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醒來,徐孟穎在柔軟的床上躺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拉開厚重的窗簾,赫然發現窗外艷陽高照。
好不容易發現牆上有個時鐘,她仔細一瞧,這才驚覺自己睡到日上三竿,連忙衝到浴室裡以手舀水漱口,略做梳洗後,正準備衝出房門之際,門上突然傳來兩聲輕敲,她忙不迭上前打開房門。
「日安,可愛的小姐。」門外是髮絲灰白的許伯,手上捧著一個紙盒。「我正準備叫你起床吃飯,沒想到你已經先起床了。」
「呃……許伯,對不起,我睡晚了。」她面有赧色,對自己的貪睡感到懊惱。
「能睡是好事,不像我老了,七早八早就自動起床。」許伯滿是欽羨的語氣,接著伸直雙臂,將手上的盒子推到她面前。「這是少爺交代要拿給你的,你點收看看,可愛的小姐。」
「給我的?」她一臉莫名其妙,不知道李竣維要給她什麼東西,沒敢伸手拿取。「許伯,你是不是搞錯了?我並沒有東西放在他那裡,而且我不是什麼『可愛的小姐』,我叫徐孟穎,只是他夜店裡的員工。」
「孟穎小姐。」老人家好似自動省略某些關鍵字,臉上仍漾著親切的笑容,並不因她表明身份而有任何改變。「我很確定這是少爺要給你的東西,你就收下吧,不然老許很難向少爺交代。」
膠帶到書店裡買就有了啊!
徐孟穎有點氣惱,但她又不忍心傷了眼前這位好好老先生的心,不太甘願的接下那重量不輕的紙盒,並當面打開——
「這……」稍微翻看了下,裡面有三條牛仔褲及一件白色洋裝。「抱歉許伯,這我不能收。」天可憐見,那已是她見過最大的恩賜,卻不該屬於她。
「你就別為難我了吧,孟穎小姐,我們下人是聽主人命令行事,你不收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少爺交代。」老許攬起花白的眉,看起來很沮喪。
可惡的李竣維!竟然請這無辜的老人家做這種事?教她收下也不是,拒絕更不是,分明要害她出糗。
為何善解人意的李蕙蕙會有這麼惡質的叔叔呢?簡直是氣死人了!
「知道了,謝謝你,許伯。」她向許伯點頭示意,而後關上房門。
現在穿在她身上的牛仔褲造型很「嬉皮」,雙腿的小腿部分全被裁剪開來,像四片扇葉般可笑的隨著她的移動而搖晃,既然李竣維送來免費的牛仔褲,她拿一件來穿又如何?至少待會兒走出這裡,不致引來路人好奇的目光。
忿忿的打定主意,她挑了件刷白的牛仔褲換上,有點驚訝尺寸竟然剛剛好!她將原本穿在自己身上那件舊的折好;!她可沒忘要將它裁剪成五分褲;至於剩下的兩條褲子及洋裝,等有機會再還給他好了。
現在她只想離開這裡,離開屬於李竣維且充滿他氣息的地方,然後找個倒霉鬼好好的發洩一下心裡的不快!
約了到台北念研究所的李蕙蕙到夜店附近的露天咖啡屋,徐孟穎一股腦兒的將壓在心頭的不快全扔給她,好似李竣維多虐待她似的。
「我小叔叔買給你的?」沒想到李蕙蕙把她的話當成耳邊風,以手控制徐孟穎的腰,令她在自己面前轉了三百六十度。「樣式不錯,也很合身……他問過你的尺寸?」
李蕙蕙的眼裡寫滿了不敢置信,和徐孟穎所看不懂的弔詭光芒。
「沒有。」徐孟穎臭著臉,早就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可能他接觸過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所以他只需用眼睛看就可以知道任何女人的身體尺寸。」她的語氣不自覺的流露出酸味。
「哈哈!我怎麼聞到一股好酸好嗆的味道?」李蕙蕙笑得溢出淚水,彷彿她說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似的。
「哪有!」徐孟穎漲紅了臉,分不清是氣惱還是羞窘。
「放心啦,我小叔叔不是那麼濫情的男人。」斂去笑容,李蕙蕙的嘴角微微上勾。「要不然他也不會從發生那件事之後,就一直單身到現在。」
心跳漏了一拍,徐孟穎霍地憶起許伯提起的「少奶奶」三個字,她瞬時有種窺探般的興奮。「哪件事?」
「你想知道?」李蕙蕙饒富興味的睨著她,那種眼神好像想看穿她的心靈。「對我小叔叔這麼好奇啊?」
「我、我才不是!」她差點沒讓口水嗆到,連忙喝了口柳橙汁壓驚。「我只是聽許伯說到『少奶奶』……」
「不用你講,我也知道不是我小叔叔說的。」李蕙蕙並不感到意外,畢竟沒有人願意家醜外揚;而最容易「出賣」小叔叔的,非許伯那管家莫屬。
「怎麼說?」徐孟穎聞言更好奇了。「像他這個年紀的男人,有老婆很正常啊!」
李蕙蕙翻翻白眼。「拜託∼∼我小叔叔才三十三耶!」瞧她把小叔叔說得多老似的。
「呃……」好吧,她估計錯誤,以為李竣維應該超過這個年紀——事實上她根本沒看出男人年齡的本事,純屬猜臆。「三十三歲也差不多該娶了不是?」
「他是娶了,娶了不該娶的人。」李蕙蕙歎了口氣,以小湯匙攪了攪逐漸變涼的咖啡。「我那個無緣的嬸嬸,我也只見過一次,就是在小叔叔結婚當天,然後過不到一年,他們就協議離婚了,聽說小叔叔還給了她一筆為數不少的贍養費。」
「為什麼?」怎會有如此短暫的婚姻?那到底為了什麼要結婚?她不懂。
「小叔叔的說法是個性不合,但我聽長輩們說過,其實是嬸嬸在外頭偷人。」李蕙蕙將聲音壓得好低,深怕讓外人聽了去。
徐孟穎狠抽口氣。「怎麼……會這樣?」她的心一陣扭絞,聲音沙啞得像從沙堆裡被挖起。
這該是所有男人都無法忍受的痛,她實在無法想像,當李竣維得知真相時的神情及反應,他是這般驕傲的男人哪!
李蕙蕙聳聳肩。「誰知道?我只是曾經聽到我爸媽在閒聊,說什麼那女人在社交圈的風評本來就不太好,大概就是水性楊花之類,也不知道小叔叔瞎了眼還是怎地,竟會娶個這樣的女人回家,還唉聲歎氣老半天呢!」
徐孟穎安靜半晌。
「他應該很愛她吧。」不然也不會既知她風評不好,還是娶了她,除了「愛」,她想不出任何讓人走入婚姻的理由。
「如果真是這樣,沒道理離婚吧?」李蕙蕙可不認同她的想法,或許那樁婚坦開始就沒有「愛」那種東西的存在,才會離得這麼乾脆。「你真是天真過頭了。」
天真?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天真,也無法再聽進蕙蕙說的任何話,滿腦子只盤旋著李竣維那張稜角分明的臉——
他的行事作風如此強悍,甚至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狠勁……他是原本就如此,還是為了他的妻子才改變的呢?
無解。
結束和李蕙蕙的聚會,徐孟穎若有所思的走回宿舍,發現巷口有輛小貨車擋在路中間,她不禁咕噥了聲。
這條巷子不很大,車停這樣也不怕擋到人家的路?真討厭!
她微惱的側身穿過小貨車的車腹,發現一個戴著棒球帽,送貨打扮的男人正準備按下宿舍的電鈴。
「你找哪位?」她住的樓層連她在內,總共住了三個夜店裡的員工,而她並不確定室友們是否都在。
「我找五樓的徐孟穎小姐。」送貨員看著送貨單回答道。
「我就是徐孟穎,找我有什麼事?」她心裡打了個突,全然不知這個人的來意。
「那正巧,我有輛單車要你簽收。」男人鬆了口氣似的揚起笑,隨即想起應該先確認收貨者的身份。「請問你有印章還是身份證什麼的,可以證明你就是徐孟穎小姐嗎?」
單車?
她下意識望向自己才越過的小貨車,上面還真的載著一輛嶄新的單車。
她由包包裡拿出身份證,遞給送貨員時又問:「寄件者是誰?」
「呃,是……李竣維先生,送貨單上有寫。」送貨員先看了下她的證件並歸還給她,才又看著送貨單回答,然後把送貨單推向她。「徐小姐,麻煩你在這空白處簽個名就行了。」
「退回去。」一聽是李竣維,她瞇了瞇眼,心情跟著往下蕩,小臉也板了起來,要送貨員將單車退回。
他是什麼意思?不是說了要叫人牽她的腳踏車去修理嗎?為何會變成送來一輛新的單車?
她該還給他的衣物都還原封不動的擺在宿舍裡,現在多了這輛單車,她欠他的人情要還到什麼時候?
或許他是好意,但對她而言卻是施捨: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憐憫,那只會讓她變得軟弱。
「啊?徐小姐,這樣我們處理程序會變得很麻煩耶!」送貨員煩惱的隔著棒球帽搔搔頭,感覺倒霉極了。「能不能請你自己退回給原寄件者,我們吃勞力飯的,你就別為難我了吧!」
徐孟穎很想堅持自己的要求,但看送貨員那副委屈的表情,她很難繼續堅持下去;再怎麼說,送貨員也是領人薪水、為人工作,她這樣的要求根本是刁難人家。
掙扎半晌之後,她接過送貨員的筆,在簽收單上簽不自己的名字。
送貨員高高興興的扛下貨車上的單車,拍了拍單車椅墊交給她,然後火燒屁股似的爬上貨車,迅速將車駛離。
鬱悶的瞪著那輛簇新且樣式新穎的單車,她的心情更為沉重了。
接下來好幾天,李竣維就像從地球表面消失了一般,完全沒踏進夜店半步,這讓徐孟穎有些焦慮,因為她找不到適當的時機,將他「寄放」在她這邊的東西還給他。
為此,她特意在排休的這天,選在上班族下了班該回到家的九點左右,來到李竣維家門口按下電鈴。
等了好一會兒,終於有人來應門了——如她所料,開門的果然是許伯。
「許伯,還記得我嗎?」她喜歡這個老人,就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自己,這讓她有點不安。
「孟穎小姐,你好些天沒來了,老許直念著你呢!」許伯一見是她,扯開親切熱情的笑,對她熱絡依舊。「快進來,天氣涼,感冒了可不好。」
「謝謝。」她鬆了口氣,感謝老人家的記憶並不算健忘:她踏進庭院,卻沒往屋裡走,而是站在許伯身邊詢問:「許伯,那個李……你家少爺在嗎?」
感覺得出許伯很敬重李竣維,在他面前直呼他少爺的名諱似乎不太禮貌,她話到嘴邊連忙轉了個彎,並努力擠出笑意,只是表情看起來很尷尬。
「在啊,少爺當然在!」許伯兩眼發亮,趕忙領著她往主屋走去。「少爺一個人很寂寞的,往後孟穎小姐若是有空,不妨常來陪陪少爺,我想少爺一定會很高興。」
「呃,許伯,我想你可能誤會了……」她顯得氣虛,不由自主的拉緊自己的背包。
她只是來還李竣維東西,並不是如許伯所想的要和李竣維談戀愛,卻不知該如何向許伯解釋說明,讓她的心虛指數像坐電梯般直線攀升。
「對不起啊孟穎小姐,我老人家最近有點耳背,你剛說了什麼嗎?」許伯滿是皺紋的手握上主屋的門把,笑得眼都瞇了。
這教她要怎麼再說一次?她實在說不出口啊!「沒、沒什麼啦!」
「呵呵∼∼」許伯推開門,側身讓她先行進入。「對了,孟穎小姐,別忘了我剛跟你提的事,少爺很寂寞的,有空你真的要常來陪陪……」
「許伯,你在胡說什麼?」就在徐孟穎還擔憂著該怎麼澄清許伯錯誤的觀念之際,一道冷硬的男音揚起,硬生生打斷許伯的叮嚀。「誰跟你說我寂寞來著?」
「少爺,孟穎小姐找你呢!」許伯嘿嘿笑了兩聲,越過李竣維走向廚房。「我去倒杯飲料給孟穎小姐,你們慢聊。」說完,便消失在廚房門口。
徐孟穎還是第一次看到六十幾歲的伯伯能走得這麼快,她不禁暗自稱奇。
「什麼事?」李竣維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他的眼神好炙熱,熱得幾乎穿透她的衣物,讓她有種自己身無寸縷的錯覺。她控制不住打顫,努力穩住自己發抖的身體。
「你送的單車,我不能收。」接著她由背包裡拿出包好的褲子及洋裝,輕輕放在他身邊的矮几上。「還有,牛仔褲我穿了一條,其它的還給你。」就當是他剪破了她褲子的補償吧!那已經足夠。
李竣維狠狠蹙起眉心,眼裡寫滿了不贊同。「見鬼了,既然買了就是給你的,我留著幹麼?」當展示品嗎?呿!他又不開服飾店。
或許他可以穿去參加變裝秀——她心裡突然冒出這個荒謬的想法,但她可沒那個膽說出口。
誰知道他會不會一怒之下撕了她?還是明哲保身要緊。
「謝謝你的好意,但無功不受祿,我沒理由接受你這麼貴重的禮物。」還有那輛單車,她甚至不敢隨便停在樓梯問,就怕闖空門的小偷把它牽走,因此現在那輛單車正四平八穩的立在她的房間,幾乎佔去她房裡所有的通道。
「那根本不算什麼!」李竣維咬著牙,察覺自己控制不住的怒意。
自從前妻柯薇馨那女人紅杏出牆之後,他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這麼火大了;但這女人偏偏有這個本事,每次見面非得把他惹得火冒三丈不可。
算她狠!
「對我來說卻很貴重,請你收回去。」她無懼他猙獰的面貌,即使她心裡其實怕死了。
李竣維真想掐住她的脖子。「我剪了你的褲子,也答應幫你搞定那輛破腳踏車,我說到做到,絕不可能把送出去的東西收回來。」
「不管你收不收,總之東西我放在這裡。」她指了指包好的小包裹,思索著該如何將單車還給他。「至於那輛單車,我就將它牽到店裡當公務車好了。」唉,她真佩服自己的聰明才智啊!
「靠!你白癡啊?店裡不需要公務車,就算真有必要,也會是摩托車或貨車,絕對不可能是單車!」他惱得出口成「髒」。
「你……」她微愣,明知他說的是事實,卻仍有種受傷的感覺。
「孟穎小姐,新鮮的柳橙汁好嗎?現搾的喔,希望你喜歡。」許伯突然笑瞇瞇的出現在客廳,剛好杵在兩隻猶如準備戰鬥的鬥雞之間,渾然不知戰火即將蔓延。
「噢,許伯,謝謝你,我最喜歡喝柳橙汁了。」感動的接過許伯手上的果汁,她受到的傷害在瞬間獲得平撫。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許伯不著痕跡的以手肘撞了撞李竣維的手臂,暗示他記住徐孟穎的喜好。「喝柳橙汁降降火氣,有什麼話好好說,沒什麼過不去的,是嗎?」
李竣維和徐孟穎的臉,不約而同的脹成緋紅。
真要命,兩個人加起來都五、六十歲了,還讓許伯「刮鬍子」,實在……汗顏哪!
「咳,我們是在溝通,不是吵架。」李竣維大掌握拳抵住唇邊輕咳,巧妙的迴避許伯的眼光。
「是這樣嗎?孟穎小姐?」許伯在得到主人的保證後,轉身向徐孟穎詢問道。
他對少爺有信心,少爺絕對是個言出必行的男子漢,但這小姐——有待觀察,聽得出來她的個性頗為倔強,教他老人家難以放心。
「呃……」以譴責的眼神顱了李竣維一眼,她無奈的點點頭。「是,他說的沒錯,我們只是在溝通而已。」
許伯滿意的笑了,笑得臉上的法令紋加深許多。「很好,很好,我去準備宵夜,孟穎小姐你一定要留下來吃我煮的宵夜,保證不會令你失望。」
「可、可是我還要趕回去耶!」徐孟穎緊張說道。
等到吃完宵夜肯定很晚了,而且她不想和李竣維相處太久。她總覺得跟他在一起時,有種莫名的張力,那股緊繃令她感到陌生且無措,只想離他遠遠的。
「你是怕太晚了不安全是嗎?沒關係,少爺會送你。」老人家主動為兩人安排好「後路」,而且是很難令人拒絕的那種。「再不然就留在客房裡住一夜,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回住這裡了,不是嗎?」
哇咧∼∼徐孟穎額上冒出數條黑線,吶吶的回不了嘴。
李竣維突然有種報復的快感,悶悶的輕笑了聲,在她看不見的角度朝許伯豎起大拇指。
「那就這麼決定了,孟穎小姐一定要等我喔!」許伯很快的又閃回廚房,再度將客廳留給兩人獨處。
徐孟穎耳尖的聽見了李竣維的悶笑聲,氣惱的瞪他。「笑!很好笑是嗎?」
「噗∼∼」李竣維一時忍俊不禁,噴笑出聲,展開臉部好看的笑紋。「你要聽實話還是假話?」
徐孟穎猛然被他性感好看的笑容電了下,她連忙撇開微紅的臉蛋。「廢話,當然是實話。」
「女人講話不准那麼粗魯。」他蹙起眉,不甚贊同。
「笑死人,我又不是你的誰,你管我那麼多?」她冷哼了聲,壓根兒不賣他面子。
「女人原本就該文雅一點,沒人教過你這點嗎?」李竣維忽然不容她抗拒的攫住她的肩,炯炯黑眸緊鎖著她。「要是你夠聰明,就該注意你的措辭。」
「別懷疑我的智商,你這隻大沙豬!」她瞇了瞇眼,回話儘是挑釁。
他的眼瞳裡閃動著危險的火光。「我再說一次,女人不准講粗話!」
「該死的你……嗚!」
不敢置信的眼瞪著突然在眼前放大的俊顏,不敢相信他竟然——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