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我娶誰 第二章
    閒話休提,轉眼五日已過,苗老爺托了不少人去說項,這才說服了沈府的公子考慮同女兒見個面,順便相個親。會這麼麻煩自是因為自己在官場已失勢,且自個兒女兒的臭名已經傳遍北宜城內外,誰都知苗大老爺有個次次相親、次次失敗的女兒,一來苗可親個性剛烈;二來,苗可親的頰上近眼處有一顆很明顯的硃砂痣,傳聞那是剋夫的象徵,而且她的容貌出色眼瞳覆水,是桃花相。當時的女子倘若相貌和性格太過突出,那就是犯了大忌,男子找妻可不想冒險,最好溫溫柔柔言聽計從,可惜苗可親沒一樣合格。

    現在這個沉機憚可說是她最後一個機會。

    這次苗可親可是當真要義無反顧非得成功不可。

    陳總管這些日子每見她一次都要盡職地叮嚀她一次。「切記,那天不論沈公子說啥,你都要微笑點頭附和。」

    「行行行──」她滿口應道。「就算他作了像『王八蛋』那首鴨呀魚呀的爛詩,我也會拍手叫好。」

    陳總管聽了非但沒放心,反而很震驚急急地糾正。「千萬別拍手,也千萬別叫好──」

    苗可親瞟他一眼,了然且無奈地道:「對對對,等會兒又被人嫌沒教養。」她挺胸諂媚做作地嗲聲回道:「我只要含蓄地靦腆地小小聲地喝采一聲就好……是不是呀?」

    陳總管這才放心地露出笑容。「是是是……」

    阿紫在一旁聽了直吐舌頭。「沒想到小姐要嫁個人,會這麼難、這麼累!」她替小姐覺得委屈,小姐的好也許只有她和陳總管明瞭。

    夕陽餘暉黃黃斜射進窗口,落在坐於窗口桌前的小姐臉上,阿紫幫小姐添上熱茶,她望著小姐,看見小姐托著腮幫子的臉有一絲茫然、一些疲憊。

    苗可親微微仰著臉凝視窗外遲暮的美好景色恍惚了。

    陳總管似乎也感受到她的落寞和不開心,對阿紫使了個眼色,然後安靜地退出房去。

    阿紫溫柔而貼心地問起小姐。「小姐,你在想什麼?」

    可親頭也沒回地輕輕應道:「這次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不能再失敗了,如果只是一個男人不滿意,還可以騙自己是他沒眼光。可是連著十幾個男人都不滿意,那就絕對是自己的問題。自己真有那麼差嗎?也難怪爹要生氣失望了。

    「小姐,我真的不懂──」阿紫認真地大聲道。「我如果是男人,一定會娶小姐。」

    苗可親轉過臉來道:「嘴巴這麼甜,賞你一支鐲子。」她笑嘻嘻地。

    阿紫可認真了,臉紅咚咚地急急道:「我才不是為著討賞呢,咱家小姐人雖然脾氣壞了些,性子直了些,人隨性了些,愛睡覺了些,心地可好咧,對我們奴才好得沒話說,我說小姐比外面那些裝腔作勢,成日只會傻笑沒大腦的女人好多了。」

    苗可親人倒不糊塗。「阿紫……」她欣慰地抓住阿紫的雙臂溫柔地笑著說。「傻阿紫,成日跟我瘋,人也糊塗了。你當然覺得我好了,你不是男人啊,在男人眼中,你口中的優點全成了他們眼底的缺點,這世上不可能有哪個男人真喜歡討我這樣性子的女人當老婆。你看老爺他討的笨女人就知道了。」她指的是翠姨。

    阿紫覺得好笑又感可悲,她望著小姐芙蓉般的臉,眼眶竟然紅了。「那麼萬一小姐這次相親成功真嫁人了,莫非要壓抑自個兒的性子和姑爺過一輩子。那不是很累嗎?」

    她聳聳肩。「沒辦法呀,你見哪個夫人對相公不是唯唯諾諾的?她們難道真沒有脾氣嗎?當然也有,只是不能發作罷了。」

    「那我不嫁人了!」阿紫跟著小姐自由慣了,連想法也和那些女人家有距離了。她才不要那樣痛苦哩。

    可親笑了瞪住她。「你要當尼姑呀?」

    「當尼姑也比當人老婆自在多了!」阿紫想也沒想的就答。

    苗可親摸起下巴思索阿紫的話,她不得不認同。「嗯……好像也是。」可憐的她連當尼姑的自由都沒有。???今午微風煦陽,北宜城看似一片寧靜,冬陽曬暖了冷冽的溫度,白雲如棉絮悠哉地浮於藍天之上。

    可百花樓一點都不平靜,柳一刀一身飄逸的絲綢白衣,冷冽的眉目間蘊藏一股化不開的殺氣,他黑眸鎖住眼前竄逃的身影,那是十大惡人之一的頭號淫賊趙,只見三層樓高的窗口

    旁,那惡人慌張地閃避柳一刀利落的拳腳,對付這種下三濫的貨色,柳一刀不屑使他的隨身月刀,怕會髒污了他心愛的寶刀。

    兩人就這麼一來一往無視他人存在地打了起來,掌櫃的和那一干夥計嚇得同一群客人躲在樓梯旁不敢妄動。

    張牛似乎是篤定了主子會贏,悠哉地和那一群客倌小小聲地打起賭來。「來來來,那個容貌猥瑣的灰衣男子就是江湖出名的惡人趙,怎樣,要不要賭誰贏誰輸?不唆,我做莊。」當下張羅起賭局來了。

    大夥一聽原來是來頭不小的通緝要犯,紛紛感興趣地下起注來,而那頭的柳一刀節節逼近淫賊,而那淫賊仗著身型瘦小,利落地閃避,兩人打得觀看的人驚呼連連,眼都不敢眨。

    而此時百花樓外頭,苗可親滿身香汗,氣呼呼從另一條街過來,她已經繞了一大圈了,她崩潰地對阿紫嚷道:「百花樓在哪兒啊?這勞什子幹麼約在聽都沒聽過的地方?」害她瞎找了半天。

    阿紫幫小姐擦汗。「應該就這附近吧,剛才報路的大嬸說就在這兒啊,沒辦法,老爺說那沈公子嗜吃豆腐煲,百花樓的豆腐煲聽說很出名。」

    「出名?見鬼了!」苗可親嘖了一聲。「我聽都沒聽過……」今日她火氣特別大,一大清早就被苗老爺命人喊起來盛妝打扮,行前還被爹訓了整整個把時辰,就差他人沒跟來代她相親。

    苗可親被迫穿上她認為最俗的艷紅色衣裳,只因苗老爺認為喜氣。更別提她頭上鑲滿笨重的銀飾,就?著爹說的貴氣;還有她被迫坐在梳妝鏡前編了快兩個時辰的辮子,如今都扎扎實實地紮在頂上,硬是髻出了一雙丹鳳眼來,簡直令她頭皮發麻,穿了不合腳但超昂貴的新鞋走上大半天的路,就為了找那個什麼百花樓……她累得頭昏目眩,心裡又著急遲了約定的時辰,這次要再搞砸她鐵定完蛋。

    終於,兩人站在百花樓前,突然頂上傳來呼喝聲,電光火石間──苗可親聽見清脆的聲響,阿紫慌忙?頭,眼睛突地大睜。

    「小姐快閃!」她駭得大叫。

    來不及了,苗可親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時,上頭打落的煲湯傾洩而下,正好不偏不倚整鍋落在苗可親身上。

    苗可親震驚得說不出話,阿紫則臉色慘白地摀住嘴。完了,完了,小姐全身都濕了。

    苗可親傻了,她瞪著自己,還聞到一股怪味。「阿紫……這是什麼?好臭。」

    阿紫也聞到了,欲哭無淚同情地望著小姐。「這好像是臭豆腐煲的味道……」

    震驚過後一股火爆的怒氣直往上竄,苗可親幾近瘋狂地扯著自己毀了的衣裳叫道:「我的新衣,我辮了一早的頭髮,我的相親……完了,真的完了。」她怒氣沖沖仰頭一望──究竟是誰幹的好事?

    「小姐,那裡好像是有人打架,所以才……」

    苗可親咬牙恨恨地道:「是從三樓掉下來的嗎?」

    「小姐……」

    「肩膀借我……」她命令道。

    阿紫擔心地提醒她。「小姐,老爺不准你打架的……」

    苗可親哪兒聽得進去,她可也是個練家子,但見她迅速地往阿紫肩上借力,腳下一踮,輕易的飛身躍上樓去,遺下阿紫擔心得仰頭嚷嚷。「小姐……冷靜、冷靜啊……」

    她如果懂得冷靜二字怎麼寫,就不叫苗可親了。

    阿紫急著欲進樓去找小姐,一轉身駭然地見到大門匾額上斗大的三個字:百花樓,這三個大字在在提醒了她……小姐要相親的人也在!

    她臉色一青飛快衝上樓,一邊咆嚷著。「小姐……小姐……」老天保佑,千萬別讓小姐惹事,完了……她得趕快阻止小姐闖禍……這廂阿紫是急得快發狂,那廂苗可親卻是氣得要抓狂。

    她突地飛身闖進柳一刀同那賊人的打鬥之中,乍見柳一刀時,她心頭震了一下,是他?!跟著她問起眾人。「是誰打落了煲湯,是誰?害本姑娘此等狼狽?!」

    怎麼又是這個女人?柳一刀沉聲斥喝。「姑娘快閃,這兒危險……」他沒理會苗可親,依然往她身後的趙出手,趙狡猾地藉著可親的身子躲,使得柳一刀招招閃避她,就怕傷及無辜。

    趙在她身後卑鄙的嚷。「姑娘……就是他,他將整鍋煲湯踢下樓去的,就是他害你淋得一身。」

    苗可親聽了一把火燒了上來。「又是你!三番兩次壞了我的好事……」她一把抓住他擊向趙的拳頭,柳一刀眉一挑甩開她的手。

    他怒斥。「大膽,竟敢阻撓辦案,閃!」

    竟然還敢凶她?!豈有此理,苗可親掄起拳頭,提氣和他打起來,咆哮道:「就是你,壞了我的好事,我今天不打爛你的臉,我就不叫苗可親!」她招招狠辣。

    柳一刀最厭和花拳繡腿過招,他輕易的抓住苗可親將她身子往後一扳,扣在自己胸前,嚴厲低聲警告。「再不住手!休怪我不客氣,沒見過這等潑辣的女人!」

    苗可親可也不是好欺侮的,她被禁錮在柳一刀胸前動彈不得,情急之下她張開嘴往他的手臂用力一咬,本以為他會痛得哎哎叫,孰料他非但毫無疼痛的表情,反而是自己的嘴巴咬得有點痛,真不知這個人的手臂是什麼做的?!這麼硬……柳一刀低頭沉聲問:「咬夠了沒?」

    苗可親鬆開嘴?頭直視他,突然──「我插你眼睛──」苗可親舉起兩根手指,就往他的眼睛直直插去。

    好陰險的招數,柳一刀頭一仰,躲過這一招,聽見懷裡的女人又喊道:「我攻擊你下盤──」柳一刀忙著護住下部,誰知道他的頭上重重挨了一拳。

    柳一刀怔住了,這簡直太不可思議,堂堂一個武狀元竟然有失手的時候?!

    「笨蛋,我還真攻擊你下盤啊,你懂不懂得什麼叫聲東擊西?」苗可親得意的朝他嘿嘿笑著。

    柳一刀大怒。「你──」他提氣,掌風劈了過去……苗可親大喝。「孔子拜觀音──」她雙手交握挺直食指,這次真的攻擊他下盤……差點正中目標!

    柳一刀抓狂了,此時他方明白什麼叫無招勝有招,她根本就是胡打一通,於是柳一刀認真和她打起來,苗可親自然招架不住和他瞎打一陣,不到半晌就被擊退到一隅。

    這時阿紫已經奔上樓來,見小姐大打出手尖聲嚷嚷。「小姐快停手,小姐!」

    那趙幸災樂禍地往窗外縱身一跳,逃了。

    一旁圍觀的群?七嘴八舌地圍住張牛。「這可怎麼算?現在是不是要重新下賭注,換賭那女的?」

    一名身材肥碩的年輕公子,好意地出頭勸架,他在苗可親打得正瘋狂時,突然一副很有本事很行似地將苗可親身子一扳。「好了,姑娘……有必要這麼生氣嗎?難看啊!」他自以為是的勸起架來。

    「難看?」苗可親打住身子,冷冷地轉過臉來。

    「是啊,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女人家這樣大吵大鬧的。」

    苗可親眉頭一挑,對他綻開燦爛無比的微笑,然後她一拳打上他眼窩。「死胖子,沒見過女人揍人吧?」讓他開開眼界──嘩……登時莫說柳一刀傻了,整間飯館裡的人可真都開了眼界。

    有個小廝慌張地奔過來扶起倒下的胖公子,一邊對苗可親嚷嚷。「連我們沈府的人你都敢打!」

    沈府?她大剌剌地問:「管他是張府沈府李府阿貓阿狗的,誰對我無理,我苗可親就打誰!」

    「苗可親?」那小廝張大嘴指著她。「ㄏㄡ──」

    「『喉』什麼『喉』?聽見我的名字嚇到了吧!」苗可親下巴昂得可高哩,可當她聽見下一句話時,差點昏厥地上。

    「你就是要和我們家公子相親的苗姑娘?」

    完了!身後眼見這一幕的阿紫,雙腳一軟整個人住後癱……旁人趕緊攙扶她。

    霎時,飯館內一陣靜默,柳一刀似乎最先明白過來,他看看那位苗姑娘一臉慘白和那一身的狼狽,再看看她欲相親之人,倒在家僕懷裡,蒙著發黑的眼窩痛得哎哎叫,他突地縱身大笑,再沒有比這更有趣、更荒謬的事了,他這一笑,令得其它人等也明白過來,跟著哄堂大笑。

    苗可親這下可沒心思理會柳一刀,她不顧狼狽急沖沖地陪笑,上前欲扶起沈家公子。

    可她的手才剛伸出去,沉機憚嚇得連連後退,他睜著惶恐的眼睛雙手護著自己的臉。「你別過來,站遠點……」方才是眼窩遭殃,待會兒毀容就慘了。

    苗可親硬是擺起笑容尷尬地耐心地柔聲地解釋。「這是誤會,沈公子……我平時不是這樣的……沈公子……你聽我說,我平時脾氣很好的,也從不打人的,頂多……打打蒼蠅而已……」

    「哼!睜眼說瞎話。」方纔她打的是誰?是蒼蠅嗎?沈公子被家僕扶起,他嫌惡地瞪著苗可親咆哮道。「甭說了,像你這等惡婆娘,誰要敢娶你真見鬼了……唔……什麼味道?好臭……」他厭惡地皺起眉頭掩住鼻子,他命令家僕。「我們走!」氣沖沖地掉頭離去。

    苗可親跺腳懊惱地歎了一口氣,叫喚道:「阿紫、阿紫……」

    人群裡但聽阿紫虛弱的聲音。「小姐……我在這兒!」她蒼白著臉扶著樓梯。

    苗可親板著臉穿過人群,一把將她拉起。「站穩了,你抖個什麼勁?」

    阿紫連聲音都發顫。「小……小姐……我……我替你……發抖哪……」她恐懼地說。「老爺這次……你……恐怕……」

    她簡直難想像老爺會如何震怒。大概可以把四枝家法全打斷吧。小姐竟然打了要相親的公子,她還沒自震驚裡清醒,只是送聲地哀道。「……天啊……天啊……天啊……」

    眼看她又要厥過去,苗可親忙拉穩她。「別暈、別暈,也別再天啊天啊,拜託你鎮定點好不好,該暈的、該喊天的是我啊,你慌個啥勁……」

    「小姐──」阿紫眼眶一紅抱住小姐。「阿紫替你難過啊!」她哇的痛哭起來,引來更多的注目。

    彷彿感覺到背後那些好奇又竊笑的目光,可親只覺得頭皮發麻,想找個地洞躲起來。

    現在她渾身又臭又狼狽、又累又疲倦,自己已經夠慘了,還得安撫她的丫鬟。「好了好了,你別哭,走吧,我們回去。」她攙著阿紫下樓離開,怪哉,誰才是主子啊?喀……苗可親真是欲哭無淚,奇怪她是衝撞了什麼煞星,衰成這樣,真不可思議。

    柳一刀凝視她倆的背影,回頭對張牛低聲說道:「真奇怪?這女人怎麼又在相親?」

    張牛回道:「看她剛才那麼潑辣的樣子,大概是沒人敢娶吧?不過倒是會那麼一點武功,不知是哪家小姐?」張牛笑瞇瞇地關心起主子。「方纔您頭上挨了一記,疼不疼啊?」

    「真是!」柳一刀漠然道。「還真是沒被人打過,張牛,你看見方纔那女的發現自己打了要相親之人時,那一臉的菜色嗎?」

    主僕兩人相視一眼哄堂大笑,看樣子那女的這次又嫁不出去了。???回頭一走進苗府,陳總管老早守在大門口花園裡,遠遠一見小姐回來,立即憂心地迎上去,方開口想問相親的結果,反倒先聞到一股惡臭。

    他捏著鼻子。「你……」小姐怎麼一身的狼狽,再看看一旁哭腫了雙眼的阿紫,他欲出口的問題硬是吞了回去。嗯哼,不必問了,想必是「慘」字一個。

    對著老總管,可親啥都主動招了,她一臉沮喪和疲憊。

    「我累死了,先別說我回來了,反正橫豎都完蛋,行行好,讓我洗個熱水澡睡頓好覺,醒來老爺要殺要剮隨便啦……」她倒是一派瀟灑。

    陳總管也不打算問了,他瞇起眼命令起阿紫。「你還哭個啥勁?我差兩個人幫你,快去給小姐好好梳洗一番,扶小姐去歇著。待會兒我叫人端薑湯給小姐補補氣,濕了一身,等會兒受風寒了。快去!」

    阿紫點點頭,陪小姐回房了。

    唉……望著她們主僕倆狼狽的背影,陳中庸歎息著搖搖頭,看樣子今晚?著小姐,他不知又要演幾出戲了,昏厥這套最近剛用過,肯定是蒙不過老爺,陳總管想得頭都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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