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宣 第四卷 2
    剛步下台階,忽然耳後風聲有異,九宣微側身子,反手輕拍。他這一掌是師

    門不傳之秘,當年映雪也沒有學得到。這一掌看似輕描淡寫,五指微分間,凌厲

    的殺招隱隱不絕而來,共有三十多種變化。對手若是識貨,非得立即收勢躲開。

    誰想那來人竟不閃避,這一掌結結實實印在了身上。腰身一緊,被人緊緊的

    抓住。九宣愕然回望。

    廳裡靜得能聽到針落之響,誰也不知道新郎倌何以丟下新娘和滿堂賓客,飛

    身撲了出去抱住一個普通觀禮的客人。九宣倒吸一口氣,看那眼中滿滿的震驚,

    一句話也說不上來,艱難的掙了一掙,卻哪裡掙得開,低聲道:「快放手。」

    他雖然臉上罩著面具,但嚴烈陽與他同床共枕那樣久,身形氣韻再不會認錯。

    他情急之下又沒有假裝口音,嚴烈陽的手反倒更緊了一下,口氣極陰沉:「你休

    想。」

    九宣挑挑眉:「你的新娘子在後面,你抱錯了人。」連自己也聽出這話裡濃

    濃的酸意,愣了愣,語氣放的柔了些:「我只是路過上來看看,你快放開。」

    嚴烈陽聲音也緩下來:「你只是路過上來看看?故舊重逢,不說說話便走麼?」

    他聲音雖緩了,手上卻一點兒沒緩。

    九宣原是什麼也不上心著緊的人,現在卻知道此舉大傷北狼的體面,連帶著

    掃了北方武林的臉面,道:「我不走便是,你先放開。」

    廳裡已經騷動起來,此舉實在是大異尋常。九宣再掙了一掙,嚴烈陽手稍鬆

    了松,仍然抓住他的一臂,一起走進廳去。眾人眼光都落在兩人身上,嚴烈陽朗

    聲說:「承蒙各位前來觀禮,嚴某不勝感激。今天的婚事就此作罷,我取消與呂

    氏的婚約。」

    這句話像是晴天霹靂,廳裡濟濟近千人一時都愣在那裡,好一會兒子才轟然

    一聲炸了鍋般。九宣震驚望向嚴烈陽,嚴烈陽卻也轉回頭來看他,眼底深情無限。

    廳裡的人看他二人神情親密站在廳口,而九宣明明便是個書生打扮,怎麼看也是

    個男子,一時間只是鼓噪,卻不知道該如何置評。一片混亂中,忽然一個女子的

    聲音道:「嚴城主,你我拜過了天地,已經禮畢,我已經算是嚴家的人。你現在

    說取消婚約,置我於何地?」

    聲音清亮,新婦正緩步走了過來。眾人不自覺地向兩邊退讓,讓她經過。九

    宣看她一身的鮮紅,心頭那古怪感覺越來越重。那女子仍然是紅巾蒙頭,步履輕

    盈,緩緩走到幾步之外停下,說道:「城主這樣說話,置我於何地,置我呂家於

    何地?又置這滿堂賓客於何地?」

    嚴烈陽道:「今日之事,我自會給呂門主交待,呂二姑娘先隨送親的人回去,

    改日我再登門領罪。」

    那新娘又走近了一步,道:「婚約是兩家談定,現在大禮已成,豈容你說毀

    便毀?」

    嚴烈陽張口欲言,九宣看新娘攏在袖中的手輕輕一動,忽然將嚴烈陽向旁一

    推。他情急之下這一推上用了極厲害的手法,嚴烈陽只覺得腰間一軟,身不由已

    向旁邊跌了一步。利物破空之聲大作,那新婦已經撲到了跟前,九宣伸手擋開,

    那女子頭上紅巾未除,身法卻靈動已極,一擊未中,反手切了過來,九宣鼻端嗅

    到淡淡的腥氣,他下毒製藥多少年,臉色立變,下手絕不容情,三指駢直,切在

    那女子脈門。那女子登時半身酸麻,同時背上十餘處大穴被人一一點中,委頓在

    地。九宣一把抓起她的右手,那指間仍是牢牢挾著幾根細針。他臉上罩著面具,

    嚴烈陽只看他眼裡厲芒閃動。他認識九宣許久,從未見他露出過如此神色。點完

    那女子穴道,一把揭了紅巾,只見那珠冠下一張臉猙獰駭人,卻絕不是他曾見過

    一面的呂家二女呂茵。

    廳內中人早被這幾下迅如雷電的交手驚呆,待那新婦陪來喜娘叫出一聲:

    「啊呀——這不是我們二小姐!」屋裡更是炸了鍋一般轟然吵嚷起來。

    場面一時大亂。九宣把那女子手指縫間的針取了出來,嚴烈陽看那針尖上藍

    芒閃閃,只知是淬了劇毒,卻不知是什麼毒在上面。九宣看那女子臉色發黑,扭

    曲得厲害,啊了一聲,急急去封她臂上的穴道,卻已經來不及,那女子眼睛翻白,

    眼耳口鼻中都流出血來,身子倒地再不動彈。嚴烈陽看那女子由手至臂全是漆黑,

    驚駭莫名。一把打掉九宣手手裡的針,說道:「快些解毒!」

    九宣白他一眼道:「若我怕這點毒,就不會把針拔在手裡了。你覺得我沒生

    腦子的麼?」俯身把針又撿了起來,那針細如牛毛,通體碧藍,看了叫人心裡說

    不出的鬱悶。北狼的人出來維持廳裡的局面,九宣說道:「你先把這處的事情理

    了,我去看看這針上的毒。」嚴烈陽反手握著他,九宣道:「我答應了你不走便

    不會走,你婆婆媽媽的,也不看看現在什麼場合。」嚴烈陽鬆了手,九宣便繞過

    大廳去了。他在北狼住得久了,地形自然熟極。江亭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恭敬

    地道:「公子有什麼吩咐要小人去辦麼?」

    九宣一腳邁進貯玉閣的院門,回過頭來,眼裡似笑非笑,說道:「江總管眼

    力倒好……你怎麼認出我來的?」

    江亭躬身道:「小人從未見城主對第二人露出過那樣的眼光,天下之大,他

    只用那樣的眼光看過公子一個。」

    九宣走近了他,說道:「江總管,你倒是能言善道的多了。」

    江亭說:「不敢……」他不敢下面的話便噎在喉間沒得說出,九宣出手出風

    點了他胸口幾處要穴,嘴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他臉上面具做的精巧,那笑中

    的惡意盡顯:「江總管,一個人聰明過了頭兒,往往不是什麼好事。」

    江亭身子僵住,幸而旁邊便是院牆,沒有倒地。九宣的臉湊上來,聲音極輕

    :「江總管,這針上喂的什麼毒,想來你是知道的吧……」

    江亭駭然道:「公子莫開小人玩笑,小人怎麼會知道?」

    九宣微微一笑:「這也好辦的很,我扎你一針試試,你恐怕就知道了。」

    江亭臉上頓時變了顏色,卻是一動也動不得,眼裡那神氣既惡毒又恐懼,忽

    然臂上幾下刺痛,九宣持針在他身上連刺了幾下,跟著揮手解開他穴道。江亭一

    得自由,並沒向九宣出手,也沒有轉身便逃。他急急的從懷中摸出個瓷瓶,倒出

    藥丸便向嘴裡咽。九宣笑吟吟地看他把藥吞進嘴裡,一指點出,又封了他穴道。

    那藥卡在喉間不得嚥下,江亭臉上的神氣真是要多難看便有多看,像是垂死的毒

    蛇般惡毒的直盯著九宣。

    「哎哎,這個藥可不是能亂吃的東西……」九宣笑著把手反攤開,掌心裡一

    枚銀針,一枚那碧藍的小針:「我來想一想,這個百蟲涎的解藥……若是沒中毒

    的人吃了,會怎麼樣……對了江總管,這個那個麼,我剛才扎你的不是沾了百蟲

    涎這毒的針,是我隨身的銀針……你瞧,話儘管亂說沒關係,東西是不能亂吃的。

    你也不聽我把話說清楚,急急忙忙就吞藥丸……」

    他說話這功夫,江亭臉上紅了又青青了又黑連變了幾次神氣,怕得腿象篩糠

    樣抖了起來。九宣湊近他嘴邊,掰開他牙關看了看,訝道:「這個藥丸的蠟封做

    的不好呀……都要融了,這一融還不就滑進肚子裡了……唉呀呀,江總管,這個

    解藥,我雖然沒吃過,不過吃了之後有什麼下場,我倒是很清楚……」

    江亭只覺得喉頭那藥確是漸漸化開來,只嚇得魂不附體,眼神裡滿是恐懼哀

    懇。

    九宣在他背上腿上重重踢了幾腳,江亭只覺得被踢之處痛徹心肺,「哎喲」

    一聲蜷起了身子,才發現手腳已經可以動彈,急急便用手去摳喉頭,翻腸倒肚的

    吐了起來。

    九宣笑吟吟地看著他,把剛才由他手裡奪來的瓷瓶拋上拋下,待看他吐的差

    不多了,一腳重重踏在他背上,柔聲說:「就算今天真毒死了嚴烈陽,你這三腳

    貓的功夫又怎麼能坐得上城主之位?玩笑不是這等開法……想必你也不是主謀。

    你這等老奸巨滑之人,錢也不缺,日子也沒有什麼大不順心,為什麼要冒這個險

    犯上殺人呢?」

    江亭全身痛得難熬,一聲接一聲的呻吟,卻不開口說話。九宣在他身上踢的

    幾腳大有講究,現在看他硬撐著,只是冷冷一笑,轉身進了院子,竟不再睬他。

    江亭倒在貯玉閣的院門口,叫喚的聲音越來越響。引來了不少人,手忙腳亂的想

    扶他,卻被他勢若瘋虎般都揮了出去,叫得更加淒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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