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正在報導氣象,寒流來襲,連日低溫。
薛東奇打開暖氣,將溫度設定的比平時還高。小芷有氣喘的毛病,他問過朋友,知道氣喘的患者要注意保暖,要小心天氣的變化。和她交往後,他常帶她去吃顧氣管的藥膳。
薛東奇順便把精油點上,燭光溫柔,在陶缽裡搖曳。
今天是他的生日,推掉朋友的約,只想跟她相處。他打開音響,打開電視,坐在沙發上等小芷。
當氣窗外有人走過,影子閃動,他就回頭張望,以為是她。
薛東奇點燃香菸,沉思著。等她來了,用過餐後,他再告訴她今天是他生日,然後……
他要狡猾地跟她要求一個願望。
薛東奇想著,拿出口袋裡的戒指,白金鑽戒在他掌心發亮。這是他今天特地去選的,他垂眸注視,充滿愛意的撫摸戒指,想像它在她指間發亮。
小芷站在通往薛東奇家的公車上。
公車很擠,她吃力地一手拎蛋糕,一手用力抓住椅背。
車窗倒映出她黯然的神情,回想今日種種不愉快,她的心搖晃得很厲害。她該怎麼辦?她感覺彷徨而無助。
如果阿姨因為她被革職,那她真是罪該萬死了。
母親老是說,離婚時,要不是阿姨出手相助,憑她一個人是無法將她們拉拔到大的……
可是,她真捨不得薛東奇。她想過總有一天他會厭倦地,然後把地拋棄;卻萬萬沒想到,現在要拋棄人的,竟是她?
俞穎鵑太惡毒、太可惡了!
小芷臉色蒼白,看起來異常無助。她疲乏地吁口氣,感覺心力交瘁。
就算要跟薛東奇分手,也不該挑在這一天,今天是他的生日啊!她思量著該在什麼時候通知他展覽取消的事。
車身搖晃,車廂嘈雜,她想跟他開開心心的慶祝生日,明天……或者後天,再提分手?她要怎麼說?他又會怎麼反應?憤怒?傷心?她已經可以想像他盛怒的臉容。
她應該告訴他俞穎鵑的事嗎?
不,他為她得罪的人還不夠多嗎?
該怎麼說展覽取消的事?她得找一個好理由,要不然以他的個性,肯定會找館長理論。
她的心亂糟糟的,母親和阿姨肯定會追問薛東奇的事,她又要怎麼說?唉……
公車顛簸,小芷心酸,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要自己打起精神,她提醒自己要讓薛東奇有個愉快的生日夜晚。她試著想些開心的事,她想像當薛東奇發現她送的禮物時,他的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她微笑了,他肯定會好驚喜、好開心。她都安排好了……
公車靠站,阮小芷擠向出口,她投擲硬幣下車,忽然一個小孩衝出來僮上她,她失去平衡往下跌。
「小心!」有人及時拉住她,而她手裡的蛋糕摔落出去,掉到紅磚道上。
小芷衝下車,顧不得旁人目光,趕緊蹲到地上掀開盒蓋。
她怔住,蛋糕摔爛,她聞到濃郁的香。
驀然眼眶紅透,淚水滴落蛋糕上。
她蒙住臉,不敢相信自己的心血泡湯了。
門鈴一響,薛東奇愉快地從沙發跳起,大步過去開門。
「小芷——」
「生日快樂!」是傅斂升和他老婆。
不是她?薛東奇眼色一沉,難掩失望的表情。他把門推開。「進來吧。」
他們拎著袋子走進來。
傅斂升邊換拖鞋邊說:「我來台北參加陶藝展,忽然想到……」他笑望薛東奇。「今天是你生日喔,我們買了燒肉……來喝酒吧!」
「蛋糕啊!」唐愛如揚起手裡的蛋糕。「還有日本清酒喔!這種天氣喝酒最棒了。」她環顧四周奇怪道:「喂,你一個人啊?阮小姐呢?你們沒慶祝?」
「她不知道今天是我生日……」薛東奇將東西接過來放到桌上。「但她會過來,可能已經在路上了……奇怪,她早該到了?!」會不會出事了?這麼晚了,薛東奇擔心了。
「是不是塞車啊?」傅斂升往沙發」躺。「打電話給她啊!」
「她不帶手機的。」
「喔,打去她家啊,會不會是她忘記了,你快叫她過來,愛如吵著要跟她划拳……」
薛東奇臉色很難看,這時他就氣小芷,她不讓他去她家裡,也不准他打電話,向來只有她聯繫他,他要找她卻很困難。這種情況不能再持續下去了,哪有人談戀愛談得這麼窩囊?他要跟她求婚,光明正大跟她在一起。
「喂,那是真的嗎?」唐愛如忽然問他。
「什麼真的?」薛東奇困惑。
「剛剛在陶藝展的慶功會裡,我們聽說你的展覽取消了,怎麼回事?」唐愛如將蛋糕擺好、插上蠟燭。「大家都在說你的事呢……」
「你說什麼?誰說展覽取消?」薛東奇下顎緊繃,臉色十分陰鬱難看。
「嗄?你不知道?」唐愛如望住老公。
傅斂升對薛東奇說:「是劉傑啊,剛剛他在會展上說的,他現在跑去松岡做事了,你沒看他那副囂張的德行——」
「小人得志,討厭死了,一直說他現在是俞穎鵑的特助,這會兒一堆人都跑去巴結他了,那副嘴臉、嘖嘖,嗯心死了。對了,他說俞穎鵑把整個圖書館買下來了,你真把她惹毛了喔!」唐愛如說著,薛東奇聽得火冒三丈。
展覽取消了?!豈有此理,小芷準備了那麼久!
他不在乎自己的畫辦不辦展覽,但一想到小芷心血白費,他憤怒又心疼。她呢?她在哪?
阮馨蕙瞪著桌上摔爛的蛋糕,房間外面,她聽見媽和阿姨輪番拷問姊姊,簡直像在逼問犯人。
「什麼時候開始的?阿姨讓你去辦展覽,結果你跟人家戀愛,你昏頭了你!」
阮幼昭大嗓門地質問:「他們全衝著你來,往後你怎麼辦?你怎麼會惹到那個俞穎鵑啊?我不是叫你下班就回來?你剛剛又去哪了?去找他嗎?」
阮馨蕙聽她們說個不停,就是沒聽姊姊開口說上半句。
溫馴的姊姊肯定只是坐在那裡捱罵吧!姊姊從不跟媽和阿姨頂嘴的,遇到事也不反抗,有時她甚至懷疑姊姊是沒脾氣的。
阮馨蕙坐下來,瞪住蛋糕,想到昨天姊做蛋糕時,那愉快專注的模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剛剛姊回來時,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了。
問她有沒有跟他慶祝?
她只說:「我沒去,蛋糕摔爛了。」那時姊姊的臉色好蒼白、好疲憊,讓她看了好心疼。
真可惜啊,好好的蛋糕怎麼會摔爛了?
阮馨蕙托著腮幫子沉思,應該還可以吃吧?她拿起刀子切蛋糕,像是發現什麼,馨蕙抓住盛蛋糕的玻璃紙,輕輕拖開蛋糕,看見一張黃色卡片。
她拿起卡片,打開來看,然後又放回去。
房間外,媽和阿姨還在詢問姊姊。
馨蕙下了決定,拿起盒蓋將蛋糕蓋起,重新繫上繩子。她起身過去把門輕輕掩上,又擅自將姊姊袋子裡的東西倒出來,翻開她的日誌——有了,馨蕙眼睛一亮,撕來一張紙抄下地址,然後打電話給周敏敏。
半小時後,馨蕙聽見摩托車聲,她探頭出來。
窗戶下邊敏敏和她男友朝她揮手,馨蕙笑了。
她用童軍繩把蛋糕綁緊,往窗外慢慢放下去。她們住二樓,蛋糕很順利地落到敏敏手裡。
敏敏比了個勝利的手勢,拿起蛋糕上的紙條,拍拍男友肩膀,乘哈雷機車離去。
「你最近晚歸是因為跟他在一起?你跟個男人在外邊鬼混像話嗎?」阮秀靜氣壞了。
小芷又累又倦,茫然地看母親張嘴不停叨念。
「呵!」阮幼昭搖頭不敢相信。「你和他交往?你不知道他風評很差嗎?他得罪的人多得咧,現在好了,我們一起倒大楣。」
小芷緘默,她頭昏腦脹,只想躲進棉被裡。
薛東奇還在等她吧?她把事情搞砸了,她好想躲起來痛哭,偏偏母親和阿姨還不放過她。
「你怎麼想的?你太糊塗了……」阮秀靜難過地說。「你跟畫家戀愛?你忘了你爸是作家,浪漫得要死,結果呢?媽的教訓還不夠?現在你又跟個畫家搞在一起,你昏頭了你!」
「唉∼∼」阮幼昭勸她。「小芷啊,你別被人家的甜言蜜語騙了,我記得之前有雜誌說薛東奇常去風化場所,你沒談過戀愛,那麼天真,肯定是被他騙了」
「現在可好了,被牽累了,那個俞穎鵑是衝著他來的吧?」
「媽!」小芷忽地站起身來。夠了!她聽不下去了。「我會跟他分手,這樣你們就放心了?」她淒然這。
阮秀靜和阮幼昭楞住了。
「這樣可以了?」小芷望住母親。「我都聽你的,這樣你高興了?」
阮秀靜怔住,然後她冷冷地說道:「是,你都聽我的,所以你才一直過得很好。現在你自己跑去跟什麼薛東奇戀愛,結果呢?搞出這些麻煩,還鬧到圖書館去?如果你一早跟我商量,我就不會讓你——」
「媽,」小芷厭煩。「從前我聽你的,的確沒出過岔子,但我一直不快樂,我跟他在一起時才——」
「我知道了,我一直讓你很痛苦,我這個媽只會讓你們痛苦!」阮秀靜喊道。
「好了、好了,你們倆怎麼回事?慢慢講嘛∼∼」阮幼昭忙打圍場。
「我去睡了。」小芷不說了,她回房。
一直太怕傷了母親的心,但誰又在乎傷了她的心?她們根本不認識薛東奇,卻可以任意批評他,她受不了,她聽了受不了啊!
「姊?」馨蕙看姊姊走進來。
阮小芷掀了被就鑽進去。
「姊?!沒事吧?」馨蕙小心地問。
阮小芷縮在棉被裡不理妹妹。
「姊,你別管她們啦,你跟他繼續交往,管她們怎麼說咧,你就是太軟弱了,她們才把你管得死死的,你別理她們……」
馨蕙忽然怔住。
她聽見棉被裡傳出嚎啕的哭聲。
阮小芷放聲痛哭,她實在太難過了,一切都讓她太沮喪了。
「姊?姊……」馨蕙顯得不知所措,第一次聽姊姊這樣哭,她抱住那團棉被。「姊……你不要哭啊……不要哭啊……」
結果,馨蕙也哭了。她那向來溫柔善良的姊姊,竟傷心成這樣?馨蕙看了好心酸啊!
馨蕙站起來,衝出房間,對母親和阿姨哇哇叫——
「你們幹麼罵她?嗄?她有什麼錯?」
「我們沒罵她。」阮秀靜態度強勢。「我們只是跟她講道理——」
「屁!」
「馨蕙!」阮幼昭脹紅瞼。「我們只是勸你姊姊小心,我們是為她好啊……」
「好個屁!」阮馨蕙發飆。「談戀愛有什麼錯?還要你們同意的才能交往?媽的咧!你們恨不得姊別嫁,永遠跟你們阿彌陀佛,你們太自私了!可惡,你們知道她哭得多傷心嗎?可惡!你們太可惡了……」馨蕙也嘩嘩大哭起來,姊好可憐喔!
傅斂升停留了半小時就跟妻子離開,大概察覺薛東奇根本沒心情慶祝生日,只好識相點早早告辭。
薛東奇撥了幾通電話,跟朋友們聯繫,得知展覽確實取消,以及俞穎鵑加入基金會,變成敬言總監事。
她到底想幹麼?薛東奇捻熄香菸,菸灰缸裡已經躺滿菸蒂。
門鈴響,他即刻去開門。
「薛東奇在嗎?」
門外站著個年輕女孩,紅頭髮龐克頭,耳垂打了好幾個洞,穿滿銀色耳環,套著件過大的棕色毛衣,很緊的黑色牛仔褲。薛東奇瞪著她,奇怪著,他並不認識這女孩。
「我就是薛東奇。」
「我送蛋糕來!」她將蛋糕給他。「阮馨蕙,你認識吧?」
「不……」薛東奇收下蛋糕。
「唉呀∼∼就是你馬子阮小芷的妹妹啦!」她笑嘻嘻地說。「她姊昨天在我家烤蛋糕喔,是給你的吧?馨蕙說蛋糕摔爛了,不過,還是要我送來給你。」
「她姊呢?怎麼沒過來?」他好擔心。
「不知道,總之蛋糕給你,我走了。」她揮揮手離開。
拎著蛋糕回到屋子裡,電視裡音樂頻道,黃舒駿正在高唱「戀愛症候群」。
薛東奇打開蛋糕盒蓋,捏起一小塊蛋糕,送入嘴裡。
是URBANI!她怎麼做成的?她知道今天是他生日?
他發現卡片,拿起來打開,是她娟秀好看的字跡——
東奇:
在你的衣櫥箱子裡,我藏了生日禮物,希望你喜歡。
生日快樂——
小芷
他微笑,簡短含蓄的詞句,一如她拘謹的個性。
他起身去打開衣櫥,掀開儲物箱——
薛東奇幾乎是駭住了!
她竟然……
人一長大,心漸漸麻木了。物質充裕,再珍貴的禮物都難感動,但為什麼這女人……薛東奇驀地心臟揪緊,眼眶熱了。
電視裡,黃舒駿賣力高唱歌曲最後一段——
雖然結果頗令人傷心,瞭解之後也沒什麼了不起。愛情終究是握不住的古文,只是我想要告訴你在我落寞的歲月裡,你的溫柔解脫我的孤寂,帶給我深深的狂喜,如此顫動著我的心靈。輕輕訴說,愛你愛你愛你愛你,不管是黑夜或是黎明,不管是夢中或是清醒,深深愛你。我要對你說愛你愛你愛你……多麼幸福讓我遇見你。
這也是他的心情啊,他深愛著阮小芷。
薛東奇將箱子裡的禮物拿起來,白圍巾織成了,他將它繞在頸上,好溫暖,真的好溫暖……薛東奇心痛,這感動太讓人心痛!
她是這樣貼心,他最可愛的女人。
他撫摸羊毛柔軟的觸感,這一條母親未完成的圍巾,阮小芷偷偷幫他織成。他們初識時,他無心的話,原來她都牢牢記起了。
小芷,你知道我是多麼愛你嗎?
薛東奇歎息。
一個小時後,藍夠俱樂部,包廂內,嬌軟得意的嗓音說著——
「真難得,你約會我?」俞穎鵑靠坐沙發笑望著眼前男人。她特意穿一襲黑色樓空的低胸洋裝赴約,豐滿的胸部若隱若現。
外邊舞曲震耳,包廂裡氣氛詭異。
「我是為阮小芷的事來的。」薛東奇挑明來意。他順手劃亮一根火柴,點燃香菸,光影刷亮他的臉,那深刻又極負個性的五官輪廓,讓俞穎鵑看得著迷。
「看來……阮小芷跑去跟你哭了?」她湛亮雙眸。「怎麼,她跟你說她被我欺負得多慘啊?呵∼∼你急著找我出來就為了幫她出氣?教訓我這個壞女人?」她雙手抱胸,交叉著一雙長腿,高校的裙擺露出性感的曲線。
要一般男人早瞪住她那雙長腿流口水,可惜薛東奇只是直直望著她眼睛,對她造作的嫵媚性感不屑一顧。
「她沒對我哭訴什麼,她不是那種女人。」他啜了一口威士忌。
「是。」可惡,她露出整片大腿,他竟連看都不看?她恨恨道:「她是小白兔嘛,又純潔又無辜;我呢,呵∼∼我陰險歹毒。」她懶洋洋道,撥弄起彩繪的長指甲。
薛東奇冷笑。「真覺得自己歹毒,就該反省。把敬言買下,當上總監事,為了什麼?證明什麼?」
俞穎鵑瞥他一眼,光線昏暗,她雙眼燦著難馴的光芒。
「為了我開心,證明我無所不能。」
「刁難地就因為我不屑討好你?」
俞穎鵑輕晃著疊在左膝上的右腿。
「是,這都怪你。你不給我面子,我也不打算給你留餘地。」
「好,那就衝著我來,不要殃及無辜。」
「看來……」她挑起秀眉,直視他。「你是真的很喜歡她。」
「不只喜歡,我愛她。」薛東奇大方承認。
她目光一凜,憤憤難平。
「為什麼?愛她什麼?」怎麼想都不明白。
阮小芷樣子普通,沒錢沒勢,可阮小芷竟能讓不屑自己的薛東奇迷戀,讓他不惜得罪她,他甚至拿阮小芷當模特兒,而她脫光了衣服,他連瞧都不瞧一眼。
論身材、長相,她都不輸阮小芷,背景也比阮小芷好上幾倍,究竟為什麼?
薛東奇吸菸,緩緩吐出,煙霧氤氳他的臉。他注意著俞穎鵑表情的變化,他打小在風化區長大,是故很會察言觀色,異常地理解人性。
俞穎鵑對阮小芷的憤怒不平,他很清楚那是為什麼。
他靠向沙發,姿態慵懶,順長結實的身形隱藏在黑色大衣裡,他卓絕獨特的氣質強烈吸引俞穎鵑,現在望著他,跟他獨處,她覺得口乾舌燥,早把自己的丈夫忘到九霄雲外。
「薛東奇,你告訴我,她為什麼嬴我?」
「你想得到什麼?」他反問,銳利的目光彷彿看穿她,她的心是空的。
得到什麼?
「我……」俞穎鵑愣住,陡然一驚,訝異自己已答不上來。
「你要你得不到的。」他幫她答了。他口氣溫柔,眼神甚至是憐憫的。「真可憐,你有揮霍不完的金錢,但是買不到滿足感。俞穎鵑,有沒有人跟你說,你的心病了?」
她想反駁,顫抖著唇,卻找不到字眼反擊,他讓她好震撼。
他繼續說,字字鏗鏘有力。「俞穎鵑,你的錢、名聲和勢力,買不到愛情。」
「好,買不到你的愛情。那麼畫呢?我一直想問你——」她把不滿一口氣說了。「為什麼不論出多高價碼,只要聽說是我買,你就不肯賣?我就這樣讓你討厭?為什麼針對我?」
他聽了不疾不徐地回道:「這世上有兩種人會買藝術品,一種是真心喜歡,另一種是為了利用藝術品抬高身價,拿來炫耀,藝術品不過是他們的車子、珠寶或首飾。我不希望辛苦創作的東西只是被人拿去炫耀!我為真正欣賞、喜歡的人畫,賣畫給不懂的人,我寧願燒掉,好過它們被糟蹋。」
「我……」她驀地紅了眼睛。「我也是……真心喜歡你的畫。」
薛東奇按熄香菸。「哦?那麼告訴我,我的畫給你什麼感覺?哪裡吸引你?」
「……」再一次,他把她問倒。千方百計要弄來他的畫,只因為對薛東奇這人好奇。疲於奔命地追逐他,只因為他難以追逐,他遙不可及,他甚至是避她唯恐不及。
俞穎鵑心坎劇震,領悟到自己的荒謬愚昧。
薛東奇戳破她的盲點,她在他面前好像赤裸了,無所遁藏。
「你說不上來吧?因為你只是追逐,從未盡興享受得到的滿足。阮小芷不同,她打心底喜歡我的畫,她未曾擁有過我的任何一幅畫作,然而要地描述那些畫,她可以說得讓我心悸感動。」
薛東奇直視俞穎鵑,他炯亮的眼瞳盈滿對那女人的熱情。
「俞穎鵑,那種發自心底的喜歡是你永遠也模仿不來的,那一種滿足跟感動,更是疲於追逐的你無法體會的。你就算買足我所有的畫,然而對你而言,其實一幅也未曾擁有。相反的,阮小芷已經擁有我所有畫作,那些畫留在她心底,她比你富有豈止一倍?她比你幸福豈止一點?看似她不如你,比你貧乏,然她真正擁有的卻比你多,她甚至比你富足!」
俞穎鵑怔怔地癱靠沙發。是,他說對了。
阮小芷比她富足、比她幸福,現在,她甚至擁有這個出色的男人!
當然,她也擁有陳辰風。
當初會嫁陳辰風,只因為他是社交名媛最愛的黃金單身漢,她魅惑他、引誘他,最後他終於拜倒裙下,當眾求婚。俞穎閒在那些傷心的名媛面前,感覺到說不出的快活。
可是,勝利的滿足感很短暫,漸漸地地開始感到厭煩,很快地發現自己根本不愛他,到最後甚至不明白自己幹麼嫁他?
她一生的愚昧都在薛東奇犀利的雙眸裡,在這昏暗包廂裡被揭發了。
她多麼傻啊!薛東奇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俞穎鵑心情激動,這個薛東奇將她從迷惘裡救贖出來,她望著這睿智的男人,她激動的衝口而出。「我愛你。」她終於強烈感受到墜入情網的滋味,這和以往都不同,她的心從未如此激動。
可惜當她頓悟到愛情,他只是淡淡說道:「很遺憾,我愛的是阮小芷。」
她聽了激動娘:「她能做到的,我也能!我立刻看遍你所有的畫,我認真欣賞,我會說出為什麼喜歡,我會改掉所有惡習,變成你喜歡的那種人——」
「不。」他拒絕。「你們不同,你永遠不可能是她。我只請求你,不要找她麻煩,她為畫展努力很久,請你讓展覽如期舉行。」
「好。」俞穎鵑低頭,握緊雙手。「好的,我讓畫展舉行,但你必須答應愛我,我還可以為你離婚,怎樣都行,我要你愛我。」
「不可能,我辦不到。」他說的直接而殘酷。
她抬起頭,眸中有恨。「那我也辦不到,我不辦畫展,我偏要為難她。」
薛東奇霍地起身。「那我們也不必談了,浪費時間。」他轉身就走,他推開門,聽見背後有奇怪的聲響。他轉頭,看見她伏在沙發上表情很痛苦。
「怎麼了?」薛東奇踅返查看,看見俞穎鵑疼得五官扭曲。
「我……肚子好痛——」
他扶穩她的身子,忽地,她揪住他手臂,大叫——
「非禮,非禮!」同時拉下髮髻,扯開胸前扣子。「救命啊——」
「你?」薛東奇推開她,她卻將身子整個挨近。
服務生衝進來,立刻將薛東奇圍住,同時呼嚷人來堵在門口。
有人拿起電話報警。
俞穎鵑縮起身體放聲痛哭。「他想強姦我……」
一個小時後——
採訪車湧向警局,薛東奇意圖強暴俞穎鵑的新聞,在各大媒體持續放送。薛東奇的朋友們紛紛打電話到警局關心,俞穎鵑哭訴她的遭遇,警察忙著做筆錄,記者嚷著要採訪、SNG連線……漫長的夜就這麼折騰過去。
而城市的另一邊,一夜未眠的阮小芷,正幫家人準備早餐,她看見新聞。瘋狂地打電話給薛東奇,電話卻始終占線,她抓了外套出門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