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單身漢
天氣很好、工作很順利,詠辛的卡債出現生機。
這段日子她過得很愜意,愜意到老爸老媽一通電話說要上台北看她,她二話不說,答應把周休假日拿來陪他們逛101。
但電話才放下,她立刻後悔了,爸媽還不曉得她和宣承已經分手,她得費一番口舌來解釋為什麼宣承會移情別戀。
她可以想像,媽媽會多麼嘮叨。
媽媽一定會說:「早告訴過你,女孩子要以柔克剛,像你這麼強悍怎嫁得掉?」
再不就說:「看吧,叫你不要欺負宣承,這下子自食惡果了吧,你要長到幾歲,才會長腦袋?」
也許還會加一句:「你啊,非要瀕臨三十大關,才曉得緊張?」
煩煩煩,光想像媽媽的碎碎念,就煩得想跳樓。她抓頭髮、生悶氣,埋怨自己幹嘛放著好日子不過,突然想當孝女?
「詠辛,老總要你研究這本雜誌,聽說光靠標題,它們的銷售量就提升了百分之三。」
可丹跳進她的辦公室,湊在她身邊,攤開雜誌和詠辛一起研讀。最近,她愛情順利,鋼琴也彈得快意,還有音樂教室想聘她當鋼琴老師呢!
「台灣十大黃金單身漢?」詠辛唸唸大標題。
「天,這個長得那麼像沙皮狗,也能列入十大黃金單身漢!?」
可丹不認同「誇大不實」的標題,要是讓她來排,她會把喬預排在第一名,男人啊,不怕沒錢,就怕沒骨氣;不怕沒鍍金,就怕沒才華。她的喬預有骨氣、有才氣,未來還怕鍍不了金金銀銀?
「它選的是黃金單身漢,不是偶像明星。」書上寫得明明白白,黃金兩字那麼大,誰教她沒看清楚。
可丹整個人趴到她桌上,不屑地拍拍她大哥、二哥的照片。
「你看,好不好笑,我兩個哥哥都列入排行榜耶!這種排行榜一看就知道是唬爛的,只能唬唬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話是沒錯,但它們的讀者有三成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詠辛翻過封面,對面是個穿著藍色緞面禮服的女明星,標題字是黑色的,的確稱不上明顯,這麼糟的編排還能增加百分之三的銷售量,值得深思。
很快地,她和可丹把整篇報道讀過。
「可丹,我們來玩快問快答。」詠辛合上書,認真看她。
「好。」可丹雙手橫胸,她最喜歡和詠辛做腦力激盪。
「提到黃金單身漢,你會聯想到什麼?」
「帥哥、多金、名車、豪宅。」可丹的反應很快。
「帥哥、多金、名車、豪宅,又讓你想到什麼?」
「浪漫、海邊、遊艇、晚宴、鑽石、幸運女郎。」
對,那是所有的女人都會在黃金單身漢身上幻想的東西。「看完報道後,滿足你的想像了嗎?」
「並沒有,失望比較多。」
「對什麼失望?」
「整篇報道太表面,它們做得最好的是單身漢的財產統計,我要看數目字還不如去看商業週刊,而且,照片是在太醜,拿大頭照充數,雜誌社太不用心。」
所以,照片要請最好的攝影師去拍,拍出單身漢「傑出、偉岸的英姿」,背景最好是豪宅、遊艇或氣勢嚇人的辦公室,用大頭照對讀者的確有敷衍嫌疑。
詠辛拿起筆,迅速寫下幾行字。
「這樣的標題,你希望看到什麼字?」她再問。
「他們的生活、工作、娛樂、交友等等,光彩亮麗的一面。」
可丹一面說,詠辛一面記錄。光彩亮麗的一面沒錯,那是女人最感到興趣的部分,貴族們的優渥生活方式,是他們這種平凡人遙不可及的夢。
「如果給你機會和單身黃金漢共進晚餐呢?」
「那就太棒了,最好再送一晚的造型設計,把我打扮成白雪公主」
「然後把公主王子共進晚餐的照片,刊登在我們下一期的封面。」
她們說得興起,門口傳來拍手聲,是老總。
「太棒了!我喜歡你們的腦力激盪。」
「老總,你是說我們的想法可行?」可丹很訝異,那不過是兩個女人的胡言亂語。
「放手去做。」
詠辛把記錄下來的東西收在一起,幾番熱烈討論,她心底已經草擬出案子雛形。
「我想讓Tim負責攝影,盡量美化黃金單身漢形象,並從當中找出最帥的單身漢照片,當下一期封面。
我不只想做一般性的訪談,還要深入他們的生活,徵求他們的同意,跟拍兩天到三天,做出類似隨身記行那樣的報導。
最好再做一個完整的企劃,比如在書上刊登印花,讓讀者剪下印花、附上照片,寄到出版社,然後放在網路上票選,或讓貴公子們挑選邀約對像之類的,標題就叫做『尋訪灰姑娘』如何?」
「我喜歡這個點子。」老總用讚歎眼光看詠辛,他又想替她調薪了。
「這個企劃最難的部分,在於黃金單身漢們,恐怕不是太樂意曝光。」詠辛皺眉。
「簡單啦,這十個當中我至少可以搞定五個。」說著,可丹順手指一指上面的照片,把五個長相不錯的全挑走了。「兩個哥哥、一個表哥,和兩個和我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名流世家果然不同凡響,老總忍不住拍手。
想當初,被她的硬後台逼得不得不錄用她,沒想到這個懶散、混日子的員工,還有可用的時候。
「這兩個,我也有一點交情,我帶一個記者去專訪他們。」老總也挑走兩個。
剩下來的三個,長相最抱歉,身價卻列黃金單身漢之首。
詠辛勉強笑笑,說:「如果老總肯把章選茵借給我,我會盡力完成任務。」
老總的秘書章選茵是雜誌之花,冷若冰霜、艷如桃李,全社男人都對她感興趣,希望這三位黃金單身漢也能被她迷得暈頭轉向。
「就這樣決定,下個星期之前,把尋找灰姑娘的企劃案放在我桌上。」丟下命令,老總走開。
可丹說:「我去打電話聯絡他們進行專訪。」接在老總身後,她也離開。
再盯一眼很抱歉的三名單身漢,她倒抽氣,要怎麼說服他們接受採訪?頭痛。
不管了,先把企劃案弄出來!
詠辛打起精神,拿起別人家的雜誌,再把內容仔細讀過兩回。
錢真的能替男人鍍金?或許吧,時代變遷,仍改變不了女人心中蠢蠢欲動的鳳凰夢,即使大部分的女人都有了不壞的賺錢本事。
翻到介紹禮評那頁,他才三十歲,就有了個十百千萬哇塞,有兩百多億的身價,名列全台第八。
他的兩百多億是怎麼賺來的?難怪同學要嫉妒他有金湯匙可御。
手機響起,她接過,「喂,趙詠辛,你好。」
「是我。」
是他耶,身價兩百多億的黃金單身漢!她拿起簽字筆,在他的照片上面畫尖牙,沒辦法,她總讓她聯想到吸血鬼。
「快下班了吧,一起晚餐。」
他記不得一個月中,和她度過幾個夜晚,不過他能清楚地告訴你,一個月中,哪天他沒和詠辛見面,答案是——沒有。
「今天不行,我爸媽要來。」她得當孝女。
「要當乖女兒?」
「我本性至孝嘛!」她說得連自己都忍不住發笑。「對了,先恭喜你。」
「恭喜我什麼?」
「恭喜你榮登十大黃金單身漢排行第八名。」
之後,名媛淑女將踩破他家門檻,爭在他面前扮演可愛的小麻雀,等他仙女棒一指,選出正牌鳳凰女。
「那個啊真無聊。」他不屑地哼了一聲。
果然,黃金單身漢都覺得這種報導無聊,要不是老總和可丹自告奮勇解決七個,她根本是搬石頭砸腳。
「你覺不覺得不公平?」詠辛問。
「什麼地方不公平?」這個老要求公平的女人很麻煩,幸虧他是脾氣好、不愛計較的「黃金單身漢」。
「雜誌會登十大黃金單身漢,卻不登十大黃金單身女郎,好像男人有錢值得鼓勵,而女人有錢是罪惡。」
「可是有十大性幻想女星、十大美女、十大受歡迎偶像女明星。」他提出反駁。
「所以女人只要美麗,其他的不重要?」
「你不介意美麗的話,為什麼要買那麼多的驚歎號?」
「那是為了滿足我自己的虛榮心,不是為了讓男人養眼。」
而且,美麗的東西會讓她心情愉快,美女、美衣、美鑽她喜歡美,所以進入討論女人審美觀的行業。
「男人也一樣啊,工作賺錢是為了成就感,不是想搖身變成高枝,讓各界鳳凰往上攀。我夠不夠黃金,只要我的賬戶認同就行,哪需外人來替我票選排名?」
他說的有理,詠辛同意。
「不能一起吃晚餐的話,抽點時間下樓,我去買兩杯STARBUCKS咖啡,我們約好在你辦公室樓下見。」
他在樓下啊
「我、我還要忙。」她支吾著。
「再忙,也要和朋友喝杯咖啡。」他否定她的拒絕。
「可是」
意外地,她的門被打開,更意外的是,卓宣承的頭居然從門外探進來。
「宣承,你來做什麼?」
詠辛大吃一驚,她已經好久沒見過他,甚至很久很久,他沒進過她夢裡。是禮評的關係,他消耗掉她太多精力,讓她忘記想、忘記恨,忘記所有與卓宣承有關的曾經。
「我們出去談談。」
宣承直接走到她的辦公桌前,推過旋轉辦公椅,兩手搭上扶把,上半身向前傾,眼睛對上她的眼睛。
「呃,不方便耶!」她指指手機,尷尬地朝他笑笑。
「只要幾分鐘就夠了。」他目露誠懇。
「對不起,我實在沒空,你來錯時間,我沒辦法」
「拜託,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我不會耽誤你太久。」他抓起她的手腕,要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
微微抗拒,她不想和他走,「真的很急的話,你現在說,反正這裡沒有其他人。」除了手機裡的禮評之外。
「我希望」
他的希望在欲言又止間,接著,更大的意外出現,禮評大步走進詠辛的辦公室,關上一直貼覆在耳邊的手機,厲聲說:
「不管你有什麼希望,先放開她。」
「是你!」宣承訝然,是羽秋的未婚夫!
「沒錯,就是我。」
說著,他帶著憤怒,推開宣承,拉起詠辛,將她收在背後,儼然一副保護者姿態。
「你為什麼在這邊?」宣承以為他們只是相識,看樣子他們不只相識而是相熟。
「不該出現的人是你。」他回頭問詠辛:「能下班了嗎?」
「可以。」說著,她三兩下將桌面收拾乾淨,提了包包就要走人。
「詠辛,我們不能談談嗎?」宣承拉住她的手問。
下一秒,禮評作主,將宣承的手啪一聲,打掉。
「我覺得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談。」
詠辛拉拉禮評的衣角,閃到他身後,宣承抓痛她了,認識多年,他從未出現過這樣的粗暴舉動。他在心急什麼?禮評退出後,他和羽秋之間仍不順利嗎?
「你還在生氣?我不是送你一隻名表了?」
宣承話出口,詠辛失笑。
禮評回首與她相視一眼,他對她緩緩搖頭,不必言語交會,他明白,卓宣承徹底出局了。
「你記錯了,你不只送我一隻名表,還送我一塊品質不純的玉珮和兩雙NIKE運動鞋,我會寄宅急便還給你,最慢下個星期你一定收到。」她對他微笑,勾起禮評的手臂走出辦公室。
當,電梯到了,禮評攬住她的肩頭,一邊走進去。
他輕笑,「你該感激他移情別戀。」
「什麼?」他在說哪國語言,聰明絕頂的她怎聽不懂?
「若你繼續跟他在一起,只是浪費生命;如果你嫁給他,五年之內,你會氣得刺瞎眼睛。」
「刺他的還是我的?」她失笑。
「你的,你會恨自己有眼無珠,怎會挑中一個小氣男人。」分手後,他居然只記掛名表卻不記掛前女友會不會傷心!?
「我挑男朋友的眼光本來就比挑鞋差。」她自我解嘲。
「沒關係,下次碰到挑男友這類重大事件,就交由我來替你決定,你只要決定想買哪一雙鞋就行。」禮評揉揉她的頭髮,將她的頭壓在自己肩上。
她穿了正式套裝,看起來精明幹練,但噘起的嘴巴,不管從哪個角度瞧去,都想未成年少女。
她是個很特殊的女人,既時尚又質樸,既精明又天真,她怎能將截然不同的特質,在她身上融合得恰到好處?
「其實,我有點訝異。」詠辛說。
「訝異他只記得名表?」
搖頭,她又笑了,沒有淒苦味道,是貨真價實的敞心大笑,「訝異再見到他,我並沒有生氣或不平。」
「你以為自己氣量狹小,以為再見他,會拿把尖刀刺向他心臟,除非他有本事再變出另一支名表?」
剛才的笑容只不過曇花一現,他企圖繼續勾引她的笑意。
「陸禮評!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她站住,正色地說。
「好,我不說,你來說。」他的態度瞬地正經起來。
「不生氣,是因為我不在乎他了,我不再回想過去的點滴、不再在深夜夢裡和他巧遇。看見他,就像看見雜誌社裡的清潔工伯伯,我會禮貌性的和他點頭,卻不想與他多講幾句話。你說,我這種人是不是很可怕?」
她凝睇他,盼他能幫忙解答疑惑。
「哪裡可怕?」是驕傲才對吧,將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徹底放手,並非所有女人都辦得到。
她盼錯人了,對於愛情,他和她一樣是門外漢,只是差別在於她還相信世界上有愛情,而他,不怎麼認同愛情。
「我變心的速度太快。」
「請注意措辭,不是你變心,是他變心。」他提醒。
「可是書和電視劇裡面,每個失戀男女都會哭得無法自抑。他們會思念、會痛心疾首,還會妒忌憎恨橫刀奪愛的第三者。而我,照常上班工作、照常花錢Shopping,同事甚至看不出我哪裡不同,你說,我這種女人是不是太寡情?」
她這叫寡情?那麼他對羽秋呢?
撞見卓宣承求婚,他沒有花精神生氣,只是冷靜地分析下一步該怎樣進行,分或合哪一種較不傷害彼此利益?像他這樣的人,才算真正薄倖吧!
「你哭過了,在公園裡面,我可以替你見證。」他說。
「那些眼淚加一加不知道有沒有十滴?」她的心一定很冷。
「對他,十滴已經太多了。」
「眼淚的份量還要視對像而定?」她失笑。
「當然,如果是我要離開,你至少得哭三天三夜才行,記住了嗎?」
這話代表他對他們之間,有了某些特殊認定?
心突兀地狠狠敲兩下,她擠出笑容,用力朝他肩上拍下去,「你於我有什麼好處,我幹嘛要哭三天三夜?」
「你要什麼好處,我都給,只要別叫我送你GUCCI表。」
「陸禮評,你這算諷刺還是安慰朋友?」手插腰,她鼓起臉頰朝著他喊叫。
「安慰?你有沒有說錯,離開卓宣承,你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慶祝!走,找一天我帶你去坐摩天輪。」
「為什麼要做摩天輪?」她不懂他的邏輯。
「那裡夠高、離上帝夠近,你向上帝說謝謝時,他才聽得見。」
她大笑,拳頭又要往他肩膀槌下去,他一把抓住她,認真地說:「這樣才對,我喜歡你有活力的樣子,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往後,不要讓任何人、任何事謀殺你的充沛精力,你要記得,你是最有能力、最聰明美麗、最特殊、最無可替代的女人。」
那是他眼中的她?聰明美麗、無可替代?
不易被感動的心怦怦怦,亂彈起無曲調歌劇,一聲聲、一下下,只有節奏的音樂說著我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她愛上他?不對不對,太荒謬了!
上一秒,她才質疑自己寡情,這一秒,她怎能輕易言愛?不對,是她的神經錯亂,腦袋不清楚;是卓宣承突然出現,打亂了她清晰思緒。
捧住頭,她猛搖猛搖,企圖把亂七八糟的念頭搖出腦袋瓜。
「你怎麼了?」
他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一把捧住她的頭,電流瞬間穿過,她被定格。
「我」
「不要告訴我,你被卓宣承弄瘋了。」
卓宣承哪有那個能力影響她,能影響她的人是他啊!話含在口中吐不出。
她怎能說,說她被他電到,說她讓他那句「特殊」迷住心竅,無論多努力都繞不出喜歡他的迷宮裡?
見她不語,他加重口氣地說:「你真的被他弄壞掉了,該死!」說著,回身往她的辦公室走去。
「你做什麼?」她及時抓住他的衣袖。
「我要去把卓宣承抓來狠揍一頓,警告他這輩子不准再出現在你面前,不然,就讓他吃不完兜著走!」他怒氣沖沖地說。
做賊的喊抓賊啊,明明就是他製造的混亂詠辛咕噥。
「我好得很,你沒事亂揍人做什麼?」
「真的很好?」他低下身,看著她稍稍下垂的眉。
「對,好得不得了。」
他鬆口氣,「那就好。走吧,我的車停在前面。」
「做什麼?」
「你不是要當孝順的女兒嗎?我剛好有車,充當你的司機,我們去接你爸媽。」
「啊我爸媽!完了,我忘記他們在火車站等我,他們最討厭等人了,我會被他們罵到臭頭!啊,手機、手機」
慌亂的她,女強人架勢不見,成了十九歲小女孩。
忍不住地,他想揉亂她的長髮,想替她紮起辮子,走入時光隧道。
外地人到台北,一定要到101,攀上高樓,看看大台北盆地。
可她這個長年住在台北的人,自從大樓蓋好後,還沒正式做一趟巡禮。
站在101大樓上,俯看台北,川流不息的車子,小小的,像極玩具王國的玩具。遠處青山翠綠,藍色河水穿越,她不知道自己在這麼漂亮的地方住了多年,還以為台北除了金錢、急促之外,別無他物。
「趙伯伯、趙媽媽,餓了嗎?我們到樓下吃點東西。」禮評站在他們身邊恭敬地問。
「不用,午餐還在肚子裡呢,你還是早點送我們去火車站搭車。」
從星期五晚上到現在,他們對禮評滿意極了。
他不但斯文有禮、事業有成,而且對長輩尊重得緊,這年頭要到哪裡找到比他更好的男人。
托禮評的福,父母親不但沒同她計較宣承的事,而且在她說宣承向一個比她漂亮多金的空中小姐求婚時,還氣得直罵宣承勢利、沒眼光,之後又慶幸她交到一個比宣承好十倍的男人。
「不多留幾天?你們難得到台北。」禮評道。
這幾天,他堅持不讓趙家雙親住飯店,硬邀他們住到他家裡,他忙的時候,有好客的管家太太和司機相陪。
動物園、陽明山、故宮、淡水他們實實在在地玩遍了大台北,趙爸趙媽可是對他推心置腹。
「來一趟台北要花好多錢。」趙媽媽說。
「趙媽媽不必擔心這個,下回想到台北,打個電話給我,我讓司機去接你們,晚上住我那裡,有管家做飯,一毛錢都不必花。」
「這樣啊」趙媽媽聽得好開心,看來這個「女婿」是真心歡迎他們。
「當然是這樣,待會兒司機會送你們回家,就不必擔心搭車問題。」
「這次先不用,票都買了,下回再讓司機接我們好了。」
「沒關係,趙媽媽,司機和管家會先陪你們到火車站退票,再送你們回家。不可以推辭哦,司機身負重任,這回他要記住你們家要怎麼走,下回我去拜訪時,他才能送我過去。」
就這樣,他們揮手送走趙家長輩。
爸媽一走,詠辛吐長氣,對禮評說:「終於解脫了,我請你喝一杯。」
她拉禮評走進附近一家啤酒屋,兩人面對面坐下。
「你爸媽很好啊,親切隨和、不擺架子、不使臉色、健談爽朗,不曉得他們的女兒對他們哪裡不滿意?」
他用食指推推她的額頭,要當孝女,她還不夠格。
「你說真的還是假的?」
她斜睨他,懷疑他的話有幾分真心。
「當然是真的,他們很好相處,客氣而且不喜歡麻煩別人。」
他們和管家太太建立交情,管家還問,如果她住得習慣的話,可不可以請假,在詠辛老家多玩幾天。
瞧,這麼好的父母親,女兒還有意見?難怪大家都說,父母難為。
「恭喜你,你正好是『別人』,若你是『自己人』,保證有得受了。」詠辛拿起服務生端來的啤酒,她碰碰他的玻璃瓶,一口氣喝下大半瓶。
「那麼嚴重?」
「別自欺其人,你難道沒聽見我媽批評我的髮型、鞋子、衣服,我全身上下,他們沒有半點滿意處。」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他們滿意大哥、二哥,獨獨不滿意她,哥哥們全身都是優點,不像她,頭頂生瘡、腳底流膿,一路從頭壞到尾。
被爸媽叨念二十幾年,她一看到爸媽,直覺是逃跑。
「他們擔心你穿那麼高的鞋子會摔倒,擔心衣服太單薄感冒了就不好,這是只有在父母親身上才看得見的擔心。」總比他永遠忙到看不見人影的父母還要好。
相信嗎?今年已經過了一大半,他只講過父母親三次,而且每次都是透過視訊,至於談話的內容,永遠是公事。
「不對,他們討厭我,我是個討人厭的反骨小孩。」她嘟嘴。
「真的嗎?你有多反骨?」他伸出食指,將她嘟起的嘴唇抹平。
「爸媽希望我當老師,可是我的功課爛到不沒話講,私立國中、私立高中,連大學也考不到半間公立可以念,我大哥、二哥可不一樣了,次次拿第一,高中第一志願、大學第一志願,他們的人生以第一為目的。下回你到我家,你可以看見滿牆的獎狀,而且我敢保證,你在裡面找不到趙詠辛三個字。」
她一臉的孤臣孽子,禮評不由得想笑。
他伸手揉揉她的頭髮,同情她被哥哥們的光環給壓扁的自尊心。
「高中畢業後,我勉強撈了個北部大學念,大學未畢業,爸媽就催我快點回鄉下,說要托人介紹我到鄉公所上班。我氣壞了,堅持留在台北,他們也氣得半年不和我聯絡。」
她視線變得模糊,出現三分醉意。
「他們希望子女都留在身邊?」
「才怪,他們是偏心,二哥在美國念博士,大哥台北、大陸兩邊跑,他們都沒意見,單單愛管我。念到高中,我還不能和同學出門看電影,哥哥們才念國小,就騎著腳踏車到處野,聽懂沒,這叫不公平待遇。」
不知不覺間,他們喝掉一手啤酒。
「後來呢?」
「後來我當了記者,這個行業還不壞,加上在哥哥的勸說下,他們慢慢消氣。為了賭一口氣,我拚命工作,陞遷、加薪,我要用非凡成就向他們證明,我沒有他們想像中那麼爛。」
「你的能力的確不錯,伯父伯母會知道的。」他說。
「才怪,我每次打電話回去報喜,他們只會送我兩句警語,從來沒誇獎我半句。來,陸禮評,我們乾杯!」她豪氣地拿起瓶子敲敲他的酒瓶。
「哪兩句警語?」
「錢要存著才叫做錢,買了東西就叫做垃圾。」她壓低嗓門,學母親說話。「他們要是看見我床下的『垃圾』,不氣暈才怪。哈哈!」
她醉了。
「真是一陣見血。」他大笑幾聲。
「你同意他們?」她醉眼迷濛地望他。
「同意。」
「喂,你敢講這種話?你花錢如流水,全身上下名牌不說,你的衣服哪件不是名師傅純手工製作?」她扯住他的領帶,將他往自己裡面拉。
拉開她的手,他用手指推推她的頭,「小姐,我賺的錢,非常非常多,我通常只花百分之一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剩下的會傳投資或存起來。」不像你,花錢花到變卡奴,還要擔心黑道兄弟追殺。這些話他沒說出口,在受傷的人身上撒鹽巴 ,不人道。
「你在跟我炫耀嗎?」
黃金單身漢很了不起哦,身價兩百億很得意哦,哼!等她中樂透,不不不,等哪天被發現,她是郭台銘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到時,她也可以像他這樣,狗眼看人低。
「不,我是在教育你,想讓自己有個富足晚年,得從儲蓄開始。」
「Stop!這種話我在爸媽身上聽太多了,你不要再拿來教訓我。」她搗住他的嘴,不准他說話。
「好吧,不講,我們走了,你喝太多。」他拉她。
「不要,再喝一點,我還很渴。」她一屁股貼在椅子上,打死不起來。
喝酒解渴?她真是醉翻了。「我去幫你買兩杯超大杯的綠茶。」
「不要嘛,再坐一下子,我繼續告訴你,我爸媽有多可惡。」
她真的喝得很醉。他搖頭,脫下外套,挽起袖子,他把自己的高級外套綁在詠辛腰間,護住她穿短裙的小屁屁,然後背起她,付賬離開。
「陸禮評,我告訴你,我真的很渴。」
她的臉貼著他的頰,暖暖的呼吸在耳邊製造他的心悸,哦哦沒想到這個身材普普的女生,竟能挑起他的性慾。
「我知道,我家裡有可樂和牛奶。」至於最適合她的青木瓜燉四物,得等管家太太回來後,才有辦法替她做。
「我不要和牛奶,我要和高粱。」
「你都喝掛了還喝?」
「掛、掛哦,高高的樹上掛檳榔,誰先爬上誰先嘗」
她居然唱起山歌?
他苦笑,在大馬路上背瘋子,不是普通人可以辦得到。
「陸禮評,你賺那麼多錢,請我多喝一點會死哦,小氣!」她伸手到他的腦袋中央,東抓西抓,抓亂他滿頭卷髮。
「趙詠辛,你再動手動腳,我就把你丟掉!」
「好,我是君子,君子動口不動手。」說著,她果真動起口來,她輕輕嚙啃著他的脖子,他怎躲都躲不掉。
他笑也不是,氣也不是,就是恐嚇她停止也很吸怪。
「趙詠辛。」他喊她。
「有!」她舉高手臂,大聲喊有。「啊啊流星流星」突然,她手腳並用,拚命指著天空。
「那是霓虹燈,不是流星。」他抬頭看了一樣,沒好氣地回答。
「是流星啦!不准把我當成笨蛋!」
「你不是笨蛋,你是蠢蛋,可以嗎?」
「鶉蛋哈哈,你說錯了啦,是鵪鶉蛋,小小顆、夜市賣的那種啦!鵪鶉蛋真好吃,營養價值高,你一顆我一顆,爸爸媽媽都愛吃,我們家的小禮禮愛吃」說著,她竟然唱起兒歌來了,他聽著聽著,嘴角咧到後腦勺。
走在長長的人行步道,他們一下子吵、一下子鬧,吵吵鬧鬧竟也吵出幸福氣氛。
許多人回頭看他們,他應覺得尷尬,然而他卻沒有那種感覺,只有一種陌生、微甜的感動在胸口。
就說她特殊吧,她總有本事把討厭的事,變成歡喜事。
今夜,霓虹燈比流星更璀璨。
他一步一步走進她的生命中,而她,無力拒絕也不想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