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仍就是這樣過下去了。晉雙城依舊對著曾大夫溫溫柔柔的笑,有時候還像孩子般地黏人,只是那笑容裡隱藏了幾分小心翼翼.對曾大夫寸步不離,便連睡覺也要摟住曾大夫,然而如那日的親密接觸,卻不曾再有過,偶爾一個簡單的吻便已是極度纏綿。
晉雙城不擅廚事。身為連雲山莊的二爺,這輩子他都不曾服侍過什麼人,可如今,他卻為了曾大夫,甘願洗手做羹湯,姑且不問味道如何,曾家的廚房差點教他燒了卻是事實。當時曾大夫躺在床上還不能起身,晉雙城把火撲滅後心裡虛,趕緊請來瓦匠重修爐灶,才修了一半的時候,被起床的曾大夫逮個正著,顧著晉雙城的面子,曾大夫當時沒有說什麼,待瓦匠走了後,他才道:「你堂堂連雲山莊的二爺,何必學那婦人之事,想吃什麼與我說,便是我做不出來,總還能買得來。」晉雙城尷尬著,隔了許久才對曾大夫道:「你日日受那『鬼壓床』的罪,我不忍看你餓著難受,想做些飯食餵你。」原來自他與曾大夫睡一張床的第二日,他便察覺了曾大夫醒來後總有一段時間起不了身的事,開口詢問,曾大夫卻輕描淡寫地以「鬼壓床」之名應付過去。
曾大夫執起他一雙指骨修長的手,仔細端詳著道:「你看這雙手,比許多大姑娘的手尚且好看三分,分明是一雙富貴手,寫字作畫,撫琴弄簫才是應當,哪裡能做這種事。」「你能做得,我自也能做得,沂華……我想教你知曉,我與你是一樣的……」晉雙城道。雖然曾大夫並不曾拒絕過他什麼,可他心裡隱隱明白,兩人之間,再不比十年前那般親密無間,即使日日相見,同桌共餐,同床而眠,卻仍是有什麼東西隔住了他們,使他們相擁而不能相親。
曾大夫淡淡一笑,撫上晉雙城的臉。摩娑了幾下,輕聲道:「我知你真心對我好,可我已過了那被人寵溺的年紀,現下這樣就已經是最好的了,這些日子你陪著我,我心裡是開心的,有時候便覺著跟做夢—般,就怕一不小心夢醒了,再無處去尋你。」「不會的,沂華,這不是夢,無論發生什麼我也絕不離開你,你不會尋不著我,絕對不會……」
晉雙城語無倫次地再次承諾,面上竟隱約是喜極欲泣的神情,沂華終是對他吐露心意了,雖然不是明明白白地說出喜歡來,可話裡的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了。
喜過之後,晉雙城才漸漸回過味來,沂華的話雖是表露了心意,卻也透著莫名的憂心,竟是怕著兩人總有分手的一日,嘴上承諾得再多,沂華也是不信的,他也只能加倍地對沂華好,只是晉雙城怎麼也想不明白,十年前的幾句脫口而出的無心惡語,怎會傷沂華至此。
自這日後,晉雙城並不曾放棄洗手做羹湯的想法,跑到酒樓裡找廚子學手藝,那廚子見他這麼一位翩翩公子居然要學這下九流營生,只當是有錢的公子爺們窮極無聊來尋開心,揮著菜刀便要趕人,顯見也是個有脾氣的廚子。晉雙城是什麼人,一根筷子把菜刀挑飛半天高,冬地一聲正落在那廚子腳下,隨後一錠金子晃得人眼花,那廚子便什麼脾氣也沒有了。
學了兩日,只學會了生火、淘米、熬粥,最是簡單的一種,顯然晉雙城在這方面無甚天賦,但己足夠讓他去向沂華表達心意。
晉雙城這天起了個大早,熬出生平所做的第一鍋粥,端來給曾大夫。曾大夫早已醒了,只是還躺在床上不能動。
「沂華,喝點粥吧。」晉雙城給了他一個微笑,把人扶起靠在床邊坐好,端著粥碗小心地吹涼,送到曾大夫的嘴邊。
差不多有十年沒有吃過早餐,已經習慣了早晨的空腹,肚子裡並不覺得餓,可曾大夫仍是張開了口喝下粥。
「嗯……味道很好。」
一句簡單的誇讚教晉雙城笑開了顏,面上神采飛揚,喂得更起勁了。
「沂華,你知道麼,我……我現在覺得好開心……我們就這樣過一輩子罷。」曾大夫閉上了跟,他的沉默不語讓晉雙城的面上一點點地褪了血色,還是不行嗎?他已經為沂華做到這個地步,還要怎麼做才好?
「雙城……」曾大夫緩緩睜了眼,表情卻透著幾分苦澀,「不要許諾,我承受不起。像這樣便好了,我們在一起能過幾日便是幾日,一輩子太長,你許不起,與其將來後悔,不若現下什麼也不說……你便讓我好過些罷。」最後這一句竟是十分的乞求語氣。有些話現在聽了高興,可是當承諾無法兌現的時候,當初給予承諾的人又怎會知他心有多痛。
「沂華!」伸手抓住曾大夫的肩,晉雙城幾乎想要用力搖他,可是終究還是沒有,只是把曾大夫抓得死死的,咬著牙道,「沂華,你怎能這麼說……我對你……我對你……」卻是再說不下去,扯住曾大夫一把抱進懷裡。恨不能將兩具身體揉成一體。
曾大夫被抓得有些疼了,抿著唇強忍下來,感覺到晉雙城的身體分明在顫抖,他心裡一陣陣收縮。
「雙城,晉大爺,快來了吧?」
晉雙城手一鬆,旋又抱緊,只是悶聲嗯了一句,連雲山莊自有—套傳遞消息的法子。自那日祁勝來傳話,知曉受傷的事瞞不過大哥,他便傳了消息回去,將他尋著沂華的事以及為留住沂華而施苦肉計的事告知大哥。
曾大夫嘴唇動了動,終是沒有再說出什麼話來。
晉雙絕不是快來了,而是早就來了,自從一得知晉雙城受傷的消息,他就放下連雲山莊裡的事情,帶著連雲雙衛快馬趕到了安陽城,安排了客棧住進去,沒有通知報長風,更沒有通知晉雙城。於是他親眼瞧見了晉雙城為了曾沂華竟然紆尊降貴去學那下九流的營生,氣得他當場將一塊巨石拍得粉碎,卻也因此露了形跡,不出半日。祁長風尋到了客棧。
「連雲莊主,雙絕公子,怎的到安陽城來,竟不通知祁某一聲,好讓祁某一盡地主之誼。」祁長風望著晉雙絕隱含怒意的眼,也知是為了什麼,心下只覺好笑,卻把禮數都做全了。
「祁幫主客氣了,連雲山莊與肅劍幫有結盟之誼,晉某本當親自上門拜訪,只是聽聞舍弟受傷,已不在祁府,晉某自當先尋舍弟,其它事只得容後再說。」晉雙絕冷著一張臉,語氣裡隱隱有責怪之意。兩相結盟,連雲山莊因祁長風傷重一事,特讓晉雙城前來相助以抗平南幫,如今受傷在身,你祁長風竟然不留人在府養傷,實在說不過去。
祁長風一笑道:「莊主有所不知,晉二爺之傷非是為我肅劍幫,而是為這安陽城裡一大夫,如今正在那大夫家中養傷,祁某顧著結盟之誼,送去兩支上等老參,心意已至,莊主也毋須擔憂,想來晉二爺的傷早已好了罷,只是不知為了什麼,在那大夫家中流連不返,祁某也正煩心,近日平南幫又有所動,莊主來得正是時候,便把晉二爺勸回來,盡一盡結盟之擇。」
晉雙絕臉色一黑,聽得祁長風話裡有話,卻不好說什麼,只得沉聲道;「祁幫主身子大好,小小一個平南幫,又豈在祁幫主眼裡,若真是頂不住,晉某此次前來帶有連雲雙衛,任祁幫主調遣便是。」
「有莊主這句話,祁某便寬心了。百味居已備下接風酒,不知莊主可賞祁某面子?」「那便讓祁幫主破費了。」
「哪裡,莊主請!」
又過兩日,恰逢安陽花節,每到這一日,安陽城的少年男女手持一束半開的花前往月老廟,把花插於月老廟前,進月老廟抽一根紅線繫於小指,同拜月老,再出得月老廟來,若所插之花已呈盛開狀,便應了一個「花好」之意,取了花再去月老廟旁的花會遊逛到月上中天,彼時繫於小指上的紅線不斷,便應一個「月圓」之意,若得月老所賜花好月圓的吉兆,有情人便能白頭偕老,相伴終生。
晉雙城也不知從哪裡聽來安陽城有此風俗,關上房門想了整整一天,終於做出決定,對曾大夫慎而重之道:「沂華,明日我與你一同去拜月老。」曾大夫吃了一驚,伸手在他額上一摸道:「不燒啊,怎的又說胡話來。」「沂華,我是說真的。」晉雙城抓住曾大夫的手道,「我知你心裡怕我離你而去,你不安心,我也不安心,既如此,我們不如去問月老,若月老賜我們花好月圓的吉兆,你便再不許懷疑我,要與我一生一世在一起。」他這般說著,心下卻早定了主意,若那花不開,他便找人偷偷換上開的,再將內力注入紅線,教那紅線刀砍不斷。
「胡鬧,兩個男人去拜月老,你想被人用石頭砸死啊。」曾大夫哭笑不得,若真去了,他在這安陽城裡便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不會讓人用石頭砸著你的。」晉雙城此時竟固執得像牛一般。
曾大夫望著他的臉,心裡若說不感動便是假的了,只是人總是要向現實低頭的,輕歎一聲道:「男男相親。有違倫常,月老不會賜福予我們,你便死了這條心吧。」頓了頓,終是抱著一絲希冀,又道,「你若真有心,現下便與我一起走罷,越遠越好,再也不回來。」晉雙城道:「大哥傳來消息,這一、二日內便到,沂華,你若真想走,我應你便是,只是好歹要見過我大哥,你也知,大哥長我九歲,我父母亡得早,是大哥將我帶大,我這—走,連雲山莊便要大哥一人支撐,我若不能向大哥磕頭謝罪,此生都將難以心安。」「就這一、二日麼?」曾大夫眼裡掠過一抹苦色,卻頓時轉了心念道,「好罷,明日我便與你同去月老廟。」
晉雙城見他轉了心意,不由大喜,道:「沂華,你放心罷,你我真心一片,月老定賜有情人花好月圓。」
曾大夫見他滿面笑意,十分篤定的樣子,便不說話了,心下卻仿若被刀割一般的疼痛難忍,天意雖難測,卻不知人禍更勝於天意。晉雙絕來了,便是他們分手之時,那月老,可及得上晉雙絕的不擇手段?
花節的這一天,安陽城比平常熱鬧三分,這方圓百里的年輕男女,紛紛趕來,一雙雙一對對,脈脈含情,從花會上買來半開的花,插於月老廟前,不到兩個時辰,竟將月老廟前插成一片花海。
曾大夫與晉雙城來時,已快連路都見不著了,他們兩個男子攜手而來,自引得處處側目,晉雙城因著容貌出眾,打小就教人看慣了,雖說此時看他的人大都眼神怪異,他卻早定了心意,哪管你外人怎麼想來,目不斜視,一臉的溫柔笑意從始自終都不變,便是一心想著要讓沂華對他敞開心來。曾大夫見他這般溫柔笑著,面上也帶出淡淡笑意,他今日穿了那件紅袍出來,艷麗的紅色在陽光下耀目無比,整個人都教這紅色襯出一番烈焰騰空般的氣息,走在溫文儒雅的晉雙城旁邊,竟無半分遜色。
那些對他們側目的人,見他們如此鎮定自若,竟也沒得奈何,有一人實在看不下去,扔來一塊石頭,眼看著便要砸到晉雙城身上,卻讓晉雙城隨手一拍,那塊比拳頭還大些的石頭竟成碎末,當場嚇得另幾個準備也扔石頭的人重又放下石頭,晉雙城轉過眼來,冷冷掃了他們一眼,竟教這幾人直打寒顫,拔腿便跑了,晉雙城這才轉過臉,在曾大夫面前又是那溫柔模樣。
曾大夫搖搖頭,道:「你何必嚇唬他們,他們也沒有做錯什麼。」「我們也沒有做錯。」晉雙城柔聲道,「你不想我嚇唬他們,我不嚇唬便是,來,我們一起把花插下。」
這是一束半開的燕蘭,葉青花紅,晉雙城在花會上一眼便相中了這花,指著花對曾大夫笑言;「沂華,你瞧,這花不就是你和我麼,你是這花,我便是這葉,花在葉在,花凋葉落,同生亦同死。」
當時曾大夫瞅著那花,沒有言語,只是依著晉雙城的意思,取了一束,晉雙城付了銀子,跟那賣花人低聲說了幾句話,便拉著曾大夫走了。
兩人同手插下這束燕蘭,晉雙城拉著曾大夫的手露出笑容,道:「我們進去。」他的身上天生就帶著溫柔儒雅的氣質,這一笑,便將那溫柔氣息十成十地流露出來,雖說不是刻意,卻也看得周圍一直打量他們的人一時神迷,尤其是那些個年輕女子,不敢看,卻又忍不住偷偷望來,心中也漸漸不覺得兩個男子牽手有什麼驚世駭俗了。倒是一些男子,在心裡暗罵「傷風敗俗」,卻被晉雙城那一掌給鎮住,抓著心上人佯作賞花,卻是不願與這兩個男子同進月老廟。
進了月老廟,白髮白鬚的月老端坐高台,慈眉善目笑望天下有緣人,高台下立一秀氣少女,眉眼含笑,手托一把紅線只牽有情人,自是那紅娘來。台下本有十餘雙年輕男女,自紅娘手中抽取紅線,與心上人繫好正欲拜來,猛見兩個男人牽手進來,不禁都是一呆,待見那青衣的男人也抽出一根紅線,與那紅衣男子繫上,無不被這有違倫常的舉動給驚住,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彼此牽手對著月老拜了三拜。
其實男風自古便有,世人道有違倫常,多半鄙夷,妓館中小倌的身份比那女妓還要低賤三分,便是貪杯好色的荒淫子弟也只敢在私下狎玩,半點上不得檯面,像這般兩個男子牽手同拜月老的事更是從未有過,實在是被這兩人的大膽行徑給嚇到了,這一對對情人愣愣看著他們,直到兩人拜完月老出了月老廟才有人驚呼出來。
「啊,那不是城西的曾大夫麼?」
「咦?你認識?」
「年前我爹爹還去求過診,想不到……以後再也不能去了……」
「兩個男子……真是不要臉……」
「那青衣的男子真是好相貌,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爺……莫不是被那大夫用藥迷住了?」「……」
這些話語,晉雙城與曾大夫自是聽不到,其實他們自有拜月老的打算,便已知將面對怎樣的流言輩語,晉雙城早已想好,等見過大哥,便帶著曾大夫遠走高飛,到那山青水秀處隱世而居相攜終老,而曾大夫,想要的不過是這一刻的相伴相屬,至於以後,他便顧不得了。
他們二人,雖指系紅線,牽手而行,卻是兩樣心思,曾大夫每每—想到此,面上淡淡的笑容便苦澀了幾分。
「沂華,你看這花,果真是開了。」
出了月老廟,晉雙城便拉著曾大夫趕緊來看那束燕蘭,那紅艷艷的花瓣竟真的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完全展開,呈現出怒放的姿態。
「沂華,你看啊。月老果真是祝福我們的,這回你總該放心了,我們一定可以白頭偕老的。」
曾大夫接過花束,想起了錦秀之花,盛極易敗的話來,可面上卻無所表露,反而瞇起了眼對著晉雙城燦然一笑,紅色的衣服,紅艷的花瓣,在晉雙城眼裡,曾大夫整個人都恍如一團騰燒的火焰,在這一瞬間光燦奪目,竟教他不能直視。
「該去花會了。」大夫反手拉著明顯處於癡呆狀態的晉雙城,向著花會走去。
花會上人潮湧動,比之月老廟前人更多,除了一雙雙一對對拜過月老的情侶,也有攜著全家老幼、親朋好友出門游賞的人們,他們兩個男子互牽的手被垂下的衣袖遮住,便不顯那麼矚目了。
花會邊上有個池塘,名為金玉池,有人在池上建了一座虹橋,為襯月老廟的聲名,稱為鵲橋,但凡來花會的有情人,都是要走一走這鵲橋的。
鵲橋建得極窄,兩人需靠緊身子方能走過去,於是站在金玉池邊便能見著一對對年輕男女互相依靠著在鵲橋上小心翼翼地挪著步。
晉雙城看得興趣大起,對曾大夫道;「我們也去走一走。」曾大夫扯住他,微微搖了搖頭,道:「我累了,就在池邊上坐會兒吧。」「也好。」
兩人在金玉池邊的青草地上坐下,此時已近傍晚.夕陽斜照,將那一池碧水映得波光粼粼,晚風拂面,鼻尖處只聞處處青草香,混著從花會那邊傳來的濃郁花香,還真有些引人迷醉的味道。
「沂華,我第一次見你,也是這樣的光景。」晉雙城心裡升起一股懷念的感覺,碧水,青草,人群,此情此景,與十四年前極為相似,只是身邊的人,已不再少年。
「景物依舊,人事全非。」曾大夫一聲輕喃,便在這習習晚風中化了開去。
「什麼?」晉雙城沒有聽清楚。
曾大夫轉過眼來,摸著自己的臉道:「我是說我們都不一樣了。」晉雙城望著他,臉突然一紅,柔聲道:「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是特別的,這種感覺到現在依然沒變,只是更加……喜歡你……」曾大夫側過頭徐徐笑了,似是極為喜悅,這些年來他頭一次笑得如此開心。
「你喜歡我什麼?」
「我喜歡你什麼?」晉雙城竟讓曾大夫問得一愣,喜歡沂華什麼?這個問題十年來他竟從沒有想過,他只知道自從找不到沂華後,他的心裡恐懼到極點,整個人都空虛得沒了著落,從他接受家訓闖入江湖的時候起,身邊總有那道紅色的身影。生病受傷,沂華細心醫治;遇險臨敵,沂華生死相隨;弄簫舒懷,沂華側耳聆聽。習慣了沂華的陪伴,便把一切當成理所當然,沂華若對別人稍有示好,他便生氣,因為他們是義結金蘭的兄弟,所以他認為沂華應當對他好,也只能對他好.卻從不曾注意到自己對著別人溫柔體貼時沂華的黯然神傷。
現在想來,當年沂華對他表白時,那是需要多少勇氣才能將那一句「我喜歡你」說出口來,可他卻因著男子相親有違倫常而對沂華口出惡言,直到失去沂華,在那段難以煎熬的空虛日子裡,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愚蠢,每當回想到與沂華在—起的日子,點點滴滴湧上心頭,他漸漸從那些點滴中感受到沂華對他的絲絲情義,他不懂自己怎會遲鈍到如此地步。
只是身邊少了一個人,卻宛如心被人剜去了一塊,整個身體都空了,渾渾噩噩地過了兩年有如行屍走肉的日子,突有一日,他想通了,有違倫常又怎樣,受人鄙夷又怎樣,失去沂華,身邊再無人噓寒問暖,大哥雖親,畢竟是一莊之主,平日裡極忙,見一面也不容易;江湖險惡,手下雖有人可供差遣,可人前人後都要維持身份,竟連可說真心話的人都沒有;寂寞時弄簫,也再無人靜坐聆聽,他吹得再好又有何用。沒有沂華的相伴,日子竟這般難過。
你喜歡我什麼?
是啊,他喜歡沂華什麼?
晉雙城想了很久,才對著曾大夫溫柔一笑,道:「我喜歡你對我的好……我喜歡你的眼裡除了我再無旁人……」
「對你好的人有的是,那你喜歡的人有很多啊……」曾大夫低眉垂目,似有著惱。
「啊?」晉雙城心裡一慌,急道,「不是,不一樣的……」「我記得……有位梅姑娘,知道你怕熱,給你送了一夏的冰鎮酸梅湯,對你可真是好……你應當是喜歡她的吧……」
「這個……這個……」
「還有位戴姑娘,極善吹簫,可性子卻很冷傲,對男人總愛理不理,卻偏對你另眼相待,指點你吹簫技藝,才讓你青簫郎的稱號名副其實,你沒有理由不喜歡她。」「那……那是……」明明晚風吹在身上極為涼爽,可晉雙城的額上卻冒著冷汗,沂華……
是在翻舊帳麼?
「那一年,我們在洞庭湖上遇見凌波仙子何琳,可真不負第一美女之稱啊,你眼都望直了,跟我說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述』,當時就跑到凌波仙子的畫舫上吹了三天的簫……這也是喜歡吧……」
晉雙城哭笑不得,他的右手小指與曾大夫的左手小指上連著紅線,無法伸手抱住曾大夫,只得握緊了曾大夫的手,道:「人家現在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娘了……沂華,我可以當你是在吃醋麼?」
「我吃哪門子醋。」曾大夫幽幽一歎,「我只是不知道你喜歡我什麼,我長得一般,又是身為男子,你說我對你好,可對你好的人多的是,當年那些女子哪個不對你掏心挖肺。」
「不一樣的……不一樣的……」晉雙城教曾大夫說得也有些迷惑,好一會兒才道,「當年我離開她們,心裡一絲留戀也不曾有,那些女子雖對我好,可我對她們也足夠溫柔體貼,一朝分手兩不相欠,可是你不一樣,你走了,我心裡便空了,所以我知道,跟她們不一樣,我是對你的喜歡是特別的,只是那時年少,分不清,這些年來我尋著你,也見了不少有情人間的分分合合,才明白這世上沒有什麼比兩個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事,其它的都不重要。」「這世上沒有什麼比兩個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事,其它的幫不重要……」曾大夫喃喃念著,抬眼深深凝視著晉雙城道,「這話是你親口說,可莫要忘記了。」「我怎會忘記,沂華,我願對天地發誓,從今往後,我只喝你做的冰鎮酸梅湯,只為你一人吹簫,我要把你當初對我的好,加倍還你,此生此世,永不離棄,若有違此誓,便教我失心丟魂,生不如死。」
「呆子,點頭便是,發毒誓做什麼。」
晉雙城見曾大夫面上有抹心疼的樣子.不禁笑得更是溫柔。
「沂華,你放心,我與她們都是清白的……這些年來我可一直為你守身如玉,今天晚上是不是讓我……」忍了這麼些天了,要說晉雙城沒有慾望,那他就不是男人,一想到那日在沂華手中洩出來的情形,下身便蠢蠢欲動,但……對於身在下面,心裡始終還是不能接受,又怕沂華再提出來,他無法拒絕,便只能忍,忍得實在辛苦。
在聽得守身如玉四字時,曾大夫的身體便僵住,久久沒有答話。
「沂華,如果……你不願意……我……我也是可以……」晉雙城有所察覺,不禁自責起來,只當是自己的要求令沂華不快,如果沂華不願意在下面,他大概也無法拒絕沂華,雖然心裡有些不自在,可是……只要沂華喜歡就好,便當是他欠了沂華的。
晉雙城自責的表情,忍讓的語氣卻讓曾大夫心裡面一暖,身子不覺又軟了下來.低低道;「你這呆子.怎在這裡說這話,也不怕人聽去了。」說著頓了頓.望了一眼四周,此時天色已漸暗,閤家出遊的人們紛紛已趕著回家,花會上只剩手牽著手的男男女女,走鵲橋的人少了,可一對對坐在池邊的人卻多了,在眾多年輕男女中,他們兩個男子便招人注意起來,此時也不知有多少眼光掃過他們,只是先前兩人說得入神,不曾發覺,這會兒也不知怎的,曾大夫心裡隱隱有些不安,竟不若先前拜月老時那般自定,拉著晉雙城站起了身,仍是低聲道:「我們回去罷。」「還沒見著月亮。」晉雙城卻是堅持著,他倒是不懼別人眼光,只是兩個男子此生終是無那花燭之想,是以現下非要在這月老廟旁求得「花好月圓」之兆。他要與沂華在花前月下,約定白首之盟。
「能得花好,已是月老垂憐,又何必再貪那月圓,小心貪多不得。」曾大夫湊近晉雙城,在他耳邊道,「你看這天都快黑了,我們到家,那月亮也差不多上來了,你不是想……那個麼……還不著緊點時間。」
撲在耳邊的溫熱氣息實在撩人,晉雙城只覺心神微蕩,待聽清楚曾大夫壓低的話語,一腔血忽地湧了上來,身上一陣陣的燥熱,又覺著整個人都似要飄起來般地站不住腳,這時恨不能當場把沂華撲倒才好,哪裡還想那白首之盟,漲紅了臉也不說話了,拉著曾大夫便走。
曾大夫想不到他這般著急,碎不及防差點讓他拉倒在地,手上的那一束燕蘭也幾乎脫手落地,又讓曾大夫一把抓了回來,只是這腳卻再是站不穩了,將要跌倒之際教晉雙城將他抱了個滿懷,那花終是沒能擺脫被壓扁的下場,在兩人的懷裡碾得沒了形狀。
兩人瞅著那花都是一怔,卻仍是曾大夫先回得神來,把花隨手扔了,無所謂地笑笑:「這花能開得一回好,也是不枉到這世上走了一遭,走罷。」晉雙城仍是覺著有些可惜,但一想到回去之後,便又心急,牽著曾大夫的手便走。
卻不知那被扔了的花,自他們走後,便教那來往的人踩來踏去,不多時便見地上碎紅斑斑,深印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