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在情勢最僵的時候,卻意外地解決了。沒人清楚到底是為什麼,杜悠予笑說不是他做的,但大家都認為他是在謙遜。
反正當天阿場他們便被放出來,大喜事一樁,自然忘不了眾人聚在一起喝酒慶祝一番。連歐陽都跟去了。
大家一起湊熱鬧,慶祝死裡逃生,一頓胡吃海喝。男人們聚在一起,喝酒的架式就像今晚不喝夠第二天就要死了般,鍾理一人就抱了一箱,拿啤酒當水喝。
歐陽也湊熱鬧,酒量不好照樣拼酒,喝得像模像樣的。鍾理跟他道歉,說「你永遠是我最好的兄弟」,兩人就各自乾了一瓶下去。
酒是好東西,喝著喝著就什麼都忘了,也跟著高興起來。
啤酒跟下酒菜一遍遍地上,歐陽頭一次跟人這麼沒命地喝酒,不多會兒便醉醺醺的,半途就在椅子裡打起盹來。
被搖醒的時候,卻是大家要去續第二攤。歐陽還想跟,但實在撐不住眼皮,路都走不穩了。
鍾理見他沒節制地跟著瘋,怕他喝出事來,便不讓他跟,要送他回去。
歐陽搖晃了一陣,迷迷糊糊地擺手,「不、不用了,我一個人,行的,你好好去玩。」
鍾理性喜熱鬧,最喜歡一群人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閒時卻常常陪他蹲在家裡,老太婆一樣打毛線,或者看點嚴肅題材的電影,但總是熬不住,在沙發上睡得口水直流。
正如鍾理想讓他過上舒心的好日子一樣,他也想鍾理省心省力,不要為他所累。
路上攔輛TAXI,鍾理給了司機地址,記下車牌和司機編號以保證安全。歐陽上車便在後座睡著了。
司機開了車窗吹散酒氣,半夜的冷空氣灌進來,歐陽鼻腔裡略微刺痛,但也覺得清新,耳邊是汽車呼嘯過的清晰聲音,閉著眼搖晃,朦朦朧朧地只覺得似夢非夢。
渾噩中手機響了,歐陽摸索著接通,含糊「喂」了兩聲,那邊沒有聲息。
「請、請問哪位?」
「……」
「喂?」
「……」
一直沒有響應,歐陽也不掛斷,只把手機按在耳朵上,繼續瞌睡。
暈沉中,突然聽見電話那端的人歎了口氣。
很輕的聲音,歐陽卻一下子驚醒,然而再聽的時候什麼都沒有了。
等了半天,電話裡仍然是漫長的沉默。
顯示是陌生的來電,對方連半個字也沒說,連那一聲歎息也像是夢到的。
他也早就換了號碼,肖玄也許根本不知道。
一片醉意裡耐心地等待對方出聲。等著等著,不知道為什麼歐陽終於哭了起來。
這樣深夜一通不出聲的電話,只像是一場幻覺。
他知道自己其實還是想著那個人,無論如何都希望那個人會打電話給他,就算什麼都不說也好,他心裡還是希望他能記得自己。
而後歐陽還是漸漸睡著了,被司機叫醒的時候頭暈腦脹,眼睛都快睜不開。電話早巳掛斷了,也可能根本就沒有接過電話,那只是他剛才在車裡做的一場夢。
歐陽糊里糊塗付了車錢,就抓著一堆零鈔爬上樓梯。
公寓只在五樓,卻爬了半天,醉酒的人腿腳遲鈍,稍微在拐角處停一停便會想睡覺,不知道打了幾次盹,歐陽才總算到自家門口。
摸出鑰匙開門,卻怎樣都對不准鎖孔,瞇著眼戳空好幾次,又困乏起來。歐陽就著蹲的姿勢,不知不覺滑坐在門口,瞌睡了過去。
這次睡得比較久,又做起了夢。
夢裡有人拿過他的鑰匙,替他開了門,而後把他扶進去。屋子裡亮了燈,開了暖氣,就覺得很舒服。沙發軟綿綿地,他倒上去就不願意起來,但那人硬把他半拉半抱的,拖進房間。
躺在床上以後,那人就幫他脫衣服和鞋子,還蓋好被子。他看見夢裡那個人,高高大大的,表情溫柔,卻長著肖玄的臉。
心裡知道做夢做到這種地步已經過分了,但還是不想醒,醒過來就會發現他還是坐在門口冷冰冰的地板上,燈光、暖氣、柔軟的床、面前體貼的男人都會「刷」地一下都消失了。
夢里長得像肖玄的男人彎腰親了他的額頭,捧住他的臉,又吻了嘴唇。接吻的觸感非常真實,歐陽雖然早就忘了親吻是什麼感覺,但還是覺得這跟真的沒兩樣。
男人的嘴唇濕潤又滾燙,真心實意地在吻著他,還碰到他的舌尖,輕微碰觸的親吻逐漸變成深吻,唇舌交纏,連脊背上麻痺的感覺都清晰地夢到了
夢里長得像肖玄的人很是結實有力,輕易就把他抱起來。除了情人般的歡愛,還在他耳邊說了很多甜蜜的話,不停吻著他。
「老師,我喜歡你。」
「……」
「我一直很愛你。」
「……」
「你要等著我。」
即使在夢裡,歐陽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心裡只覺得難受。雖然總是反覆說一個人生活也挺好,他並不需要戀人,也早就不愛肖玄了。
可大腦的潛意識還是告訴他,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無論多麼可恥,都會被赤裸裸地揭開來。
說不出口的卑下期待是多麼可怕。
真正醒來的時候眼睛發腫,眨了好幾次才適應光線,現實當然不同夢境,身邊沒有躺著某個人。但也比預計的要好得多,自己身下並不是冰涼的地面,而是柔軟的單人床,身上還裹著被子。
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人,鍾理還沒回來。
衣服整齊地掛著,鑰匙放在床頭櫃上,手錶和那把零鈔都在,身上還有檸檬沐浴露清香的味道。歐陽也記不得他什麼時候開門進來的,還洗了澡。
床單卻是髒的,有不少痕跡。單身男人都是這樣,積得太久,晨起便要面對這樣的尷尬。
他抱著被子翻了個身,想繼續睡一會兒,但已經睡不著,就只能閉著眼睛努力回憶夢到些什麼東西。想著想著就覺得羞恥又好笑,而後心口一陣陣痛。
最傷人的東西原來是美夢。
全身都是宿醉後的疼痛,歐陽有些驚慌,也很尷尬,他記不起來醉酒的時候他做了些什麼。
就像有些人醉了就學狗叫,追著人索吻,胡言亂語,甚至出手打人。行徑無論多麼荒唐,醒來都完全不記得。
歐陽在穿衣服的時候,隱約也想過會不會是真的跟什麼人做了。
但有誰會仔細到幫他把脫下的鞋子、衣服都擺好。
除了鍾理,也只剩自己。
下床的時候腿軟得站不住,知道後面肯定是被手指或者其它的東西進入過了。他想到醉酒中的自我滿足居然做到這種地步,就止不住尷尬。
歐陽把抽屜裡很久不用的安眠藥瓶子翻出來。以前吃這些東西是為了不做噩夢,現在卻發現美夢要可怕得多。
為那一場夢,歐陽渾渾噩噩了兩、二天,重新才振作起來。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讓他心慌意亂,但也無從查證,只能相信那是他的錯覺。
鍾理跟他和解了,性格豪爽的男人因為衝他發過脾氣而道了歉,也教訓了他一頓。
「有什麼事,你儘管跟我講就好,悶聲不響的,遲早要憋出病來。還有,你也該出去走走。躲在家裡是怕什麼?外面那些三姑六婆,再嚼舌根,難道還能把你給吃了?
「你看你這麼幾年交過哪個朋友,成天這麼過日子不覺得憋氣嗎,哪能這麼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啊,難道為那個兔崽子,這輩子都不能好好活了?」
歐陽被這麼一說,真覺得自己確實是不對勁。
一開始他是在家養病,心裡太難過,又四處被人笑話,就不敢出門。漸漸就成了慣性,人越來越孤僻。幾年下來,個性變得像烏龜,天天縮在殼裡,一被人指指點點就藏回去,探頭的膽量都沒有。日復一日的,變得脾氣古怪,消沉,與社會脫節。
他以前雖然也比較內向,但不到孤僻的地步,現在連鍾理這麼護短的人都忍不住說他兩句,可見真的是該改一改。
突然有種恍惚又恍然的感覺。確實,從那個時候開始,算到現在,都六年有多,糊里糊塗過日子療傷的時間夠久了,不能一輩子都這樣。
不想因為那段過去,而把自己的將來都毀了。
歐陽開始整理自己的簡歷,經常上人力銀行去看看,努力找工作。
成天家裡對著單詞和文字工作的日子其實不太好受,只要有學校肯接受,歐陽還是很想繼續當教師。
雖然因那人失去自己珍惜的教職工作,成了一道難看的疤,但總有一天要面對它。
這麼長時間過去,當年那「性騷擾男學生」的流言大概已經褪色,他能重新找到喜歡的工作也說不定。
檔案裡有那份記錄在,中學那種滿是未成年人的地方不會再接收他。雖然希望太渺茫,但為了能教書,還是嘗試去大學求職,
他雖然學歷跟工作經驗都不突出,但六年窩在家裡,委實寫了不少論文,踏踏實實做足了學問,能力是夠的。
抱著試一試也無妨的心態,歐陽連投了幾家學校,連萬萬高攀不上的名校也硬著頭皮寄了簡歷過去。三十多歲的人,就該有三十多歲的承受力。
很快就收到回復,幾所學校同時給了禮貌的響應。歐陽從最關注的那所學校的信開始拆,屏住呼吸慢慢往下看,卻一眼就看到「很抱歉」的字眼。
意料之中地,被拒絕了,理由是只考慮博士以上學歷的候選人。歐陽有些失望,繼續拆下去,拿到兩個專科院校的面試通知,總算稍感安慰。
T大的信歐陽放在最後拆,這個他根本沒敢指望。T大作為他的母校,當年也沒給成績優秀的他留校的機會。而且就算能留下來,也不一定能上講台執教,很可能只會做行政類或者校內出版社的工作。
要在那種名校立足,要的不僅是實力,還要有足夠的人脈。一般人哪有那種路子。
只在收錄取通知書的時候見過的印著T大徽章的公函,拿在手裡就生出懷念感。歐陽打開來,大致掃了一眼,腦子頓時「嗡」地一響,臉瞬間就紅了。
那張是面試通知。歐陽腦袋都發脹,生怕自己弄錯,看了好幾遍名字,落款,還有信件內容,又確認這不是偽造來開他玩笑的,這才一屁股坐下來,攤開來看了又看,簡直受寵若驚。
這個面試是萬萬怠慢不得的,歐陽除了準備試講材料,著實下功夫之外,自己的模樣也要收拾齊整。
他衣服很少,長年累月除了買菜之外不必出門,大多是穿舊了的,去面試就要有得體正式些的穿著。
歐陽認真收拾著衣櫃,找了套在南高工作時候買的西裝,款式老,但保養得很新。
床頭抽屜裡還有個裝各種比較值錢配件的寶貝盒子,用了好多年。盒子裡有個領帶夾是第一天工作鍾理買來送他的,很少用,現在應該還嶄新的。
歐陽把盒子抱出來,放在腿上,打開了準備翻找。第一個跳進視野裡的不是領帶夾,也不是系紅線的小玉佛,而是一隻手錶。利落又準確的設計,看起來很優雅,永不過時的款式。名品的質量就是不一樣,指針到現在還在不緊不慢地動著。
歐陽腦子裡仍然是轟響過後的細鳴,這只表,他應該很早就把它丟掉了。然而現在又幽靈一般重現在眼前。怎麼會還在這裡?
六年太漫長,他現在甚至無法清楚地記得,當時是真的把它和其它一切跟肖玄相關的東西部扔了,還是終究捨不得,而把它偷偷藏進盒子裡。
如同當頭挨了一棒子,歐陽整個人都混亂了,不知道是該再次把它塞進垃圾筒裡,還是放回盒中去。
渾渾噩噩地,歐陽只得把它握在手裡,發了一晚上的呆,睡覺的時候都抓著它。
四十五分鐘的試講時間結束,剛好解說也告一段落。歐陽把攤開的數據都合起來,站定了,從講課狀態中脫離出來,背上就又起了一層冷汗。
台下一字排開坐著的數名教授問了他幾個問題,不算容易,但也絕對不難。歐陽斟酌地回答,對方便請他先到外問坐一坐喝茶,等下就會給他最後答覆。
等待的時間意外地短,討論結果顯然出來得非常爽快,歐陽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歐陽先生,我們仔細討論過了,有些地方你還未完全達到我們的要求。」
歐陽忙點頭受教,心裡已經有些涼。
「但學術方面的論文令人印象深刻,我們認為你相當有潛力。今後一起努力吧。」
歐陽還反應不過來,直到院長伸出手來示意握手,才忙不迭地握上去,「謝謝。」
在協議上簽名的時候,歐陽仍無法相信他成了T大的教師,比起興奮,更強烈的是不真實感。
「離你正式上課還有段時間,這兩天盡快辦理一下手續吧。」
歐陽心裡的忐忑更厲害了些。「猥褻學生」這樣的屈辱記錄,他沒開口提過。他不知道檔案從托管的地方轉到學校以後,學院的決定會不會有變卦。
在不安中熬過幾天,終於又接到T大外文學院的電話。歐陽拿起話筒時手都是抖的,然而教學秘書只請他過去領取教材和確認教學任務,對於檔案的事情,隻字未提。
歐陽不相信T大會開放到那種地步。即使那種東西不至於影響到一個教員的錄用,起碼也需要他做出相應的解釋。但院長笑盈盈的,非但沒有任何異樣,還請他喝了茶,客氣地招呼他坐下來聊天。
歐陽在學生時代從沒敢想過,能被院長這樣當然老友般溫和地接待,出了一身汗,漸漸有些坐不住,「王院長,我想問,我的檔案,沒有問題麼?」
「沒問題,已經收到了,現在也由檔案科保管。」
「如、如果上面有污點……」
「有什麼污點嗎?」對方笑著,「你的數據很清白啊。」
歐陽一時也懵著,不知道院長用的那個單詞是想指「清潔」呢,還是「清白」。但看對方的表情,應該不是「檔案袋保管得很乾淨」的意思才對。
「當然也太簡單了點,只有一年的中學教授經驗。所以要努力啊。」
歐陽呆呆的,看著院長認真地品味新沏的茶,突然明白過來,腦袋也一片空白。
他那樁「罪行」的記錄,院長並沒有看到,已經不在檔案裡了。
他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也許是對方看錯,也許是檔案保管跟送交的某個環節中出了差錯。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差錯,才會把那沉重的一筆抹得乾乾淨淨。
一直困擾折磨著他的東西,卻突然消失了,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這樣突兀地得到解脫,他從此清白了,還有一份以前不敢想像的好工作,過去那段陰暗的痕跡好像正在被一點點擦乾淨,很快生活就會煥然如新,回到從前。
但歐陽只覺得輕微的茫然。
歐陽終於確定被T大錄用,這是天大的好事,鍾理比他還高興,又是請客吃飯,又是替他打理正式工作的新行頭,大家熱鬧了一回。
那隻手表歐陽還是閉著眼睛丟進垃圾筒裡。這回確信是真的扔了進去,沒什麼好對過去念念不忘的,他要從烏龜殼裡爬出來,開始新的人生,把那些不堪的記憶都甩掉。
院長的意思是,要歐陽以後教授英美文學系的專業翻譯課程,又令他受寵若驚了一回。但第一年他資歷還太淺,便先在公共外語教學部待著,當公共課教師。
公共課的學生五花八門,什麼系都有,跟清一色制服的高中生完全不同。
歐陽去得早,不好意思在台上站著,就先在門外等。不停地看見穿短褲配毛線長靴的女生,和裹著長圍巾卻穿短袖的男生從眼前走過,男孩子們不分左右地戴著耳環,但肯定沒那麼多同志。
滿眼的韓式板材眼鏡、日風貨車帽、線帽,歐陽太久沒走出家門了,看得稀奇不已,眼花撩亂。現在的小孩子果然是都很好看。卻不知道他們兩手空空或者拿著小包,到底是都把書本放在哪裡。
離上課還有兩分鐘,教室裡人已經坐得差不多,歐陽鎮定了一下,也動身進教室。
才剛踏入,腳上還沒站穩,就被後面匆匆闖進來的人撞了個正著。衝力之大,讓他往前一個趔趄,手裡裝水的保溫杯差點都摔了。
「啊啊!不好意思!」那人本能伸手將歐陽一抱。教室裡笑聲一片。
「沒關係。」歐陽有些尷尬,把腋下的書重新夾緊一下,轉頭看這個冒失的學生。
撞在他背上的是個身材頗高的男孩子,笑得很可愛,弄卷的頭髮,大黑眼睛,小麥色皮膚。
對視著,竟覺得像是個熟人的面孔。
歐陽反應慢了一慢,雖然猶疑,腦子裡卻是飛快跳出那個人的名字,「林竟?」
「啊,歐陽老師!」
「……」歐陽從沒想過會在這裡碰上以前南高任教時班上的學生,而且現在身份仍然是他的學生。
林竟這傢伙雖然讀書很散漫,重修個一、兩年或許不奇怪,但六年都過去,居然還沒念完大學,這也未免太離奇了。
下了課,林竟便在教室門口等著他,掛著討人喜歡的笑容。歐陽也很高興,算是故人重逢,儘管這傢伙當年成天曠課,氣得他不輕,現在也覺得可愛了。
「你看,你都長這麼大了……」
林竟比起中學時代高了許多,肩膀也變得寬。印象裡他以前是中性得有些像少女,上課還在下面修指甲。現在換了髮型和穿衣風格,憑添不少男子氣概。
當年是小孩子,現在都已成了年輕人。
「你怎麼會還在T大,功課耽誤得太多了?」
林竟笑嘻嘻地,「我大二的時候出了點事,辦了因病休學,就到美國去。去年剛回來,他們硬是要我再唸書,原來的專業太沒意思,就轉了系,所以……」
所以現在依舊在念大二。歐陽一陣暈眩。
「病要緊嗎?身體現在還好吧?」
「全好了,我比老師結實得多呢。」不愛讀書歸不愛讀書,林竟還是很尊重老師,笑咪咪地替歐陽拿著裝書和講義的大公文包。
「那現在的功課呢,跟得上嗎?」歐陽三句不離本行,嘮叨道:「不要嫌老師煩啊,英文有什麼不會的,就來問我吧。」
「我在念公共關係,成績還可以吧。英文我不會寫,但會講不少耶。」
「比如說呢?」
林竟笑咪咪地,「Show your ass……」
「好了好了,」歐陽慌忙舉手制止,「那也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不管他英文有多讓人黑線,新的專業應該是很適合他。林竟人長得好,活潑,擅長交際,就算總是逃課睡覺,感覺卻也不會令人討厭。大概因為他總是彎眼笑,容易讓別人覺得被他喜歡著,因而也忍不住要喜歡他。
「老師,我們一起去吃午飯吧。」
「再等等吧。現在是高峰期,附近哪都不會有位子。」
「這個你不用擔心……」林竟胳膊往他肩上一搭,「我推薦好吃又方便的店給你。
以後你可以常去。」
明明是看起來已經座無虛席的餐廳,林竟在前台笑著跟人聊了兩句,就很快得到不錯的桌位,還是四人桌,這小鬼確實有當公關的天分。
「老師,這裡的泡菜銀魚味道很讚的。」
等點菜的服務生提醒道:「先生,這道菜需要等比較久。」
林競朝她笑了笑,「啊,是嗎?」
「……會盡快的。」
果然他們的菜上得比那些早來的客人都快,而且份量足。只是笑笑而已就有這樣的好處,歐陽邊吃邊感慨不已。
「老師下午還有課嗎?」
「嗯,七、八兩節。」歐陽說著隱隱就覺得困了。昨晚太緊張,一晚上都在夢見遲到和找不著教室,忙得很。
「那中午要去哪裡休息?」
「教師休息室可以坐坐,還有水喝。」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可以躺著休息。老闆很熟,報上我的名字就不用付帳喲。」
歐陽剛到這裡上課人生地不熟,而林竟卻已經是熱門熟路,處處都吃得開,頗有罩著他的意思。
這家咖啡廳跟之前的餐廳一樣,都是學生消費得起的場所,但舒適乾淨,氛圍令人愉快。外面是白天,室內光線卻剛夠看清楚東西而已,沙發柔軟,流水般的低沉音樂。
歐陽一坐下去,就陷進去一般起不來了。
一覺睡得香而沉,以王於兩個小時後被林竟搖醒的時候,感覺自己好像只不過閉了一下眼睛而已。
「喝杯咖啡,等下就有精神上課了。你以後想睡午覺就可以到這裡來。」
遞過來的杯子不僅香氣四溢,還很暖手。這樣的孩子真是討人喜歡。
林竟坐在他身邊,笑咪咪地,「老師睡著的樣子真可愛。」
歐陽只覺得年輕人的想法很匪夷所思,不知該怎麼接他的話,「嗯,你也很可愛。」
「是嗎?」林競立刻露出貓咪般的撒嬌神情,「那麼,老師,以後有時間多找我玩吧。」
「應該說你有時間要多找我念點書。」
「可以邊玩邊唸書啊,晚上我們也一起吃飯吧。」
難得能碰到以前的學生,歐陽也很懷舊,對這樣可愛的小動物攻勢更是無抵抗力:
「你方便的話,來我家吃晚飯,家常菜就是了。」
上課第一天,歐陽竟然就又帶男學生回家。鍾理看林竟長得英俊瀟灑,一臉花花公子樣笑容,不像個忠厚良善之輩,便很緊張,「小聞啊,你不會又……」
歐陽一時有些難堪:「我不會的。這個只是普通學生。」
鍾理撓撓頭,「那就好。小孩子都是靠不住的,你可別再吃虧。」
歐陽有點羞恥的感覺。他並沒有那麼飢渴,也不會再因為別人給他點好臉色,就一頭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