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鵬山莊裡,龍浩月再次自噩夢中驚醒,這次他夢見血淋淋的白氏夫妻掐他的脖子來索命,他還夢見白雨荷幽怨憤恨的目光如電光般犀利,她恨恨地質問他:「為什麼如此狠心?」
龍浩月恐懼地嚷叫出聲,從噩夢裡醒來,又是一身的汗。
「又作噩夢了?」葛香雲頻頻替他拭汗,搖搖頭,歎口氣。「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怎麼受得了?」她心疼地撫摸他清瘦的臂膀。「我擔心那白雨荷真上門來……」
「香雲……」他反過來安撫心愛的女子。「沒事的,山莊裡,我供養了那麼多拳腳師傅,他們可以保護我們。再說,下個月商貨交割清楚了,我們就可以離開。聽說姊姊已經騙白雨荷王逵早死了,我們會沒事的。」
「沒事?」她幽幽歎氣。「就算我們逃得過白雨荷的復仇,但是逃得過良心的譴責嗎?」
葛香雲雙眸盈淚道:「為了我,有兩條無辜的人命枉送了。我至今才明白,我的幸福是拿別人的不幸換來的……浩月,我們會遭天譴的。」
「別胡說!」龍浩月嚷道:「多少人做盡壞事還不是逍遙快活了一輩子,我不過是一時糊塗、一時情急,才會殺了他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就算有錯,這些年做了那麼多善事,早就彌補過了頭,老天爺會原諒我的,我是不得已。」
葛香雲甚是詫異,她不敢相信他竟會說出這樣自私的話。「要是我早知道你拿沾滿血腥的錢財來贖我,我寧願被賣入妓院也不用那些錢。」
「那麼是我自作多情嘍?」他憤聲罵道:「你是在怪我陷你於不義,怪我害你 ?」
「浩月,我只是在告訴你,我們真的錯了。」
「我們保護自己,有什麼錯?」
「如果當年浩天也似你這麼想,我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早死在他手裡了。」
「你是後悔放棄大哥跟了我?」他怒聲咆哮:「你後悔了?」
「我沒這個意思,」葛香雲無辜地睜大雙眸。「你怎麼可以這樣想?」
龍浩月像要發洩般,口不擇言起來。「哼!我知道我不如大哥,功夫、樣貌、品德都不如他,我老早就想你怎麼可能為了我背叛他,仔細想來,你恐怕只是一時糊塗、一時貪鮮,搞不好你老早就後悔了,只是不敢說出口。你想回我哥的懷抱是不是?」
「你瘋了!你一定是瘋了才會說出這樣傷人的話。」葛香雲瞪詁他,被誤會、誣蠛的心意化做眼淚,一顆顆滾落臉頰。
龍浩月繼續咆哮:「是,我是瘋了。為了愛你,我瘋到背叛自己兄弟;為了愛你,我瘋到去殺人;為了你,我成了不仁不義的人,然後你再來教訓我。」他驟然狂笑起來。「呵呵呵!真是諷刺,諷刺極了!」
「原來你是在怪我、怨我,原來……」葛香雲心灰意冷的低下臉啞聲道:「我沒後悔,後悔的是你!」
看到她蒼白傷心的模樣,他立刻就後悔自己的口不擇言。
「香雲,我……你別哭,是我亂說話。」
「不,你說的對極了,我本來就不該介入你們兄弟間,我不該出現,這不是諷刺,這是報應,我們的愛不再快樂,就連你的笑容也越來越少。承認吧!我們彼此都不快樂。」
龍浩月痛苦的以手蒙住臉。「我們該怎麼辦?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香雲……」
葛香雲抹去眼淚。「我去書房,讓你一個人靜靜吧!」她轉身驟然離開。
龍浩月愣愣地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心底茫然空虛。
*****
葛香雲獨自沏了一壺熱茶,這夜她是不可能再睡了。
她拎了茶壺,穿過安靜的迴廊踱進書房,突然一個身影驚嚇了她,手裡的茶壺鬆脫落地,發出刺耳的一聲碎響。
那背對著葛香雲的女子一身淡紅衣衫,本是凝望著牆上掛著的畫,聞聲轉過身子,清秀的臉蛋,深邃的眼瞳裡閃著犀利的眸光。
「你……」白雨荷打量著眼前美如出水芙蓉的女子,大膽猜測道:「葛香雲?」她挑眉說出名字。
葛香雲背脊一冷,退了一步。「白雨荷?」她膽戰地瞥見她手裡的彎刀,那柄刀化成灰她都認得出來,那是龍浩天寸步不離的彎刀,沒想到現在竟拿在白雨荷手裡。
「你知道我的名字?那麼你該知道我是來討債的。」雨荷冷聲道,她緩緩抽出刀,寶刀立刻綻放薄薄一層銀光,反射在她倆蒼白的臉上。
「我和你沒有仇恨,然而因為你,我痛失親人,我同兇手說過,我一定要殺他最愛的人,我要讓他也嘗嘗那痛不欲生的滋味。」雨荷冰冷地說道,她伸指輕輕劃過鋒利的刀面。「很不幸,那人最愛的是你。」
忽然,葛香雲跪在白雨荷面前,仰臉含淚道:「你我素昧平生,怎麼知道我在無意間竟間接的害你家破人亡?請你相信這些日子以來,我和浩月都不好過,我們深感內疚自責,我沒有一天不想補償這錯事,浩月更是悔恨地夜夜發噩夢……」
「怎麼?你現在是在求我饒恕你嗎?求我忘記我父母被殺的仇恨嗎?」那染滿鮮血的一夜歷歷在目,她血液沸騰,緊握彎刀。
「不,白姑娘,我不求你原諒,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就連浩月也是為了贖我才幹下糊塗事,請你一刀了結我,我心甘情願受死。」她合上雙眼,仰著白頸,絲毫沒有抵抗的意思。
「你以為我不敢嗎?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下不了手嗎?」白雨荷咬唇將利刃挨近葛香雲的頸子。
那利刃陷進皮膚,她還沒有使力,葛香雲頸上已有血絲滲出,白雨荷凝視她平靜的臉,她心甘情願、毫不反抗,一張活生生又美麗的臉。
這就是龍浩天曾經深深愛過的女人,讓龍浩月不仁下義、狠心殺了她父母的女人,讓她的命運為之改變,讓她的世界瞬間崩潰……
只要一刀,狠狠的一刀,她的仇恨就去了大半。
白雨荷握著刀抵著葛香雲的白頸,她的眼睛紅了,手竟顫抖起來,這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一個活生生的人……
氣氛凝重,世界彷彿只剩下她的呼吸聲,下刀只需一眨眼的工夫,而這將臨的一刻竟令她冷汗涔涔、頭昏目眩、虛弱無力。
時間一滴滴地流逝,半晌過去,她仍是沒有下手。
葛香雲感到奇怪,她緩緩睜開眼睛。「白姑娘?」
「我想……真正該死的是龍浩月,不是你。」白雨荷輕輕說道。然而她怎麼也料想不到,在電光石火間,葛香雲竟雙手握住刀刃自刎。
「你……」雨荷震驚的瞪著葛香雲頸內流下的鮮血。
「我只求你……」葛香雲往後倒去,白雨荷蹲下身忙攬住她。
「白姑娘……」葛香雲口吐鮮血哀求道:「饒浩月不死,我……我已經害苦了他大哥,我不能再害他連弟弟都失去。我深愛浩月,我們都糊塗,求你讓這一刀將一切仇恨了斷,我求求你……」
葛香雲一口氣說完,眼睛一閉、身子一軟,倒進白雨荷懷裡,她的汩汩鮮血染滿雨荷一身,她的死震撼了雨荷,她摟著一具屍體,身子抖得如一片落葉,心思慌亂、手足無措,正呆時,門被推開,龍浩月踱進書房,沒想到會見著這一幕,他先是一愣,跟著看見白雨荷手裡那把染血的彎刀。
「你殺了她!」他瘋狂撲上前,奮力將雨荷撞開,涕淚四下地抱住葛香雲的屍體,放聲痛哭。「不!不……香雲、香雲……你是無辜的啊!你……你睜開眼,求求你……」
一切慌亂失控,白雨荷傻了、慌了,她怔怔地望著她的仇人痛哭。
龍浩月心碎地撫摸愛妻頸上的傷口,他瞥見摔落一旁、染滿血的彎刀,他失了理智,發狂地提起彎刀,旋身就要往雨荷身上刺去,一切來得太突然,她沒來得及躲開這一刀,只是愣愣地看見那白刃刺進體內,再鮮紅地被抽出。
「你……你……」她咬唇驚駭得說不出話,她摀住傷口瞪他。「你行,你真行 !你殺了我兩次……」
龍浩月發狂的哭嚷:「你殺了香雲,我要你拿命償她。」
「哼!」白雨荷歇斯底里的笑了。「要我償命?」她瞇起眼。「那麼我父母的命找誰償?王逵,不,該叫你龍浩月,你的命是我白雨荷一手救活的,你現在要我償命?可笑,可笑至極了……」白雨荷的話叫他羞愧地鬆了彎刀。
「我……我沒有……」她的視線逐漸朦朧,她想說她沒有殺葛香雲,話未出口她便昏眩地直直倒下。
「雨荷!」同時有個黑影躍進屋內,驚慌地抱起她。
*****
龍鳳客棧——
「她怎麼樣了?」龍錦鳳臉色慘白,驚慌的望著龍浩天追問。
龍浩天冷靜地幫床上的白雨荷止血,傷口在腰側,他撕破她的衣服檢查,發現那傷口不深,然而她的意識卻很模糊,神智昏茫。
「錦鳳,你快去請大夫,刀傷不嚴重,恐怕是有其他的問題。」他發現她渾身發燙,雙頰亦紅得極不尋常。
錦鳳聽了朝外頭的夥計嚷嚷著吩咐,然後她小聲地問大哥:「浩月……沒事吧 ?」她很是擔心,不知雨荷是不是傷了他。
龍浩天背脊一僵,轉過身來,表情嚴峻地訓斥道:「那畜生值得你這樣維護他嗎?值得你這樣是非不分嗎?」他臉色一沈道:「浩月沒事……死的是葛香雲。」
「葛香雲?」龍錦鳳詫異地怔怔退了一步,她看著龍浩天轉身過去照料雨荷,她摀住嘴巴,心想,大哥此刻必是痛苦萬分,葛香雲是大哥的摯愛啊!
她顫顫地問:「白雨荷殺的?」
「是。」他頭也沒回的答道。
那麼他怎麼還有心思管雨荷的死活?他不氣亦不恨雨荷嗎?龍錦鳳被大哥的態度困惑了。
「大哥,」她小聲問道:「白雨荷醒了之後還會殺弟弟嗎?她還要復仇嗎?」
「你在想什麼?」龍浩天震怒地轉身揪住妹妹的衣領,終於壓抑不住怒火大聲咆哮:「你要我不救雨荷嗎?你膽敢這樣想?」
「不,我只是……」從沒見大哥對她如此憤怒,她錯愕地哭了。「我只是覺得她若堅持要復仇,大哥不是很為難嗎?用家傳的龍門武功殺龍家骨肉,大哥,你受得了嗎?你不痛苦嗎?」
「你究竟想說什麼?」
「也許……我們可以趁現在廢掉她的武功,這樣豈不兩全其美?我們大可不必告訴雨荷實話,就說她傷得太重,功力盡失,大哥覺得如何?」錦鳳提議道。
龍浩天黝黑的眼犀利的凝視妹妹半晌,他深吸口氣後突然暴喝:「混帳!」他怒不可遏地瞪視錦鳳。「是我們對不起雨荷,是那不長進的混蛋虧欠她,那混帳死有餘辜,你怎麼可以跟著是非不分?你怎麼可以把聰明用在這麼卑鄙的地方?」他臉上陰鬱、語氣堅定,字字清晰地說道:「從今爾後,誰膽敢動雨荷一根汗毛,我定不饒他!就算是你也一樣!」
錦鳳杏眼圓睜,突覺委屈地紅了眼眶,又惱又氣地嚷道:「你瘋了嗎?我還不是為你好!我卑鄙?我是非不分?好!我不理不管,你等著看弟弟死在她手裡好了,我說你是昏了頭髮神經,要不就是冷血到極點,寧願幫著外人害自家人,還教會她武功來殺咱們的親弟弟,天下哪有這種人?哪有這種道理?你對得起爹娘嗎?你甚至把龍家的刀送給她,我說你才是是非不分、不懂道理!」
「你說夠了嗎?」他冷冷地推開妹妹。「雨荷需要靜養,你說夠了就出去。」
「你、你、你……」錦鳳簡直氣瘋了。「你簡直不可理喻!」她哭吼著,怒氣沖沖地掉頭離去。
此時床上的白雨荷痛苦地喘氣呻吟,龍浩天忙上前探視她的狀況,見她額上滲滿汗珠,他俯身擰乾錦帕,細心地幫她一一擦拭,同時一滴晶瑩透明的淚珠自她長長的睫毛邊滾落。
她聽見了嗎?龍浩天心中一緊,伸手抹去那滴淚珠。
這時門外有人通報:「大當家的,大夫來了。」
縣裡最好的大夫被帶進來,他迅速查看了雨荷的傷口,喃喃道:「奇怪,她傷得不重,怎麼會昏迷不醒?」她又摸摸她的額頭。「很燙,最近是不是有淋雨?」他把了脈,旋即震驚地轉頭對著龍浩天大聲責罵:「你們怎麼搞的?已經有四個月身孕的人還讓她受傷,太不小心了!」
「什麼?」龍浩天怔住了。「你是說她……」
「是啊!」大夫捻著鬍子說道:「也難怪你沒發覺,她的身子實在太纖弱了,得好好進補才行。」說著他寫了幾帖藥方。「你快些差人去拿這帖安胎藥煎給她喝,現在她受了風寒,就怕小產,以她的身子可能捱不住,千萬要注意,絕不可讓傷口發炎。」大夫細心地叮嚀著龍浩天,留下外傷藥,拿了銀子便走了。
「雨荷……」龍浩天愣愣地伸出手,輕輕平放於她的小腹上,那麼平坦的小腹下,竟已孕育了一個孩子?他傻了、怔了,不敢置信地感受著那溫熱的小腹。
一股強烈的欣喜湧上,另一股淡淡的哀愁襲來。
在這百般滋味雜陳之時,在這愛恨糾纏之刻,他竟有了孩子。多麼的意外又不可思議,這令他的處境更為尷尬為難。
然而俯身貼住白雨荷的面頰,他竟情不自禁地在心底歡呼,他有孩子了,他有了親骨肉,就在她體內,多麼神奇!他還是開心、雀躍、感激和雨荷的相遇,那些無憂無慮、單純相依的溫暖時光,令她孕育了他龍浩天的骨肉。
他本來是孤獨的,根本不敢奢望今生還有子嗣承歡膝下,現在他有了,有了一個孩子。
「謝謝你,雨荷。」他的臉和她熱燙的臉緊緊貼在一起。
不論多苦多難,龍浩天決心伴著雨荷度過她的仇恨,渴望當這一切風雨過後,他們可以天長地久地相依,在終離山上相守終生。
*****
深夜裡,三更天時,白雨荷終於稍稍回復了意識。
她睜開昏茫的雙眸,這場病令得她疲憊不堪、虛弱不已,好不容易掙扎著醒來,看見的卻是一片朦朧,感覺到的只是頭昏目眩。
「雨荷……」龍浩天一夜未眠,擔心地看護著她,寸步不移。
聽見這聲音,她深深吸氣,視線漸漸清楚後,看見了一張疲倦、頹廢的臉。
「是你……」她靜靜觀察了他半晌,然後冷淡的說:「這麼憔悴是因為葛香雲嗎?」他應該已知雨荷間接殺死了她。
龍浩天睜著佈滿紅絲的眼睛,沙啞的問:「你覺得怎樣?還有哪裡不舒服?」
白雨荷掙扎著又說:「我殺了你最愛的女人,龍浩天,你為什麼還管我?」
「別說了。」他揪眉深深凝視她。「我現在只擔心你。」
擔心我?白雨荷詫異地瞪著他,旋即冷冷地笑了。「你沒聽見嗎?」下一刻她忽然激動起來。「我殺了葛香雲,我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啊!她的血噴了我一身,她死在我刀下,你沒聽見嗎?你不恨我嗎?我殺了個無辜的女人啊!」
「別說了!」他忽然緊緊抱住她,她肯定是嚇壞了,他害怕她的歇斯底里,害怕她精神承受不住,他緊緊地抱著她。「我求求你,現在什麼都別想,好好的休息養病,好嗎?」
白雨荷呆了,他怎麼……他從來沒有這麼軟弱過,他竟求她?
半晌後,她奮力掙脫他,激動的咆哮:「放開我!」
「你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你不是已經知道真相了嗎?我要殺你的親弟弟哪!」她防備的瞪著他,睜大著雙眸恨恨地罵道:「你以為你對我好,我就不殺龍浩月了嗎?你以為這些虛情假意就可以軟化我的仇恨嗎?我沒你們想得那麼笨!」她心痛的笑起來。「什麼王逵害病死了,又說葬在東門,瞎說一通,我差點就上當了,這會兒你們又在玩什麼把戲?又想誆我什麼?」
「可憐……」他靜靜凝視著她,只說了這麼一句。
可憐?白雨荷揚眉不解地瞪著他。「你說什麼?」
他傾身向前,眼神犀利地彷彿看穿了她,他說道:「好可憐,你誰也不敢相信、不敢依靠,你受傷太重,你的心已經失去溫度,你太怕再受傷害,所以你寧願先用殘酷的話否定一切,你太怕相信人最終會失望,所以你先把所有的人都醜化、逼退,你覺得孤獨最安全、寂寞最可靠,可你卻沒有想過,終離山的一切對我而言有無意義,我對你怎可能沒有一絲情感?你忘了那年的雪景,我們在雪花紛飛的前廊纏綿直至清晨?你忘了我們是如何緊緊地相偎,無懼寒意地看黑夜轉至天明?」
接著,他又傷感地說:「這一切,莫非你以為我全無感覺?你把自己想得太不重要了!你又把我想得太冷酷了。葛香雲死時,我只忙著照顧你的傷勢,你對我的意義早已超越了她,我不在乎她的死活,只擔心害怕會失去你,可惜你被仇恨蒙住了眼,再也看不見其他。白雨荷,我替你感到可憐,我替你感到寂寞孤獨,我更心疼你的痛苦。」
「龍浩天……」她怔怔地望著他,堅冷的心坎像被什麼給敲破了,瞬間一股寒意竄上,不知什麼掐住了她的心,她突然感到窒息、眼眶發熱,然後那兇猛的情緒完全揪住她,所有的委屈害怕再也無法偽裝,她蒙住臉痛哭失聲。
「別……」龍浩天心疼的將她攬進懷裡,她的淚濕透了他的衣袍。
白雨荷在那溫暖的胸膛裡啜泣,抽噎著說道:「我沒殺葛香雲,她……她……她突然拿我的刀自刎,我……我當時嚇傻了,我真的不是存心要殺她,我……」
「噓!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他吻去她臉上的淚痕,然而她的眼淚卻越淌越多。
黑夜裡,只聽見她啜泣的聲音,還有龍浩天溫柔的安撫聲……
*****
在龍浩天細心的照料下,雨荷的燒很快便退了,見她情況穩定下來,他於是決定坦白告知她懷孕的事實。
「跟我回終離山,」這夜,他親自餵她服過藥後,調整著她身後靠墊的高度,一邊輕輕說:「在終離山,你曾經說過,人總有想擁有、得到的,否則活著是為了什麼?」他拿錦帕輕輕幫她拭乾嘴角殘餘的藥沫。「當時我說我什麼都不需要、什麼都不缺。」
他黝黑的眸子溫柔地凝視白雨荷。「現在我想到了,我想和你回終離山,想和你在夜裡並肩看滿天星斗,在白日看流金鑠石,看日月交替、歲月變遷,看百花爭妍、雪花綻放,不問世事,平靜地養育我們的孩子長大,直至終老。」
「孩子?」她恍惚地為他描繪的美麗畫面而失神。
「是的,你已經懷了我們的孩子。」
孩子?她震驚地回過神來,低頭凝視自己的腹部。
「怎麼可能?什麼時候?怎麼會?我……我懷孕了?」她語無倫次、慌張地回想,是在終離山上,那些個他們纏綿的寒冷月夜,一個生命悄悄降臨。
「不……這怎麼可以!」那麼多的問題尚未解決,她哪有餘力應付個突來的小生命?「我不能生它,不行……」
「行、行的。」龍浩天抓住她的臂膀,堅決保證道:「讓我照顧你,我們回終離山,把你的餘生交給我,讓我們建造一個溫暖的家。」
「不!」她激動地甩開他的手。「怪不得……怪不得你突然對我熱絡起來,怪不得你說了那麼多好聽話,原來是因為這個孩子!」
「不只如此,我喜歡你、我需要你,難道你還不能明白我的心意?」他心急的反駁。
白雨荷倔強地將他急切的身子推遠。「龍浩天,你莫非忘了我和你弟的仇恨?」
「就讓這個孩子化解一切怨恨吧!」他誠懇道。
白雨荷傷心的笑了。「說的多麼輕鬆。」
「仇恨只會令你痛苦,葛香雲的死並沒有令你快樂,只是讓你更沮喪。」
「是的,仇恨只會令我痛苦。」她望住他。「但這仇恨已經成了我生命的全部,它在我父母慘死的那一夜、在龍浩月將劍毫下留情地刺進我體內的那一刻、在我的一切毀滅的剎那間,就已經扎扎實實地在我身體裡生了根,如今早已成為我所有生命。」
她苦澀地哽咽說道:「這樣一個充滿仇恨的身體,如何孕育一個純潔的生命?如何有能力給它幸福?哪有資格談什麼長相廝守?仇恨已經裹住我的靈魂,它不可能離開,也不可能消失了。」
龍浩天聽了,緊張地搖晃她,似想搖醒她。「不,雨荷,你聽我說,這世上沒有一定的事,仇恨是可以化解的。」
龍浩天繼之捧住她蒼白的臉,俯身嚴肅、認真的告訴她:「這世上有一件可以化解仇恨的東西,我見識過也體會過它的力量。曾經我因葛香雲和親弟弟的背叛充滿仇恨,我憤世嫉俗,消極的隱居終離山,我以為這輩子都要被這仇恨吞蝕終老,我活如行屍走肉、封閉情感,我被囚在痛苦的往事裡恨恨地漫遊,那就像永恆的黑夜,我沒有死,但跟死了沒兩樣。」
他溫柔地輕輕撫摸雨荷光滑柔嫩的臉龐繼續道:「可是在不知不覺中,我一點點地遺忘、一點點地甦醒,我遺忘了葛香雲的背叛,我的情感甦醒,我詫異地發現原來我愛上了某人,愛的感覺令我遺忘過去的痛苦和仇恨,因為我又開始愛人,是你的出現……是你終結了我的噩夢,是你釋放了我禁錮在仇恨裡的靈魂,是你……是愛的力量,它超越了一切。」
他深情款款的告白震撼了白雨荷,卻也驚嚇了她。
她發現他正在一點一點軟化她復仇的意志、侵蝕她堅固的心房、摧毀她的堅強,這些年她那麼努力的練功是為了什麼?那些咬緊牙根,堅決掙扎著想活下來又是為了什麼?
她望著眼前的男人——她仇人的兄長,厭惡地咬牙道:「但是我並不愛你,我感覺不到它的力量。」這是為了報仇,完全只為了報仇呀!
這話無疑是當面給龍浩天一巴掌,他臉色一沈,心中如被人冷不防地砍了一刀,她殘酷無情的話就這麼輕易地踐踏了他的一片心意和款款柔情。他背脊僵直,退身看清楚她冰冷的臉。
「難道那些纏綿對你沒有任何意義?」他絕望地問道。
「有的。」她仰臉道:「至少……讓冬天不那麼冷。」
龍浩天震驚地凝望她,原來他不但成功地訓練出一個冷血殺手,還成功地塑造出一個比他還要寡情、鐵石心腸的人。
他沙啞地問:「要怎樣你才肯生下孩子,才願意跟我回終離山?」
「殺了龍浩月。」她堅決地說:「等我解決了他,讓我的父母在九泉之下瞑目,我也許會考慮你說的那些事。」隨後她自嘲地笑道:「那時你可能會恨不得再也別見到我。」
龍浩天沈默不語,只是靜靜地望著她。氣氛變得無比沈重,白雨荷別過臉去,迴避他犀利的視線。
半晌後他開口道:「若是我阻止你呢?」
「當然,我的武功贏不過你,你可以趁我還未康復前先除掉我,那麼你就可以不再為難,你的問題便可解決,你可以殺死我,但無法阻止我復仇。如果你還有一點重視我腹中你的骨肉,那麼我勸你別袒護龍浩月,我若報不了仇,就帶著一身仇恨追隨我父母入九泉之下。」
言下之意,她是要他袖手旁觀龍浩月的生死,要他選擇愛情或是親情。
龍浩天傷痛地問:「什麼都不能化解你的恨嗎?」
「除非龍浩月死。」她簡單堅決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