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志傑連著兩周都在倒霉。從那天晚上開始,他的心情就再沒好過。
手上還好,舌頭的傷就不算太輕,起碼要休養兩周才能掉線。
頭幾天都在醫院,傷到的地方影響進食,只能吊著營養液和藥水,他用沒受傷的那隻手跟女人"交談",叫她拿著醫院開出的證明單去學校裡幫他請假,女人幫他完成了這件事,又把他從醫院送回了家,還給他做了清粥。
讓他享受完這短暫的溫柔以後,女人就開始反覆追問他和陳安居到底是什麼關係。他被逼到煩了,說話又不是太清楚,於是拿了紙筆歪歪斜斜地寫起來。雖然字跡有夠爛,女人還是幾眼就看清了他的意思。
"你這個死小孩!你是同性戀?那你招惹女人幹嘛!"
被對方河東獅吼的樣子嚇到,武志傑又拿筆在紙上繼續寫,"我也不知道啦!反正我都可以!"
"啊!你這個該死的雙用插頭!最討厭就是你這樣的壞小孩!毛都沒長齊就學別人玩雙的!你是自己沒搞清楚吧!下半身過早發育的猴子!還不知道自己喜歡男生女生就隨便亂交了!"
武志傑皺著眉瞪她,筆跡越來越潦草,"我才沒有!我真的喜歡才……"
剩下的字都沒寫完,女人就搶過那張紙用力撕成碎片,"屁啦!你還有理了?要不是看你傷成這樣,我早就親自教訓你了!你知道什麼是喜歡!你把人家打得鼻青臉腫,還想叫人家喜歡你!你這什麼狗屎邏輯?如果你敢打我,我早就把你剪了!人家竟然還陪你看醫生!真是混賬!武志傑,你自己照顧自己吧,我走了!你以後也不用再找我!你好好反省一下!"
女人說出做到,把他丟在亂糟糟的屋子裡提起自己的小包就奪門而出,再也沒踏進他家門一步。只不過到了該吃飯的時間,外賣還是會準時送到,菜色都很清淡,看得出是刻意安排給他的。
武志傑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呆在家裡,無聊得簡直快要發霉,更叫他氣憤的是連著十多天都沒個人來探望他。
當然了,即使有同學肯來,他也不會肯開門的,他舌頭上的傷實在尷尬,但真的一個人都不來他就很氣。
電話倒是有響過很多次,那兩個已經分好家產的人打來過,平常一起玩的那些同學也打來過,可是他接到電話也講不清楚話啊,頂多大著舌頭說個幾句,對方隨便聽聽就會掛掉,最後乾脆就不打過來了。
竟然沒有一個人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事,就那麼從此不聞不問,半個上門來看他的人都沒有。
最過分的就是陳安居,連電話都沒有一通,那晚把他咬得滿嘴是血,還從醫院裡直接跑掉,他都沒有太生氣,畢竟他也說了很過分的話……可連著快兩周了耶,電話也不來,人也不來……他簡直懷疑對方是不是已經偷偷轉了學校。
想著那個他最害怕的問題,他沒等到醫生說的日子就回去學校了,會被取笑丟臉都顧不上,唯恐那個絕情的傢伙已經跑掉。
從正在上課的教室外往裡一看,那個傢伙還好好在坐在位子上,臉上的傷早就好了,又恢復成粉粉嫩嫩的白皙光滑,看起來很可口的樣子。
他滿懷高興的放下了心,直接向老師行個禮就走進去,經過陳安居身邊的時候故意踩了一下對方的腳。
陳安居頭也不抬,只是立刻把自己的腳收了回去,武志傑準備好的威脅眼神撲了個空,不禁十分鬱悶,耷拉著腦袋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調試了半天心情才對其它同學投過來的關心眼神微笑點頭。
下了這節課,其它的學生都圍過來,紛紛問他休息的這些天爽不爽。他這才明白……他們都以為他找個借口故意逃課而已,只好啞巴吃黃連的繼續點頭,用不是太靈光的舌頭大聲說出那個單字,"爽!"
他一開口講話,總算有人看到他舌頭有點不對勁,"啊?志傑,你舌頭怎麼了?好像真的有受傷哦?呵呵,你幹什麼壞事了?怎麼傷在這種地方?"
武志傑登時紅了臉,勉強笑著擺出個猥褻的表情,"嘿嘿……遇到一隻野貓……就很烈啊……你們知道的啦……"
"哈哈,明白了……"好幾個男生都露出羨慕和會意的笑容,女生則帶著不好意思的表情低下頭。
武志傑瞪大的眼睛死死鎖在斜前方的背影上,不管這邊有多吵,在講什麼話題,那傢伙竟然一次頭都沒回過。一股莫名其妙的懼意從心底浮上來,他站起身越過其它同學走向對方的座位。
"安……陳安居……你幹嘛不理我?"武志傑刻意擺出嘻嘻哈哈的面孔,用力扳過對方的肩膀。
陳安居被他強行轉過來的身體也沒怎麼反抗,只是眼神淡漠的看著他笑到嘴角抽筋的臉,"有事嗎?"
"呃……待會放學了陪我玩……我們全班一起,我請客!"
陳安居很禮貌的微笑了一下,然後很堅決的搖頭,"對不起,我有活動了。"
武志傑第一個反應就是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你跟誰約會!是不是那個窩囊廢!"
陳安居忍住手臂上的疼痛語調平穩的否認,"不是。武志傑,這裡是教室,你注意下環境……有什麼話我們單獨去說吧。"
武志傑正好求之不得,拉著他就走向教室外面,跟上次一樣把他推進附近那個公用的男用衛生間,而且照樣把他帶進了單獨的隔間。
陳安居一點驚恐的樣子也沒有,只是臉色有點陰暗,沉默的看著武志傑。
"好了,你說。為什麼一個電話也沒?我給你打也不接?"武志傑壓低聲音伸手去抱他,嘴唇也湊了過去。
陳安居並不像往常般臉紅抗拒,只是皺著眉頭扭開了自己的嘴,"你到底要不要談?想聽我講就放開我。"
"……好。"武志傑努力的壓抑著滿心慾念,稍稍放開了懷抱。
"武志傑,你也知道,我有喜歡的人了,請不要再糾纏我。"陳安居十分平靜的對他說。
"……"武志傑頓時被這句話打擊到了,瞪大眼睛看向對方,卻沒從對方直視他的眼神裡看到任何恐懼。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搖晃著對方的身體發出低吼:"你……你喜歡的人就是我!安居……別生氣了,我不會再打你了,你別這樣氣我!"
陳安居連眼睛也沒眨動一下,清楚又緩慢的反問,"不是你逼著我說的嗎?我有哪一次,自願說過,我喜歡的那個人是你?請你好好回想一下,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我喜歡的那個人,你根本不認識。"
武志傑身體晃了晃,咬牙切齒的提起了一隻手掌,衝動的表情只換來對方不閃不避的嘲諷笑容,"你打吧,打了我就會說喜歡你,但那也是假的。我可以說一百次一千次,都是你逼我的。"
"你!我……不是的,你是在氣我!你還在氣我……"武志傑提起的手掌頹然放下,隨即狠狠把陳安居拖到自己的懷抱中,用盡全身的力氣抱著對方,一遍一遍的重複,"對不起……對不起……你如果氣我打你,你也打我吧……我保證不還手,好不好?"
"武志傑,你這又何必呢?你如果還想逼我,可以打我,也可以在這裡上我,隨便你。只要別裝出這幅情聖的樣子來,太噁心了。你是想要我同情你嗎?你有沒有自尊?"
這樣刻薄的話陳安居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他一直以為對方是個老實又軟弱的小個子……武志傑幾乎全身都發起抖來,推開陳安居定定的看著對方冷漠的面孔。
"怎麼?又想打我了?想打就打吧。或者你又想說,去告訴別人我是同性戀?那就去吧。"
陳安居嘴角居然露出了微笑,"我早就想好了……家裡問我為什麼要轉學,我一直沒有說原因。你如果說出來了,我就謝謝你──因為有男孩子纏著我,得不到就四處造謠,我才會被他逼得想要轉學。武志傑,你覺得別人相信我還是會相信你呢?"
"你……你真的……"武志傑看著對方狡黠的笑容,完全像變成了另一個人,無論怎麼看都不是從前的陳安居,那些羞澀又怯懦的眼神全部都消失了。
這樣的陳安居,只顯得可怕而不再可愛,他緊捏著拳頭艱難的反問,"你從來沒喜歡過我?真的?那……那你為什麼……沒有對老師告發我……強……強迫你的事?"
陳安居滿不在乎的聳聳肩,"既然後來你也弄得我爽了,我幹嘛要告發你?我們也算是……炮友一場?"
"你!你……"武志傑不敢置信的往後退了一步,卻哪裡還有可以退的路,背脊已經抵在了堅硬的牆壁上。
他就算交往過好幾個女孩子,每一個也都曾經喜歡過,彼此除了做愛之外也會純純的抱在被窩裡一起睡覺啊。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亂交的男生,也從來沒有把交往過的人看作那種一夜情的對象而已,陳安居這種看起來很純情的小個子竟然說了"炮友"這個詞?那自己是什麼?陳安居又是什麼?
"幹嘛?你不就是這樣看我的嗎?那你現在要不要上?不上我就走了啊,順便提醒你一句……"陳安居仍然那樣嘲諷的笑著,眼睛裡卻一點笑意也沒有,"你的技巧真的很爛!那次以後我一個星期都很難受,你給我留下了一個不算好的初體驗的回憶,以後都會有陰影。所以……我再也不想跟你做了。啊,鈴聲響了,我要去上課了,你就隨便吧。"
隨著一陣熟悉的上課鈴聲,門外也響起匆匆忙忙的腳步聲,陳安居姿態坦然的轉身推開了隔間的門,跟著其它的學生一起奔向教室。轉過身的同時,他立刻咬緊了自己的下唇,早已被汗水浸透的掌心也微微攤開來。
被留在隔間裡的武志傑還沒能消化完陳安居的那段話,坐在馬桶上一個人發呆。
腦袋裡亂糟糟的,胸口也像空了好大一塊,他靜坐了很久很久才抱住頭喃喃低罵,語音卻帶著幾分沙啞:"媽的,死同性戀……淫蕩的賤貨……我才不稀罕你……"
武志傑過了大半節課才夢遊般回去教室,講課的老師對他怒目而視,他竟然看也沒看就徑直走過去。
坐回自己的座位之後,他再沒抬起過頭來,好幾個跟他混得不錯的男生都被他蔫蔫的模樣嚇到了。
一下了課,等著放學後玩樂節目的同學們就圍過來,七嘴八舌的問他怎麼了,他煩得用力拍了下桌子:"別吵了!"
"……"大家集體沉默了下來。
"志傑……那晚上……還出去嗎?"過了好幾十秒,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被同學推著問出這句話,怯怯的大眼睛飽含著期待。
武志傑沉著臉瞄了一眼前方,那個一動不動的背影似乎在嘲笑他。
"去!為什麼不去?我今天很High!所有人的吃喝玩樂我全包!晚上去酒吧,我要拼哦!"
"好耶!"在老師還沒來的課堂上爆發出齊聲歡呼,"總算有好節目了!"
"志傑,你不來學校,我們都好寂寞呀!"
"對哦,志傑,我們每天都想去你家看你……不過怕你不在家!上次給你電話,接電話的不知道是誰,嘰裡咕嚕聽不清說什麼!問你在不在也不回答!"
"……"武志傑苦笑著狠拍這個同學的肩膀,"媽的,那就是我啦!你們這群沒良心的!晚上罰你們喝到癱掉!"
"啊?呵呵……對不起啦!我們今晚陪你盡興嘛!別生氣啦!"
"嗯……"這樣很好啊,武志傑最不欠缺的就是朋友,多的是喜歡他的人,為了哄他高興,多的是人願意陪他。
放學後一大群人擁著武志傑一起去了酒吧,也順著他的意思叫了很多酒血拼。反正買單的是武志傑,啤酒紅酒都無所謂,以武志傑身上帶的錢,喝掉再多也付得起賬單,更別提他還有幾張幾乎不可能刷爆的卡。
酒過三巡,漸漸夜深了,女生們都提前回家,一部分男生也自告奮勇的做了護花使者。剩下的幾個男生還在陪武志傑,也都已經喝到腳步不穩了,醉醺醺的武志傑總算盡了興,買單過後就幾個人一起出門。
把其它幾個男生趕上了車,武志傑暫時還不想回家,回到家裡也是空蕩蕩的一間大房子,在夜風中走一走才比較舒服。
他踉踉蹌蹌的往前走著,根本看不清身處的街道,前面越來越暗,好像走進了一條陌生的巷子,他停了停腳步,又搖搖頭繼續往前走,懶得去想那麼多。
迎面走過來幾個年輕男人,看樣貌稍稍有點面熟,跟武志傑擦身而過的時候,有個男人對同伴低聲說了句什麼,已經走過去的幾個人又折回來圍住了他。
"干……幹嘛?"武志傑斜著眼睛凶狠的瞪過去。
"哈哈,沒什麼。你很有錢嘛……剛才在酒吧那麼豪氣。借點錢來花吧!"
"你們……搶劫?現金……花掉了……"武志傑搖著腦袋不想理他們,還在要往前走。
"媽的,這樣還想走?"幾個人都衝上來把他往牆邊按,幾隻手都往他身上亂摸起來。
"滾……滾開!干!"武志傑大罵著開始掙扎,帶著醉意的拳頭雖然不太準,還是打倒了其中一個。
看他竟然敢反抗,幾個男人都發了火,把他推倒在地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如果是平常,這幾個人也打不過他,可現在真是醉得眼睛都看不清人影了,連拳腳打在身上都感覺遲鈍。
武志傑只出於本能用手臂護住了頭,其它部位就顧不上了,被好幾個人踢打了許久。
直到他一動也不動了,那幾個人才住了手,在他身上一陣亂翻。錢包裡剩餘的現金當然搜走,連他的名牌打火機也不能倖免,那個舊電話就看不上了,款式老功能也少,還是某個他不稀罕的人第一次給他買的那個,一直用到現在也沒有換。
一個男人翻看著他的電話,一邊狠罵一邊在他身上加踢幾腳:"媽的,這麼有錢,還用這麼破的電話!"
"電話……還我……別的……拿走……"武志傑氣若游絲的叨念著,"鞋子裡……還有錢……"
"媽的,早說呀!"那男人把電話甩回他身上,很不客氣的脫掉了他的鞋,裡面果然還躺著好幾張大鈔,頓時高高興興的拿在手上,招呼同伴一起走人。
躺在暗巷裡很久才動了動身體,力氣逐漸回復了一點點,但想要走路還是不可能。武志傑苦笑著摸起電話,隨便找了個今晚的玩伴打過去,"喂……我被搶劫……你在哪……喂?"
彼端傳來的聲音也是醉到分不清東南西北,聽他說了好幾句,只迷迷糊糊的哼了兩聲。武志傑只好掛斷,再撥通另一個號碼,同樣比他還醉的聲音亂七八糟的響起,"志傑……喝……喝……"
"媽的……"武志傑哭笑不得的咒罵了一聲,只得再撥通一個號碼,"喂……是我……求你了,過來接我,我被人搶劫……我在xxx酒吧附近,一條小巷子……燈很暗,我也不清楚……真的,沒騙你……喂?"
女人清脆的罵聲透過電話也有點刺耳,"你找我幹嘛!你死也不關我的事了!少用這種爛招數哄我心軟!武志傑,我們分手了!"
"喂……你聽我解釋……我真的……喂……"那邊已經掛斷了,完全不聽他的"爛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