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醫師巡房,醫師才說可以出院,杜絹就趕緊換衣服、整理東西,自己拿了健保卡到樓下批價、領藥、辦理出院,蔣昊到醫院的時候,她已經在自己的小套房,替自己煮了一鍋泡麵。
對於她自行出院,蔣昊不發表評論,他父母催促他去把人接回來,他亦不置可否。
隔天,她銷假回公司,一路上被人指指點點,情況比她想得嚴重,可是……無所謂的,她從不在乎別人的觀感和評語,她習慣當自己。
坐在電腦前,她才發現自己不在,並沒有堆積任何工作,換句話說,這個位置上,有沒有人坐都沒差。
真是的,她還以為自己很重要。
十點七分,她把能整理的檔案再整理一遍,將抽屜打開,把小東西再分類,用濕紙巾把桌上的名牌擦拭千淨……蔣譽不在,她清閒得很不習慣。
電話響起,她想也不想的接起來。『 您好,這裡是蔣譽總經理辦公室,請問找哪位?』
『 我找你。』 簡短三個字,她聽出來了,是她的「丈夫』 。
『 請問有事嗎?』
『 馬上到我的辦公室來。』 他下達指令。
『 是。』
掛掉電話,杜絹立刻起身,但想了五秒,又坐下,從電腦裡面叫出檔案,列印,放進檔案夾裡,帶著公事公辦的態度走進蔣昊的辦公室。
當兩人面對面時,她看見他雜亂的桌子,有一點同情。
他的秘書不稱職,這是公司上下都知道的事。有人說他太能幹,習慣自己動手.秘書做什麼他都不滿意,不做不錯、一做便錯,長期下來,他的秘書除了過濾電話,沒有其他作用。
她挺直腰、站在他桌前,等他講完電話。
蔣昊掛上電話,抬眼,盯住她。
『 你為什麼在這裡?』
她的病才好,應該在家裡休息,她自己辦出院,他沒意見,但不代表她做什麼事情都可以,好歹她還是他的掛名妻子。
『 是你叫我來的。」
『 我不是說這個。」
不是說這個… … 那麼是指,她不該來上班?
杜絹把文件夾遞到他面前。『 這是我和蔣譽簽定的結婚契約,上面保障了我的工作權。』
蔣昊瞄她一眼,打開文件夾,細細讀過。
第一,結婚前三年不生小孩,以防婚姻不適合,還要為監護問題鬧上法院。
第二,男方負貴避孕問題,女方負貴解決避孕失敗問題。
第三,他們各自擁有自己的房間與隱私,在得到對方同意之前,不得越界。
第四,采財產分開制,但男方經濟較好,所以每月提撥二十萬元到女方的戶頭,讓女方做為家庭用度支出……
所以他們是真心要結婚,以合作經營一個家庭為前提,不涉及感情?
蔣昊抬起雙眼,『 我沒有說不讓你工作。』
『 謝謝。』 她要拿回文件夾,他卻按住她的手。
『 我只是不認為你今天應該工作。』
『 為什麼?』 他眼底有著她不理解的東西,那是什麼?關心疼惜還是不耐煩?
她弄不通,一個人的眼睛怎麼可以傳達那麼多複雜的情緒.
『 你昨天才出院.』 他淡淡說。
恍然大悟,他是關心?
抿唇,杜絹要求自己別自作多情,他對她向來不客氣,別指望一個肺炎,會讓他良心發現.
『 我的身體很好,而且我必須工作。』 她不著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
『 力什麼?』
『 工作、賺錢、繳房貸、保險……很難理解嗎?所有人都這樣做。』 她直視他,眼光坦誠。
她是白雪公主,土地比全村的人加起來還多,何況,誰聽過哪個白雪公主需要上班?
『 你很窮?』
『 我要養活自己,對於我們這種小人物而言,台北居、大不易。』
『 你嫁給我,我自然會負責你的生活。』
話在她喉呢裡卡了一下。『 我想,你還沒有弄懂,我們並沒有結婚,我們只是合演一場戲,恰好我是女主角、你是男主角而已.』
她對他沒有期待,雖然面對他,時不時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湧上,背對他,說不出口的情緒堵在胸腹間,可……這並不代表什麼。
『 你的意思是說,這個婚禮不算數?』 他濃濃的眉頭籀起,不以為然。
『 你覺得應該算數嗎?』 她不答反問。
『 它在法律上是具備效力的。』 公開儀式、證人,到目前,恐怕連登記都讓律師辦好了。
『 所以,離婚手續還是要去辦。』 她點頭沉吟。
『 就那麼不想嫁給我?』 蔣昊揚起頭,雙手橫胸,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話讓他難受。
怪,這是他希望的啊,希望她無功而返,希望她的報仇落空,他要過去的那段徹底清空,兩人之間再沒有後續問題,可她真順著他的意思去做了,他的心卻堵上。
『 你不在我的選擇範圍內。』 退開兩步,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氣息,讓她倍戚威脅.
『 為什麼阿譽在你的選擇範圍內?』
『 我們合作愉快,我們對婚姻都沒有太大期待,我們……』
他截下她的話,大步離開辦公椅,筆直走到她面前。『 你怎知道我對婚姻有期待?你又知道我不會和你合作愉快?』
天,他在說哪國鬼話?他根本不想與她合作,插一腳是因為時勢所趨,並且帶著一點處罰意味,怎會越接近她,卻越想和她牽扯?
『 我們不會合作愉快的。』 杜絹尷尬笑笑,躲開他的勢力圈.
『 為什麼不?』 他壓住她雙肩,不准她躲。
『 我不認識你,而且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 … 』 她喉呢發乾。
『 覺得如何?』 他逼著她把話說完。
『 覺得你是會傷害女人的男人。』 她揮開他的手,一陣心悸。
又來了,就是這種感覺。
她有些怕他,卻又不自主地想靠近他,她不明白這是什麼道理,卻清楚理解,趨吉避凶才是正確的選擇.
她說她不認識他,她覺得他是會傷害女人的男人?
哼,她想表達什麼?何不開誠佈公把他對不起她的過去大方說出口,不必迂迴曲折,大費周章。
『 杜絹……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要玩什麼把戲?』 他雙手將她釘在門上,她心虛閃爍的眼光讓他心情大好。
怕他嗎?很好,他就是要她害怕,就是要她明白,再多的心計,也不會對他產生影響。
『 我不玩把戲,你大可放心。』 她別開臉。
『 要我放心?』 他邪邪笑著,好啊,要打迂迴戰,他奉陪到底。『 可以,搬到我那裡住。』
杜絹頓時膛大眼,弄不懂他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他不是討厭她嗎?他不是希望和她離得越遠越好?!怎會… … 『 你在說什麼?』
『 我可不希望被媒體發現我們沒住在一起,又炒出大新聞.你很清楚,公司推出的希臘專案迫在眉睫,那是一筆大投資,不能血本無歸。』
『 我不認為媒體會對我感興趣。』
『 只要你是蔣昊的妻子,狗仔隊就會蜂擁而至。』
『 可是…… 』
『 沒有可是,阿譽短時間內不會回到公司,你來當我的秘書,我會送你上下班,今天下午你先放假,回去收拾行李,我讓司機送你到我住的地方。』不是討論,純粹是下命令。
杜絹猶豫著。這樣好嗎?理智勸她該多方考慮。
『 演戲,是你說的。既然要演,當然要演出一場好戲,總不能千瘡百孔,處處漏洞。』
蔣昊不給她拒絕機會,杜絹搬進他家,成了定案。
三個月過去,他們的確『 合作愉快』 。
蔣昊終於知道弟弟為什麼離不開杜絹,她的確是個一百分秘書。
有她在,他的行程規劃、檔案整理、會議報告…… 都完美到一個無法想像的境界。
她永遠能在他出口前,做出最完美的紀錄與安排,根本不需要他費心交代。首度,他知道秘書是用來做什麼的,那絕不是個尸位素餐的花瓶角色。
不管她樂不樂意,他還是照阿譽和她訂下的結婚契約,每個月把生活費匯進她的戶頭裡面,而她競也像個正牌妻子,每天為他料理三餐。
厲害了吧,他們一起上班下班,他甚至不知道她利用什麼時間去買菜。
如果他不去想過去、不去揣測她肚子裡玩什麼把戲,如果他刻意忘記她的報復和怨懟,那麼大部分時間裡,他和她是相處愉快的。
她是個好女人,無庸置疑。
沒有人可以否定她的好,她體貼溫柔,聰明善解,有她在身邊,他連呼吸空氣都比其他時間順。
他喜歡在家時,她為他點上纖解壓力的薰衣草精油;他喜歡她把棉被曬得香香的,帶有太陽的味道:他喜歡她做的菜,簡單、口味淡,也喜歡她在用餐時放的古典的音樂。
他最喜歡的是她的歌喉,喜歡她在做菜時,一面洗菜一面唱歌,她的歌聲很不錯,柔柔的、輕輕的,下了亮,但引人入勝。
就算她稱不上正牌的蔣夫人,但身為媳婦該做的事,她半件都沒脫漏。
上個月母親過生日,是她提醒他帶蛋糕和禮物回去幫母親慶祝;前天,父親身體微恙,她熬了藥膳補湯親自送去,照料了老人家一整晚,第二夭還掛著熊貓眼上班。
她是個責任感很重的女人。
父母親看著他們的進展很高興,偷偷把他拉到一旁說:『 阿昊,不是媽誇口,這個媳婦是我親自挑的,不管是你或阿譽,娶了她,我掛保證,一定會幸福啦。』
幸福?
他很少對女人存心,瑩青是唯一個。他喜歡她的落落大方,喜歡她的聰明慧黠,他暗戀了瑩青四年,結局卻讓人失望。
曾經,他以為自己勝券在握的,因為瑩青和禹升吵架時,陪在她身邊照顧安慰的人是他,誰知禹升幾句道歉,就讓他的努力付諸流水;瑩青失意哀傷時,是他帶她去喝得酩酊大醉,是他載她到海邊,讓她拉開喉嚨大聲哭叫,哭掉滿肚子不順,誰知道,禹升一接手,她就忘記蔣昊是誰。
沒有愛情,終究不行一一這句話是瑩青說的。
瑩青說,他們之間的是親情不是愛情,他不知道她從哪裡看出這點,但他很固執,固執自己對她有心。
他想過,如果當年沒有瑩青,或許他真的會愛上杜絹,她可愛單純、她是白雪公主、她很愛他… … 更重要的是,被她愛著的那段時光,他感到幸福。
在瑩青身上找不到的感覺,杜絹毫不吝嗇地,為他雙手捧上。
昨晚他去應酬,回到家裡,只剩一盞昏黃的燈光守候。
他以為她睡著了,進自己房裡沖澡,等他出浴室時,發現一碗熱騰騰的餛飩湯放在桌上。
他不餓,卻還是把整碗餛飩湯吃光,熱熱的湯暖了他的胃、他的心,在疲憊的夜裡,他第一次覺得辛勤工作是值得的。
他問過杜絹,假如她認定他們之間只是一出短暫的單元劇,為什麼要做這些?
她的回答妙了,她說:『 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
蔣昊回過神,按了按桌上的內線電話,她沒接。
他離開辦公桌,打開門,發現她不在座位上。
他記得她去幫他沖咖啡,只是怎麼去了那麼久?他走到茶水間,未進門,就看見杜絹靠在門邊,尷尬地端著咖啡杯,進退兩難。
他走近,女人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
『 杜絹真有本事,一口氣迷倒我們公司兩個黃金單身漢,真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 口氣裡是百分之百的輕蔑,毋需靠表情輔助,光是偷聽,就聽個瞭然。
『 人家床上功夫肯定厲害,不然,二公子怎麼肯資源回收?! 』
『 所以咯,這年頭惡女當道,矜持做什麼?敢的人就拿去吃啦!』
『 我聽說杜絹表面看起來這樣,骨子裡啊… … 哼哼,全不是這麼回事.』
『 可憐我們家三公子,為一個淫蕩女人兄弟閱牆,搞到連班都不上。』
『 怎麼上得下去?看見女友變嫂嫂… … 杜絹啊,手碗太高超… … 』
蔣昊皺眉勾起杜絹的下巴,她眼底沒有苦惱,只有無奈。
這些話她聽多了,更狠、更惡毒的,都聽過,很多時候,她甚至相信,她們是故意說給她聽,只不過隔著一扇門,更具戲劇效果罷了。
她一直熱愛工作,從不把旁人的話放在心上,但幾個月下來,她累了,離職的念頭在腦海裡翻滾。
『 反擊!』
蔣昊二話不說,拉起她走進茶水間,她來不及反應,就讓他帶進門,他冰凍的眼光掃過多話的女人,叮得她們縮成一團。
他不說話,效果卻比說話還大,她們被他盯得心臟衰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這樣,兩方人馬韁在那裡,你不動、我不動,害怕破壞這個恐飾平衡。
這個人,真不懂得給人台階下,看來,只能靠她來打圓場。
『 不好意思,可以借我過去嗎?我要泡咖啡。』 杜絹好心的指指她們身後的咖啡機。
『 哦,你請用。』 她們恍然大悟般,慌慌張張的離開。
她轉開頭,去泡咖啡.
『 這就是你反擊的方式?』 蔣昊的口氣壓抑,好像肚皮裡面存滿岩漿,必須極力控制,才不會爆發。
『 力什麼要反擊?』 她淡淡回問。
『 被人家這樣說,你都無所謂?』 岩漿在冒泡泡。
『 她們說的又不離譜。』 她笑笑。
『 這樣還不離譜?』 床上功夫?淫蕩?她沒有這等條件.
杜絹把咖啡端到他面前,認真道:『 這是我的選擇,我決定演出這場戲,不管結果如何,都是我該承受的。』
『 我越來越不懂你了。」
他靠近她,高大的身材、精實的胸膛,很有壓迫人的威力。她退開兩步,把咖啡杯放在櫃子上。
想躲開,但他不讓。
蔣昊雙手支在她後方的牆壁上,將她鎖在胸前,認真審視她的五官表情,企圖從裡面讀出線索。
是迂迴戰術嗎?這種戰術無法替她贏得勝利。
『 你不需要懂我。』 她企圖推開他。
『 為什麼?』 他再追問一次。
硬要找出說法才可以那?好……『 我很負貴,該做的事,我會卯足全力去完成。』
她性格謹慎、做事盡心盡責,她家教太好、品格優良行了吧。
蔣昊一動不動,專注的眼神讓她臉紅心跳。
她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麼他每次靠近,她就會呼吸急促:心跳亂序?
喜歡他嗎?稱不上,反而許多時候,她就是認定不能靠他太近,不明所以地,她始終相信,他會傷害自己。
這種認定無緣由,只能解釋為…… 第六感。
手機響起,蔣昊還是不肯放手,杜絹只好縮小動作,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 喂,阿凱…… 嗯,我下午請假了… … 對,十二點… … 你不必來接我,我知道那間餐廳在哪裡……好,待會兒見。』
她掛上電話,看看腕表,再看他。
蔣昊記得那個『 阿凱』 。要研發新品種,應該留在鄉下,幹麼到台北?他的濃眉湊在一塊,明明白白地寫著不爽。
『 有約會?』 他的手仍然待在她身後的牆上,絲毫沒有鬆開的意願。
『 我遞過假條。』 她敲敲表面暗示他,十二點快到了。
『 我有准假?』 他的聲音下探零度。
她認真回答。『 准了。』
『 什麼時候?』
『 昨天。』 假條是他簽的,都送出去了。
『 我現在改變主意,不准。』
『 當上司的,不能出爾反爾。』
『 這是哪一條法律規定的?』 他耍賴。
『 所以上司可以隨自己的心情,改變主意?』 她不耐。
『 對。』 他回答得篤定。
『 那麼… … 對不起,我辭職了。』
杜絹蹲下身,從他手臂間溜出去,走到門邊,她回眸,嫣然一笑,『很感激你替我下定決心。』
她想辭職,已經想很久了,是他推了最後一把。
蔣昊錯愕地看著她的背影,而讓他最難消化的是,她的笑……是那樣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