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腳踝的扭傷之外,她的傷勢多屬外傷,沒什麼大礙。而在推辭不了辜停豐坐計程車順路送她回家的好意下,他知道了她是一個人住外面,而且還是沒有電梯的六樓小套房。
從此他總是莫名其妙的出現在她眼前,幫助受傷的她上下樓,還帶來一堆速食食品填滿她五坪不到的小套房。
他二十五歲、單身,有個不錯的工作,還擁有讓男人嫉妒、女人愛慕的英俊外表,卻沒有半個女朋友,反而來糾纏她這個十七歲還在讀護專的孤兒,多麼不可思議。
對他的感情在他扶著她爬樓梯一階一階的扶搖直上,愛意在他以各種食品塞滿她的小冰箱、小房間時同時塞滿她的心。
在她滿十八歲考取駕照前,他風雨無阻地載她上學、下班,即使每天都弄到三更半夜,睡眠不足。
假日的時候,他會帶她到她所沒去過的地方,不管是觀光勝地、美味小吃攤,或者是默默無名的海邊,而她則帶他到她從小到大住的孤兒院麗心園,看著他像個大頑童般和園裡的小朋友玩得不亦樂乎,自己內心感動異常。
他二十七歲的生日時,她送了一個令他畢生難忘的生日禮物給他——自己,而老天卻送給他們一個共同的大禮物——孩子,當她不知所措的告訴他這個意外的消息時,他毫不遲疑的求婚讓她忍不住潸然淚下。
「我會愛你、疼你一輩子的。」他當時是這麼說的,然而誓約猶言在耳,一切卻早已成為雲煙,現在的他是別的女人的,他的孩子是別的女人生的,他的愛、他的心、他的人都早已不是她的,而她卻依然癡心的深愛著他。
很可悲,原來離開不一定能忘記,忘記不一定不會傷心,而傷心,她這輩子還有可能會痊癒嗎?
顏昕哭到心碎,哭到睡著,當她再次醒來時已是傍晚時分,昏暗的日光掩蓋不住她哭紅的眼眶。她在仔細清洗過自己佈滿淚痕的臉龐,再用冷水輕敷紅腫的雙眼好一會兒,直到它的浮腫不再如此明顯之後,這才提起勇氣再度步出她的房間,接續她在夕陽西下後的工作。
旭日東昇,落日西 沉,如此日復一日。
顏昕在辜園一待轉眼已過一個月,可是令她百思不解的是,辜停豐竟然連一次都沒有回來過辜園。
雖然自己並不想碰見他,可是他父親都是肝癌末期了,他這個獨子怎麼連一點關心的表示都沒有,竟然沒有回來探望他父親,還有他的妻子呢?難道說她不該到此來照顧公公嗎?即使不住在一起,或者平常事忙,也應該在假日的時候回家來探望探望吧。
另外還有一點讓她百思不解的是,現在的辜氏企業到底是誰在掌舵?
記得在她離開之前,隱瞞身份從基層幹起的辜停豐,已經成功的坐上協理的位子,並決定公開他真正繼承人的身份,全權接手公司業務,讓辜城北成為不管事的董事長,怎麼現在辜城北還要抱病工作,而且態度堅定得連醫生都得妥協呢?
難道說是公司發生什麼問題,所以辜停豐才會忙得沒時間回家探望父親,甚至辜城北必須抱病工作。
顏昕忍不住想向張媽詢問,怎知口都還沒開,便突然聽說辜停豐今天晚上會回來。三魂七魄一下子嚇跑了二魂七魄,剩下的一魂只是不斷的問著自己,他要回來了,那她……她該怎麼辦?
「我有事想請假半天。」忐忑不安了一個早上,下午顏昕終於開口向辜城北請假。她不能待在這裡!
意外的聽到她要請假,辜城北的眼中閃著懷疑的光芒。「什麼事?」
「私事。」
「晚上回來?」
「不,」他不可能回來一下就走,她明天早上再回來比較保險。「應該明天早上吧。」
很明顯的,她就是想要避開晚上會回家來的兒子,辜城北眼神銳利地盯著她,看見她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視線。
「那晚上誰來照顧我?」他問。
「我已經交代過張媽了。」
看來她早有準備,可是怎麼行?「不行!」他斷然拒絕,見她在一瞬間抬起頭瞪視他。
「即使是菲傭也有請假的權利,為什麼不行?如果不行,您大可把我革職。」顏昕生氣地說,反正他都已經簽下李家的訂單,即使她現在食言不守信用,在商場上白紙黑字的,他也不可能反悔。顏昕心裡打算,不管他答應與否,今晚她是不可能留在辜園。
辜城北撇了撇唇,表情充滿對她的瞭解。
「是因為停豐要回來,所以你才想避開是不是?」他一頓,「你依然愛著他對不對?」
「不!」顏昕霍然激動地大叫,她絕對不會讓他有理由去傷害麗心園。
「那你有什麼理由急著走呢?」
「我說過我有事。」她冷硬的說。
「什麼事?」
顏昕握緊了拳頭,嘴巴抿得緊緊地。
「好吧。」辜城北深思的看著她,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突然應允。
他突如其來的答應驚得顏昕好半晌反應不過來,他怎麼會答應?可是不一會她立即想通。
哼,他當然會答應嘍,雖然她和辜停豐已經離婚,但他們畢竟深愛過對方,說不定這回重逢一不小心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的舊情復燃,老謀深算的他怎會不防著趁此機會遣開她。
「就當做你這一個月來克盡職責照顧我的額外獎勵。反正停豐要回來,有他照顧我就放你一天假吧。」
說得真好聽,顏昕忍不住嘲弄地想,不過她也求之不得就是了。
「那麼,辜先生,我會將一切注意事項以及服藥方式交代給張媽,如果有問題的話,我也會留下我的行動電話,讓您隨時都可以找到我,我在明天早餐之前會回來。」
辜城北若有所思的望了她一眼點了點頭。「你出去吧,我累了想休息。」
「那您好好休息,明早見。」
顏昕退出房門,在交代張媽之後,她背起簡單的換洗衣物走出辜園。
現在的她要去哪裡呢?她望著前方忖度著,回麗心園看看吧,如果有時間再到李家走一趟,只是希望不要碰到皓英就行了。
麗心園一如往常, 李家卻因她突然失去聯絡一個月而差點沒鬧得人仰馬翻,尤其在李皓美坦承她的確有去找顏昕告訴她公司所發生的事之後。
李昆宗怒斥女兒,罵她他們救人並不是為了圖報;李劉美紋除了擔心顏昕的安危外,更忙著護女;至於李皓英則怒不可遏的幾乎要與李皓美斷絕兄妹關係,現在兩人連一句話都不說。
顏昕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惹起這麼大的風波,她以為只要挽救李氏企業的財務危機,李家就能恢復以往的和睦,沒想到她的出面反倒替李家引起另一場風雨。
「顏昕,謝天謝地你沒事。」李劉美紋將她緊緊地擁進自己福態的懷中,讓她連打招呼的機會都沒有。
被拉進屋後,她依然沒有開口的機會,李伯母連忙打了三通招回李家成員的電話,還將她從頭看到腳連番看了三遍。
半小時之內,李家另外三名成員陸陸續續地趕了回來。
李昆宗迅速地將她看了一遍之後,深深的說了一聲謝謝。
李皓英則只是不斷地看著她,眼裡有著一如往常的深情。
而李皓美是反應最激烈的一個,她先是激動的抱住顏昕,之後便淚如雨下地哭得淅瀝嘩啦,一邊對顏昕說她真的好擔心,直問顏昕這一個月到底跑哪裡去,為什麼都找不到她等話。
「我住在辜城北家裡。」
「什麼?」客廳內除她之外,四張嘴不約而同的發出統一的音節。
「這是怎麼一回事,顏昕?」李皓美恨不得自己是她肚子裡的蛔蟲,能知道所有的事。
顏昕大致將辜城北生病的事說出來。
「可是為什麼非你不可?」李皓美問出大家的疑問。
顏昕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其實我以前是個護士。」
「咦?」
雖然認識了五年,她也曾在李家住過一段不短的日子,但是她不願意說的事他們也不曾問,只是從她無意間展露的商業頭腦,甚至於後來還到李氏企業幫忙的事實,讓他們一直都以為她至少是讀商科畢業的學生,沒想到她竟然說她以前是個護士,無怪乎李家眾人再次發出訝然之聲。
顏昕微微一笑。
「因為以前當護士的時候我曾經擔任過私人看護,所以辜先生從以前我曾經照顧過的病人那裡知道了我,才會將我請過去照顧他。」她撒謊道。
「請?那需要用到打擊李氏逼你出面的手段嗎?」李皓英不信的抬高眉問,即使顏昕真是南丁格爾再世,以辜城北那種有錢人有必要以手段來威迫她,甚至於不惜利用無辜的第三者?他實在不以為然。
「因為我曾經拒絕過他。」顏昕聳了一下肩頭,不動聲色的繼續說謊。「也許是因為我以前的僱主天花亂墜的把我講得太好了,以至於才會讓辜先生不擇手段的想要我去做他的看護。伯父、伯母對不起,帶給你們困擾我實在覺得很抱歉。」
「沒關係、沒關係,只是虛驚一場而已,更何況公司都已經沒事,對不對,老伴?」李劉美紋急忙說道,末了還以手肘輕撞一下身邊的老伴,要他也說說話。
「謝謝你顏昕,有你的幫忙公司的一切都已經恢復常態。」李昆宗一頓道:「倒是你這些日子還好嗎?如果受了委屈的話……」
「不,我很好,伯父。」顏昕忙說,「只是忘了跟你們聯絡,害你們擔心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李劉美紋不斷地道。
一旁的李皓美注意到自從顏昕說她住在辜城北的家裡後,哥哥的臉色就一直不對勁,她若有所思的盯著他想了半天,突然靈光一閃,恍然大悟的瞭解到他在擔心什麼。
「顏昕,辜城北有個兒子叫什麼來著的?」她試探地開口。
「辜停豐。」李皓英忙接話道。
「對,就是辜停豐,你見過他嗎?聽說他很帥是不是真的?」強忍住那股狂笑,李皓美表現出一臉好奇的表情看著顏昕。
「我不知道耶,他並沒有住在辜園裡,我還沒碰到他。」沒想到他們會扯上辜停豐,顏昕牽強的微笑說。
「是嗎?我聽說他好像有一個女兒了,可是卻不知道他有結婚。」
「也許他剛好是個比較重隱私的人。」顏昕隨口道,心裡則苦澀的想著,何止他結婚沒讓人知道,他離過婚的事可能全天下也沒幾個人曾聽聞吧。
「顏昕,如果他真的長得很帥,你會不會喜歡上他呀?」李皓美試探的問,讓短暫失神的顏昕霍然抬頭,只見客廳其餘四人的眼睛全盯在她臉上。
顏昕在唇邊扯開一抹笑。「不可能的,我高攀不起。」
「可是如果他愛上你,拚命追求你呢?」
「不可能的。」他們的緣分早在那次婚姻中就已經消耗殆盡了。
「你的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愛上你、追求你呢,還是你不可能會愛上他?」看了只會心急卻不敢發問的老哥一眼,李皓美決定替他打破沙鍋問到底。
顏昕笑了笑沒有回答,因為她根本無法告訴他們她和辜停豐之間存在的不是可不可能、或者會不會的問題,他們倆之間的一切都已是改變不了的定局,一如她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深愛他到無法自拔的地步,而他則早在五年前就已經不再愛她的事實。
「顏昕?」她的笑容讓人猜不出她在想什麼,卻讓李皓英感到一陣不安,李皓美忍不住喚她道:「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你們這樣突然都請假回家來,公司方面不會怎樣吧?」顏昕關心的問道。
所謂肥水不落外人田,李家四口除了伯母是標準的家庭主婦不管公司的事外,其他三人一個李氏企業董事長,一個總經理,一個主辦會計,這樣一次三個人都請假,她懷疑公司裡不會引起什麼騷動。
「危機都解除了,哪會怎樣。」李皓美不在意的揮手,一雙美眸則盯著她,「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你喜歡他?」顏昕依然沒有回答她,卻以四兩撥千斤的方式反問她。
「什……」李皓美完全愣住了。「你在說什麼笑話?」她衝口道。
「要不然為什麼問題都一直繞在我和他會不會談戀愛上?」
真是沒事弄得一身腥。「那種感情不清不楚,不知道從哪裡蹦出個女兒的男人我才不要哩!天知道他女兒的媽什麼時候會蹦出來,況且我年紀輕輕的幹麼想不通跑去當人家的老媽子呀。」李皓美白眼一翻,不屑的撇唇道。
顏昕笑了笑,轉身對李劉美紋說:「伯母,好久沒吃你做的菜了,不知道今天可不可留下來一飽口福?」
「當然、當然,我還巴不得多一個人讚美我的廚藝呢。」
「那麼你要煮什麼?我陪你一起到黃昏市場買菜好嗎?」
「好好好。」
李劉美紋笑得合不攏嘴,自己真的很喜歡顏昕這女孩,如果她能當自己的媳婦就更完美了,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她看了一眼沉默地盯著顏昕看的兒子,忍不住無聲的歎了一口氣,緣分這種 東西有時候真的是強求不來。
「你們都回去上班吧,顏昕既然要留下來吃飯,有什麼話晚上再繼續說。」她開口趕人,隨即轉身回房間換件衣服,待她出來時,客廳只剩顏昕一人。
鎖上大門,兩人為伴,她們親密得猶如一對母女般的朝黃昏市場走去。[LM]3
將車子開進辜園大門,辜停豐帶著一點點愧疚之心,牽著女兒小蜜兒走進將近兩個月未曾回來的自家大門。
自從因為再婚問題而和父親鬧翻之後,搬出去住的他依然會每個星期帶小蜜兒回家看爺爺,如果有事走不開的話,也絕不可能超過一個月沒回來,這一次之所以會隔了將近兩個月才回來,實在都該怪他的好朋友兼合夥人霍祿,什麼鬼計劃一定要把私事丟開才行得通,害得他差一點沒被操死,當真是交友不慎!
「少爺,你可回來了。」
迎面而來的張媽慣常慈藹的臉上有著一抹怪罪,她在怪辜停豐竟隔了這麼久沒回家。
「張奶奶。」小蜜兒快速地撲向最疼愛她的張媽。
「小蜜兒乖。」張媽蹲下身來擁著她,又在她粉嫩的小臉上親了一下。
「怎麼這麼久沒來看張奶奶和爺爺呀?」她笑問,「爺爺可想你了,快去找爺爺,張奶奶有話跟爸爸說好嗎?」
她有話想跟辜停豐說,怎知話才說完,懷中的小蜜兒對著她身後的方向爆出一句,「爺爺!」
只見辜城北不知何時已拄著枴杖通過玄關處,正朝客廳的沙發前進。他在坐入沙發的同時接住撲向自己的孫女。
而張媽緊張的叫聲也響了起來。「小蜜兒,不行!」
辜城北憔悴卻依然銳利的雙眼警告了張媽一眼,在轉向懷中的孫女時,卻和煦地揚起了笑顏。
「小蜜兒乖,想不想爺爺呀?」他盯著從小就討人喜歡的孫女,第一次發覺她的長相像極了她媽媽。
「想。」小蜜兒童稚的嗓音甜甜的回答,兩條辮子因她的猛點頭而風舞不休。
「有多想?」
「這麼想。」小蜜兒攤開雙手張得大大的說。
「有這麼想呀,」辜城北呵呵笑道,「那怎麼這麼久沒來看爺爺?」
「爸爸太忙了都沒有空。」
「這樣呀,那爸爸是不是也沒時間陪你玩?」
「嗯。」小蜜兒拚命點頭,一臉好委屈、好可憐的表情。
「那小蜜兒要不要搬回來跟爺爺一起住?」
「好呀!小蜜兒興奮的迅速點頭道,但下一秒鐘又遲疑了起來。「可是小蜜兒跟爺爺住的話,那爸爸怎麼辦?爸爸不能沒有小蜜兒。」
「叫爸爸跟你一起搬回來跟爺爺住呀,這樣爸爸有小蜜兒,小蜜兒也可以跟爺爺住在一起。」
「對呀,這樣我們就能在一起了!」小蜜兒驚喜的叫道,她怎麼會沒想到這麼好 的辦法呢?
她從辜城北的大腿上爬下來,朝始終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的辜停豐跑去。
「爸爸、爸爸,我們搬回來跟爺爺一起住好不好?」她拉著他的手拚命的搖晃,企圖引起父親的注意。
辜停豐緩緩地由呆滯中恢復,低下頭望著腿邊的女兒,眼神依然是震驚的,他被僅兩個月不見,卻變得憔悴不已的爸爸給嚇壞了,爸爸生病了嗎?還是因為公事太操勞,所以才會在短短的兩個月內衰老這麼多?
「爸爸、爸爸,我們跟爺爺一起住好不好?」小蜜兒繼續搖晃著他的手,仰著頭道。
辜停豐半彎下腰,雙手一撈便將她抱起來,小蜜兒以雙手圈住他的脖子,一臉懇求的繼續問著同樣的一個問題。
「小蜜兒很想跟爺爺住?」辜停豐以額頭碰觸女兒的額頭,不答反問道。如果爸爸是因為公司的事操勞成這樣的話,也許他該回到公司幫忙。
「嗯。」小蜜兒認真的點頭回答,撞得兩人的額頭叩叩作響,「好痛!」她忍不住嘟嘴道。
笑意爬上辜停豐嘴邊,他親親女兒可愛的小臉。「好,我們搬回來跟爺爺一起住。」
「哇,爸爸萬歲,爸爸萬歲!」
送了個響吻給她最喜歡的爸爸,小蜜兒掙扎的從辜停豐懷中落地,興奮的跑去跟辜城北說:「爸爸答應了,小蜜兒可以跟爺爺住在一起了。」之後,她又忍不住興奮地跑去找張媽,想告訴張媽這個好消息。
看著女兒一碰一跳的離開客廳,辜停豐走向父親,並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爸,你不舒服嗎?」
「你關心嗎?」辜城北尖銳的反問,「這兩個月你在忙什麼,連抽個空帶我孫女回來看我都沒時間?」
「公事。」
「公事?你在三個月前辭掉在辜氏總經理的職務之後,還有什麼公事好忙?你是存心要氣我,非要見我進棺材才甘心是不是?」辜城北怒極的朝他吼道,但虛弱的身體禁不起生氣的狂吼,才幾句話,竟已見氣喘吁吁。
「快了,如果你真這麼希望見到我死,你的希望就快要達到了。」他在喘息間說完他的憤怒,並嚇得辜停豐不信的瞠大雙眼。
「爸,你在胡說什麼?」辜停豐擰緊眉頭問道。
「胡說?」看著他,辜城北突然露出一抹虛弱的苦笑,「就當我是胡說吧。」
辜停豐驚慌地看著他,無法想像他胡說的可信度有多少。
「我累了,當一次孝順的兒子扶我進房間好嗎?」
辜城北困難的起身道,嚇得辜停豐忙不迭的甩開所有疑慮,急急忙忙的上前扶助他,而手下瘦骨峽崎的身體震得他說不出話。
這個虛弱老人是他父親嗎?辜停豐以不確定的眸光望著在他攙扶下踴踴而行的父親,他真的只隔兩個月沒回家嗎?為什麼父親卻像老了二十歲一樣,還有父親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瘦呢?
想起父親剛剛的胡說,辜停豐的表情不由自主的驚惶起來,難道說那話不是胡說,爸爸他真的……
不敢再繼續想下去,辜停豐決定待會兒一定要去問張媽到底爸爸是怎麼了。
早上顏昕回到辜園 時,屋內一片寂靜無聲,一如她住在這裡時的每天早上一樣。
從牆上的時鐘她知道張媽一定是去買菜了,上二樓,她先把東西卸下,把身上的外出服換掉,併攏起過肩的長髮將它綁成一條麻花辮之後,這才悄悄地進入辜城北的房間。
他在她開門時睜開了雙眼,證明他其實早醒了。
「早安。」每天不變的開場白從她口中溢出,她開始著手準備他早上用的盥洗用品。
「你很準時。」他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難得隱含一絲欣賞之意。
「這是應該的,畢竟我領錢做事。」顏昕平靜地說,然後接續她的每天一問,「您今天感覺怎麼樣?」
她將準備好的盥洗用品端送到他面前,將他扶起身後再幫忙他盥洗。
辜城北一如往常般合作的嗽口、擦臉、擦手,可是顏昕卻明顯的感覺到他一雙深思的眼睛始終盯著她臉上,讓她忍不住懷疑自己的頭上是不是突然長出一隻角。
「你呢?今天感覺怎麼樣?」將毛巾遞還給她,辜城北不尋常的問她道,一雙格外有精神的眼睛認真的盯著她看。
「我不認為和昨天有什麼不同。」秀眉微微一挑,顏昕平靜地回答,她將盥洗用品端到桌上暫放,然後轉身替他準備飯前要服用的藥,一邊說道:「今天下午您要到醫院做鈷六十照射,您沒忘記的又和公司主管們有約會吧?」
辜城北敷衍的搖了下頭,一雙好奇的眼睛依然緊緊地盯著她。
「你還沒碰到他對不對?」他猜測的問,要不然她的表情不會這麼的平靜。
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道:「你今天精神真好。」因為照顧他至今,她很少碰到他一早就這麼多話的時候,看來張媽的照顧比她周到許多,要不然他不會一大早便有這麼好的精神。
辜城北投給她一抹微笑,正打算再開口對她說「當然,人逢喜事精神爽。」時,一個聲音卻突然從門口處響了起來。
顏昕也聽到了,轉頭望向房門口,發現一個小女孩從推開的房門後冒了出來,小小的身影迅速跑到辜城北的床前。
「爺爺,早安!」小蜜兒嬌聲地朝辜城北喊道。
瞪著眼前的小女孩,顏昕整個人僵住了。辜城北只有一個獨生子,而會叫他爺爺的小孩除了「他」的孩子之外,不會有別人的了——是「他」的女兒!
顏昕的雙眼不由自主的盯著眼前的小女孩,她有一張鼓鼓的粉嫩臉頰、長長如廣告洗髮精小飛柔的漂亮頭髮,她長得跟他有點神似,尤其是下巴和挺直的鼻子,至於其他的,自己只能說小女孩的母親一定長得很美,才能生出這麼一個漂亮的小寶貝。
直到真真正正的看到他的女兒之後,她才知道死心和絕望是什麼滋味,那是一種麻痺到什麼都不在乎的感覺。
「辜先生,請您先把藥吃了,半個小時後我會端早餐進來給您。」顏昕職業化的開口,將手上的藥與白開水先後交給辜城北吃下後,她木然的退出了房間,沒再多看床邊正以好奇的眼光盯著她看的小女孩一眼。
走到廚房將冷藏在冰箱內的各種醫療食品拿出來微波,顏昕有條不紊的替辜城北準備早餐,動作利落的猶如專業營養師一般,一點猶豫都沒有。
她迅速有效率的做著每天例行的工作,之前的小插曲一點都影響不到她,她驕傲地想著。
微波爐以極小的呼呼聲在廚房內運轉著,顏昕目不轉睛的看著食物在裡頭轉呀轉的,一圈、兩圈……不知不覺間地在心裡數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讓腦袋瓜有機會停止下來,不管是分配醫療食品的比例,或者是毫無意義的數數,因為只要一停下來,她害怕那些讓她驚懼的思緒便會立刻侵佔她整個人,就像這個問題,他女兒在這裡,他不會也還沒走吧?
二百七十八、二百七十九……微波爐在她數到二百九十三圈時「嗶嗶嗶」的叫了起來,運轉的聲音亦隨之停了下來。
顏昕毫無意義的繼續數著數,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九……她戴上隔熱手套將食品從微波爐內拿了出來,放實在先前準備好的餐盤上,當她端起餐盤轉過身時,竟看到他就站在廚房門口,肩膀斜倚在門框上,舒適得好像他站在那兒一輩子。
血液在一瞬間褪下顏昕的頭部,她的臉蒼白得猶如她身後牆壁上的白瓷磚一樣,三百零……她數到零幾了?她的腦袋空白一片,呆若木雞的僵站在原地。
「嗨,甜心。」辜停豐的肩膀離開了門框,站正身子以她記憶中慣有的溫柔嗓音親暱的對她打招呼。
顏昕呆愣的站在原地,絕望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如何面對眼前的情況,她萬萬沒想到會這樣碰到他,而他竟說「嗨,甜心」,在經過這麼多風風雨雨之後,他怎麼還能對她叫出這種稱呼?他的甜心早已不再是她了不是嗎?
強迫自己不去在意胸口加劇的疼痛,她深吸一口氣,以平靜的表情面對她曾經深愛,甚至於仍然深愛的前夫。
「好久不見。」她以冷靜的音調與他招呼道。
一抹憤恨閃過辜停豐的眼中,快得讓顏昕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她想自己是真的看錯了,因為他溫柔的嗓音再度在耳邊響了起來。
「你手上的東西是要給爸吃的嗎?那是什麼?」他盯著餐盤問。
「醫療食品。」顏昕呆愕了一下,然後以不帶感情的聲音答道,之後便目不斜視的端著它走出廚房,朝辜城北的房間走去。
即使不回頭看,她仍知道一路上他都跟在她身後。
房門一開,看見他們倆一起出現在門口,辜城北蒼老的眼中迅速閃過一抹詫異,卻什麼話也沒說。
「爸爸。」看到父親的出現,坐在辜城北床上的小蜜兒首先揚起童稚的嗓音朝他叫道。
辜停豐眉頭一皺迅速地上前抱起女兒。「小蜜兒乖,爺爺生病了,你不能爬到爺爺床上吵爺爺喔。」他溫和的告誡女兒,在望向父親之際,迅速地收起眼中的哀傷,「爸,早。」
辜城北點了點頭,意有所指的瞄了瞄正忙著替他張羅早餐的顏昕說:「你見過我的私人護士了?需要我替你們介紹嗎?」
「不需要了。」辜停豐的嘴唇微微地撇了一下後,淡然的說。
見父親正忙著從床上坐起,他放下懷中的小蜜兒,上前幫助父親。
「我昨晚給過張經理電話,關於公司一切的業務問題,從今天開始由我來處理,希望你能安心養病。」他一邊幫著父親,一邊說。
「你那邊的公事呢?」辜城北在他的扶助下坐靠著床頭。
「自然有人會處理。」辜停豐將被單小心翼翼的拉上來替他蓋好。
「我以為你說過你再也不管辜氏企業的一切。」辜城北盯著他說。
辜停豐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等你病好了,我會實現諾言。」
「你是存心想把我氣死就對了。」辜城北聞言怒不可遏的瞪著他叫道。
「你不會這麼容易就死的。」辜停豐直視著辜城北生氣的臉龐硬聲說,之後他退後一步牽起女兒的小手,「我帶小蜜兒去吃早餐,你慢用。」說著便走出房門。
顏昕冷眼旁觀著一切,雖然自始至終她都面無表情的猶如一個局外人,但內心裡的疑問 卻愈來愈多。
他們父子倆是怎麼了?在她記憶之中,他們父子的感情一向極好,即使以前有她橫互在中間,也無法影響到他們的關係,怎麼現在他對待他父親的態度竟是這麼的冷淡與……不敬?在他們倆之間曾經發生什麼事嗎?
視線由門口處轉而望回呆坐在床上的辜城北,看著他蒼老的面容與眼中隱藏不住的悔恨,一股油然而生的不忍讓顏昕伸手輕觸他一下。這是除了工作外,她第一次主動接觸他。
她的觸碰讓辜城北有一秒鐘驚愕的望著她,但下一秒鐘卻立刻恢復他慣有的嚴厲。「你幹麼?」他冷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