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唯家住在十一樓。B城這樣的城市裡十一並不是很高的樓層,窗外也不會有雲飄過。頂多是站在窗口往下看會嚇得掉下去一兩個恐高症的而已。
一唯沒有恐高症,他有戀高症,小時侯就老在窗台上爬來爬去考驗他那老來得子的老爸爸的心臟承受能力。
他最喜歡做的事情,除了擺弄他的寶貝電腦以外,就是把大半個身子探出窗外,面朝天空那樣架在窗台上,睜大眼睛,看天上的雲,或者大朵大朵地飛過,或者靜靜地停著和他對瞪。
這種時候他會有衝動像那個叫JACK的死於那條著名沈船的倒霉男人一樣大聲吼:「I』m the king of the world !」
然後樓上的同班小安就會以更大的音量聲嘶力竭喊:「I』m the king of the kings of the world!」
厲害,比他還無聊。
一唯那年17歲,他在上高一。剛過中考的生活是很幸福的,尤其是爸爸為了獎勵他考得剛剛好過那所據說國際一流的NB高中的最低分數線,把他房間裡的古董電腦換成台手提,還弄了寬帶。那一個暑假他都掛在網上雄赳赳氣昂昂。最後還很神氣地弄了個斑竹來做。
公共廁所看門的還叫所長呢,斑竹好歹也算個主吧。
一唯平時不大愛說話也不和女孩子玩,青春期的叛逆和早戀在他身上找不到影子。所有人都覺得他是最乖不過的孩子,而且還聰明,不怎麼唸書吧還能考上那麼牛的高中。
他的確是很乖。除了一件事,他的罈子。
因為一不小心那是個BL版塊。
BL站上踩來踩去的未必都是gay, 別說那群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同人女,一唯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男生一天到晚看那種同志文章到現在性向都很正常。
一唯的版子做得還挺滿腔熱情,數著在他地盤上踩來踩去的人和留下的腳印就夠他咧個嘴傻笑上半天。他現實裡是挺奉行沈默是金的原則(即不愛說話又愛錢),平時遇到陌生人會臉紅,三棍子還打不出個悶屁來。媽媽不在家的時候爸爸就痛苦,因為對著這麼個兒子就好像對著牆壁說話一樣,還連個回聲都聽不見。
他是把話都省到網上去說。口水巨多,而且都是廢水。
他趕趕時髦在網上結了婚娶了一堆老婆也嫁了一堆老公。當然全是男的,當然這一點也不能說明他是GAY,大家都是玩玩嘛,網絡是多麼虛幻的東西啊。今天你剛和那人轟轟烈烈地結了婚明天可能就再也找不找他了,等若干月後那人重新出現,第一句話還問你是誰啊。
那年夏天要過去的時候他在網上遇到了一個叫嚀浩的孩子。
其實他在他QQ上已經很有一段日子了,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什麼原因放這家夥跑進來了,但卻一句話也沒有聊過。
不隨便跟人搭訕是他的原則。
他張大少爺誰啊,顯然是要等人家來搭他嘛。
只是那天實在是太無聊了,Q上只有那麼一個頭像是亮著的。
所以他點開那個頭像,發了句輕飄飄的話過去,預備那人5秒內沒回音他就下線睡覺。
有句話說,人最遺憾的就是在做一件事的時候永遠也想像不到它的後果。
嚀浩那年21了,他在念大四。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大學生活已經不再精彩不再和傳說中的那個象牙塔有什麼聯繫。反正他的日子過得平庸平淡而平靜。唯一一個與眾不同說出來可以讓人對他刮目相看的就是,他正在和一個男人同居。
不是純潔的倆男同學為了減輕天價般房租的負擔而擠在間小公寓裡埋頭苦讀。就是普通意義上的同居。他是GAY。
其實這麼說也不盡確切。他在遇到楊苛之前並沒有愛上過任何一個人,而遇到楊苛之後又沒有機會去愛上別人。所以無從確定他的性取向。他不認為自己是屬於那種一生下來性向就不對的人,但他現在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楊苛也不是GAY,他更糟,他是雙性戀。
這讓嚀浩很不舒服了一陣子。他不小心眼可是也不能容忍口口聲聲說愛自己的人半夜帶著一身女人的香水味唇印和幾絲頭髮回來,然後用力把他搖醒餘興未盡地壓在他身上。
楊苛當然是愛他的,而且是非常的愛,愛到嚴苛的地步,他無意中對別人舒展開的一個笑容都會招來災難式的懲罰,這一點,在他衣服所能掩蓋得到的地方都有著纍纍的記錄。
為了公平起見楊苛也對他保持著一定的忠誠。楊苛不碰除他以外的男人。
但是碰女人。
用了很長的時間嚀浩才讓自己用平常心對待楊苛帶回來過夜的女生,並且以一個好室友的身份衝她們溫和地微笑給她們沖很香濃的咖啡。他帶回來的女孩子都非常漂亮,身材嬌好面若春花,而且平均半個月換一次。而嚀浩自己一直都在。為了這點他好像應該慶幸。
楊苛和他是同班同學,但大了他四歲。 是那種從頭到腳零缺點的優秀男人。別說在外文學院這樣男生質量參差不齊數量令人垂淚的地方是NO1,即使是財經這樣彙集T大美男的第一大院也很難再找出第二副楊苛這樣的皮囊。他還非常聰明,比如說翹的課都夠他退10次學了還有本事年年拿一獎。
楊苛為什麼看上他的,嚀浩一直不明白。其實他知道大一剛來的時候,楊苛最瞧不起的人就是他了。長得不算好看,身材纖弱得不像男人,一身山溝裡飛出來的金鳳凰的土氣,家裡還有點窮的說。
但是後來慢慢的楊苛就和他走得很近了。誰都知道楊苛對那個長得像猴子的小男生罩得很厲害,誰都動不了他。那隻小猴子除了脾氣好總是一臉天真的笑以外其實一無是處,學生會裡辦事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連自己的系主任是男是女都弄不清楚。但是T大人神共憤的點操制度卻荼毒不到他,他三年來幾乎沒有在點操簿上留下一個勾,而他的記錄卻是一片良好的空白。
當然抓人無數的自律部部長絕不知道李嚀浩是何許人物,他知道的只是楊苛而已。
楊苛很照顧他的。他們現在住的那個地方在學校裡面,但不是學生公寓。是人都知道要租到T大校內非宿舍級別的房子真是難於上青天,住的都是學費是普通學生一樣數目但單位是美金的港澳台生。而楊苛就有辦法弄得到,而且還是最難租的那座樓。可見楊苛的路子有多野。
房租全由楊苛付的。嚀浩一毛錢也不出。他沒錢,他的父親是個桃李天下清風兩袖的小教員,每個月定期地給兒子寄的數目有點可憐的生活費。
楊苛就不一樣了。他家底有多殷實嚀浩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他自己就非常能賺錢,跟人家出去做四天翻譯吃遍玩遍順便再拿2000塊酬勞這樣的CASE他是接得手軟。
他們住的樓叫適逸樓,閃閃的金色大字挺土氣地亮著。嚀浩有微微的恐高,所以楊苛租了五樓。
五樓。不高不低的樓層。嚀浩在陽台上把頭伸出去曬太陽的時候可以看到樓下的花圃一片花花綠綠的炫目。微微側頭感到有點刺眼的光,那是適逸樓那三個大字。
嚀浩念著念著就覺得好像是失意樓。
除了上上課交點論文,嚀浩其他的時間不是睡覺就是發呆。楊苛在的時候,在床上度過的時間就會多一點,楊苛不在的時候他就發呆。
他趴在窗台上遠遠地往外望,清楚地看到橫在面前的防盜網。
鳥籠一樣的格局。
他疲憊地伸直手臂伸懶腰,做出一個飛翔的姿勢。
想飛出去。可是不知道離開這裡又能飛向哪裡。
他沒有很多朋友雖然他應該是屬於人緣很好的那種人。因為楊苛看他看得很緊,不大許他和男人交往,女人更不行。雖然楊苛到現在還是會用輕蔑的目光看著他說,除了我還有誰會看上你,但楊苛也不得不承認嚀浩儘管不引女孩子注意,可他對男人的吸引力卻是與生俱來的。
所以就算GAY在T大並不多,楊苛也一直都很警惕。
嚀浩住在那麼好的地方卻是一天天瘦下去。大一剛來的時候還是麵包臉,現在巴掌大的小臉上都沒有肉了。楊苛能感受到他的活力和生氣在一點一點流失。
半年前楊苛把一台手提電腦放在嚀浩面前。楊苛唯一弱項就是電腦,他到現在甚至連個Q都沒有。所以電腦幾乎是為嚀浩而備的,好讓他不要一坐下來就發呆,用幽幽的眼神茫然地望著窗外,那樣的眼睛有時候甚至能讓楊苛這樣的人覺得內疚。
嚀浩有點病了,楊苛就不帶女孩子回家,他改成晚上出去,出門前定會將房門反鎖上。嚀浩睡不著的時候就起來,電視已經沒有節目了,樓下的花圃在夜色裡也看不清,他只好打開電腦用電話線上網。不開燈,屏幕藍藍的光慘淡地照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
他還是覺得寂寞,無法忍受地寂寞。他想和楊苛說你不要再給我買什麼東西了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多點時間陪著我我也不要你帶我去最好的醫院我病只是因為我寂寞,我太寂寞了,從骨髓裡冒著孤單的寒氣。
但他沒法說出來。他本來是愛說話的人可是在這樣的地方關了三年多他已經不擅長表達了。
他開始瘋狂地上網,反正電話費也是楊苛去交的,和他無關。有時候甚至洗澡睡覺都不下線,他就是故意要亂用楊苛的錢要讓他難受。
可是這樣的手段未免蒼白無力了一些。
楊苛是何等瀟灑的人,怎麼會在乎區區一筆小錢這樣的東西。
楊苛才不像他,楊苛有的東西太多了而他太少了。
嚀浩上網就去那些耽美站。當然了因為他自己是GAY嘛。他從來都不發言,就只是一個人靜靜地在一邊看著,被踢下去又會頑強地爬上來,雖然一樣沒有人和他說話但看著那麼一群人熱熱鬧鬧地聊著感覺上會不那麼寂寞。
他注意到一個叫一唯的人。也說不清為什麼會特別注意他,也許只是因為那個人說話的方式是他所喜歡的那種,更多的是直覺,他直覺這個在網上叫一唯的男孩子會說一些他喜歡聽的話會想一些和他一樣的事情會做一些他自己也習慣做的動作。他覺得親切。
他問到一唯的Q就加進來,可是從來沒勇氣點開那個頭像。他不知道要說什麼才能引起那個男孩子的注意才能讓那孩子喜歡上他,他拘束著猶豫著。每次他在Q上時都能看到一唯的頭像亮著。他就默默地看著他,猜測這個男孩在線上做什麼呢他在和什麼樣的人聊天呢他打字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直到一唯的頭像消失了,他才默默地下了線。
後來就漸漸養成習慣,上網第一件事就開Q等一唯,然後安靜地看著那頭像,等到一唯下線了他才睏倦地關了電腦縮進被子裡去睡覺。
一唯在各個版塊上留下的每一個貼子他都會不厭其煩地一一打開來看,兩句話他可以琢磨上半個小時。嚀浩覺得自己這種做法其實挺病態的,有點那種偷窺狂的跡象。
有天他和平時一樣地一邊跟著找一唯的帖子一邊不時瞄一眼Q上那個亮著的獅子頭以確認那人還在,突然獅子頭跳起來了。
有那麼幾分鐘嚀浩都不敢動,他呆呆地看著電腦心跳得有點快。
和一唯那天聊了什麼現在已經不記得了,他只記得那時侯的心情,從來沒有那麼緊張過,鍵盤上的手都微微發抖。
推門進來的楊苛說,咦,浩浩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又發燒了嗎?
接下來的日子嚀浩清淡如死水的生命開始重新流動了。
他面色紅潤了一點,笑得也更多了一點,尤其是在對著電腦的時候。楊苛很高興,他吻著嚀浩嘟嘟的嘴唇說,知道嗎,我就是喜歡上你這樣的表情。
楊苛眼裡的嚀浩還是個孩子。雖然他都已經21了,而且在床上的時候完全是一個成熟的誘人的男人。但那小小的腦袋是他所見過的人當中最天真乾淨的一個。
他被嚀浩吸引就是因為那張猴子一樣小臉上經常露出的甜美純潔的笑容。嚀浩有點地包天,微笑的時候嘴巴就合不上似地裂著,可以看到白得透明的兩個小門牙,眼睛左大右小地瞇著,非常可愛的兩條彎彎的縫,第一次看到這個笑的時候他就想,我可不可以吻他?
天真的性感。他在心裡這麼評價嚀浩。
那年夏天完全過去的時候,嚀浩和一唯在最短的時間裡成為最熟悉的兩個人。
第二年春天要來不來的時候嚀浩知道了一唯並不是GAY,但那時一唯卻說,喂,嚀浩啊,你做我老婆吧。
嚀浩啼笑皆非地說,我比你大了四歲啊。
年齡不是問題,你比較適合讓人家照顧你啦,我做你老公會讓你很幸福的,嘿嘿。
嚀浩有點出神地看著屏幕。心想,一唯,一唯 你是認真的嗎?
他最終還是『嫁』給了一唯。
怎麼能不嫁。
他清楚記得有一次一唯因為電腦壞了幾天沒上網,那時自己的惶恐。
想到安妮寶貝的一句話:在你消失不見的那幾十個小時裡,我發現自己面目全非。
那時侯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愛上那個孩子了。
只是當時還不知道究竟有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