麼可以學時,我跟他的感情就畢業了,只好又換別人進修啊。」
「我只想跟喜歡的人廝守到老。」
「就算我說破嘴,也知道妳不可能變成我這樣,基本上我們的條件不一樣,像我這麼美麗,當然有條件糟蹋男人。」
小兵又瞪她。「我條件也不差。」
「但妳的心不夠狠啊!」她環住小兵,像大姊姊那樣開導小妹妹。「我看多了,像妳這種相愛就想一生一世啊,選對象就要特別特別注意,不要到最後白白浪費青春。」
「但沒有人是十全十美。」她還在為男友脫罪,但覺得好像在說服自己。
「所以誠意很重要,有誠意跟妳交往很重要,因為妳太認真,受不了被傷害。」
「常博森很有誠意,除了比較忙,這些年從沒背叛我。」
「妳對男人的要求就只是不背叛妳?葛小兵,妳太可悲了。對女人夢寐以求的愛情要求這麼低,看樣子妳對人生的要求也不會高到哪去,活該妳不開心,像妳這樣活到一百歲也是白活。為人作嫁一輩子,最後發現自己身上穿的是廉價的乞丐裝,從沒好好愛自己。」
小兵沉默,心中徬徨。
譚美黛瞧出端倪,笑咪咪地試探:「葛小兵,妳跟常博森還好吧?」
「很好啊。」
「是不是遇到喜歡的人了?」
小兵心中一震,捂著嘴笑。「別亂講!」忙拿起水杯灌一大口。
譚美黛突然起身,拿筷子,敲杯子,朝同事們嚷:「大家聽我說、大家聽我說,葛小兵劈腿!」
小兵嗆到,大聲咳嗽。同事們聽了,嗟聲此起彼落。
「拜託,美黛,妳不要說笑話了。」馬軻達哈哈笑。
賈維斯跟戴奧新肩並肩、手環手、臉貼臉,異口同聲:「葛小兵會劈腿,我頭給妳!」
「葛小兵要是沒有常博森可能會死吧?」會計小妹嘲笑小兵。
「妳別亂講!」小兵拉譚美黛坐下。
譚美黛還想說。「她剛剛問我什麼你們知道嗎?她——」
小兵搗住她的嘴,站起來跟大家說:「上次那個來拍照的湯教授跟美黛求婚,還送好大的鑽戒!」說完,馬上轉移大家注意,譚美黛落跑。
眾人被這話題吸引,追著譚美黛想問事發經過。
葛小兵吸口氣,坐下,悠哉悠哉喝茶、吃菜,享受陷害譚美黛的快感。有人過來,在她身旁坐下,陪她喝茶吃菜,是馬軻達。
他笑咪咪地跟小兵說:「小兵啊,後天是妳生日噢。」他拿出一張遠東百貨的一千塊提貨券給她。「公司福利,拿去買喜歡的東西。」
「又是哪家廠一面送的公關券?」小兵覷著他。
他呵呵笑。「上次的雜誌反應很好,很多人打電話來問男模特兒是誰,嚴教授可以考慮往藝文界發展,比當個教授好賺太多子,我那天跟老闆面量,不如我們ま雜誌自己來簽幾個新人,發展他們的演藝事業,以後拍照也不用再讓經紀公司賺一手了,妳去跟嚴先生談看看。」
「好啊,打算給人家多少簽約金?」小兵答應,湊身舀湯。
「唉呀,新人要什麼簽約金?」馬軻達呵呵笑。
「一年要保障人家多少收入?」小兵低頭喝湯。
「新人要的是曝光機會,我們給他機會還要花錢栽培他咧,他賺到了欸,而且收入是要看他的表現啊,哪還有要我們保障的道理?」
小兵湯匙重重一放,轉頭看他。「那你要我拿什麼條件跟他談?」
「還要條件?」馬軻達驚詫,瞪著小兵。「多少人想當模特兒?多少人想拍我們家雜誌?我們跟他簽約他高興都來不及了。」
小兵冷冷地說:「就是想穩賺不賠就對了,就是想坑人就對了。」
「唉!妳怎麼還是不開竅?小兵哪,妳在雜誌社工作,公司賺錢就等於是妳賺錢,公司如果不精打細算、斤斤計較、小心翼翼、顧慮周全,哪能長久經營,屹立不倒?」當主管的也是滿腹辛酸啊!誰會樂意當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小兵舀了一大盤炒麵,大口大口吃,懶得爭論,反正不管怎樣,都是他說得對,她只是小服編。她人微言輕啦!
馬軻達幫小兵斟了滿滿葡萄酒,好聲好氣地跟小兵溝通。「怎樣?小兵,去講講看嘛,反正這只是我跟老闆的初步構想,對了,順便去助理那裡,有一迭讀者寄給嚴先生的信,妳拿去給他。這教授還真厲害,第一次拍照就有fans了。」
小兵大口嚼面,含糊道:「我不要。」她逃避著,不想再跟嚴守禦碰面。
馬軻達臉色一變,拍桌怒斥:「什麼妳不要,這是工作!」
「美黛最會講話,你派她去,她嗲個幾聲,搞不好人家連命都賣給我們。」
「葛小兵妳——」
「我負責服裝的,你不要派我去跟人家講這種事,我口才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如果派我去,我就要答應對方很多條件,你不怕就讓我去。」
「好好好好……」馬軻達舉雙手投降。「我怕妳了,我叫美黛去。」
第二天,葛小兵翻著雜誌,聽著譚美黛打電話約嚴守禦碰面。
「呵呵呵呵∼∼你還記得我啊!真是我的榮幸。想請嚴先生吃飯,明天行嗎?唉呀,你不知道讀者反應多好啊……是啊……明天中午?辦公室嗎?唉呀!那多沒氣氛啊?我們約在PUB怎麼樣?哈哈哈哈哈……不會耽誤大教授太久啦,知道您最晚十二點要睡覺啊∼∼大不了你睡你的,我負責載您回家嘛,要是你睡著了,我家借你睡啊∼∼」
又來了!葛小兵拿起橡皮筋,對準譚美黛方向,望著那露在隔間板上的半顆頭正躬去。
「X!誰射我?!」譚美黛罵道,發覺失態立刻改口,朝電話繼續嗲笑。「不好意思,我的助理剛剛在罵人,你沒聽見吧?」
葛小兵蹺著腿,校對這期的雜誌內容,一陣落寞。是自己不要見他的I,但忍不住又想著譚美黛和嚴守禦碰面時,這個騷包會做出什麼事?嚴守禦會不會像那些男人撲上去讓她玩弄?
可惡,她心浮氣躁,氣自己不知怎麼了,亂想這些有的沒的。
手機響起,是常博森。
「小兵,我好想妳,明天妳下班後,我們見面好不好?」
「好啊。」明天她生日,看來,常博森有安排節目。她明知故問:「要幹麼啊,請我吃飯啊?」
「明天妳想吃什麼,我都帶妳去。」
「這麼好啊?」
「當然,妳是我女朋友,不對妳好要對誰好?」
小兵笑盈盈地掛上電話,不想了,不要再想別人,就這麼跟常博森天長地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