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兒在水上輕晃,窗外飄起了細雪。
一時半刻後,運河兩岸的景物,都抹上淡淡銀妝,連畫舫上也蓋了一層薄雪。
嚴燿玉側臥在榻上,瞧著懷裡女子的睡顏,抬指輕撥烏潤纖細的秀髮,撥出了一絲撩人的軟滑青光。
只有在沉睡時,她才會乖乖的倚偎在他身邊。
他的指背,輕輕滑過那粉臉、玉頸、鎖骨,然後是她雪白的裸肩,再至滑嫩的豐盈,和其上的傷痕,手指憐惜的撫過那道痕。
酥癢如蝴蝶翼輕刷過肌膚的感覺,讓她從迷濛夢境中醒來。恍惚之間,可以看見,身旁正躺著那個她厭惡了整整十年的男人。
那張俊朗的面容上,有著難得一見的溫柔,深邃的眼,注視著她的傷,瞳眸中透著一絲不捨。
她是眼花了,還是仍在作夢?
這個人真的是嚴燿玉嗎?他怎麼可能真的對她好、對她溫柔?
黝黑的大手,將那一絡發送到薄唇邊,印下一個淺淺的吻。
一陣輕微的酥麻,由發端傳來,那感覺太過奇妙,簡直像是被火花刷過身子似的,金金再也無法裝睡,紅唇間逸出一聲輕喘。
嚴燿玉抬眼,和她對上了視線,這時才察覺她醒了。
他不慌不亂,薄唇一勾,竟張嘴咬住她的發,緩緩的、徐徐的、輕輕的,一口一口的啃著,那眸光深幽黝亮得像深夜裡的星。
金金的心口一熱,粉臉燙紅,無法轉開視線,即使知道他這舉止放肆得該要被千刀萬削,卻也罵不出半個字。
她像是遇著天敵的小動物,被那幽暗的視線催眠,無法反抗,此時此刻,只能束手就擒。
氣氛很曖昧,她可以聽得嚴燿玉的呼吸,愈靠愈近。那灼熱的氣息,逐漸的逼近她的唇瓣——
突然,一聲巨響傳來,敲碎船艙內奇異的氛圍。
畫舫劇烈震動一下,而後完全靜止下來。門外的甲板上,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包子四姊妹喧鬧的奔來跑去,嬌笑歡呼著。
嚴燿玉挑眉。
「看來,我們已經到達目的地了。」他微笑開口,卻還是動也不動,維持著相同的姿勢,手指仍把玩著她的發。「金兒,你要不要起來把衣服穿上?」
衣服?
那兩個字像是一道驚雷,重重敲進她的腦海。直到這會兒,她才赫然發現,自個兒仍裸著身子,大好春光早讓他的雙眼享用盡了!
「啊!」金金尖叫一聲,手忙腳亂的抓起絲被,遮掩嬌美的身子。
老天,雖說這幾年來,被他輕薄過不知多少次,但是可從未像這次,「坦白」得這麼徹底的!
一想到自個兒的身子,全由得那雙黝暗的瞳眸一覽無遺,她就羞得無地自容,不知道是該殺了他滅口,還是去跳運河自盡。
她本想要趁他熟睡,再摸黑溜走,哪裡知道,自己竟會貪戀他的體溫與懷抱,枕在他的胸膛上睡得好沉好沉——
她揪緊絲被,翻過身子,發出懊惱的呻吟,不敢面對他。
「金兒。」嚴燿玉輕輕喚道。
然後,背脊處倏地一陣酥麻,男人粗糙的指,緩緩滑過那優美光潔的線條。
她倒抽一口氣,連忙轉身,因為那煽情的輕觸而顫抖不已。
「你做什麼?」
他嘴角笑意更濃。
「只是稍微提醒你,顧了前頭,也別忘了後頭。」
金金縮在床角,抓起絲被亂裹,包成個小粽子,不讓他再瞧見什麼美景。
可惡,這一切還不都是他的錯!要不是他昨天以敷藥的名義,硬剝了她的衣裳,她哪會如此狼狽?
「我的衣服呢?」她問道,眸子滴溜溜的在艙房內轉了一圈,觀察艙內擺設。
「在桌上。」
剛問出衣裳的下落,她就過河拆橋,裹著絲被乘機偷襲,抬起小腳猛踹。
嚴燿玉反應極快,矯健的翻身下了床,在地上站定時,金金已經胡亂抓起桌上的衣物,飛身躲進屏風之後了。
光潔的地板上,遺落了一小塊桃紅色的絲綢。
他挑起眉頭,撈起那塊菲薄的布料。
「金兒。」
「離我遠一點,你敢再過來,我就殺了你!」她正在屏風後頭,手忙腳亂的想穿上衣裳,偏偏翻遍了這堆衣裳小山,還是找不到肚兜。
「我想你需要這個。」嚴燿玉語帶笑意,把手探入屏風。
她火速回頭,愕然看見那只黝黑的大手上,正拎著她最貼身的衣物。她萬分尷尬的搶下肚兜,卻聽見屏風外頭,傳來他毫不掩飾的低笑。
可惡!
金金羞惱的喃喃低咒著,用顫抖的小手,勉強將肚兜穿上。
一想到他粗糙的指,曾經觸摸過這塊絲綢,她就俏臉發燙,全身都不對勁,腦海裡滿是半夢半醒間,他把玩著她秀髮的景象——
「需要幫忙嗎?」他在屏風外頭問道,非常樂意提供協助。
「不用。」她迅速回絕,忙亂的穿上貼身綢衣,再綁好衣帶,就怕他真的闖進來。但是,姑娘家的衣裳繁複得很,她愈忙愈穿不好,而這些事情,從來都是由小紅替她打點的——
啊,小紅!
金金抽口氣,顧不得衣衫不整,連忙從屏風旁探頭。
「對了,小紅人呢?她在混亂中被救走了,你的人有沒有看見她?」
他淡淡一笑,欣賞她那衣衫凌亂的嬌慵模樣。「救她的人是耿武,沒讓她傷著一根頭髮絲兒,昨晚就已經回到船上來了,我見你睡得熟,所以沒有吵你,先讓她去休息。」
金金這才鬆了一口氣,縮回小腦袋,垂首將外衣穿好。
敲門聲在此刻響起。
「公子,我是小紅。」小紅嬌柔的語音,在門外響起。「船已經靠岸了,我可以進來幫大姑娘梳妝嗎?」
嚴燿玉走到門前,替小紅開了門,又低聲吩咐了一些事,才走了出去。
踏出房門前,他抬起頭,對著那面屏風多望了一眼,眼神中有著不可錯認的寵溺。
銘 銘 銘
初雪停了,天邊露出些許難得的陽光。
走出船艙,映入眼簾的,是在湖中心的一座小島。島上的碼頭,鋪著石階向上延伸消失在林中,林子裡隱約能見到一座豪門大宅。
整座湖以一灣水道銜接大運河,隸屬於兩淮第一鹽商的周謙,他把宅邸建築在湖心的小島,防衛得格外森嚴。
「大姑娘,請往這兒走。」小紅輕聲說道,領著金金往左邊甲板走。
一道浮橋架在畫肪與碼頭之間,甲板上站著兩個男人,俊朗高大的是嚴燿玉,俊美風雅的則是旭日。
「你怎麼會在這裡?」金金停下腳步,沒想到會在這兒瞧見弟弟。
他一臉無辜,習慣性的搖著扇子。「我在京城裡遇見嚴大哥,他說要來南方,有好吃的、好玩的,問我要不要順道跟來。」他聳肩,雙手一攤。「所以,我就來了。」
她明眸一轉,睨了嚴燿玉一眼。
「就不怕他把你拐去賣了?」
「不怕!」旭日嘻皮笑臉的說道:「有大姊在,嚴大哥怎敢不買您的帳呢?」
這小子,還懂得灌迷湯呢!
金金冷眼看著他,考慮著等回到京城裡,再跟他好好的把帳算清楚。光是背著她,跟嚴燿玉「暗通款曲」這件事,就得罰他在爹爹的金算盤上跪個兩個時辰。
旭日渾然不知,回京後要面對什麼可怕的酷刑,還慇勤的扶著金金,護送她來到浮橋邊。
等在前頭的嚴燿玉,對著她低頭一笑,頗有風度的退讓,往旁站開幾步。
「你先請。」
金金保持鎮定,極力不讓那抹淺笑動搖她的冷靜。她不去看他的表情,維持著雍容華貴的儀態,提著絲裙踏上浮橋。
眾人在周府家丁的帶領下,踏上那層層石階,走入林中,才拐個彎,就瞧見巍峨的朱紅大門。
廳堂之內,周謙親自迎了上來。他年約三十,一身華服,臉上堆滿了笑,眼裡卻有著精明狡獪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是個城府極深的商賈。
「周大人。」金金斂裙福身,紅唇上噙著禮貌的笑。
「免禮、免禮,錢大姑娘風華絕代,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哪!」周謙伸手扶她,笑瞇瞇的說。
「大人說笑了。」她回以微笑,不著痕跡的避開對方的手。
看來,銀銀在搜羅的資料上,特別註明「好色」二字,是千真萬確的事。周謙的目光雖然不下流,卻打從進門就黏在她身上,拔都拔不開,顯然是個花叢老手。
「咦,嚴公子,你也到了?信上不是說,你是春節之後才會來我這兒嗎?」周謙直到這時,才發現杵在一旁的礙眼傢伙,竟是嚴燿玉。
唉,可惜啊可惜,既然正主兒如影隨形的跟在一旁,那麼,眼前這美人兒,他肯定是沾不著了。
一旁的金金,警覺的瞇起明眸。
他寫信給周謙?
該死,嚴燿玉的手腳竟比她還快!
「周大人,您可還記得金金先前提的生意?」她開口說道,笑容甜得像要滴出蜜來,輕易得到周謙全部的注意力。
那柔軟的嗓音,讓周謙的神魂都飛了一半,他雙眼發直,被她這麼一笑,簡直是神魂顛倒——
驀地,背脊處傳來一陣惡寒。
周謙陡然回神,發現嚴燿玉始終一言不發,笑容裡卻帶著明顯的警告。他連忙乾笑兩聲,拉回視線,就怕再看下去,到了夜裡,這雙眼睛會被「不明人士」剜出來。
呼,再難得的美人,可都比不上小命重要,他寧可去惹怒一頭獅子,也不願意惹怒眼前這笑裡藏刀的男人。
「呃,生意的事先擱下,兩位一路上舟車勞頓,肯定都累了,不如今晚就先住下歇息。明天晚上,就由我作東道主,設宴好好款待兩位。」他舉手擊掌,一個丫鬟連忙恭敬的走上前來。「甜兒,先帶錢大姑娘到百花齋歇息,仔細伺候著,不得怠慢。」
金金壓根兒不想休息,更不想先離開,知道自個兒一離開,嚴燿玉就能與周謙獨處,這麼一來,無疑是讓他搶了先機。
只是,主人都開口要她先進院落,她要是這時拒絕,等於是不給周謙面子,情況只會更糟。
她腦子裡迅速盤算,決定暫時離開,另外再找機會對周謙下手。
「那麼,我先告退了。」她輕聲說道,斂裙行禮,從長長的眼睫下,丟了個警告的眼神給嚴燿玉,這才在丫鬟的帶領下離開。
瞧著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周大人摸著兩撇小鬍子,嘴裡嘖嘖有聲,用著監賞珍寶的口吻讚歎。
「大江南北的傳聞沒錯,這錢金金果真是個難得的美人胚子。」
背脊上的寒冷,這回刺得他骨頭髮疼。
周謙連忙轉過頭。「嚴兄,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不好。」嚴燿玉淡淡的說道,嘴角帶著笑。
周謙一陣的尷尬。
「啊?」這傢伙該不會是在介意,他多看了錢金金兩眼吧?
嚴燿玉的食指,輕扣桌面,眸光深斂,讓人難以看穿。「有件事情,要請你幫忙。」
「什麼事?」周謙暗暗鬆了一口氣。
「借我幾個好手,我要用。」
「現在?」周謙一愣。
才剛到南方,連杯茶都還沒喝,嚴燿玉就要借人手?
「對,現在。」他冷聲說道,黑眸中的慵懶,轉為冷冽噬人,視線銳利得猶如刀刃,四周的空氣在一瞬間冷凝。
周謙收起笑容,猜出事態嚴重。他沒詢問原因,甚至沒多問,嚴燿玉借人手是打算去辦什麼事。
「出來。」大手一揚,四名黑衣男子倏地現身,跪在面前,周謙輕描淡寫交代道。「你們和嚴公子一塊兒去,他的話,就是我的話。」
「是。」四人應答一聲。
「多謝。」嚴燿玉微一頷首,大步走出廳堂。
周謙坐在椅上,瞧著自個兒的貼身護衛,跟著那利若刀刃的男人一起離開。
他一手摸著鬍子,一手端著熱茶,好奇的猜測,到底是哪個不知死活的笨蛋,竟有那麼大的膽子與本事,惹火了嚴家這位冷靜自持、總偽裝得溫文儒雅的少主。
自從十年前,一夜間滅了黑虎寨後,他就再也不曾見過,嚴燿玉露出那麼重的殺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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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上枝頭,將一地未融的雪照得發亮。
百花齋中,一扇門被輕輕推了開來。
金金穿著紅錦厚絨襖兒,謹慎的左看看、右看看,確定四下無人,這才悄悄跨過門檻,匆匆穿過庭院。
可是才剛出了院落,踏入一片梅花林,她就險些迎面撞上一副偉岸的胸膛。
「啊!」她撫著胸口抽氣,才一抬頭,就認出這擋路者的身份。「嚴燿玉,你待在這裡做什麼?」
可惡!他不是失蹤了一下午嗎?她原本打算,趁他不在,先下手為強,潛去找周謙商談生意的事。
「我就住在隔壁。」嚴燿玉挑眉,早就料到她絕不會安分的待在房裡。「這麼晚了,你想去哪裡?」他雙手疊在胸前,在月色下,打量她那張嬌美的臉兒。
「你又是想要去哪裡?」金金不答反問,繡鞋一轉,輕易繞過他,往前廳走去。
他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從容漫步。
「周謙那傢伙,可是個好色胚子,一見到美女,就管不住雙手,你這麼晚去找他,難道不怕被他吃了?」他挑起濃眉,開口又問。「還是,你並不介意當他第十二個妻子?」
金金回眸,懷疑的看了他一眼。
「你跟周謙是舊識?」
他點頭。
「十幾年前,我在南方開鑿運河時,曾經受過他不夕幫助。」
唔,這麼說來,她的勝算又減少幾分了——
「好啊,你打算利用這層關係,從我手中奪下這筆生意嗎?」她揚起下顎,認定他是居心不良,想搶她的銀兩。
嚴燿玉無聲的歎了一口氣,那張俊臉上,竟有著前所未有的疲憊。
「金兒,你非要與我針鋒相對嗎?就這麼一個晚上,你難道就不能對我和顏悅色些?」他注視著她,溫柔的黑眸裡還藏著某種炙熱的情緒。
或許是因為月光,或許是因為他溫柔的眼神、他無奈的口氣,她胸口竟湧現一股不明情緒。原本還想逞強,諷刺他幾句,偏偏她喉頭有些緊縮,擠不出一句話。
她站在一株梅花下,垂著小臉,望著地上零落的花辦,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開口。
「現在才要我對你和顏悅色,難道不覺得太晚了點?」他們已經鬥了十年了,除了這些憤怒與猜疑,她其實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面對他。
隱約都知道,他們之間有些事情,該要發生,卻沒有發生。兩個人都不服輸,一再爭鬥,沒有人肯先低頭、肯先承認,於是就在這死胡同裡,一困就是十年——
金金轉過身,想看看他的表情,卻赫然發現他胸膛上有著一大片刺眼的鮮紅。
是血?!
「你怎麼了?」她大驚失色,俏臉發白,沒來由的一陣慌亂,想也沒想就撲上前去,小手拉開他的衣襟。「你受傷了?怎麼回事?你剛剛是去了哪裡?是傷在哪裡?」他的衣衫濕濡,才一碰就染了她一手的血。
金金無法克制的顫抖著,把嚴燿玉推到牆邊,瞪大眼睛,想找出他究竟是傷在哪裡。
老天,他傷得很重嗎?這麼多的血,他——他——
咦?
她搜尋的速度,慢慢緩了下來,小手摸著他結實的胸膛,從上摸到下,再從左摸到右,徹底的找了一逼,小臉上的焦慮逐漸轉為狐疑。
怪了,沒有?
嚴燿玉整個人完好無缺,裸露的胸膛和小腹,連一丁點擦傷都沒有,結實優美的肌肉線條,在月光下一覽無遺。
「金兒。」他輕輕喚道。
她粉唇微張,呆愣的抬起頭來,兩隻小手還擱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直到這會兒才知道,染在他衣衫上的,並不是他的血。
嚴燿玉嘴角一勾,黑瞳深幽,啞聲緩緩開口。
「如果你很急,我們可以進房去,看是你的房間,或是我的房間都無妨,我不介意你繼續。」他何止是不介意,簡直是歡迎之至、求之不得!
她閃電般縮回手,滿臉通紅的連退好幾步,終於想到這舉止有多麼莽撞不得體。
一瞧見他胸上的血,她就亂了分寸,急著檢查他的傷,硬是把他壓在牆上,還當場剝了他的衣裳,讓他上身裸了大半,要是讓別人瞧見,肯定要以為,她正在「非禮」他——
一想起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她就忍不住想躲進被窩,羞窘的大叫。
「胡說,誰要跟你繼續。」她胡亂說道,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急沖沖的回身要走。「夜深了,我要回房歇息了。」
這會兒,無論是周謙還是生意,全都被她拋到腦後了。她極為難得的,率先打了退堂鼓,急著想避開他。
嚴燿玉仍靠在牆上,維持被她擺佈出的「香艷」姿態。
「金兒。」他又喚道,雖然只是簡單兩個字,那語氣卻親暱得讓人臉紅。
「做什麼?」
「你走錯了,百花齋在另外一邊。」他含笑提醒。
金金深吸一口氣,仰起小巧的下顎,維持殘餘的尊嚴,鎮定的往回走。
直到拐了彎,確定那雙黑眸再也瞧不見她時,她才拉起裙擺,紅著臉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