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麻雀飛掠過天空,在一扇透明窗前停駐,啾咕啾咕地小跳著。
日光照亮房間,溫暖的米色調溫馨舒適,淺褐地毯上散落一地衣物,黑色長褲與白色絲質禮服,交錯縱橫。
高樓底下的車水馬龍驚擾不了這裡的好眠。
步薇琳猛然睜眼,無語望著天花板,咬著下唇忍住尖叫的沖動,用最緩慢的速度轉頭—一個光裸上身的男人就躺在她床上,她身旁。
“噢!不會吧?”沒有細看的勇氣,她迅速回頭瞪著天花板,一回想這是怎麼發生的,她頭就開始痛!
也許事情沒她想的那麼糟,小心翼翼的掀開覆在身上的薄被,懷抱最後一點點期望,向下一瞄—被單下光溜溜的自己,告訴她這不是幻覺。
一夜情!從小被嚴格教導生活常規的她,向來謹言慎行、珍惜羽毛的她,竟然發生一夜情!
步薇琳被自己嚇呆了。她怎麼會帶個陌生人回來呢?鼓起勇氣,她回頭觀察身旁的男人—睫毛好長,又濃又黑,讓身為女人的她嫉妒不已;他膚色略深,皮膚光滑有彈性,鼻梁挺直,嘴唇很薄,就在她觀察男人的同時,原本緊閉的雙眸倏地睜開,就一眼,目光就被那深邃的黑瞳鎖定,讓她情不自禁的墜入。
昨夜的景象彷佛一幕幕浮現眼前,水晶燈、古典樂—昨夜的派對,這個男人朝她走來,給她一杯香檳,性感的薄唇扯開誘惑的笑容,意味深長的話語,展開若有似無的獵捕游戲—她不甘示弱,卻被捕獲。
如同此刻,她視線無法轉移。
“早。”男人的聲音沙啞性感,語氣帶著笑意,伸出猿臂將她納入懷中,頭埋進她頸間,鼻尖來回磨蹭,雙手熟練的探入被單裡,撫摸底下光裸的肌膚。
步薇琳小小驚呼一聲,僵直背,被這親密動作引得全身顫栗,禁不住誘惑的閉眼,緊靠著男人赤裸的胸膛,不禁回味昨夜的激情繾綣……
眼看就要沉淪,她被壓進被褥間,伴隨著令她腳趾卷曲的火熱擁吻,令她呻吟不斷的親暱愛撫,讓她完全無法招架!
直到抵在腿間的男性,讓她倒吸口氣,理智瞬間回籠。
“不—”步薇琳一鼓作氣推開正要再愛她一次的男人,卷起被單將自己包緊,下床!
呼吸仍急促,胸口上下起伏,小臉因動情而潮紅,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泛著誘人的粉紅色,看得床上的男人不斷向她放電,引誘甜美佳人重回懷抱。
不!她不能一錯再錯。她深吸口氣,力持鎮定、拒絕誘惑。
假裝不在乎的語氣,對床上大方全裸的男人微笑說:“我去沖個澡,希望我出來的時候你已經離開。”
男人興味十足的挑眉,瞄了一眼腿間的蓄勢待發再望向她,他無語的凝望她,但挑眉壞笑的神情像在說—妳確定?
步薇琳俏臉不能克制的泛紅,即使心兒狂跳,仍踩著優雅從容的步伐走進浴室。
關上浴室門的剎那,她卸下所有冷靜偽裝,抱著頭懊惱的低吼,“步薇琳,妳做了什麼好事”
如果說昨夜的激情是因為酒精作祟,那剛剛差點再次擦槍走火又算是什麼?
扭開蓮蓬頭,任熱水兜頭淋下,洗盡身上男人氣味的同時,也希望一並將心中的慌張洗盡。
當她洗完澡,套上浴袍走出浴室時,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不見了,只剩下她昨夜穿的禮服,如今那件禮服—昨天被粗魯、迫不及待的男人毀得差不多—被拿起來擺在凌亂的床上。
“那男人!”步薇琳不禁有些氣惱。走就走,還要消遣她一下!
真不知該慶幸男人已經離開,還是該氣他真的就這麼一走了之……不該再想,這只是一夜情,忘掉忘掉!
鈴鈴—床頭的電話響起,她接起。
“步小姐,早安。”是昨天她特地預訂的Morningcall。“您預定往機場的車一個小時會到。”
要回家了,回到日本溫暖的家,沒錯,這只是一夜情,過了之後就會被拋在腦後,她不會再想起,也不會再回到這裡。
“謝謝。”中日混血的步薇琳向飯店櫃台道聲謝,掛上電話,坐在梳妝鏡前開始抹保養品,瞄了一眼擺在桌上的手機,暗暗計算時間。
梳妝鏡中的她一臉素顏,皮膚白皙細致,細到連毛細孔都看不見,眼睛大而圓,微微上揚的眼角有鳳眼的味道,鼻子小巧挺直,粉紅色的嘴唇微笑,看起來就是溫柔可愛的模樣,但眼神炯亮,透露了她的強悍和企圖心,完全不符合外表的柔美形象。
一切准備妥當,頂著臉上完美精致的妝,踩上Jimmychoo的高跟鞋,她拖著小巧行李箱准備下樓退房——
手機響了起來,她從容不迫地掏出手機接聽。
“小步,妳上飛機了嗎?”電話那頭傳來一連串急切的日語。
步薇琳立刻認出這聲音。
“森館長,我正要退房前往機場呢。”腦中立刻出現這位名聞遐邇的藝廊負責人數據—森拓人,擁有東京最大的藝廊“森”。
她任職於一間跨國企業集團,在其分公司擔任公關經理,她正與森館長合作,將舉辦一個亞洲最大的慈善展暨拍賣會,這次來台,就是為了公事。
“這回來台灣宣傳的效果不錯,已經有不少優秀的藝術家和收藏家願意加入。”
“太好了!”森拓人頓時松了口氣。“對了,小步,不久前我收到消息,陶藝家唐謙一正在台灣。”
步薇琳懷疑自己聽錯了。“唐謙一?”忍不住再三確認。
這位謎般的陶藝大師,發跡於五年前,一位身兼藝術家經紀人的收藏家,接受電視台的采訪,短短十分鍾的影片中,收藏家拿出許多珍貴收藏,但其中一個沒沒無名的陶藝家作品,被視為壓箱寶。
那是一只通體全黑的半人高花瓶,瓶身雕刻一株盛開的吉野櫻,櫻花飄落如雨,華麗而淒美,釉色使用高明,漸層自然,那一次展覽為唐謙一打開知名度,掀起瘋狂收藏潮,其作品炒作到驚人的價格。
但唐謙一個性低調,重隱私,藝術圈對他的了解除了一個個令人驚歎的作品之外,年齡、生平、經歷、長相,全無。
最讓人不能理解的,是唐謙一明明有個非常日本的名字,在日本也擁有固定支持者,卻不同意自己的作品在日本販售、展覽,欲購買他的作品,得經由台灣、美國等地購入。
而在舉辦這回慈善展兼拍賣會時,步薇琳第一個想到就是邀請唐謙一。
但是與唐先生經紀公司接洽多次,全部是拒絕的答案。
“沒錯,就是唐謙一!小步,我希望妳留在台北,說服唐先生參加。”森拓人聲音興奮。“我要妳全神貫注在這件工作上。”
如果能夠說服神秘的唐謙一現身,那會造成怎樣的轟動?光想,他就快要坐不住了。
所以她得留在這裡,暫時不回日本了嗎?
也好—步薇琳並沒有考慮太久就做下決定。“那好,時間還有三個月,森館長,我會盡全力。”
就三個月。
森拓人滿意她的果決,慶幸自己沒有挑錯合作對象。
“很好,據消息,唐先生可能在……”
九份老街商圈—
步薇琳被困在擁擠的人群中時,忍不住想,唐謙一先生真的在這種地方嗎?
“歡迎光臨!裡面請。”
寬不到三米的小巷弄被游客擠得水洩不通,兩旁商家林立,熱情的叫賣聲不絕於耳,這樣的盛況,她以為只有在新年參拜時才會看見。
“啊,不要擠。”她嚇得花容失色,緊握差點被人潮擠走的行李箱。
當她擠過沙丁魚般的人潮,已經是二十分鍾後的事。
“聽說裡面還有民宿。”兩眼好奇的四下探查,不見賣名產、紀念品的小店,越往上走,則出現茶館、咖啡館,風格迥異,或是原本的老舊樓房改建,或是異國風的全新外觀。
在老街盡頭轉個彎,人潮一下少了大半,做為老街商圈與住宅的分野,是一間小小的廟宇。
她先看向廟宇的右手邊,有棟新穎的歐風民宿,迎賓門是可愛的拱形,招牌底下寫著“民宿、咖啡”,透過光可鑒人的玻璃,看得見身著白色襯衫的服務生穿梭其間,燈光昏黃,氣氛非常美好,裡面所有的桌子都坐了人,客滿。
“應該還不錯吧?”思索片刻,她想著往下走會不會遇到更喜歡的?
驀地一抹粉色躍入眼角余光—櫻花?
好奇心引得她移動步伐,走過香火頗盛的廟宇,在廟的左手邊,看見了枝枒茂盛,開滿花的吉野櫻。
一片又一片的櫻花從天而降,她忍不住伸手接下飄落的花瓣。
“四月了,我都忘了,櫻花季到了啊。”微笑不自禁浮上柔美的臉頰。
“汪汪汪汪—”狗吠聲將她思緒拉回,定眼望去,一頭黃金獵犬在老舊的櫻花樹下追著自個兒的尾巴玩。
狗狗身後的房子是棟木造的兩層樓建築,看起來舊舊的,木造房子經過風吹日曬,呈現出一種老木頭特有的灰白,別有一種特殊韻味。
門口擺了一個木造的立牌,上頭用鮮紅色寫著—櫻花小徑。
這是一間民宿兼咖啡館,比起四周華麗、風格特殊的民宿,這裡非常的簡陋,但卻教她移不開視線。
一個老奶奶緩步走出民宿,手上拿著竹篩,彎腰挑揀地面的櫻花。
“嗯,就住這裡吧。”她完全不考慮,決定在這老房子住下。
才要提著行李往前行,就聽見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興奮的吠叫聲朝她直沖而來。
“嗯?”她狐疑抬起頭。
“汪汪汪汪汪—”那頭原本追著尾巴玩的黃金獵犬,此刻興奮的朝她奔來。
步薇琳整個人呆掉,杏眼圓睜,眼睜睜看著狗狗快樂的將她撲倒。
“噢!”她被撞倒在櫻花樹下,接著慘遭狗狗用口水洗臉,而遭無妄之災的櫻花自枝頭飄落,落得一人一狗滿是櫻花。
“不要,我的妝會花掉……會癢,癢……哈哈哈哈。”步薇琳為這種情況笑了出來,被狗狗撲倒,這還是生平第一次。
“哎呀呀,壞狗,看到美女又撲上去,這壞習慣到底是跟誰學的啊?”老奶奶走來,趕走吃豆腐的色狗,一臉抱歉,“真是不好意思,這條狗喜歡美女,看到美女就會撲上去。弄髒妳的衣服真的很抱歉!”
“別這麼說,我才不好意思,還要勞動老奶奶幫我趕狗,要不這會我還爬不起來呢!”步薇琳不生氣,笑笑起身,拍落身上的櫻花,未對老奶奶和做錯事的狗狗露出不耐之色。
“小姐太客氣了,說來說去還是我的錯,人說寵物像主人,是我沒把Michael的主人教好,才讓牠跟我孫子一個德行。”老奶奶哀歎。
難道老奶奶的意思是—這條狗狗的主人也是看到美女就撲嗎?老奶奶好幽默啊!
“那我住在這裡的期間要小心嘍!”步薇琳煞有其事地沉吟,但卻破功,徑自笑了出來。
說真格的,民宿門口的櫻花很美,奶奶給她的感覺很親切,狗狗很可愛,更加深她住下來的決心。
老奶奶訝異,直視眼前打扮入時的女孩,從她的笑容中看見她的誠摯。
不是玩笑,不是客套,她是真的想住下來。
脾氣好,幽默感十足,這女孩給她非常好的印象。
“這是你們家嗎?有沒有空房間讓我住下來呢?”步薇琳誠懇的凝視老奶奶。她不再考慮了,就住下來。
“有啊,不過要等一等,老板還沒回來,房客住宿的事情是我孫子在處理的,先坐一下,我給妳倒杯茶,應該快回來了,妳再等一等。”
老奶奶泡了兩杯茶放在托盤捧來,一老一少就這麼在民宿門口坐了下來,一同望著前院的櫻花樹。
“謝謝。”接過老奶奶親手送上的熱茶,步薇琳立刻輕啜一口,甘美的茶水滑過喉頭,茶香在口中擴散開來。“茶很好喝,還有這棵樹很美……”她真心贊美。“我姓步,步薇琳。”對方是長輩,她禮貌性的先報上大名。
步薇琳漂亮有禮,舉止氣質優雅,立刻讓老人家滿心歡喜。
“妳看起來跟我孫子差不多年紀,一起喊我奶奶就好了。步小姐,怎麼會想住在我們這裡呢?打算住多久?度假嗎?”老奶奶好客親切,熱情得讓人感到溫暖。
“因為—啊!”步薇琳才要回答老奶奶的問題,卻再度被突然奔來的狗狗撲倒,打翻手心的茶水,浸濕了白裙滲透到大腿,燙得她驚叫一聲,連話也被打斷了,慶幸茶不太燙,否則這下鐵定受傷。
“怎麼又來了?Michael,不可以!”老奶奶氣急敗壞的責備笨狗。
“咆嗚,咆嗚。”狗狗以口水來表達對步薇琳的喜愛狂舔她的臉,不肯離開她半步。
“唔。”狗狗的熱情她並不討厭,她喜歡小動物,可惜從小父母就不許她養,所以對狗狗的頑皮,她一點也不介意。“噗,哈,哈哈……會癢。”驚嚇過後,她笑了出來,“奶奶,不要罵牠,牠很可愛。”
老奶奶愕然。沒看過一個女孩子被狗撲倒兩次,弄得全身髒兮兮也不介意的,這女孩子,心地跟外表一樣很柔軟啊……老奶奶笑了,輕呷一口熱茶,笑看一人一狗嬉鬧。
步薇琳閃避狗狗的舌吻時,撇過頭正好看見在地板上滾來滾去的杯子底部,有唐謙一的親筆落款以及防仿造的刻印。
唐謙一!
“等一下再跟你玩,你先下去!”她奮力推開笨狗,坐起身來,沒有理會散亂的頭發,徑自拿起那只茶杯翻過來看。
仔細研究底部的落款,驚訝老奶奶竟然拿大師的作品泡茶給她喝!
想到剛才用一個可能要幾萬塊的杯子喝茶,她就冒了一身冷汗。
“奶奶、奶奶,妳怎麼會有這個東西”步薇琳捧著杯子詢問老人家。
“啊,那個杯子啊,我孫子做的。”唐奶奶笑咪咪的回答。“好像滿多人喜歡謙一做的東西。”
步薇琳呆掉。想不到得來全不費工夫,她誤打誤撞,竟然找到了唐先生的奶奶,以及他經營的民宿。但是……孫子唐謙一很年輕嗎?與她想象中的唐先生似乎有很大的出入……
“唐奶奶。”她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實不相瞞,我是特地來找唐先生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巧,這麼快就讓我找到了!我不知道他就在這裡,我是……唉,希望妳不要誤會……”太過順利的發展,她會怕!
聽見她的話唐奶奶微微一楞,但隨即慈愛的笑,捏捏步薇琳的手,表示她全部都了解。“那表示很有緣啊—哎呀!”她再度驚叫。“怎麼又來了?”
黃金獵犬再次覷空撲向在講話的步薇琳,對著她的臉用力舔。
“快點下來!”唐奶奶無奈的歎息。“謙一怎麼還不回來啊?我拿這條狗沒轍!”
兩個女人都拿狗兒沒辦法,才把牠推開牠又撲上,搞得步薇琳快笑不出來。
就在她快要崩潰時,一個聲音解救了她。
“Michael,過來!”低沉有力的聲音,強勢高傲的語調自門口響起。
“汪!”主人回來了,Michael馬上離開漂亮小姐,搖著尾巴往主人的方向奔去。
“總算回來了,謙一,有客人要住宿。”唐奶奶的語氣像是松了一口氣。“快讓小姐進去休息,你的狗啊,把人家撲倒好幾次,這一點跟你一模一樣!”順便念一下被寵壞的笨狗。
狼狽坐起身的步薇琳,想到她要見的人是個性怪異不喜曝光的唐謙一大師,立刻整理自己一頭亂發,要給他一個好印象,一邊看向櫻花樹下那高大的身影。
過長的劉海遮住他的眼,從側臉看不清他的五官,只知道他正在笑,穿著輕便的襯衫、長褲,蹲下身撫摸愛犬的頭臉。
意外的年輕—這是步薇琳對傳說中的唐先生第一印象。
“你欺負奶奶嗎?”唐謙一用戲謔的口吻與愛犬對話。“找死!”
嗯?慢著!她怎麼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在哪裡聽過呢?
步薇琳露出困惑的神情,以指梳整打結的頭發,卻不小心扯痛頭皮而低呼一聲。
“啊噢!”
那聲慘叫把唐謙一的視線給引了過來。
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間,驚訝同時出現在這對男女身上。
“謙一,怎麼還在玩狗?把小姐帶去房間啊!”唐奶奶催促著。“都是你太寵狗……”奶奶的碎念入不了他們的耳。“沒禮貌還撲倒人家!”
步薇琳呆掉。怎麼會是他呢
“我去沖個澡,希望我出來的時候你已經離開。”
今天早上,她對躺在她床上的男人說這句話,當時的滿不在乎相較此刻的尷尬,她真想一頭撞死!
步薇琳妳干了什麼好事?第一次一夜情的對象,竟是這麼棘手的人物,要說妳運氣不好呢?還是運氣太好了啊!
唐謙一最先收回驚訝,眉毛一挑,對於她的反應興味十足。
“是,奶奶,我馬上去招呼客人。”這話是跟奶奶說,但雙眼卻是直盯著步薇琳。
唐奶奶滿意的離開了,去為午餐做准備。
“又見面了,步小姐。”唐謙一狀似什麼都沒發生的與她打招呼,雙手插進褲袋裡,笑得很愉快。“沒想到這麼快又再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