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天羽看見她的心碎,看見她的無助與茫然,他贏了,徹徹底底打敗她的驕傲,折損她的自信,可是,卻半點都快樂不起來。
聽不見鑼鼓笙樂,但項暖兒知道,前頭肯定熱鬧非凡,是皇帝嫁妹妹呢,那排場,可以想像。
羨慕嗎?並不,只是淒涼。
在後園裡,她選了無意間撞見的破爛竹屋入住,才擦擦洗洗,和香荷整整忙了三日才能住人。這次,香荷半句話不問,明明後園有那麼多的好屋子,為什麼挑了個最冷僻荒蕪的住處。
說她清高吧,是啊,她不屑和那些夫人一樣,活著已是件辛苦的事,再沒自尊,豈不行屍走肉?
捨棄珠翠金銀,素素雅雅的一身白農,她把日子過得淡薄,只希望親人平安順手。
香荷被叫到前頭幫忙了,聽說今日大宴文武百官,人人都想沾點兒喜氣,可想也知道哪是沾什麼喜氣,不過是想沾親帶故,盼往後宮場上平步青雲。
人,就是貪。
不甘布農,寒窗十載,當了官,一嫌紗帽小,二嫌金玉不滿床,以致日後枷鎖身上扛,昨日憐己破襖寒,今且又怨身上紫蟒長,說到底,皆是心不滿足。
說貪,她不也是貪?貪情貪愛、貪求男人的專心,貪得她作繭自縛,到頭來方知情啊愛的,皆是滿紙茉唐。
該看開的,只不過太難。
這時辰,他和公主也該拜過堂了吧。
今宵洞房,他是否也會繫上兩人衣角,用盡溫柔口吻對公主說:「始知結衣裳,不如結心腸,坐結行亦結,結盡百年月。」
嗯,他對她說過,幾句話就掛了她,害她誤以為他們真的能天長地遠、歲歲年年。
是她誤會了,所以一杯交杯酒,表出真心。
那時的她說:「山無稜,江水為竭;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是她先出口愛情,所以才敗得一塌糊塗。
她的愛在他眼底,是笑話吧,又或許太多女子為他迷醉,讓他覺得真心不過爾爾。
心酸、心絞,她的心沒人要,是她作踐了自己,怨不得他人。
門打開,她以為香荷回來了,沒想到進門的是蕊夫人、鳳夫人和桂夫人。低頭,她假裝看書。都已經這樣了,何必再惹事端?
「文風不動叩愛兒妹妹真不簡單呵。難道,你半點都不吃昧。」桂夫人走到桌前,示意丫蓑把酒菜放到桌上。
「不要這樣說,間是天涯淪落人,桂妹妹,得饒人處且饒人。」蕊夫人輕聲細氣。
「蕊姊姊,你當她是自己人,人家才不屑跟我們一樣呢。」鳳夫人拉開椅子坐下,笑盈盈說。
桂夫人盼咐,「你們都下去吧,守在外面,沒人叫,都不許進來。」
「是。」應聲後,三個丫蓑走到門外。
「暖兒妹妹,今夜大家都不好受,同是女人,你的苦,我們知道。」蕊夫人眉頭浮上隱憂。
「但願七公主是個好相與的人,不然往後,大家都有苦日子過了。」
「怕什麼,她只有一個人,咱們有四個人。」鳳夫人替大家斟滿酒杯。
桂夫人笑著搖頭。「可七公主有皇太后在背後撐腰,恐怕連相爺都要敬她幾分呢。」
不知為何,項暖兒總覺得她的笑不真誠。
「到時,我們有暖兒妹妹撐腹啊,相爺疼愛暖兒妹子,枕邊幾句好聽話,公主再悍也得乖乖順從。」
「說得好,來,我們敬暖兒妹子一杯,以後全仗暖兒妹妹幫忙了。」項暖兒看看她們,淡淡心憐湧上。
是誰造就她們的無知?是這個剝奪女人獨立的社會,還是深植她們腦袋裡的教條?
也罷,蕊夫人說得好,間是天涯淪落人,她們是該好好大醉一場。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鬆了戒心,她舉杯,曾經敵人、今為戰友,是誰讓女人同女人打仗,是誰逼得女人心機算盡害女人。
酒方入喉,她就覺得不對勁,立即摔掉杯子,警戒地看著眼前三個人。
是誰?
是誰下毒?!
「暖兒妹妹,你怎麼了。」蕊夫人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壞,雙手搞著胸口。
「酒有毒。」
她一說,鳳夫人、蕊夫人便驚得同時把杯子扔開。
「怎麼會?我、我沒有感覺啊……鳳妹妹、桂妹妹,你們覺得不對嗎?」蕊夫人急問。
「當然沒感覺,你們又沒武功,這酒裡面下的是化功散,對你們無礙的。」
桂夫人笑咪咪地站起身,走到項暖兒身邊,壓住她的肩膀說:「可惜,暖兒妹妹多年的心血要付之一炬。」
「桂妹妹,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暖兒妹妹,我們不是說好,以後要互相幫忙的?決把解藥拿出來。」蕊夫人催促。
暗暗地,項暖兒試著運氣,但她試了又試,都沒辦法讓自己的內功運行。
完了她太大意!
「那是因為暖見妹妹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呀。」她嬌笑看,在項暖兒耳邊輕聲說:「別運功哦,越運功你會越沒力氣耶。」
「她做什麼事?」鳳夫人雖然不解桂夫人的作法,但能讓情敵難堪,她還是滿開心的。
「她背叛主人,這是非常非常糟糕的事哦。」露出一個詭魅笑臉,桂夫人軟聲說:「知不知道主人被上官天羽害得多慘?他實在很該死耶。」
主人?天!她是宋民君的人?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是潘將軍的女兒,好好的大家閨秀怎會……」
「哦,你說那個桂兒啊,她上花轎不到半個時辰就死啦。」抓起髮辮,桂夫人笑得惹人憐。
「可惜,上官天羽太厲害,行完房後也清醒得很,讓我總是找不到機會下手,不過沒關係,今天是個大好機會,讓他親手除掉心愛的女人,哇,光想就好興奮哦」
鳳夫人總算聽出不對勁,迅速起身,往外挪步。
「桂、桂妹妹……你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們太笨,死到臨頭還那麼開心」
話未畢,桂夫人手上的匕首沒入鳳夫人的心口之際,也同時點住她的啞穴,讓她發不出半點聲音。
「你、你……」鳳夫人頓時啞口,震驚地看看眼前人。平日,她們不是最投緣的嗎?
「我?我很好啊。」說著,她抽出匕首,鮮血飛濺。
接著,霍地轉身,對上蕊夫人,臉上的笑容仍然一貫溫柔甜美。
「蕊姊姊,輪到你了,不要怕,就像你看到的,只要一下子就結束了。」
蕊夫人嚇得發不出聲音,想擠出聲叫喚屋外的丫鬢,就見桂夫人一步步走近,刀子迅諫講出血,在她胸前染出刺眼鮮紅。
「瞧,我沒騙你吧,不很痛的。」桂夫人踢開屍身,口各咯笑了起來。
當她轉身面對項暖兒時,臉上的笑變得異常猙獰,她在她身邊蹲下,細細畝視她的臉。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月」啊,主人很看好你呢,沒想到,到頭來,居然是你背叛主人。」
一柄匕首在她身上凌空劃來劃去,項暖兒終於知道,為什麼始終覺得桂夫人可怕了,因為她身上有著主人的陰森。
她強自鎮定的問:「你是誰?」
「我?我是『銀」啊,你聽過我吧,如果不是你,說不定我會是主人最看重的女人呢。」
真可惜,都是月害的,害她當不成第一?
「為什麼你願意把身子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為什麼肯為宋民君做這種事?因為你服下劇毒?」
她就是不甘願,才會導致任務失敗,沒想到,她們之中會有人甘願。
「不,因為我愛主人,我心甘情願為他做任何事。」
「你愛他,他愛你嗎?」
「他當然愛我,非常非常愛我。」銀說得如癡如醉,彷彿她正躺在主人的懷抱當中。
項暖兒緩緩搖頭。「既愛你,怎捨得你被別的男人欺凌?不,他不愛你。」
「閉嘴!你不懂我們之間崇高的愛情,他愛我、我愛他,再沒有人比我們更相愛。」銀眼底凶光乍現,不過才一會兒,她又拉開笑臉,隱去凶狠。
「他如果愛你,就會為你放棄權位空想,如果愛你,就不會容許你受到半分委屈。」
「你想挑撥離間、惹我生氣嗎?放心,我不會中計,記不記得主人是怎麼教我們的?面對敵人最重要的事就是冷靜,千萬千萬不能動怒,一生氣,就輸定了。」她咯咯輕笑,把項暖兒拉到地上,背靠在牆邊,她知道,她已經沒有半分力氣。
「你真是個好徒弟。」
銀點頭,「你卻不是個好徒弟,你把主人逼到窮途末路,讓他翻不了身,怎麼可以不受點苦?」
宋民君窮途末路了。
再不會有和她一樣的殺手威脅皇上和天羽?項暖兒只覺鬆了口氣。
銀陰森的目光駭人,她靠近項暖兒,抓起她的兩隻手,握住殺了鳳夫人和蕊夫人的匕首。
「看仔細哦,接下來,最好玩的來咯。」
突地,銀放聲尖叫,引來屋外的丫鬃,她們一衝進門,她抓起項暖兒的手,將匕首往自己胸口插進去。
天,殺人了!暖見姑娘殺人啦!丫鬢們不敢靠近,只是放聲尖叫,奪門而出。
「救命啊!殺人啦……」
銀躺在項暖兒旁邊,血濺滿全身,卻笑得好幸福,笑容裡帶著勝利得意。
「就不怕我再補你一刀?」背靠在牆邊,看著握在手上的「凶器」,項暖兒笑得很無奈。
「不必浪費力氣,我就快死了,多一刀或少一刀,於我無差。」項暖兒冷靜的說:「上官天羽會看出你的詭計。」
「他不會,他只會急著四處滅火,他愛你,不會讓皇太后有機會殺掉你。」
他那麼維護月,滿屋子夫人傷的傷、哭的哭,他卻只記著恐嚇她們不准跨進前院,再笨的女人也看得出,月在他心底佔了多少位置。
「錯,他不愛我,不愛任何女人。」她搖頭,堅持著。
銀還在笑,出氣己比入氣多。「也許他不愛任何女人,但他愛你,他對你不一樣……就像主人對我不一樣」
「你是世界上最笨的女人。」項暖兒淒涼一笑。
「對……我……笨得……好甘願……」終於,她嚥下最後一口氣。
銀是笑著死去的,她沒有半絲遺憾,完成了想完成的事,圓了自己對愛情的承諾,是啊,就是甘願……
項暖兒輕歎。她因恨成為主人的傀儡,所以不甘受困;銀因愛當主人的傀儡,所以她義無反顧。
只有愛,才能讓女人心甘情願,只有愛只有愛呵。
輕輕閉上眼,她不反抗了,因為知道,當她再度睜開眼睛,迎接她的,將是地獄。
這廂,上官天羽目皆盡裂,憤怒的十指成拳,握在手中的酒杯瞬地化成碎片。
該死的!暖兒居然在他迎娶公主的夜晚,殺了三個夫人!
他不懂她在想什麼。
抗議他把公主娶進門?她以為她殺掉三個人,他就會把公主打包送回宮裡?她的腦袋裡究竟裝了什麼,怎就不懂得順從?難不成宋民君真的徹底教育了她,只要不合意,就可以拿人命來讓自己開心?
她還有沒有人性?
冷硬的眼神閃過,青筋浮上手臂,他臉上不見半分表情。
他不會妥協的,她越是這樣,只會把人推得更遠,她憑什麼以為般人無罪,憑什麼認定他就是拿她沒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