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這是妳的蜜汁燒鵝,一共一百六十……」端祥脖子上掛著條毛巾,面帶笑容的將跺好的肉,遞給一旁的老婆用紙盒包好,交給客人。
熱誠的收下客人的兩百元,拿四十塊零錢遞給客人,「找四十元,謝謝您,好吃再來。」
送走客人,店裡又冷清了下來,端祥收起剛剛的笑容,換上愁愁的苦臉。
夫妻兩互看了一眼,歎了一口氣,互相傳遞了一個無奈的眼神。
號稱百年歷史的「老京祿」臘味店,最近這一段時間都這個樣子,雖然是吃飯的時間,但上門的客人卻明顯的減少了。
不像以往那樣門庭若市的熱鬧,端祥夫妻倆常常忙得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現在他們是喝水看報紙納涼的時間太多了,多到有點無聊。
唉,都是那家賣咖哩的店。
開張不到一個月,竟然把他們「老京祿」百年威名的風頭給搶去了。聽街坊鄰居說,那家「印度阿三咖哩風」的店,連已過吃飯時間,都還大排長龍,真是有夠誇張的。`
「真有那麼好吃嗎?那種阿三仔的東西,比得過我們純正的北京味兒?騙鬼去啦。」老京祿老闆舒端祥氣不過,嘴裡不住的抱怨。
「時代不同了,現在人的嘴都刁得很,有什麼新的東西出來,都是一窩瘋的。」舒太太一旁幫腔。
「爸,我回來了。」舒曉寺在武館練了一天的槍,吊了一天的嗓子,她邊走邊舞動著走進店裡。
老京祿就是曉寺她家開的百年老店,聽說是曾曾曾……祖父,也不知道是哪一代的老人家留下來的,好像清朝就有了,老爸是這一輩的當家。
「吃飽沒?」舒媽沒精打彩的支著下巴習慣性的問著,反正她即使沒吃飽,也不會吃家裡的百年美食。
曉寺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最近一兩年突然興起吃一堆「妖怪食物」,家裡的美味,她很少吃了。
「我在武館吃過了,媽,妳怎麼啦?身體不舒服,還是爸欺負妳了?來,妳跟我說,我替妳……」曉寺一向跟媽媽最親。
「妳三八哩,沒事啦。」舒媽一臉敷衍,怎麼也躲不過曉寺賊靈精的法眼。
「寶貝女兒,妳可不要亂講喔,我愛妳媽,都來不及了,哪來欺負她的份,去去去,不要挑撥離間我跟妳媽的感情。」一臉油光粉面的胖老爸一旁抗議著。
「諒你也不敢——」曉寺捻了食指,唱戲般的對著老爸指指點點,她把畢業公演的角色穆桂英給附身了。
「正經一點,女兒呀,老爸跟妳商量一件事,好不好?」端祥抽下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臉,拿了張椅子坐下,正經著一張臉。
「好,正經一點,請老爸降旨。」
喔,都說要正經一點了,還這樣,真是——
老爸真是拿這個寶貝女兒沒轍,嗔笑的瞪了她一眼。
「我跟妳媽想休息一陣子,想回北京看看。」他們家在北京也有個店,目前是交給家族兄長經營。
「去……?這個時候,你們去北京幹嘛,留我一個人在家?不會吧,這樣太不人道了喔。」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呀,我和妳媽商量之後,覺得趁這段時間回老家看看,順便去大陸遊覽,是最好的時機,等這段低潮過了再回來,應該就好了。」
低潮?她們家什麼時候有過低潮的,從來她的印象中,老京祿都是高朋滿座的。隨便一個燒臘醬肘子,都是令人回味無窮,吃過還想再吃的人間美味呀!
「爸,你說什麼低潮,我聽不懂?」
這也難怪,最近她老忙著畢業公演的事,一天到晚,不是在學校就是在武館,店裡發生這麼重要的事,她都不清楚。
「這附近最近開了一家印度阿三專賣咖哩飯的店,搶走了我們很多的生意,店裡最近客人少了很多,所以我想趁著這段時間,帶妳媽去大陸玩一玩。」;
「這樣嚴重的事情,怎麼不告訴我?」一把憤怒之火,急急攻心,兩道柳眉夾得死緊。
「女兒呀,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聽人家說,好像真的很好吃的樣子。要不然,排那麼長的隊是假的喔。反正台灣現在就是這樣,等新鮮感過去了,老客人就會回來了。」
「豈有此理,太可惡了,那個什麼印度阿三,哪裡不開店,偏偏在我們老京祿的管區動土,哼——」她兩手緊握著拳,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舒家兩老看女兒頭上冒煙,一臉想扁人的表情,就覺得大事不妙了。
「女兒呀,妳可不要亂來囁。」真怕她仗著學過幾年武術的餘威,跑去人家店裡幹什麼了。;
從小,這個寶貝女兒就給家裡帶來「很多」這樣的麻煩事了。舒爸舒媽總是在事後,跟人家不停的哈腰鞠躬道歉,再加上店裡的好吃好料當賠禮,才化解恩怨。
「老爸你放心,我不會再做魯莽事了。女兒我已經長大成熟許多了,我要靠的是……」她的手比著腦袋,「頭腦——」
「頭腦?」老爸老媽同時驚呼出聲,他們的表情都在異口同聲的說著「妳會有頭腦,才怪。」
「是的,我要以智取勝……」她表情篤定的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老爸老媽,你們放心的去北京吧,老京祿就交給我了。」她說這話時,兩眼閃著熠熠星輝,彷彿公主復國計般的壯烈。
「喔,以智取勝?」舒端祥喃喃在心中唸了一聲,阿彌陀佛。他知道依女兒的嗆脾氣,再怎麼勸,也不濟事,任她去吧。?
他只叮嚀的一句:「別搞出人命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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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賠光了老京祿裡所有的桌椅和蜜汁燒鵝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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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天氣,太陽高掛,晴空蔚藍,空氣中不時傳來氤氳的熱氣,才四月而已囁,天氣就這麼夭壽變態。
曉寺一邊揮汗如雨的在一長排的人群中排隊,一邊還不停的在心中惡狠狠的抱怨著。
更變態的是在這樣的大熱天裡,竟然有這麼多腦筋秀逗的人,為了吃一碗咖哩飯而不辭辛苦的排隊等待。
要不是為了她家的威名和她日後的餘生,老爸還得靠老京祿的生計供她花用哩,這攸關生死前途的大事,她怎能袖手旁觀。
所以她決定前來「踢館」,不是啦,是先來試吃看看到底真有那些人所說的那樣好吃?然後在……嘿嘿嘿……
她口袋裡揣著一包,用塑料袋包著的幾隻活跳跳的蟑螂,嘿嘿嘿……她就不相信這幾隻蟑螂,毀不了這家店。
她不時彎腰看看前面的隊伍,不時扭動著身體伸展著,十指發出喀喀卡卡的指節聲響,一刻也安靜不下來,十足的像個過動兒。
她越來越不耐煩了,真的,她從小到大,從不知「等」為何物,更何況是為了吃個咖哩。她跺跺腳,耐性瀕臨崩潰邊緣。
好了,她決定,不要再這樣像白癡一樣的等下去了。於是,她展開行動。
「對不起,借過一下,哈,尿急尿急……,」舒曉寺臉不紅氣不喘的硬是穿過重重人障,直往「印度阿三咖哩風」的大門走去,也不管那些辛苦排隊的人,投給她的怨毒眼神。
小小的門口擠了不少人,這些等了好半天,終於要進店吃咖哩餐的食客們,一副虎視眈眈的神態,唯恐有人插隊就要殺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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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她咬了咬下唇,心裡氣腦不止,要是她的武功再精進一點就好了,要不,現在她根本就可以用輕功「閃」進去的。
她縮頭探腦的樣子,已經引起前排一些人的注意了,每一個人都豎起了毛孔,枕戈待旦著。
「對不起,借過一下,我……」衝動帶點魯莽的曉寺一時之間,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於是乎只好強行以低姿態進入,她才不管別人怎麼看她哩。今天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潛入敵方進行顛覆破壞。
「喂,小姐,妳插隊喔。」有人開始騷動了。
「歹勢啦,我真的尿急,我進去上個廁所就好了。」她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擺低姿態。;
「妳嘛幫幫忙,上廁所不會回妳家上喔,排隊排隊啦。」人群中發出尖銳的女高音,聲聲刺耳。
在這個緊張萬分的時刻,舒曉寺觸動了人心最敏感的脆弱點,排了很長的隊伍終於人心渙散,開始向前擠,現場的失序狀況,一觸即發。
「喂,不要擠呀。」有人開始不停的向前推擠,大概是想把隊伍弄亂,這樣好伺機插隊前進。
「啊!怎麼打人呀。」混亂的人群中傳出尖叫,有人已經擺出全武行了。
眼看著眼前越來越難以掌控的局面,曉寺沒有了原先的得意,這不是她預期的場面,要是等一下,打出問題,電視台的車現場轉播,標題竟是為了一碗咖哩飯而暴動的聳動新聞,那才糗大了。;?
怎麼辦,怎麼辦?這下該趁機跑到店裡偷放蟑螂,還是改日再議?如果現在進去放蟑螂,根本沒人會注意到,因為大家都把焦點放在暴動上了。
在去與留之間,她在一旁躊躇了半天,打鬥推擠的人群,已經向她靠過來,然後一陣亂拳飛腿齊發。
她是學過武術的,所以手腳方面機靈了點,使出了看家本領,甩了這個人的手,踹了那個人的腳,一陣沒有章法的拳打腳踢,也讓她打得氣喘噓噓。
咦,旁邊閃出的一道精銳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讓她釘在原地不能動了。
他兩掌拍拍,英姿耀人,大拇指磨了磨鼻子,狀似李小龍的習慣動作,兩腳飛揚的一個勁踢,兩手霹靂的一個揚掌。
哇犒!他簡直就是李小龍在世嘛,而且,他真的還不是普通的帥?。
為什麼此時此刻的心,跳得那麼快,快到她無法運氣撫平;她的呼吸,那樣紊亂,亂到失了頻率:她的臉像燃了火苗一樣,好燙好燙,快要將她燒融了。``
正要下手再戰時,卻聽見警車的鳴笛聲,驚天動地的在耳邊響起,讓她驚覺大事不妙。
正當她要舉步落跑時,後頭卻結結實實的被人給逮住了,動彈不得,她整個人被拎在半空中雙腳離地,雙手不停的掙扎揮舞。
「放我下來,誰呀,可惡!」驚嚇中她出了一身冷汗,以為自己剛剛事跡敗露,被人逮到了。
她的抗議無效,咦,一向讓她最引以自豪的武功,竟在這節骨眼派不上用場,她整個人被拎到了店裡頭,被重重的放在一張桌子上。
「喂,你這個王八蛋,誰教你動我的,等一下警察來,我告你非禮喔。」連來人都還看不清之下,她張開口繼續開罵,完全沒有矜持的形象。
她邊罵邊看向店裡,客人已經都走光了,身後的那個人,大半天沒回應她,她頓住了口,睜著滴溜溜的大眼睛搞清楚狀況。
她身後站的就是那個黝黑高大、狀碩帥俊的男人,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深刻輪廓的刻劃下更顯的俊逸,呵呵,還有他雙臂上糾結的肌肉。
可是此刻,他正兩手插著腰,用著他帥死人不償命的深情大眼,望著不停罵人的她。
「妳不知剛剛這樣,很危險嗎?」一口標準的京片子,咦,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中國人,怎麼國語說的這樣標準?
「我?剛剛……」這下換曉寺一頭霧水了,很危險的意思,是她挑起暴動還是她呆站在那裡?「我不是故意的。」她擺出哀兵姿態,聲音裡有嬌嗔。
他頓愣了一下,正想開口說話,門口進來了兩位警察往店裡頭看了看,他上前低聲應答了幾句,警察就走了,原本高朋滿座的店面,竟然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我……謝謝你,我只是……」她覺得這其中一定有一些什麼誤會,到目前為止,她所觀察到的是她的詭計還未被發覺。
「為了表示我們的一點歉意,我請妳吃東西。」
啥米?有沒有聽錯,她千方百計混進店裡要搞破壞,他竟然還要請她吃東西?;
不對不對!事有蹊蹺,一切小心為上。
她轉著賊溜溜的大眼,看著他穿上雪白的廚師服,戴上廚師帽,站在吧檯後面舀裝食物,一股難以抗拒的香味撲鼻而來,讓她不禁分心了。
桌上擺了一碗香氣逼人的咖哩飯,淡淡的香氣熏人,讓她禁不住香氣的誘惑而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這是?」
「這是我們店裡的招牌菜,咖哩雞排飯,妳吃吃看。」
舒曉寺看了看桌上的食物,再詫異的看向一臉酷樣的他,心裡正在掙扎著到底要不要接受他的好意。
她肚子餓了,而且非常餓,失控的情感要她吃下這碗香噴噴的咖哩雞排,但理智的一面要她拒絕。
露出尷尬傻笑的臉,心中正在天人交戰著。
「啪」一聲。
她最後還是拿起筷子,將它們一分為二,伸進那碗咖哩飯裡,情感戰勝理智,她敗給自己。`
舒曉寺,妳真是夠沒出息了,夠沒種的,妳竟然……喔,天呀,真好吃,這是什麼東東?喔,心中一邊罵自己,一邊又被口中的食物給震撼著。
第一口咖哩飯放進嘴巴裡,那濃郁的香和難以言喻的味道在口腔內霎時漫延開來,狂風襲捲著她整個腦神經的味覺區。
「這……你們的咖哩飯,怎麼……」她一口接一口,真想好好放肆口欲,盡情享受這絕妙美食,不要殘忍的要自己克制情緒。
不行!她怎麼能讚美敵人的東西,這樣她不就不戰而敗了嗎?可是……嗚嗚嗚,真的好好吃喔,埋頭拚命扒飯,完全忘了剛剛發生過的一切。
不一會兒的時間,碗底朝天,那個男的還立定定的站在吧檯後面,完全沒有改變過姿勢的一直看著她吃完這碗飯。
「哈……這個,我吃完了,嗝——」她露出一臉尷尬又帶滿足的傻笑,一個毫無形象的大飽嗝,就這麼沒有遮掩的從她嘴裡冒出來。
真是,太沒有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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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寺羞得直想鑽個地洞跳進去算了,竟然在帥哥面前這樣失態,一點都沒有留一點給人家探聽,她真的沒前途了。
「好吃嗎?」男子說話的時候,露出一口晶亮的白牙,雖然還是一臉酷樣,但還是很迷惑人心,一個俠女心。
他為她倒了一杯冰紅茶,裡頭還有喀啦喀啦的冰塊喔,她過份羞窘的口渴不已,拿起那杯冰紅茶,毫不矜持的一仰而盡。
「呼,過癮。」怎麼連他們的飲料都這麼好喝呀,她在心中暗叫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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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老京祿燒臘店,也不過就是一鍋千年大湯鍋,老爸總是把跺剩下的骨頭和碎肉丟進湯裡熬煮,這麼多年來一向如此。
「我……想去上一下廁所,可以嗎?」她又要尿遁了嗎?不是,她需要找一個地方安靜下來,好好想一想,因為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狀況,都出乎她的預料之外,她得另謀對策才是。
可是眼前這個壯碩有力的男人長得太驚人,剛剛吃下的那碗咖哩飯太美味,這兩件事都讓她失控,讓她有一點點的失落。
男子指了指洗手間的方向,對他點了點頭,便低下頭自顧自的在料理台前切切洗洗了。
他怎麼能那麼酷又那樣教人心動呢?舒曉寺忍不住要生起氣來了,她對自己與這個初次相識的陌生男子,所發出的那股「擋不住」的「莫名其妙」的怪異情愫,感到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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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師父和武館的師兄弟眼中,她舒曉寺簡直就不是個女的,唯一會把她當女生看待的孫少標也總是拿那些輕薄的話來虧她,害她都搞不清楚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的。
好加在老爸老媽已經去大陸了,她才不至於丟臉丟到家。什麼嘛,還在老爸面前拍胸脯說,只要舒俠女一出手,老京祿便能絕處逢生、起死回生。
現在可好了,吃了人家的咖哩飯,還真是好吃的想再來三大碗。
哇嗚哇嗚,敵方的東西,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吃,一開始就失算,那……那國仇家恨怎麼報得下去呀。
想得越深,她就越沈迷,恍恍惚惚進了廁所,不知怎麼脫下了褲子,不知到底尿乾淨了沒,也不知道她口袋裡的那一包蟑螂,已經掉了出來,受驚嚇的蟑螂在袋口死命亂竄……
「啊……救命救命救命……」廁所裡傳來一聲足以掀屋頂的尖叫聲,嘶啞淒慘,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店裡頭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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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小鐵機警的飛快衝到尖叫聲的發處,二話不說的用他的霹靂無影腳,猛的一個迴旋踹,可憐的門板應聲破門,只見曉寺無頭蒼蠅似的在小小的洗手間內歇斯底里的亂叫亂跳。
「蟑螂,蟑……螂呀,哇……哇……啊……」看見救兵前來,她不顧一切的矜持,連褲子也忘了穿的,一躍而跳進他結實有力的臂膀裡,死命的抱住他,怎麼也不肯放手了。
「住嘴!」他都已經被她抱得死緊了,她還叫,喔,耳膜會破裂。?
「哇……哇……啊……蟑,蟑……螂呀!」尖聲再拔高八度,她都已經跟人家黏巴達了,還叫呀。
「妳——給——我——住——嘴。」眼看控制不了她的失控,他情急之下只好以吻封住了她的嘴,這樣她就不會發出可怕如殺豬般的尖叫聲,反而變類似像呻吟般的咿咿呀呀聲。
這嘛卡差不多好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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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啊,啊……」曉寺悄悄閉上了眼睛忘記了掙扎,吃完咖哩喝完冰茶再來一個熱吻,真是天堂般的好滋味呀。
好到她揚在半空中的巴掌,都無力揮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