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世情纏 第八章
    寒月高掛黑空,卻映照幾間凝雪銀輝分明。雖沒燈籠前領,卻也看得清蹊徑平石向前延伸。

    浩文輕呼了一口氣,看著它迅速由霧化霜成冰。

    如果安祿山的叛亂是大唐命定的劫難月B他的投身又能改變些什麼?但,他身為將軍,又兼為侍中,朝廷國家有難,他豈能獨免?

    這就好像在懸崖邊,若皇帝命令往跳下,不跳是生,或可得快樂一生,但卻為不忠;可是,若從命跳下,雖是忠舉,但不可諱言的是——相當愚蠢的。

    唉!重重的一聲歎息。

    輕輕地,他打開門,又悄悄地合上,冷雪的光輝照得房內處處明晰。

    一陣陣微弱的聲息引得他凝神注意傾聽,彷彿是心傷欲碎的啜泣——來自床上的嬌俏佳人。他心中馬上揪然一緊。唉!

    默默地,他走到床邊;靜靜地,坐到她身畔。明眼的他沒忽略到蒙在被下的嬌妻明顯地一僵,那一聲聲的啜泣也逐漸消逝,顯然是察覺到他了。

    「父王會駕崩在這場戰亂中嗎?」他柔聲地問。

    「他該死的會活到他想死的時候。」絡冰自被中僵硬地回答。

    「那之後的大唐——會如何?」他又問。

    「在太子的領導下,唐朝會復原的。」

    浩文滿意地點了點頭。既然天意欲讓大唐如此,那他一介凡夫如何去挽回狂瀾?只要皇上、太子平安,那他也該放心了。

    「既然如此,你以一朝公主而委身於一名商賈遠居蘇州,是否會覺得委屈?」

    一聲驚喘乍響,洛冰觸電似的掀開錦被,一骨碌地坐起來。「你是什麼意思?」

    她驚疑地問。

    浩文愛憐地揩去她一臉未干的淚痕。「我本是田園出身,在官場浮沉十數年也累了,或許我該回歸田園,從事我較擅長的商事。只不過,怕委屈了你嬌貴的身軀。」他略顯憂慮地說。

    「沒這回事。」她大聲地回答,眼中瞬時綻放光彩,「我長這麼大,還沒種過一顆萊耶!」雀躍之情已然流露。

    本來嘛!城市寸土寸金的,哪來的地方享受田園之樂?

    浩文好笑地看著她的興奮:「我說的是從商,不是種田!」他柔聲地糾正。

    但絡冰雀躍之心不曾稍減:「沒關係,我還是可以種的。你不會阻止我吧?」

    她有點擔心地瞅著他。

    浩文笑著搖搖頭,忍不住輕啄她一口:「只怕父王不會同意我帶你離去。」

    他歎了口氣,輕柔地擁她人懷。

    「為什麼?」她滿臉問號地看著他的臉龐。

    「你畢竟是他的女兒,唐朝顯貴的公主呀!」

    「但,你說過我不受他寵愛的呀!他應該不會在乎我離開的。」

    浩文又歎了口氣,雙頰輕貼著她的柔嫩,敏銳地感受到她加快的脈搏:「但,他總會在乎流言的,怎樣的父親會任女兒遠離,甚至降低身份至民家?」

    絡冰聽了,不由得沮喪地垂下了頭。

    「難道沒有其他方法了嗎?」她喪氣地問。

    「確實不容易做到。」他沉思著,「但,或許我可以先請皇上賜我巡撫一職,暫時巡查南方各地民情……」若是安祿山叛亂,他就可假借戰亂之名,定居蘇州;而戰亂平後,是否該回京,則可依情勢決定。

    雖是好計,卻也不免奸詐,以此避戰免禍更令他愈想愈羞慚。

    「真是好方法!」洛冰不等他說完馬上就拍手叫好,「這樣,我們駱家就可以避過這場劫難了。」她高興地說道。

    「是呀!」他卻乾笑一聲。

    這次,絡冰察覺到了:「嘿,別這樣嘛!」她扶著他的臉龐正色道,「這也不是你能改變的,再難過也無濟於事。」

    浩文撫了撫她細柔的雙頰:「我明白。」他低歎,而後又溫柔地說,「但,這也不可能馬上就能成行的,至少也要拖個七八天,待文書上的工作交代清楚之後。所以,這段期間還得忍耐一些,不過,你可以先收拾一些東西,準備準備,但,切記不可收得太過,以免讓人懷疑我們是在搬家。」

    絡冰聽話地點了點頭。七八天……還好,還來得及。

    「翠萍,」他低喚,「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關於安祿山叛亂時及之後發生的事?」他央求道。

    絡冰點點頭,開始把她知道的娓娓細述,但也聰明地避重就輕,不讓他知道太多安祿山慘無人道的無端殺戮,免得他更為自疚,甚至改變主意去應戰。

    月漸漸西沉了,雪又開始徐徐緩緩飄下……@ @唐玄宗馬上就爽快地答應了浩文的請求,現在就只等浩文將門下省的文書工作轉交完成之後,馬上就可以成行了。

    但,唐朝的文書程序不快,一拖就拖了個近十天。可是,絡冰還是很高興,她依舊相信一定溜得成。

    捶了捶有點兒僵硬的肩膀,她鬆了日氣,環視著已然收拾完畢的府邸。

    嗯!差不多了。她滿意地笑了笑。

    「辛苦了,翠萍。」浩文自身後輕拍她的肩溫柔地說。

    烙冰回首嫣然一笑,不意外地瞧見壽王和浩文一起並肩站著。

    「王兄,王府裡準備得如何了?」她問。

    幾天前,壽王也同浩文一起自動請命,意欲兩人一起動身南下巡查地方。皇上也欣然應允,當然,皇兒如此有心,當父親的如何不高興?

    至於真正的原因,壽王倒是不明就裡,一心以為是至朋好友——駱浩文有心體察下情。基於道義,他也不好推拒浩文的力邀,於是就欣然答應了。

    若是讓他知道了所有的來龍去脈,搞不好會因無法忘情楊貴妃而夜闖禁宮,綁架佳人遠走天涯,免得她做了黃泉孤客。基於如此考量,浩文和絡冰只好好心地瞞著。

    「嗯,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壽王也含笑地回答。

    「我們後天就可以啟程。」浩文輕擁著嬌妻柔聲道。

    太好了,終於可以離開長安,避開令人驚憂的戰亂。思及至此,絡冰的嘴角不禁更上揚了。

    浩文憐愛地瞧著她微微嫣紅又帶笑的花容,心中更覺柔情乍升。這小女人,比他原先所料想的還要好上幾分,自從他承認她不是宜春公主後,本來以為她會頑固地反抗一切宜春公主該盡的義務,但她沒有,反而盡力去做,而且做得更好更稱職。

    只不過,到了晚上,她依然「嬌羞」如昔,總要他花上一番口舌「苦勸」才肯認命,說他不耐煩如此,還不如說他樂在其中又甜蜜在心窩。

    「幹嗎這樣看我?」她嬌嗔道,微紅的雙頰因他「怪異」的注目而更顯擴張。

    浩文忍不住輕啄了她一口。

    絡冰一愣,反肘欲揍向他的腹部。這該死的男人愈來愈放肆了,晚上碰她還不夠,竟然延伸到白天;等到她認命由他後,他竟更得寸進尺地在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前對她上下其手,如今更是公開地表演「親親」。

    她可不是會認命地習慣他任何事的,可是這一肘下去,卻沒聽到他悶哼呼痛,疑惑之際,卻見他舉起她的玉手湊向嘴邊,一隻隻地啃咬手指。

    「駱浩文,你這個色鬼,給我放手!」洛冰低吼,用力地想抽回她的手,卻不得其果,「你給我節制一點,旁邊還有人呢!」她雙眼冒火地瞪著他。

    「別介意,愚兄的雙眼可是有視而不見的功夫。」壽王笑道。

    絡冰更火了,忙定下心來,打算「拳腳相向」。

    浩文眼尖,識相得很,不疾不徐地放開了她走到壽王身邊:「此趟南下,少說也得一年半載。我想,不如到蘇州先安置好王嫂與絡冰她們,然後再開始考察民情。」他正經地說道,不理洛冰頻頻射來的白眼。

    「也好,反正我們在蘇州都有產業,正好可以順便瞧瞧。」壽王點頭同意道。

    絡冰冷哼一聲,她就不信到了蘇州之後,他們還會有心情視察。在那之前,安祿山早就反得一塌糊塗了。 「皇妹,你覺得不妥嗎?」壽王詢問地看向她。

    「哪有?」洛冰急忙搖頭否認,「你們的計劃真是好極了。」她賠笑道。

    「大人,大人,前廳有聖旨傳達!」總管在此時臉色倉皇地跑了過來,急沖沖地嚷著。

    「聖旨?」浩文皺著眉頭,頗為愕然。這突來的聖旨是為哪端?

    「浩文,還是趕快去接旨吧!」壽王催促著。

    浩文點了點頭,隨即邁開大步朝前廳而去。洛冰也打算跟他們過去,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卻被總管拉住了,她疑惑地回頭,看到他擔心的愁容。

    「公主,帶聖旨過來的是一班武裝的侍衛,我擔心……大人……大人他……」

    絡冰訝然地倒吸一口氣,心中頓時湧起強烈的不安。宣讀聖旨,哪須動用一票侍衛,更何況是武裝?

    不置一語,她轉頭就跑,朝前廳急奔而去,一路上儘是愁雲凝聚,重重深積。

    @@@奉天承運皇帝詔田今悉獲知門下省駱侍中,兼膘騎大將軍,有參加日前謀殺安慶宗爵子之嫌疑,今令大理寺全權徹查。徹查間,交由大理寺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視。

    欽此隨即,一群侍衛擁上,拿下了他頂上的烏紗,綁住了他粗健的雙手。

    「高公公,是誰說我涉嫌的?」浩文問道,既不慌亂也不作無謂的掙扎。

    倒是一旁的壽王與洛冰慌亂得不知所措,尤其是洛冰,更是失去一向的理智,狂亂地叫著:「不,浩文不是兇手,他不是。」一邊嚷著,還一邊打倒試圖阻止她靠近浩文的侍衛,喪失理智的她顯得更所向無敵。

    「好了,翠萍。」浩文厲聲對著已然欺近身的她叫道,由於雙手不自由,旋即用唇封住她狂亂的叫喊。

    高力士一臉愕然地瞪著眼前的亂象,宜春公主何時變得如此能打了?

    「公公,是誰誣賴浩文的?」壽王冷靜地問道,臉上有著明顯的不平。

    高力士收回神,搖著頭低聲道:「何必問是誰?反正如今無威震怒,誰也管不了了。」

    「難道沒有人出來替浩文說話嗎?」壽王生氣地厲聲問道。

    高力士卻搖著頭:「這個人權大勢大,眾人附和他都嫌不及呢!」言下之意是說浩文已被人誣陷定罪。

    「可惡!」壽王罵道,一拳用力地打在旁邊的柱子上。

    「那個人可是楊國忠?」浩文拉著已趨平靜的洛冰來到高力士跟前。

    「駙馬爺可真是好智慧呀!」

    壽王驚呼回頭:「浩文,你怎猜得到是他?」

    浩文苦笑著,想到安慶宗死後,他獨立所展開的一連串調查,對象都是他。

    「看來,我是盯到老虎尾巴了。」浩文苦笑著自嘲。早該料到的,早該猜到狡猾的他不會允許狐狸尾巴露出來的。原想這次離開長安會讓他安心,結果卻仍……「為什麼他要害你?」絡冰沉痛地問道,臉上猶留淚痕的她,再也不覺得有任何事可以把她嚇倒。

    「因為我要兇手俯首認罪。」浩文又是一聲於笑。

    「但你忘了他是皇上寵愛的人,與其逮捕他讓娘娘傷心,還不如……」高力士惋惜地說道。

    「可是,我是他的女兒,難道他寧願我傷心嗎?」洛冰厲聲問道,語氣中全是恨意。

    「公主,你該明白的。」高力士歎道。

    不公平,真不公平!洛冰搖著頭,淚珠又奪眶而出。這個昏君不但是一個爛皇帝,還是一個爛父親!

    浩文見狀,不由得心中一痛,疼惜地拉她入懷,任她在胸前埋首垂淚。

    「公公,聽你這樣講,父王是不是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壽王沉思著。

    「或許吧!但,誰知道呢?」高力士在皇上身邊也待了幾十年了,但終究不是他肚裡的蛔蟲,哪能盡數猜到他在想什麼。

    「這麼說,父王是有心讓浩文背黑鍋來平息人心囉!」壽王結論著,心中著實不平。他也不是不瞭解父親,但事實卻很傷人。想他七十好幾的高齡,有子三十,有女三十,連名字都難記得清,更何況是去關愛他們。

    兒女,充其量只是他洩慾下的產物,更是危害他皇權的威脅。兒子須防,女兒們——草草嫁人了事,至於女婿,則更是無足輕重;更何況,宜春又不受寵。

    「王爺,你這麼說會讓皇上震怒的。」高力士瞟了旁邊一群凝止不動的侍衛。

    壽王挫敗地低咒數聲。

    「王兄,不必如此。相信大理寺會還我一個公道的。」浩文裝出自信模樣,「後天,你與翠萍照常出發。等所有誤會澄清之後,我會去找你們的。」

    「不要。」絡冰猛抬起頭,看著他一臉堅決,「沒有你,我絕不出長安。」

    她肯定地宣佈。

    「別說傻話。」浩文沙啞低斥,「至少為寧兒想想吧!」他提醒道。

    其實,浩文感動極了,沒想到她竟會為了他想留在長安,即使安祿山即將發難。她一定是很在乎他的,雖然她從不說。想到此,他心中就湧起一陣甜蜜。

    「可是……」絡冰一臉為難。

    「是呀!浩文。江南隨時都可以去,但你的事情可要先辦。」壽王起聲附和。

    「不行。」浩文反對,「絕不能因為我而耽誤了行程。」

    「皇上也有旨意,要王爺如期出發南下。」高力土打岔道。

    「可是……」壽王遲疑著,最後還是不免妥協,畢竟父王是不容違逆的,「至少把絡冰留下來照顧你吧?」

    「不行。」他低吼,「翠萍一定得走。」

    「為什麼不行?」絡冰不服地抹去一臉淚痕,「我絕不眼睜睜地看你犧牲。」

    這正是浩文害怕聽到的。想到絡冰會為了他而面對安祿山即將發起的戰火,甚至犧牲生命,他就受不了。更何況,來自將來的她,想法特異,加上一身怪裡怪氣又不弱的功夫,不知會不會惹什麼大禍出來,例如綁架,劫獄……不,她絕不能留下。

    「犧牲?怎麼可能?」浩文冷笑,「我駱浩文行得正,做得直,上無愧於天,下不祥於地,區區奸佞能奈我何?你這婦道女子,也太嘮叨了吧!」他冷譏。

    「你這傻瓜!」她生氣地大吼。

    「你雖貴為公主,卻毫無權勢能助我;倘若你留下,我還得擔心笨頭笨腦的你是否惹了大禍。你還是走吧!免得礙我手腳。」他冷漠地嘲諷。

    「我才不是笨頭笨腦。」絡冰叫得更大聲,但心下實在無法反駁於他,誰教她在此人生地不熟,沒有有力的靠山,也沒有有勢的朋友可撐腰。

    「王兄,請務必帶翠萍一起走,兔得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地為我想辦法。」

    浩文不理她,逕自跟壽王商量。

    壽王無奈地點頭,想起以前那個一事無成的皇妹,他也覺得帶她走比較好。

    「但浩文,你有辦法脫罪嗎?」壽王疑道他不管皇妹在一旁大嚷她才不是什麼成事不足……浩文肯定地點頭,但事實上卻沒有把握。對方權大勢大,想必已經將「證據」

    假造完成,要脫罪,不容易;想活命,恐怕更難。可是,他怎能講出來?

    「總之,王兄,無論如何,你一定得將翠萍帶走,除去我後顧之憂。」浩文再次強調。

    見壽王更肯定地答應,他才放下心中一塊大石。或許,他從此難見天日,但至少洛冰還活著,寧兒還平安,就算從此相見無期,至少……唉!

    「公公,我們走吧!」他頷首叫道,自動走向侍衛,眼睛卻沒再瞥過洛冰。

    他怕,怕這一瞥會改變他的決定,會陷絡冰與寧兒於死亡中;怕會洩漏真情,惹得絡冰更加執意留在長安。所以,他不能看她,只能讓痛苦、絕望寸寸啃噬他的心。

    「你這白癡!我一定會等到你出獄才離開的。」洛冰大吼,實在擺脫不了壽王有力的鉗制。

    望著他孤傲、冷漠的背影隱沒門後,絡冰放聲大哭,心中的不安、痛苦一起翻攪湧出。那種絕望心痛、愁苦、不知所措的滋味,讓她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愛他!

    不知何時?不知何地?或許從第一次見面起。

    十一月的雪下得更凜冽了……33「娘,我不要離開你嘛!」常寧流著淚,依依不捨地拉著絡冰叫道。

    「寧兒乖,聽娘的話。」絡冰噙著淚,也是滿臉不捨,但寧兒一定得走,絕不能留他在長安面對無情的戰火。

    「不,不要,我不要。」常寧任性地抱住她的腳耍賴著。

    絡冰為難地閉起雙眸,忍住心頭不住的愁苦;睜開眼,看著眼前綿長的車陣浩浩蕩蕩。不行,她絕對不能軟下心來,一定得堅持下去。她警惕著自己。

    「張武師。」她轉頭叫道,眼中冒出堅決的火花。

    「公主。」張武師拱手敬廠敬。

    「以後,寧兒就交給你照顧了,希望你能嚴加督促他。」絡冰沉靜地說道。

    「屬下遵命。」

    「不,我不要離開娘。」常寧叫得更大聲。

    「王兄,」洛冰喚著站在身旁的壽王,「幫我好好照顧寧兒,在我跟浩文到蘇州之前,也請你代我們管理在那裡所有的產業,我跟浩文會終生感謝你的。」

    壽王無奈地點頭。若不是她以死明志,誓死留在長安欲幫助浩文平反;若不是她吐露真情,令人動容。他也不會昧著良心留她在長安,違背了對浩文的諾言。

    輕歎口氣,他道:「皇妹,你當真不改變心意?」

    「不。」她肯定地點頭,「沒有浩文,我絕不走。」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給過她那麼多關懷,也從來沒有人那麼體貼她、親近她。除了一個在她八歲時即赴美定居的隔壁男孩之外,她從來不曾那麼喜歡一個人。

    她也明白浩文用心良苦,故意用冷言冷語要激她氣怒而離開長安;但她要留下,或許會有奇跡出現,讓浩文能平安無事地出來。所以,她要等待。

    「你這又是何苦呢?」壽王輕喟。

    她淒涼一笑,摸著常寧柔順的頭髮,心疼地聽著他沙啞地哭泣。

    「寧兒,好好聽舅舅的話。在爹和娘到蘇州之前,舅舅講的話就像爹說的一樣,知道嗎?」她沉聲命令道。

    「不要,我要留在娘身邊。」他嚎陶哭著,似乎明白他的抗議引不起任何成果。

    「你太不乖了。」她狠下心一巴掌打過去,疼得常寧止住了哭聲露出滿臉驚駭,卻也痛得她淚水泉湧,全身不停顫抖,「你這種不聽話的孩子娘不要。」她用力一推,推他倒入壽王的雙臂中。「你再不聽話,娘就再也不要見你了。」她厲聲說道。

    但,情何以堪?滿腹悲苦難耐,不可自制地,她轉過身飛奔人府,一路上連頭都不敢回。

    「娘,娘……」常寧淒厲地叫著。

    此種情景,引得在旁眾人都鼻頭一酸。

    「總管,公主就麻煩你好好照料了。」壽王沉重地吩咐道。

    「王爺,你放心,屬下一定會盡心盡力,不辭生死。」總管哽咽著聲音。

    壽王點點頭,無奈地抱起仍兀自大哭的常寧一步步走向車轎。

    @3@洛冰癱趴在臥榻上,哭得柔腸寸斷。

    她早已經把常寧當作是自己的兒子般愛著了,幾個月下來,他的陪伴給了她多少快樂,伴她撐過多少寂寞的日子與浩文的冷漠;若沒有他,她哪能在這無趣的將軍府中待那麼久,都是因為有他,她才能瞭解什麼是「家人」。

    可是,此番別離,相逢恐怕無期,因為她有不安的預感。

    「冤獄」朝朝都有,唐代自不能免,而一旦入獄,更是很難全身而退。這一點,她知道,也瞭解。

    但她不能任浩文如此犧牲,只要有一點希望,她都要試試看,或許,在安祿山的戰火下,她會死。

    但,她無悔!

    早在紅色法拉利撞到她時,她早就該死了。畢竟她活不過二十一歲,不是嗎?

    而且,現在她擁有了那麼多甜蜜的回憶,也該滿足了,甚至該偷笑了。

    至於「抉擇」是什麼?對她,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是的。浩文和常寧才是她存在的意義呀!

    33天寶十四年十一月初九這一天,長安城異於平常喧鬧的吵亂,在大街上奔走的人群,不再有寒暄的笑容,個個都是驚慌地相告——安祿山反了,快回去準備家當逃命吧!

    原本人潮聚集的長安城,今天一反常態,一批批攜家帶眷的人潮開始簇擁離去。

    只有那些依然短見的士人們,在酒肆舞樓間高聲大笑——安祿山只是一個番子,怎敵得過我大唐朝的天威浩蕩?

    當真敵不過嗎?天知你知我知。

    「公主,公主,大事不好了。」總管慌張地奔進前廳,卻瞧見絡冰支著頭沉靜地坐在椅子上,「公主,安祿山反了!」他大聲嚷嚷,暴起的氣令他喘息不已。

    「終於反了。」絡冰聽了卻漠然道,「接下來該是封常清請纓出征,卻失守洛陽,被皇上賜死於潼關。」她像背書似的念了一大串,沒有慌張,沒有憤怒,只有平靜。

    「公主?」總管訝然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能知道得這麼清楚。難道,她有了什麼仙法嗎?

    『如何?大理寺那邊願通融一下,讓我見浩文嗎?「絡冰回過頭問道,原本失神的眼眸終於因希望而有了點光彩。

    總管苦著臉搖頭:「他們說聖命難違,再多的錢也無濟於事呀!」聲音化為哽咽,老淚幾欲奪眶。

    「是嗎?」沮喪再次令希望黯然。

    難道沒有其他方法嗎?她自問。

    有的,一定會有的,她絕對不能放棄希望。

    @@@「封常清死了。」絡冰咀嚼著這個總管剛帶來的消息,不禁低歎了口氣。扶著頭看著窗外點點皓雪,不由得又幽然道,「接下來皇上會宣佈要御駕親征,卻意外地發覺超高齡的自己做不來這檔事,只好作罷。可是,卻令病榻上的哥舒翰老頭兒領兵到潼關禦敵。看來,這狗皇帝的惡報已經來了。」想到此,她竟不住輕聲呵笑。

    「公主。」總管低呼,「那可是你的親爹呢!」

    「我可不這麼認為。」她轉過頭斜睨著他,眸中充斥著恨,「若是我爹,就該察覺到一點我的痛苦,甚至想辦法補救,但他沒有。」她咬著牙切齒道,「浩文已經被關了幾個月,連個會審都沒有,只是關在牢裡不准見任何人。這算哪門子的辦案?一點水準都沒有。」說到氣急之處,舉手拍向旁邊的茶几,引得茶水濺了滿幾凝成冰凍。

    「公主……」總管無奈低歎。

    皇上不聞不問確實是個要素,更重要的是,還有楊國忠從中作梗,拖延著大理寺會審,阻擋著大人的反正;更要命的是,大理寺的長官跟高濟宗的交情都不是「泛泛之交」而已。這些,他不敢跟公主講。要是讓公主知道大人的獲罪,十之五六可能是肇因於她,以前的那個公主一定會拍手稱讚厲害,慶幸老天有眼;但眼前的這位,他敢斷定——十之八九是衝到高府去,一刀砍了高左丞;再到楊府去,一劍刺死楊國忠。

    唉!這不啻是自找死路而已。如此,教他怎麼敢講?

    「或許,我該到皇宮裡去,直接找那個狗皇帝理論才是。對,這真是個好方法。」她眼睛一亮,摹然露出光芒。

    「給我備轎去。」她嚷道,腳步緊跟著要奔向門口。

    「公主!」總管急忙抓住她的手,「萬萬不可,萬一惹惱了皇上,可是對大人不好呀!」

    絡冰皺眉:「那我客氣一點不就好了。」

    「但……」公主沖得很,尤其是「理直氣壯」的時候。

    「別囉嗦了。婆婆媽媽的是什麼事也辦不好的。」她道,掙脫了總管的手,匆忙地奔去。

    「公主……」總管無奈,只得緊跟而去。

    ☆ ☆ ☆「哦!皇上連下三道敕令要哥舒翰出潼關,領兵直搗黃龍,正面與安祿山為敵?」絡冰無聊地說道,一點也沒有總管的緊張。

    總管點頭:「公主,這次哥舒翰將軍若開關出戰,是勝還是敗?」他緊張地問她。

    「當然是兵敗如山倒,不但丟了潼關,連長安也賠了進去。」她平平地說道,還無聊地打著呵欠。

    「什麼?」總管面如死灰地叫著。情勢真的會變成如此嗎?他好擔心。

    可是公主料事如神,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應驗。好在公主沒有到處去嚷嚷,只有說給他聽,否則,他真不知會再發生什麼事呢!

    「可是,公主,你怎麼還能如此鎮定?」總管又不禁疑惑,瞧公主氣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好像長安被破也不於她的事似的。

    絡冰卻低笑,頗有一絲邪惡的味道:「愈亂愈好,最好亂到每個人都只忙著逃命更好。」她竟如此幸災樂禍。

    想到她幾次到宮中找皇帝都被人擋著,根本連唐玄宗的影子都沒見到。任憑她大叫大嚷,甚至手腳功夫也沒用;那些宮中的侍衛還真不是白吃白喝,擺著好看的。

    可是沒關係,再過不久,玄宗就要逃離長安了,到時全城一片亂,大家嚷著逃命時,她就不信大理寺的那些渾球還會盡忠職守地待在那裡看牢。

    嘿!嘿!嘿!到時她大可堂而皇之地走進牢房,劈開牢門,搶了浩文就走。

    沒錯,就是這樣!現在,只要好好準備逃難的工作就好了。

    「拿筆來。」她叫道。

    嗯,需要好好列一張清單了。她想。

    333「公主,潼關被破了,皇上還下令要御駕親征呢!」總管一臉淒愴地向她報告世局。

    親徵個頭哩!七十多歲的老頭了,還想在沙場上揚威舞劍?

    「他才不會去呢!今晚他就會夾著尾巴逃向蜀川去了,像只落敗的公雞一樣。」

    她冷笑。

    「公主,那我們怎麼辦?」總管憂心沖忡。

    「隨你是要現在逃,還是晚上跟我和浩文一起走。」她一點也不擔心地說道。

    「公主,」總管黯然神傷,「屬下誓死也要跟大人在一起。」

    「很好。」絡冰感動地說道,頭一次親眼看到忠僕為主人赴湯蹈火的決心,「快些準備吧!晚上咱們到大理寺去接大人。」她放柔了聲音。

    「是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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