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知來忽然一震,心神不寧地起身下床,摸索地踱到窗前。出事了。她看見了血……東方傾國流血了… … 抖著手按住發疼的胸口,心跳得狂亂無章,她忘了自己設下的警戒,忘了該保持的距離,焦急地打開臥室大門,急步往外走,可是客廳裡的動線還未熟悉,不臘慎絆到了櫃子,打翻了立燈。
阿熏被驚醒,急著衝出來,問道:「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阿熏,我要出去。」她急道。
「現在是凌晨三點耶!小姐妳去哪裡啊?」阿熏傻眼。
「我要去看看傾國先生… 」她憂心焦慮地道。
「三少爺?三少爺怎麼了?」阿熏愣愣地問,她第一次看見聞知來這麼慌亂。
「他受傷了。」
「有嗎?」阿熏一怔,趕緊推開別居的門,但見外頭一片平靜,才要回頭安撫她,就看見主屋那邊燈光乍亮,似乎發生了什麼事。「咦?好像真的出事了… … 」
「妳替我過去看看傾國先生傷得如何。」她急道。
「是。」阿熏立刻奔向主屋大廳。
十四分鐘後,她帶著一臉敬佩回來,對著聞知來就哇啦啦地道:「小姐,妳真的太厲害了,三少爺真的受傷了,他在酒店喝酒和人打架,手被酒瓶砸破,滿手都是血,十一幫他消毒止血,又縫了好幾針… … 」
「現在呢?情況如何?」
「十一幫他打了鎮定劑,讓他休息了。」阿熏又道。
「其它人也都休息了嗎?」
「是,因為怕吵到老夫人,很快處理完畢,仇總管就叫大家各自回去休息了。」
「那… …請妳帶我過去好嗎?」她請求道。
「現在?」阿熏一怔。
「是,我想去看看傾國先生… … 」她不確認他沒事的話,今晚肯定難以入眠。
「好,我知道了,來,我扶妳去看三少爺。」阿熏感覺得出,這位先知小姐對三少爺其實是有情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愛好像不能說出口。深夜,四周靜謐,聞知來在阿熏的帶領下,一步步走進了東方傾國的房間,房內,有著消毒藥水和烈酒混雜的味道,還有一股淡得聞不出來的血氣。
阿熏搬來一張椅子讓她在床邊坐著,她無聲無息地注視著躺在床上的東方傾國,雖然看不清,但在天眼中,隱約感覺到他的輪廓。
他的心跳平穩,呼吸沉緩,唯獨氣息有些混亂,她心疼地擰起秀眉,幾乎猜得出,在被帶回來之前他是怎樣地鬧事,怎樣地放浪糟蹋自己。
這陣子東方傾國總是在外流連,喝酒廝混,夜夜晚歸,她不能聞、不能問,只能獨自鎖在別居中,暗暗為他擔心傷神。
這都是她造成的,是她擾亂了他的心,把他推向痛苦的深淵。
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她現在所做的,都是為了他好,如果現在不把他推開,他很可能會跟著她一起死… …
她不要那樣的結局,她想改變所謂的命運,如果犧牲了她的愛情可以換回他一條命,那她寧可不要愛情,也只要他活下去。
這麼美的人,該有個更幸福的人生,不該為了她這眼盲的人,年紀輕輕就死去… … 思忖中,她的腦海又浮現了第一次「見」到的傾城絕色,那張不屬於人間該有的臉孔給她的悸動至今未褪,那將會是她此生唯一美麗的印象,永遠無法遺忘。可是,她多希望能真實地碰觸他啊!多希望她能毫無顧忌地輕撫著他美麗的臉龐… …
情難自禁地,她慢慢伸出手,想像著輕輕撫摸他的臉… …
這裡,應該是他黑湛晶亮的明眸吧!
又這裡,應該是他挺直漂亮的鼻尖吧!
而這裡,應該是他優美迷人的嘴唇… …
阿熏在一旁看著她的手在半空中畫著,胸口微熱,眼眶不自覺地紅了。
聞知來小姐的深情,也只能在這樣的黑夜,在對方不知情的時候,無聲地展現嗎?
這時,原本閉眼沉睡的東方傾國,突然睜開了眼睛,晶鑠地直盯著聞知來。
看著她,用她的方式愛著他。
阿熏張大嘴,差點就叫出聲,急忙用力摀住自己的嘴。
怎麼… … 三少爺居然醒著?然後,她接收到他遞過來的一記眼神,明白地點點頭,悄悄地,慢慢地退出去。聞知來仍兀自出著神,沒有發現異狀,直到手被握住,她才驚嚇地低呼出聲:「啊?」
他沒吭聲,強將她的手和人都拉了過來,並扣著她的掌心,貼在他的臉上。
「不要!」她慌亂地想抽回手,可是他不放,硬是握著她的手,強迫她直接撫觸著他。
當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她的心整個顫動,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移動著她的手,讓她的指尖從他臉頰,輕輕撫摸到他的眼睛,鼻子,最後,來到他的唇邊,接著,他在她的掌心烙上一個深深的唇印… …
她喘著氣,麻了,酥了,覺得自己在墜落,在沉沒,然後,那封住的記憶裂了一道縫,她的意識跌入了千年的過去,跌回那個詛咒的源頭… …
「淨衣,妳會幫我吧?幫我解開這糾纏不清的結 … 」公主流著淚,已病入膏肓,仍心有不甘地撐著,給她一個布包。
「拿著,這是將軍和天工兩人的頭髮。」
「公主,這法術太狠險,我的力量可能還無法做到改變輪迴… … 」她一襲白淨衣衫,清雅的臉上有些為難。公主的要求,已超過了自然法則,強迫施法,到時相關的人都得承受強大的煞氣,尤其是她自己。
「妳是國師最看好的弟子,能力自不在話下,連父皇都對妳讚不絕口- -… 我不要妳改變什麼,妳只要設個阻障,別再讓他們相見,阻斷他們的緣分,也阻斷我和他之間的緣分… 」公主的口氣虛弱,卻深藏著怨恨。
「唉!妳何苦呢?」她憐惜地看著公主。
「來世,我希望我是個平凡的女人,不要再那麼敏銳,不要再那麼易感,爽朗就好,大而化之就好… … 」公主許著願。
她靜靜地聽著,心,也跟著痛著。
身為公主的至交,她深知公主因這不倫的畸戀受了多大的傷害。
「天工深愛著我,但他卻也奪走了我丈夫的心,這是場怎樣的混亂?他介入了我的婚姻,同時傷害了我和我丈夫,然而,他卻又甘心為我而死… … 」公主淒苦地道。「而我,嫁給將軍多年,因為這件事,才發現他從沒愛過我,發現他只為一個男人癡狂 … 呵… 真可笑啊!我那麼愛他,他卻渴望著一個男人… … 他以為我瞎了嗎?以為我沒感覺嗎?這醜事,我只能忍,不能說,但他卻只會逃避,逃到遠遠的地方,想著天工,恨著我… …」
「公主… …」
「我不是聖人,淨衣,我這口嚥不下的怨氣,只有妳能幫我報仇,只有妳能幫我… … 」公主揪著擰痛的胸口,哀聲低喊。
「好吧!就依妳吧!天工的圖我會施法,他來生只會是個女子,而且,他會找到自己的愛情,他與將軍之間,再無緣分。」她不忍心,只能允諾。
「也幫我斬了與將軍的情緣吧!淨衣,我往後,不論經歷多少輪迥,百年千年,都不想再與他相見。」公主的心已冷,情已絕。
「妳要明白,緣分一斬,妳與這個人,就永遠形同陌路了,而妳往後的情路,也將倍受考驗。」
「沒關係,考驗就考驗吧,經得起考驗的愛情,才是真的。」公主感慨地道。
「既然妳已決定,我會幫妳的。別擔心,好好養病。」她握住公主的手。
「還有,天工的美人瓷,我要帶走。」公主又道。
「美人瓷內藏天工的癡念,真要殉葬,他將與妳糾纏不清,甚至困住妳,不讓妳進入輪迥轉世!」她驚道。
「我寧可和他糾纏,也不要讓將軍得到他。是我要困住他啊!我把他困得愈久,將軍就再也找不到他 … 」公主陰鷥地道。
她一怔,女人的心機與妒意,原來是如此可怕哪… …
「美人瓷在我身邊,我才能安心,妳懂嗎?」公主盯著她。
「是,我明白了。」她不得不感歎,這就是愛情和妒恨的力量嗎?原本天真美麗又善良的公主,已變成了地獄修羅。
「謝謝妳了… 淨衣,一切就拜託妳了… … 」公主終於放了心,合上眼。沒幾天,公主病逝,那日,外頭漫天飛雪,像公主粉碎了的心,在隆冬中淒愴嗚咽。
她則在公主封墳前一日,瞞著國師師父,設法壇為公主施法。
天地蒼蒼,時空漫漫,她冒險引陰氣加強自己的法力,試圖左右三人的未來。
爐中烈火焚燒,陰風狂捲著法壇,她的白袍恣揚,纖細身影定在爐前,念著咒語,舉手揮著師父的法刺!
公主,天工,將軍,三人之間,緣斷,情斷,生生世世,視而不見,見而不識,不再糾纏… …
就在法術完成之前,陰風陡地不受控制,化為數道凌厲戾氣,朝她襲來。
她大驚,迅速舉劍抵擋,但刺當地一聲,驟然斷裂,碎片飛射向她的雙眼!
「啊!」她雙目噴血,痛呼倒地。
這就是詛咒的反撲!是施法得付出的代價,她早有心理準備,但沒料到竟是要賠上雙眼… …
「淨衣,我正在找妳… … 」將軍的聲音突然闖進了法壇。
「我… 」她痛苦地摀住眼,無法睜眼。
「妳的眼睛 … 」將軍愕然地看著她佈滿血的小臉。
「出去!神壇不是外人能進入的!」她低喝。
「妳在施法?」將軍疑心地瞥了一眼祭台。
「是,這裡很危險,快走。」
將軍愣了片刻,即焦急地道:「妳告訴我天工的美人瓷在哪裡,我就走,我只要那個圓盤。」
「你要圓盤做什麼?那可是天工送給公主的遺物。」她暗暗為公主心痛,在封墳的此刻,將軍卻只拚了命找美人瓷。
「我… … 」將軍頓了片刻,心虛地說出理由:「我只是不希望混著一個瓷工血骨的東西進了公主的陵寢。」
「太遲了… 美人瓷應公主遺命… … 早在三天前就已先行入葬了。」她氣弱地道,同時也為公主痛心。
「什麼?為什麼提早三天?」將軍憤然,卻陡地驚凜抽氣:「難道公主她… … 」
「是啊,公主早就知道了 … 她什麼都看在眼裡… … 看著她的丈夫,瘋狂地迷戀著一個男人… … 」
「不… … 」將軍臉色慘白。
「你永遠也得不到美人瓷…… 將軍,天工無論是生、是死,都不會屬於你了。」她冷哼。
「妳做了什麼?到底做了什麼?」將軍驚怒含恨。
「總之,你死心吧。這孽緣,到此為止。」
「這不是孽緣,不是!」將軍厲聲否認。
「不管是不是,你都是輸家… … 斷緣咒已下,天工的心,連同美人瓷,會跟隨著公主,百年千年,而你,只能永無止盡地追尋著一抹影子,痛苦而生,痛苦而亡… … 」
「斷緣咒?妳… … 妳竟和公主連手這樣對付我?」他瞪著祭台,怒火狂燒。
「這是公主的怨,是你自己造成。」
「住口!妳… … 妳這個該死的巫女!可惡… … 太可惡了… …」將軍氣得發狂,重重摑了她一掌。
她向一旁捧飛,手中法劍脫落。
「告訴我,要怎麼把美人瓷拿出來?告訴我!」將軍怒吼。
「封墳在即,所有殉葬物早已入陵,想得美人瓷,除非你去盜墓,但,你敢嗎?你能嗎?」她冷笑。
「妳… … 」
「你最好好自為之,身為駙馬,這醜聞若是傳了出去,你將如何面對滿朝文武?公主為了替你守住名聲,忍辱不說,結果抑鬱成疾,終致含恨而終,你卻在此時還念念不忘一隻瓷盤… … 你還有良心嗎?」
「住口!住口!」「天工自始至終都無視你,
「他一點都不愛你,你找到美人瓷又如何?醒醒吧!你執著的,永遠是一份得不到的愛,是虛妄,是魔障… … 」
「妳竟然敢羞辱我的愛?該死!該死!」將軍惱羞震怒,狂暴地咆哮,拾起地上斷劍,衝過去,直接刺入她的胸口。
「啊… … 」她渾身一顫,那痛,貫穿全身,臟腑俱裂。
爐火陡地迸燃,狂風慘慘,掃得整個法壇顫動搖曳。
「不管別人怎麼說,我都非得到美人瓷不可,天工的人,天工的魂,天工的血,只能屬於我,如果我得不到他,我就生生世世纏著妳,我詛咒妳的眼睛,妳的生命,我要妳用生生世世的愛來償還,妳將永遠得不到愛,無法擁有愛,妳一動心命必喪,一動情眼必盲,凡是妳和妳所愛的人,都將死在我手裡,死得痛苦而絕望… … 」將軍殘酷的詛咒透過法劍和殘存的陰氣,瞬間結印,封入了她的心,她的靈,她的意識。
「不… 」她驚恐地大喊。
斷劍拔出,血花噴濺,染紅了她的白袍,也染紅了劍身,一切愛恨從此起了頭,隨著生死蔓延擴散… …
聞知來驚悚地睜開眼,想喊,才發覺唇正被東方傾國吻著,她怔了怔,想到將軍邪惡的詛咒,一陣恐慌,驚惶顫抖地將他推開。東方傾國愕然,盯著她問:「怎麼了?」
「你… … 你不能靠近我,我會害了你!」她急急地逃下床,摸索著要離開,但一跨步就撞上了床邊的椅子。
東方傾國起身扣住她的手,將她拉回,擰眉問:「妳在說什麼?」
「是我… … 原來都是我… … 」她掙開他的手,痛苦地搖頭,後退。終於明白游刃為何會盯上她和東方傾國,是她把他引來的。不自量力地施了斷緣咒,了卻公主心願,卻讓自己身陷其中,再也無法擺脫他們三人的糾葛,於是,美人瓷被盜出土,公主天工各自輪迥轉世,她也應命運而生。
她此生的使命,是阻擋將軍與公主、天工三人之間的緣分,但也因此,她得承受將軍千年的怨恨,若照師父的訓戒,不動心,不動情,避開盜墓的東方家族,或者,她還能安然度過這一生,但,偏偏她預知了她的愛情,也預見了她愛的男人… …
情弦初動,游刃就找上門來,這不是巧合,這是她命中的劫,她的業。
或者,冥冥之中,是將軍的咒怨,將東方傾國帶到她面前,將軍要她空淨的心經歷愛的磨難,要她也嘗嘗凡人為愛癡狂的傷與痛,所以,東方傾國是個誘餌,她若懂得避開,便能存活,若吃了餌,必死無疑。
可她的理智尚未抉擇,心已先動,天眼見了他,預告了一場愛戀的開始。
見了他,是生,她從此懂了愛為何物;但見了他,也是死,死於她的愛情。
生死相見,結果,會不會只是人間一場夢?一場生生世世都是悲劇收場的夢?
「害我什麼?死嗎?」東方傾國逐步跟進,低垂眼睫,看著她蒼白的臉蛋。
「你不懂… … 」她不希望他跟著她陷入前世仇怨之中,白白送死。
「我是不知道妳的天眼看見了什麼,但如果愛妳之後逃不過死神,那就一起死吧!」他輕聲打斷她的話。
她一怔,呆住了。
「相愛之後,再一起死。」他認真得令人寒顫。
「你… … 」她就怕這樣,就怕他說這樣的話。
「一起死,有個伴,不也很好?」他說著手一攬,將她緊緊摟入懷中。
「不要隨便說死,美人咒已解,你已經可以活過三十,不用再怕… … 」她哽咽道。
「我不怕了… … 愛上妳之後,什麼都不怕了… … 」他吻了吻她的眼睛,從沒像此刻這樣輕鬆。
過去活在詛咒之中,他一方面恐懼死亡,一方面又想早點解脫,在矛盾中痛苦煎熬,拚了命在找死得快速又無痛的方法,但現在,遇上聞知來,她像顆定石安穩了他的慌亂,像盞明燈點亮他的生命,他願意活在她的眼中,即使只有一瞬,都好。
「就算-- … 我會為你帶來傷害和死亡,也不怕嗎?」她戰慄著。挾著將軍的怨怒輪迴而來,游刃絕不可能輕易放過她和她所愛的人。
「比起死亡,不能愛妳才更可怕。」他低柔地傾訴他的堅決。她愕然怔立,被徹底打敗了,認輸了。
原來人間真有情癡,原來,真正的愛,可以濃烈至此…
淚水從胸口湧上,熱氣灼融著她的心,她的眼。
「你這個瘋子… … 」她仰起頭,主動伸手,深情地撫摸著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他的臉已漸漸從她眼中消失,她知道,愛陷得愈深,她的天眼,就真的要盲了,甚至,也活不久了。
那麼,就讓她拋開一切,好好愛他,一次就好。
別去管過去或是未來,只要活在此刻,活在當下,就再也不會有遺憾。
當她的指尖揉畫著他的下唇,他心中大蕩,張口含住她的指尖,啃著,吮著,她不禁輕顫低喘,但嘴才微張,就已被他牢牢鎖住。
激烈的狂吻,開啟了一場翻雲覆雨的序幕。
像是累積了太多太多的能量,束縛一旦消失,情感便如滔天駭浪般傾洩而出。等不及索求,等不及給予,他們互相擁吻,兩人的長髮譴蜷,兩人的嘴唇緊貼,兩人的身體交纏,氣息,顛狂凌亂… …
最後,兩人同時攀達性樂的極端,身體從此結合,愛情,從此在他們的生命中落了款… …
只是,為什麼在這麼幸福的時刻,她卻聽見遠處傳來陰沉的笑聲?
那惡兆的量音,似乎正在一節一節逼近,也似乎在向她預警!
愛是生,愛也是死,她情人的懷抱,會是她的天堂,也是她的地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