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打開,香荷放下繡帕。是相爺!
小廝不是說過,說相爺今兒個得留在宮中,怎地又趕回來?她起身,忙替相爺沏茶。
上官天羽抬手止住她的動作。「不用。小姐今天怎樣?」
「晚膳的時候清醒一下子,田各喝些湯,精神比白天好些了」
「小姐醒時,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不過夢吃間,小姐不斷喊爹喊娘,喊得滿面淚水。她看得心酸酸,只能頻頻為她拭淚。
「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不行啊,相爺,小姐身邊要有人守著。」
「我在,你不必擔心。」
相爺要親自照顧小姐?香荷喜出望外。
桂夫人、蕊夫人大傷,相爺不過探望一回而己,這表示相爺對小姐……她臉上一紅,低頭,把繡籃拿起,福了一福身,放輕腳步,離開房間。
等門關起,上官天羽也明白自己說了什麼蠢話,他清楚自己己受影響太多,但仍舊老是縱容自己,縱容自己想多看看她、碰碰她的心情。
這種放縱並不好!
他想改的,所以前幾日他撐著不來看她,但見不著她冷冷的臉龐,竟連睡也睡不好了,沒有項暖兒的日子,變得乏昧,不聽她說話,不見她的人,他就心神不寧。
他企圖改變自己。
於是他縱慾在蕊兒、鳳兒、桂見身上發洩過多的精力,卻仍然徹夜難眠,他用多到嚇人的奏章把皇上和自己折磨個半死,她的影子卻依舊時刻在腦海裡。
這樣不好,非常不好。
但再多的不好,都阻止不了他知道她吞下解藥後的心情。
她發燒,燒得厲害,明知道這是自然反應,他還是忍不住憂心;她沒辦法吞下食物,他便令廚子變出各種花樣,但再多花樣,都進不了她的肚皮。
他又急又氣又慌,滿肚子火找不到人發洩,到最後,索性放皇帝鴿子,一路奔回家門。
再放任自己一個晚上吧,過了明天、呃,不,等她完全解了毒,他再慢慢調整態度。
輕撫她的臉頰,他臉上有看說不出的心疼。
如果她每執行一次任務就要被下毒、解毒,不知道她纖細的身子可以撐過幾次?宋民君是蠢蛋嗎?這般折損替他賣命的手下,於他有什麼好處。
他不會饒過宋民君的,他發誓!
「娘……救我……娘、娘……」倏地,項暖兒發出吃語。
又發燒了?上官天羽的額頭貼上她的,她的臉是冰的、手腳是冰的、全身上下都是冰的。
冷嗎?他立即除下鞋襪上床,拉開被子,在棉被底下抱緊她。
她迅速偎近他,在他懷裡找到最舒服的姿勢,他親親她的額,手順著她的背,撫著她的黑髮,一下下,直到她安穩熟睡。
見她的眉頭舒展開來,緊眠的唇放鬆,上官天羽的心才跟著放鬆。
暖兒……他淺淺笑開。
上次,他嘲笑她,「你是個名不副實的女人。」
「我?」她冷眼望他。
「你明明就是冰兒,為什麼要叫暖兒?」
她沒回話,一旁的香荷卻開口,「小姐本來就是暖兒,她的個性開朗大方,就連愛挑人的姨太太碰到暖兒小姐,有再大的氣也沒啦,我們小姐不管走到哪裡都讓人覺得暖和,肯定是這幾年吃苦太多,才會性情改變,只要多過點好日子,小姐很快又會變回以前的暖暖。」
她說得無心,項暖兒卻留了意,她的眉頭緊繃,細咬下唇的貝齒使了力。
他知道,香荷說得對,她的確吃苦太多。
宋民君不是人,他虐待手下、不把他們當人看待,最近收網,抓到幾個宋民君的殺手,沒想到才入網,他們就咬破齒縫裡的毒藥自盡。
只是臨死前,他們眼底流露出來的不是恐俱,而是釋然的笑意。
那時,他瞧著暖兒問,「你想過好日子嗎?」然後意有所指地望了望她足邊的鏈子。
她依舊是冷冰冰的口氣,「你在,我有好日子過?」
「我以為,你的好日子只能靠我。」
「我以為,我的好日子是被你毀掉的。」她反諷。
那個時候,她認定他是殺父仇人,恨他用母親的命牽制她。那個時候,他對她,是仇人,她對他,是調劑品。
低頭審視懷裡的女人,她睡得毫無防備,他滿意的將她摟得更緊。她不當他是仇人了嗎?那麼她還是他的玩具嗎?
也許不知不覺間,他們都改變了吧。
林子裡,清風徐徐,秋日的午後,靜悄悄的,只有幾聲明鳥鳴,幾片金黃枯葉落地。
突聞嬌喝,方知林子裡有人。
只見黃衣女子與一名青衣男子互鬥,黃衣女子手裡一根枯枝疾射,男子不躲,反踏進一步,左腿起,飛腳將枯枝踢開。
失去武器,女子行動甚是迅速,翻身上掠,金黃影子宛如飛燕,在林間穿梭,腕底翻處,射出幾十片葉子,瞬間,煞是美麗。
男子怔仲了一會兒,女子已飛身而至,不料男子武功了得,雙手如風,施展擒拿手法,抓住女子手腕,同時右手並起二指,搶向她的胸口,遲發先至,立時逼開女子。
眼見他在一招之內便反守為玫,女子暗暗喝采。
「不打了。」上官天羽笑問。
「和一個病人對打,贏了有什麼光彩。」項暖兒嚼嘴耍賴。
「我以為你病體已癒,需要運動運動,原來還沒有啊,好吧,回房。」
生病的人應該待在床上,不是像她這樣到處亂跑。他搶前一步,就要抱她回房,嗯……在床上運動,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她輕笑,閃身避開。
「我想多待一會兒。」
她提氣,飛到樹上,揀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下。他沒堅持,也飛身到她旁邊。
兩個人都不說話,清風在耳邊掠過,才流了汗,風吹過來特別舒爽。
上官天羽偏頭看她,無奈搖頭。她真不會照顧自己,掏出帕子替她拭去汗水,就見她一雙清靈的眼睛對著他笑,笑得他又心猿意馬起來。
項暖兒不知他心思,只顧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他是什麼樣的男人,時而嚴肅冷漠、時而幽默輕鬆、時而……熱情奔放,想到熱情奔放,她的臉迅速翻紅。
「在想什麼,想得那麼開心?」
開心?有嗎?是羞怯好不好!他找不出更合適的形容詞嗎?
「我在想,你的武功是誰傳授的。」她胡亂回答。
果然,她想的事情與眾不同,他的夫人們對這種事壓根不感興趣,她們比較成興趣的是一一皇帝賞賜了他什麼。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老人。他住在我們村子裡,平時不太和人打交道,因為他臉色難看、態度奇差,村人總是避得他遠遠的,有一回他失足落水,沒人看見,我剛好打河邊經過,順手把他救起來。」
「他感恩,於是傳你一身武功?」
「沒有,他是為了我的魚,才傳我武功。」
她聽不懂。「魚?」
「我把他救起來、背回家,可他一直昏迷不醒,我又不敢跑回家。晌午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我只好到河邊抓魚,那日運氣特好,連抓了十數條大肥魚,我把它們拿來煮湯、火烤,吃不完的就曬起來當魚乾。」
「你那麼厲害?」
他笑得自豪,「鄉下孩子,這點本事誰沒有?」
「然後呢?」
「老人醒來,跟我要魚吃,他吃一口,不敢置信的說不知道魚可以這麼好吃,當下我同意教他怎麼烤魚,然後,他說他不欠人恩情,問我我想學什麼,他可以教我。」
「你怎麼說?」
「我說想學賺錢,他說他不會,我說想學好文章,將來考狀元,他說他不會寫,我連講好幾樣,他沒半樣會,到最後我煩了,就說:『隨便你啦,你想教什麼就教什麼。」
「所以他開始教你武功?」她等不及了。
「沒有,他要教我呼吸,我輕嗤一聲,掉頭就走,他卻拉住我的袖子說,學會吐納呼吸可以延年益壽。
「這鬼話,誰信?我打娘胎出來就會呼吸,還用花時間學?我沒理他,他又苦苦哀求,我轉念想,一個獨居老人,鬍子白、頭髮白,牙齒也沒剩幾顆了,也許腦袋同樣不清楚,就同情他吧,才開始跟他學呼吸。」
項暖兒點頭。「內功就是從這裡修習而來的。」
「我現在瞭解了,他逼我躺在冷冰冰的石頭上睡覺,不是為了整我,知道我很會游水,就逼我飄浮在水上過夜,也不是為了報復我白天煮的菜太難吃。」
她輕笑。這位師父教人的方法,太奇特。
「然後呢?」
「然後他學走我一身好廚藝,我只學會埋在雪堆裡睡覺不生病。
「你可以做到?那你的內功修為一定高深。」她驚訝的望向他。
「我還覺得自己虧大了則
她大笑,笑得他心暖暖、身暖暖,連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暖和。香荷說對了,只要過足好日子,她就會變回暖暖,而不是冰冰或涼涼。
「到最後,他只好挖出他的壓箱寶,刀、劍、拳譜,要我自己挑著讀。」
「光是那些拳譜、劍譜,便造就你一身好武藝?」她很懷疑。
他很具屁的聳肩。「沒辦法,我是天才。」
「呵。」她別開頭。
「我不騙你。」
「好吧,隨你高興。鐵木老人呢?你救下他,也烤了魚引誘他交出經書?」她對他精彩的人生很感興趣。
「鐵木老人是我進京那年碰上的,考完科舉,身上盤纏不夠花用了,我只好四處找銀子,賣字畫、石欠柴火、當二廚、街頭賣藝,能攢得了銀子的事,我全做過。」
「喂,我想聽的是鐵木老人,不是上官相爺艱苦史。」她笑瞪他。
上官夭羽寵溺的捏了下她的鼻子。「沒耐心,就快說到了。鐵木老人有個女徒弟,除了行醫,最擅長的就是索財,偏鐵木老人除了使毒、行醫,最擅長的就是散財。
「當時,鐵木老人和女徒弟走散,隻身來到京城,身上的錢全用光了,沒人聽過他的名號,況且京裡走三步就一間回春堂、夏康堂,誰願意讓一個沒沒無名的糟老頭子看病,走投無路之下,他只好跟在我背後,等我施捨。」
「施捨?有這麼嚴重,他為什麼挑上你?」
「他說我個兒大,老遠就可以看到我,在京裡流浪的幾天,走到哪裡都見到我在賺錢,他猜想,我賺錢的本事肯定和他的女徒弟一樣強。」
項暖兒覺得很有趣。「他吃你一餐,就傳你一項毒藥?」
「我沒這麼現實,一個老先生能吃我多少?跟了就跟了咱們。後來殿試上,我被點了狀元,官位一路升,他就跟著我吃香喝辣,可不擔心銀子花用的愜意日子過多了,他開始喊無聊,嚷著要收我當關門弟子,硬要教我使毒,老人比小孩任性,他吵起來很瘋狂,下人被他鬧得受不了,我只好犧牲小我,換取大家的安寧。」
她朝他擠擠鼻子。「真是犧牲啊,但……誰不想做這種犧牲?」
「我也沒想到這種犧牲,到最後會派得上用場。」
他愛憐地摸摸她頭髮。怎麼辦,越來越離不開她了,萬一哪天,她背叛自己,他會不會同爹爹一樣?
正色,他收起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知道嗎?主……」在她的注視下,她硬生生把主人兩個字香回肚子裡。「宋民君只偷了鐵木老人一本側錄冊子,就橫行天下。」
上官夭羽冷哼,「他要是知道我家的鐵箱裡鎖了鐵木老人的畢生絕學,恐怕死也要來搶。」
「宋民君為什麼這麼恨當今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