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某日,細雪紛飛,梅顫枝頭,春寒料峭。
相爺府卻來了一位貴客。
京城航運首富之子嚴燿玉,特地登門來訪。雖說是來訪,但嚴燿玉的臉色卻是十分嚴肅,甚至有些慍著怒意,俊臉上不見半點笑意。
進了書樓,瞧見埋首卷宗的公孫明德,他拱手說道:「相爺,打擾了。」
公孫明德抬頭,黑眸靜望著嚴燿玉。兩人相識多年,但是這麼多年來,從不曾見過他這般多禮、這種神色。
「嚴兄,請坐。」
「不敢。」嚴燿玉搖頭。「我不會久留。今日登門,只是來跟相爺說件事情。」他一字一頓的說道:「龍兒的事。」
公孫明德臉色一僵。
「我想問問相爺,是否知道,龍兒近日食不下嚥,嘔吐不已,卻不肯就醫。她雖然逞強,不在人前掉淚,但是那雙眼,始終腫得像是核桃似的。」嚴燿玉緩聲說道,雙眼直視著公孫明德。
當初,他曾說過,要與龍無雙斷絕師徒關係,不過是口頭上的玩笑話。
他是龍無雙的師傅,十幾年來,看著這古靈精怪的小妮子長大、看著她到處闖禍、看著她鬧出事端、看著她心不甘、情不願的嫁人,就是不曾見過,她如此難過的模樣。
公孫明德的視線不閃不避,緩緩點頭。
「我知道。」每天日落,他總隔著窗欞,聽著銀花報告一件件、一樁樁關於龍無雙的事。
他知道她的身子,愈來愈虛弱;知道她吃不下,連水都沾不得,嘔吐得虛脫無力——
嚴燿玉又問。
「敢問相爺,龍兒嫁進相府,不過是短短幾個月的事。相爺是如何『馴妻』有術,竟能把龍兒整治到這種程度?」他薄唇上揚,卻不見半點笑意,說的話更是尖銳如刀。
公孫明德沉默半晌,聽進這番笑裡藏刀的指責,卻沒有發怒。
「我冤枉了她。」他說道,看著舒張的大掌,想起她在他掌下,哭泣的大喊著恨他、說她嫁錯了他。「我還打了她。」
嚴燿玉深吸一口氣,緊擰眉頭。在他觀念裡,打女人是最最不該的惡行,尤其是打自家妻子,那更是千刀萬剮的大罪。
「為什麼?」他追問,非問出個水落石出不可。
公孫明德指著桌上的卷宗。
「因為那幾樁搶案。」他極為平靜,語調清晰平穩,像是在訴說著毫不相關的事情。「證人所指出的特徵、身形,以及所搶的貨品,全都符合她昔日慣常的行徑。那時,我尚未查出她不在場的證據。」
對於那幾樁搶案,嚴燿玉當然也曾耳聞。只是,他看著卷宗,卻沒去觸碰,只是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公孫,你這次不但是大亂,而且大錯。」他語重心長的說道。「龍兒雖然任性,但仍是有分寸的。這麼多年來,你何時見過她曾經欺壓百姓?」
沒有!
公孫明德臉色一變,驀地想起,這麼多年來,龍無雙只跟官家周旋,從未做出擾民的舉動。
事實擺在眼前多年,他卻盲目得從未識清,在他眼裡,就只看得見她的任性、她的態意、她的膽大包天。如今,他身為她的丈夫,卻是未審就先判,擅自定了她的罪——
她說。
你以為,那是我搶的?
她說。
你現在是認定了那是我做的?
她說。
你覺得是我做的,那就當作是我做的好了!
她那夜的言語、神情,至今歷歷在目,公孫明德握緊拳頭,強壓住那陣湧上心頭的痛楚。她沾了淚的粉拳,曾一下又一下的落在他胸前,縱然如今淚早已干了,但只要想起那一幕,他的胸膛仍會隱隱作痛,彷彿已被她的淚水灼傷。
嚴燿玉看著公孫明德的神情,再度歎了一口氣。
「公孫,你聰明一世,但遇上這女娃兒,卻也糊塗一時。」旁觀者清,他早看清這對冤家,在次次爭鬥下,滋生蔓長的情愫。「你是動了真心,才會亂了分寸,對她下這麼重的手。」
「是又如何?」
「如何?相爺,你跟龍兒之間的事,不僅是皇上會為她作主,我也會替她作主。」嚴燿玉慎重說道。「既然錯是在你,當然就得由你認錯。」
「搶案查明後,我自會去帶她回府。」公孫明德冷冷的說道,不希望夫妻之間的事,還有外人來干預。
「等到那時候,龍兒不是氣清了,就是心死了。」嚴燿玉諷道。「還有,只要龍兒不是自願回來,而是相爺用強,我定會插手。」
公孫明德臉色一沉,猛地站起身來,難得的失去冷靜。
「她已是公孫家的人了。」
嚴燿玉卻冷冷一笑。
「相爺,這門親事雖然是結了,但是也是可以分的。」只要龍無雙堅持,皇上再下御旨,就算是當朝宰相,也不能違背。
兩個男人望著對方,彼此僵持不下,氣氛緊繃著。
就在這時,門外卻傳來焦急的呼喊,讓兩個男人同時一震。
「相爺,龍門客棧遇襲了!」
黑衣人。
幾名黑衣人,先潛入了龍門客棧後方,從西邊的廂房綁架了鐵索的妻子。女子的驚叫聲,以及嬰兒的啼哭聲,立刻引起一陣騷動,客棧裡人人戒備,心急如焚的鐵索,更是想也不想,立即追趕上去。
店小二們動作較慢,但也是重情重義,全都追殺過去。客棧裡的客人們,眼見事端又起,當下撇了好酒、好菜,各自奔逃出門,保命去也。
丫鬟們正心頭掛慮,留守在客棧裡擔驚受怕時,東邊的廂房竟又有了動靜。
更多的黑衣人,從東面翻牆而人,個個身手矯健。他們的動作極快,一路上制伏丫鬢們,帶頭的那個,沒一會兒的工夫,就闖進了蓮花閣。
銀花見到有人闖了進來,一時還反應不過來,眨著眼睛掹搖頭。「出去出去!夫人在休息,不可以進來打擾。」
黑衣男人冷笑一聲。
「我就是來打擾她的。」
「啊?」直到這會兒,銀花才覺得有些害怕。眼前這個男人,橫眉豎眼的,渾身散發著駭人殺氣,肯定是來意不善。
她鼓起勇氣,擋在床珓e頭,硬著頭皮,擺出個笨拙的姿勢,堅決捍衛主子的安全。「我、我警告你喔,我、我我我我——我很厲害的,你不要過來喔,不然我一掌就——啊——」
忠心的銀花,被黑衣男人一巴掌就打飛出去,慘叫著跌在牆角,小臉蛋瞬間腫得像是包子。
黑衣男人跨步上前,預備掀開羅帳,一柄銳利的匕首,冷不防就穿帳而出。
他反應迅速,卻還是被劃傷臉皮,鮮血冉冉流下,他卻絲毫不在意,反倒揩起鮮血,抹在唇上嘗了嘗。
「公主雖然抱病在身,反應卻還是快得很。只可惜,這一刀準頭不夠,沒能殺得了我。」他冷笑著,一把撕開羅帳。
床榻之上,龍無雙長髮末梳,臉色蒼白如雪,手裡仍握著匕首。只是,她身子實在太過虛弱,先前那一擊,已經用盡所有力氣,這會兒就連握著匕首的雙手,都在隱隱顫抖。
瞧清黑衣人的樣貌,她訝然一驚。
「是你!」
「下官河清縣前任縣令廖檜,先前受公主『關照』,今日特來回報。」他還裝腔作勢,行了個官禮,眼神卻如毒蛇般惡毒。「下官真沒想到,龍姑娘原來是先皇庶女,如今還成了相爺夫人。」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還膽敢造次?」她冷聲說道,極力保持鎮定。
廖檜哈哈大笑。
「就算你是公主、就算你是相爺夫人,我的仇還是非報不可!」他靠上前來,流著鮮血的臉,湊近那張蒼白的臉兒。「你當初害得我積蓄多年的家財,一夜之間全被剿了,還讓我丟了官。敢問公主、敢問夫人,這筆帳咱們要怎麼算?」
「什麼積蓄多年的家財,那全是民脂民膏!」
「對!所以既然是我搶的,那就是我的。」他厚顏無恥的回答,愈靠愈近,一雙眼打量著她單薄纖細的身子。「你讓我賠了錢財,又丟了官,本大爺就拿你這個人來抵!」
說完,他大手一抓,也不顧龍無雙病體虛弱,扯住她就往外走。
「住手!」她掙扎著,身子像是掉進冰窖般冷。也不知是因為春寒,或是因為恐懼。「你挾持了我,就是死罪一條。」
廖檜縱聲狂笑。
「能吃到你這塊嫩肉,就算是死也值得!」
她心中一凜,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早已被恨意以及色慾蒙了心智。這也就是他次次綁架她,卻沒有殺她的緣故。
這個男人想玷污她!
蓮花閣外,十來個黑衣人重重把守著,一見老大得手,立刻發出歡呼。
「先別樂,等回去後,本大爺把這女人玩得膩了,再讓給你們去玩玩。」廖檜說道,單手握著龍無雙的頸,力道極重,只要再稍稍用力,就會捏斷她的頸子。
黑衣人們圍著廖檜,正預備撤退,沒想到外頭卻陡然人聲大響。幾乎在同時,兩道身影飛落在蓮花閣前,正是公孫明德與嚴燿玉。
一個把守在外頭的黑衣人,跌跌撞撞的衝進來,焦急的喊叫著:「老大,外頭全讓御林軍給圍住了!」
該死!
廖檜暗咒一聲,沒想到御林軍的速度,竟會如此快速。
身穿黑衣、面容艷麗的女人,手持著長刀,靠到他身邊,神色緊張,但瞥見龍無雙時,眼裡頓時充滿妒意。
「大人,現在怎麼辦?」
廖檜不吭聲,只是徐徐加重掌勁。
一聲痛極的呻吟,飄出軟軟的唇瓣。龍無雙咬著唇,強忍著疼,臉色比先前更加蒼白。
「住手!」公孫明德出聲,語氣極冷,但渾身上下,卻散發著幾欲潰堤的怒火。
事隔多日,他終於再度見到龍無雙。眼前的她,讓他幾乎難以呼吸。
他知道她傷心。
他知道她病了。
但是,他不知道,她竟如此憔悴,小臉上的紅潤,全被蒼白取代,不剩半點血色。原本軟腴纖麗的身子,也瘦了一大圈,脆弱得像是稍稍用力,就會斷折的柳枝。
「放開她!」他踏前一步,卻又再度聽到她痛極的呻吟。
那聲呻吟,讓他心口一抽,逼得他只能停下腳步。
廖檜冷笑著,知道自個兒手上這女人,可是免死金牌,更是他的護身符。只要有她當人質,不論是公孫明德,或是嚴燿玉,還是外頭的御林軍,全都不敢輕舉妄動。
「相爺,還請您退後點!」他狂妄的說道,朝著逼進客棧內的御林軍們大喊:「你們要是不想看見,我親手捏斷她的頸子,就全給我閃開!」
御林軍們臉色為難,雖然沒有讓開,卻也沒膽子上前。全都屏氣凝神,盯著廖檜,深怕他一有動作,龍無雙就會性命不保。
「我再說一次,讓開!」廖檜再度吼道,抓起龍無雙,舉在御林軍的面前。 「還是,你們想看她當場沒命?」
「大人,把這個女人扔了吧!」艷麗的黑衣女人,眼看情勢僵持不下,開始有些動搖。
「不行!我就是要帶走她,玩個幾天、幾月,或是幾年。」他瞇起眼睛,端詳手裡的絕色美人,眼裡都是色慾,卻忽略了身旁女人,臉上閃過的妒意和惡毒的決心。
驀地,銀光一閃。
「拖著她,只是累贅!」黑衣女人喊道,揮著長劍,一刀刺下,正中龍無雙的心口!
廖檜呆了,下一瞬才反應過來。他神情猙獰,猛地揮出一掌。「你這個臭婊子!」
黑衣女人緊握長刀不放,這力勁奇大的一掌,打得她摔跌出去,連帶的也拔出刀鋒。
鮮血像泉水般湧出。
一聲撕心裂肺的吼聲,震動了所有人。
「無雙!」
只見灰袍翻捲,公孫明德縱身飛出,神態若狂,彷彿中劍的是他,而非是龍無雙。
他先出第一掌,斷了廖檜的左手,奪回一身是血的龍無雙,接著再連出數掌,掌掌都是斷骨錯筋,廖檜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聽見自己的骨頭,在重大的掌力下,寸寸挫斷的聲音——
廖檜氣絕倒下時,雙眼還瞪得有如銅鈴般,像是不敢相信,世上有人出掌,能狠過殺人如麻的他。
收回掌勢的公孫明德,抱住懷裡雙眼緊閉、氣若游絲的小女人。
「無雙!」他焦急的再喊,神態再也不見冷靜。
臉色慘白的她,顫抖著長睫,睜開了雙眼,看見了他。軟垂的小手,慢慢的、慢慢的挪移。
「無雙,你別動。」有生以來,他首度如此恐懼。她胸前的傷,不斷湧出鮮血,讓他的心也涼透了。
她卻堅持著,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小手覆上他的胸膛。沒有血色的唇,掙扎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話來。
「走開……」她喘息著,用力推開他。「不要你來管我!」
這麼一動氣,胸前的血泉再度飛濺而出。失血過多的她,只覺得眼前一黑,跟著就整個人軟倒,完全不省人事了。
蓮花閣的花廳裡,擠滿了人。
御醫在兩個時辰前就已經趕到,為龍無雙醫治。這兩個時辰內,各類傷藥、湯藥,不斷往裡頭送,沾滿血跡的巾帕,跟被鮮血染紅的清水,卻是不斷的送出來。
公孫明德等著。
嚴燿玉也等著。
就連皇甫仲接到消息,也急忙趕來,焦急的坐在花廳裡等著。
又過了半晌,御醫才擦著雙手,疲憊的走出來。
「她傷得如何,要不要緊?」公孫明德一把抓住御醫,迫不及待的逼問,眼裡全是血絲。
御醫嚇了一跳,連忙回答:「公主受的刀傷,深及心脈,雖然已盡力搶救,但仍昏迷不醒,接下來的這幾天,得讓她靜養傷勢,若是三日內,高燒能退去,那就應該無礙了。」
「要是高燒不退呢?」他問得一針見血。
「如若高燒不退,恐怕就——」御醫的聲音愈來愈小。
「恐怕什麼?!」他繼續逼問,克制著搖晃御醫的衝動。
嚴燿玉在一旁皺眉,終於開口。「公孫,你要是現在就把御醫嚇死了,還有誰能來救龍兒?」
緊抓在御醫肩頭的雙手,終於緩緩鬆開。御醫鬆了一口氣,先退到安全距離外,卻還是滿臉遲疑,一會兒之後才有膽再報告。
「另外,臣為公主把脈時發現,公主已經懷孕了。」
此話一出,三個男人皆是一愣。
公孫明德更是搖搖欲墜,像是被人重重揍了一拳。
她懷孕了!
她正懷著他的骨肉!
而他先前不但責罵她,甚至還責打她!
有生以來,他首度覺得手足無措,只能瞪著雙手,恨自己當時的盲目,恨自己這雙責打她的手,恨不得現在就將雙手斬下!
倏地,他再也克制不住,起身就往臥房內走去。
「相爺,請留步,公主需要靜養啊!」御醫追在後頭喊著,他卻置若罔聞,逕自撩開羅帳。
染血的衣裳、被褥,已經全被換下,龍無雙躺在床榻上,蓋著厚軟的繡毯,雙眼緊閉著,臉色比窗外的白雪更白。
縱使在昏迷中,她的眼角,卻仍流著一滴滴的清淚。或許,是因為受了傷的疼:也或許,是受了冤枉的委屈,讓她在昏迷中,仍流淚不止。
花廳之外,有個白袍銀髮的男人趕到,赫然是龍門客棧前任大掌櫃宮清颺。
他聽聞消息後,匆匆趕來,又借提了幾個活口,私下審問,問清楚來龍去脈後,才步入花廳。
雖說,他已說過,不再管龍門客棧的事。但是,這件事情畢竟跟他也多少有點關係,是在他「合約」內發生的事,他有義務來把事情解釋清楚。
一入花廳,他恭敬的拱手,斂眉說道:「殘餘的活口們,已經承認那幾樁搶案是他們犯下的,為的就是要嫁禍給公主。」宮清颺話語一頓,才又繼續說下去:「主謀者是河清縣前任縣令廖檜,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要讓公主離開相爺府,才好覷得機會,綁架公主。」
「連饕餮宴前,無雙遭遇綁架之事,也是這些人做的?」皇甫仲問道。
「是。」
「河清縣遠在西北,這個前任縣令,怎會跟無雙有恩怨?」
「啟稟皇上,公主在——旅行途中,若是見著貪官污吏,便絕不輕饒。」也就是說,她行搶貢品時,偶爾也會管管閒事。「某次經過河清鎮,見當地饑荒,縣令廖檜卻私吞賑銀、中飽私囊。公主便下令,開了官倉發糧,賣了廖檜的家產。」照龍無雙的論調來說,這叫做「劫富濟貧」。
「所以,廖檜才一路追她到京城來?」
「是。」宮清颺點頭。「諸多類似的事端,公主都處理得乾乾淨淨,但這廖檜卻是唯一的漏網之魚。他本身就是綠林人士,逃亡管道奇多。」
站在床邊的公孫明德,擰著劍眉質問:「為什麼這些事情,你從來不曾提起?」
宮清颺一臉無奈。
「因為那是在公主——旅行途中,所發生的事。公主旅行的『方式』與『目的』,相爺向來不贊同。一旦消息傳出去,那往後公主若要旅行,相爺更會循線追查,派人阻擋。」他回答得巧妙,卻一一點出事實。
公孫明德的臉色卻更加蒼白,視線再度望回床上那昏迷不醒的人兒。
原來,她曾做過這麼多事。
原來,他只是被她任性的表象,蒙蔽了雙眼。
原來,他誤會她不只一次。
一直以來,他都錯看了她!
龍無雙昏迷了四天之久。
所幸,昏迷的第二天,高燒就已退去,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而公孫明德則是自從她傷重昏迷後,就守在床畔寸步不離。
當她悠悠醒轉時,映入眼簾的,就是他的臉。
十幾年來,她第一次瞧見,公孫明德竟也會有如此落魄狼狽的模樣。他滿腮粗短鬍渣,雙眼通紅,像是多天都未曾睡過。
只是,一瞧見他,她立刻就轉過頭去,不想再看見他。
心口在痛。
不知是因為傷,還是因為他。
公孫明德深吸一口氣,沒有多言一句,只是緩步退開。
坐在花廳裡的皇甫仲,瞧見裡頭有動靜,不禁急切的探頭問道:「怎麼了?無雙還好嗎?」
「她醒了。」公孫明德淡淡的答道。
皇甫仲火速跳起來,往床邊沖,直到親眼確定,龍無雙已醒,才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總算是醒過來了。」
她咬著牙,受不了公孫明德還待在房內。一個懸宕在心頭已久的念頭,驀地脫口而出。
「我要休了他。」
皇甫仲一僵,沒想到妹子才清醒,就給他出了個難題。
「呃,無雙,天底下從來沒有妻子休丈夫這回事。」
她一咬牙,鐵了心。
「不然,你要他休了我!」
公孫明德身子一震。
他知道,她自尊心極強,如今卻開口,情願被休,也不願意跟他再作夫妻——看來,他與她之間,已再無挽回的餘地。
面對著滿臉為難的皇甫仲,公孫明德抓住胸中悶痛,沉聲開口,只說了一個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