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禮子叫苦連天。
禮禾欲言還休,有點吞吐。
「姐,你有話說?你我之間,直言不妨。」
「沒什麼,大人了,請你做人小心穩重。」
「不,姐,你瞞不過我,你心裡有事。」
禮禾猶疑片刻,才緩緩說:「禮子,王志誠曾經有親密女友。」
「那不是新聞。」
「她叫蘇杭,後來分手,原因不明。」
禮子微笑,「你記得林傑與郝大雨嗎,我與他們也無疾而終。」
禮禾說:「那女子住在本市。」
禮子詫異,「你去調查他?這是為何來?」
「因為我覺得蹊蹺,我有第六感。」
「在背後探測不是好事,讓我當面問志誠好了。「
「禮子,你太冒失,不能以心為心。「
「就要結婚了,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禮子忽然覺得煩躁,伸手把胸口膏布撕下,血水在傷口沁出。
「禮子,忍耐。」
禮子已經離去。
晚上見到志誠,她斟出香檳,他詫異,「慶祝什麼?」
禮子答:「我喜歡香檳,閒時便喝,你不知道?」
「你嗜酒?」
「志誠,你我並不瞭解對方,認識你之前我已養成許多陋習。」
「不要緊,可以慢慢改過。」
「志誠,這些壞習慣都是我的生活享受,我不打算改過。」
志誠看著她,「如果相愛,就會互相遷就。」
她也看著他,「志誠,你從前有個女朋友?」
志誠一怔,忽然笑了,「我以前有許多女友,可以慢慢說給你聽。」
「那麼,我說清楚一些,她叫蘇杭,名字如此特別,應有記憶。」
王志誠錯愕,「你在背後打探我?」
禮子越來越覺得他與當初認識的王志誠不一樣。
「你想知道什麼?」
「誰是蘇杭?」
「曾是未婚妻,後來她另結新歡,離開了我。」
禮子微笑,「她找到比你更好的人?」
「是,禮子,世上確有比我更好的人。」
「你可傷心?」
「我已痊癒,禮子,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講我壞話,不要詫異,這世界充滿黑心人,我勸你不必理會。」
她再也問不出什麼,只得靜靜一個人喝完一瓶香檳。
「新居已經裝修妥當,這是門匙,你可以去看看。」
禮子點頭。
門匙上有一塊可愛的牌子,上邊寫著「甜蜜之家」。
禮子不會誤解舒適就是幸福。
「輪到你坦白,你從前與些什麼男生來往,因何分手。」
「那當然是人家也找到了更好的對象。」
「真的比你好?」
「他覺得好便是好,別人的感受不要緊。」
「來,一起去看新居。」
志誠若無其事把車子駛往山上。
蘇杭這個人在他心目中彷彿完全沒有印象,抑或,他的偽裝完美?
新居最突出之處是一間為禮子所設的寬敞書房:一直到屋頂的書架子,三乘六尺大書桌,對牢看到全海景的落地大窗。
禮子微笑,可是,坐在這裡,不一定寫得出好文章呢,世事還算公平。
「你應當滿意,姐姐花了許多心思。」
這時禮子的電話響起。
志誠命令:「關掉,等我把話說完。「
禮子低頭一看,是報館打來,說聲「抱歉「,走到露台去聽,她再也料不到志誠會忽然動怒,追上來一掌把她的手提電話打甩。
那小小電話飛脫,一直的溜溜往二十多層樓墮下。
禮子嚇得毛管直豎,強做鎮靜,不發一言,走回屋內,然後,搶過手袋,奔出新居。
王志誠在她身後喊:「禮子,禮子。」
禮子進了電梯,急急按鈕,降到地下,奔到街上,叫了計程車便著司機速速駛走。
二十多層樓高,欄杆只齊腰高,他若大力推她,摔下樓的就是她,後果不堪設想。
此君如此暴戾,可怕。
禮子的心突突跳,吹著風,她忽然鎮定下來。
她囑司機把車駛往報館,那是她第二個家。
她對他已有充分瞭解:這個人不適合作終身伴侶,他無法控制暴烈脾氣,遲早會出事。
必須解除婚約。
老陳看見她訝異,「你怎麼會有空?」
「我來復工,我的桌子在哪裡,我要求恢復年資。」
昆榮迎上來,「惠明找你呢,她問你喜歡哪個牌子瓷器,大家合份送禮。」
禮子說:「我不結婚了。」
大家面面相覷,「臨陣退縮,你害怕了?」
禮子點頭,「怕得發抖。」
「他不該叫你辭工,在家時間太多,想東想西,想出禍來。」
「請帖發出沒有?」
有人代答:「萬幸還沒有。」
又有人代為慶幸:「那倒還好,否則,得逐張去收回。」
但亦有人惋惜:「那麼好的對象——」
昆榮這時走近,「可要替你在報上刊登一則分手啟事?」
惠明說:「分手、悔婚,都是平常事,何用登報聲明,留三分餘地,以後好見面。」
「也許禮子永遠不想再見他。」
惠明答:「若果以後成為陌路,何用刊登廣告?」
昆榮感動,「惠明,你夠忠恕,又真正忍耐。」
惠明對禮子說:「你考慮清楚,妥當處理此事。」
這時禮子跑去聽電話,回到報館,她又活轉來,每個細胞都找到方向,如魚得水。
只聽得她大叫一聲:「馬上來,」立刻與攝影人員跑出去。
這是一宗警員受襲事件:「有一名女子報案,說丈夫用利器威脅她,女警安康與拍檔上門調查。」
她走到門前,拍檔配合,在後門守候。
她按鈴,「陸先生,警察,請你出來應門。」
就在此時,隔著門,一槍射穿木門打中她左腿,安康倒地,她拍檔大驚失色,召後援幫忙。
記者接獲線報趕到,救護人員已把安康抬上白車,朱禮子撲上去:「她情況如何?」
「不要阻礙我們工作。」
「該警員有無生命危險?」
護理人員搖頭,「一跳左腿轟得血肉模糊。」
禮子悲憤莫名,用手格開救護車門,只見受傷女警安康雙目緊閉,面色煞白。
救護車飛快駛離現場。
事件當然沒有完結,警員荷槍實彈包圍民居,這時大量記者已經趕到。
可是,大門輕輕拉開,一名少婦抱著孩子走出屋外,警員立刻把她們接到安全地方。
接著,警員撲進屋內,記者緊張注視,以為會有槍戰,可是只見警員靜靜出來。
「什麼事?」有人大聲問。
禮子走前詢問,她得到結果:兇手已自殺身亡。
禮子說:「我向鄰居訪問幾句。」
鄰居紛紛出來看熱鬧,「這裡一排村屋,孩子們都一起玩耍,陸先生是貨車司機,工作辛苦,但收入不錯,一家三口從來沒有問題,完全看不出來」,她,恩見到記者說個不停。
「不過陸太太時時跌倒受傷,好幾次帶著黑眼圈送孩子上學。」
「陸先生待人和氣,時時幫老人家修理電器。」
「真看不出」是外人常用語。
事發之前,一點先兆也無?沒有可能,可是外人哪裡看得出蛛絲馬跡。
禮子到醫院去探訪女警情況,醫護人員說:「警方稍後會得發佈消息,此刻,她在手術室。」
禮子說:「我們回報館交稿吧。」
這時電話響起,是惠明聲音:「禮子,暫時不要回報館。」
禮子訝異,「我們剛做完新聞。」
「王醫生在這裡。」
「什麼?」禮子吃驚。
「他大吼大叫老陳把你交出來,似足失卻理智。」
「不必理他。」
「禮子,他手持壘球棒,已經打爛你的案頭電腦。」
禮子不相信耳朵,她忽然想起四個字:真看不出。
「現在護衛員已經包圍他,逼他離去。」
禮子掛上電話,一額一背是冷汗。
她叫同伴:「我們回報館。」
一進大堂,老陳迎出,「禮子,對不起,我們報了警。」
只見警員走近:「這位就是名記者朱禮子小姐,我們都拜讀過大文。」
他笑嘻嘻,彷彿不大重視這件破壞案子,當作男方爭風喝醋小事。
禮子氣結,又不好分辯。
「請朱小姐隨我們到派出所說幾句話。」
老陳說:「禮子,規矩上我們必須這樣做。」
禮子揚揚手表示明白及不必多言。
原來王志誠也在警署,這時朱禮禾已經趕到,她有若干熟人,立刻與他們談了幾句。
接著,禮禾低聲斥責妹妹:「怎麼會搞成這樣?」
禮子不出聲,坐在一角。
禮禾看著她說:「寒窗十載,你對得住筆記與功課?」
禮子知道這些話是說給他們兩個人聽。
「婚禮已經取消,母親會得通知各方面,你們不必操心。」
王志誠忽然問:「朱禮子你可是另外有人?」
禮子看著姐姐說:「我有無別人毋須交代,我只知道光明日報已將我辭退,我的名譽已永久受損。」
警員走近,「王醫生,請你向朱小姐保證不會發生同樣不愉快事件。」
這時禮子忽然抬起頭發問:「你們的同事安康情況如何?」
「安康左腿無法挽救,只得切除。」
禮禾輕輕說:「警務人員工作永遠受我敬佩。」
「王醫生,如果再犯,朱小姐可以向你發出禁制令,你們可以走了。」
王志誠說:「禮子,我想與你單獨說幾句話。」
禮禾站到他面前,輕輕說:「過幾天,志誠,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她帶著禮子離去。
禮禾輕輕在妹妹耳邊說:「奇怪,他叫我害怕。」
禮子苦笑,有什麼奇怪,她怕得渾身僵直。
禮禾說:「在船上我們捉迷藏跳舞打球……多麼愉快,我不知多慶幸他將成為朱家一份子,怎麼會變成今日模樣。」
禮子輕輕說:「因為我與他心目中的女作家斯文婉約形象不符,他大怒失態。」
「禮子,你到我家來住幾天,要不,回娘家去。」
禮子答:「不,我住酒店,我不想騷擾你們。」
「也好,反正你也要搬家。」
禮子發呆,「真有如此嚴重?」
「禮子,你我比誰都清楚,此事不可掉以輕心。」
「禮禾,這件事我也有錯,我不該輕率允婚。」
禮禾悻悻然,「當然你也有錯,你昏了頭。」
「媽媽怎樣?」禮子擔心。
「她失望失眠,都是你累的。」
禮子內疚,「我也感到壓力,我也希望完婚。」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以後,還有人敢追求我嗎?」
禮禾沒好氣,「這是你目前最不需要關心的問題。」
惠明打電話給禮子:「你到寶珍家去住幾天吧。」
「我不想麻煩親友。」
「你放心,寶珍腰往東京,她那裡比酒店舒適安全。」
寶珍的車子已經來接。
禮子問:「新工作如何?」
「已經是老工作了,你還問。」
「到了日本,替我帶些標緻T恤回來。」
「這是我家門匙,小心放好。」
「我想回家拿些日用品。」
「叫男同事陪你。」
「寶珍,你們真覺事態如此嚴重?」
「禮子,他已用壘球棒打爛半間新聞室。」
禮子用雙手捧著頭,不出聲。
寶珍問:「他可有對你動手,他可有造成可見傷口?」
禮子苦笑,「可見傷口」,講得真好,不,不,王志誠造成得傷口都是肉眼所看不見的。
那天晚上,禮子看著寶珍收拾行李。
寶珍說:「美國人見我會說些日語,想派我駐東京,薪水雙倍,叫『困難津貼』,我想趁機會學好日文,公司替租的公寓在靖國神社附近,區域不錯。」
禮子問:「這個地方呢?」
「我打算留著這項投資,有個退路。」
「那乾脆租給我好了。」
寶珍詫異,「可是裝修傢俱合你口味嗎?」
「我從不計較這些,這是我的福氣。」
「那麼一言為定,我叫人做租約。」
禮子有感而發:「寶珍,你真能幹,一切自置,不求人。」
「禮子,我入行已十年,你與惠明的資質都比我聰穎,也升得快,但是我勤力用功,所以又佔了優勢,我最近也累得不像話,鬧鐘響後十多分鐘還起不來,朦朧中肉體彷彿已在工作,可是實際還躺在床上。」
禮子惻然,「靈與肉累得分了家。」
「我想安頓下來,結婚生子。」
「是,半夜起來給幼兒餵奶,天未亮送子女上學。」
「一個女人到底幾時才能真正休息?」
「你聽過息勞歸主這四個字沒有?」
寶珍回答:「況且要找個合適對象也不容易,有同事說出兩個條件:禿頭不可,胖子也不可。」
「沒有生活情趣更不行,當然,男人得有正當職業,無不良嗜好。」
「除出我們自家兄弟,哪裡找這樣的人去。」
「昆榮不錯,」禮子想起,「昆榮是好人。」
「昆榮是窮小子,你有妝奩,才不計較。」
說說笑笑,禮子心情好過許多。
第二早醒來,寶珍已經出了遠門。
禮子吁出一口氣,振作精神,回家安慰母親,一進門就說:「媽媽,不好意思。」
「過來禮子,」母女緊緊擁抱,「我支持你的行動與意見。」
「媽媽,謝謝你。」
「不謝,母親還可以做些什麼。」
「禮禾都告訴你了?」
「媽媽陪你出去散心,你愛去哪裡?」
「昨日我看見旅遊節目中的巴黎,我想去花都。」
「我鼓勵你,到歐洲住上一年半載,等親友都忘記這件事才回來從頭來過。」
禮子吃驚,「一年半載,那不是放逐嗎,做什麼好?」
「學藍帶烹飪,中興廚藝 ,造福家人。」
「媽媽,你對我真好。」禮子落淚。
「你與禮禾是我生命中的禮物。」
自由母親才會這樣輕易饒恕她吧,王家上下,一定會把她打入地獄。
婚禮取消後,王家心情沉重。
「可是朱禮子知道了什麼,有誰說是非?」
「志誠的脾氣從頭到尾沒改過,你能怪誰?」
「志誠不是已經在看醫生了嗎?」
「唉,志誠這毛病不改,怎樣結婚。」
禮子當然沒聽到,她到小公寓去收拾私人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