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現在,季沐海從不覺得自己會有這樣的惴慄不安。
才早上九點,路上已塞了滿滿的車,像是老天爺執意要和自己過不去似的。他握住方向盤的手泌出了汗,喉嚨也澀得不舒服。他頭暈目眩,不顧交通安全法又播了電話,一通是沒人接,一通是轉入他媽的語音信箱,氣得季沭海差一點點把手上所費不貲的手機砸了出去。
梓然要走了、要離開了、要丟下自己一個人了……十年的生活,十年的點點滴滴,這不是「習慣」二字可以概括的。那是比自然還要自然的存在,「江梓然」三個字早在十年間融入了他的身體、他的靈魂,亦刻入了他的心--他們是朋友,是戀人,也是親人,更是自己另一半的、不可或缺的一塊……
像是一個一千塊的拼圖,雖有其他的九百九十九片,可只要少了一片,就不是完整的了。
塞了一個小時,車子才緩緩開到了順暢一些的地方。季沐海不顧一切開始飆,攥在方向盤上的手隱隱顫抖著,他控制不住:心中百轉千回的只有一個念頭--他不要梓然離開!絕對不要!他想像不了沒有那個人的生活,會是怎樣的索然無味……他不要,他就是不要,不管自己這樣是不是一種任性,也不管自己的作為會不會傷害到他們的關係,他也要梓然明白--
明白他愛他,而且愛了很久很久,不是一朝一夕。好不容易,季沭海不理紅綠燈在十點多風塵僕僕回到了家,對,他和江梓然的「家」--一室的幽暗闐闋令他整個人僵住,手腳酸麻,像是呼吸也哽住了。
季沐海丟下了鞋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入了房間--沒有!而且床上一派的整齊,顯是有人整理過了。他又跑到廚房、陽台、書房……還是沒有!他像是無頭蒼蠅一般衝來衝去,他們的房子不算大,但有沒有人卻是一望而知的……季沭海停了下來,心臟「怦怦怦」的,像要撞出了他的胸口,艱難地吞下一口黏糊的口水,他抱持著最後的一絲希望,緩緩入了浴室。冰冷而陰暗的空間杳無人跡,門上的鏡子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的臉……是那樣的恐懼、害怕、無助。
梓然不在了……真的,不在了。
季沐海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客廳,頹然坐在沙發上,想到了二天前梓然一反常態的言行舉止:他是第一次和自己需索。他們也好親暱好親暱,梓然任由他擁抱、親吻,二個人耳鬢廝磨,甜蜜得像是普天之下的戀人……
那是道別嗎?季沐海不明白,是梓然察覺到了他的心意,所以給了他這樣不實的二天,是同情?抑或是施捨……
他越想越鬱悶、越想越心痛,不需要夏慕回告訴他,他也曉得Norlin是個怎麼樣的人物,而這是一個怎樣大的機會--若是梓然說了,自己決計是不會反對的,大不了一起去而已--
除非……
除非……梓然是打算去那裡……一輩子、不回來了。
季沭海目瞠,因為這一個恐怖的想像而心悸不可遏抑。他走了、去了日本,那樣一個天高皇帝遠的國度,這表示什麼?他不在乎自己了嗎?甚至、連一聲「再見」也不留下……
不,他不要。季沐海緊緊握住了拳,儘管是死刑犯亦有聆聽自己罪狀的權利,他不是不能死,但是絕不要這樣不明不白的死!
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季沐海爬起來一把抓住鑰匙奔到了玄關,對,去機場!也許飛機還沒有起飛!如果起飛了……管他的,又不是不能追到日本去,是死是活總要求一個明白--
「……你在幹什麼?」
他手忙腳亂打開了大門,人尚不及出去,卻是看到了那一個--令他七上八下的人杵在門口,手上提著兩個大袋子,眼中則是一片的莫名其妙。
「你不是去工作了?」見季沐海怔住了,江梓然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忘了拿東西?你又丟三落四了?」他顰蹙,「啊你是怎樣?呆了還是傻了?」怎地一點反應也沒有?
是……是真的!這個表情、這個口氣……是真的!
「你……啊?!」驀地被人抱了住,江梓然嚇了一跳,手中的塑膠袋因而落在地上,一顆紅艷艷的蕃茄滾了出來。江梓然想要拾起來,偏偏因某人的桎梏而動彈不得。
「沐、沐海……」好痛!這人在發什麼神經啊……「我不能呼吸……」
「你還在。」驀然,埋沒在他頸間的季沐海喃喃,聲音因不可置信而顯得有一些沙啞,抱著江梓然的手更是珍惜得緊了。
「什麼在不在……」江梓然搞不清楚,然在下一秒他似是想到了什麼,望住季沭海的眸中有著恍然。「慕回告訴你了?」該死,那個大嘴巴!
「……為什麼不說?」季沐海不答反問。他曉不曉得自己剛剛有多驚心、多懼怕?季沐海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臟要停了……可現在看到人了,他又以為自己在作夢……等不及江梓然的回覆,他又問:「我明白這樣的機會不多,你只要說了我一定不會反對的。但是為什麼……你不說?」
尤其是夏慕回也知道!這一種你知我知唯有他不知的感覺,實在令人很不爽!
偏偏江梓然聽了季沐海的話,臉上反而青白了一片--他就是明白沐海不但不會反對,甚而會樂見其成、傾力支持自己去的。明明曉得季沐海這樣也沒什麼不對,可江梓然就是幼稚得不願意告訴他。
而不懂江梓然矛盾的心思,季沭海只是一心一意抱住了他。
他擁著江梓然,覺得自己好充實,不久前的空乏因他的出現而補全了……還好,他沒有離開:還好,他還在這裡;還好還好……自己尚有讓他明白的機會。
這樣的機會,也許……一生中唯有一次而已。
「……梓然。」
「……幹嘛?」
「我喜歡你。」
所以,他說了。不顧一切,把自己沉澱了六年的情,化作簡單而沈鬱的四個字,說出來了。
江梓然怔仲,也不曉得哪裡來的力氣,他一把推開了季沐海,卻一個不慎,栽入了那個人深邃如井的眸中……季沐海的神態嚴肅、言語真誠,握住不放的手更是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而熟知季沭海的一切勝於自己的江梓然,根本懷疑不了他現在的一言一語,究竟是真是假。
他只是覺得……如果自己不是還在床上睡,就是因為期待了太久太久,以致於產生幻覺了……「我在作夢……」
作夢?「你以為這是夢?!」季沐海大吼,把江梓然扯入了家中,關上門,將人禁錮在自己和大門之間,啼笑皆非地:「要不要我來幫忙『證明』這是不是夢?」
「不、不了。」縱在震驚之下也沒有糊了腦子,天知道他的「證明」是怎樣的「證明」?前車之監歷歷在目,江梓然可沒有忘了那個吻痕之恥!
「很好,既然不需要『證明』,想必你是清醒了。」季沐海冷笑三聲,將自己的臉一股腦貼上江梓然的,像是不要他、不許他逃避--「OK,Now,你回答我,為什麼你不說?又為什麼……」他頓了頓,似是想到了某一個關鍵而……喃喃:「又為什麼……你沒有去……?」
在問出一串的問題之後,季沐海注意到他的表情不一樣了……變得欲言又止、變得侷促不安,一張臉紅紅的、像是剛剛落在地上的蕃茄,鮮紅得叫季沐海不禁要咬上一口。
許是因為情人眼裡出西施吧,江梓然清清淡淡的臉在自己的眼中,竟是那樣的迷人可愛。
季沭海仍是望著他,款款地。只見江梓然吞吞吐吐,平日利似刀刃的嘴巴開開闔闔,就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
所以,季沐海明白了。他們的十年不是假的,江梓然知道他、瞭解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果梓然現下的舉止代表的是他的心,那麼,季沐海懂了。
他真的懂了。
「梓然……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喜歡了整整六年。」
「……咦?」江梓然愕愕地抬了一個頭,然後……整個人差一點醉在季沐海溫煦的笑容下了。
季沐海笑,其實是鬆了一口氣。因為他一直以為,梓然在那二日的反常是為了失戀的緣故,心中也實在是悶悶不樂。現在明白了這個令他雀躍不已的事實……要他怎麼不歡欣?怎麼不鼓舞?
沒辦法,因為他們太習慣太習慣對方的存在了,習慣成了自然,所以他們縱然是相愛的,卻遲遲沒有覺察到這個人也在愛著自己……
而事實上,他們是相愛的。
是相愛的……
江梓然仍是呆、仍是傻,季沐海見了忍俊不禁,索性吻上了他。
「還是不懂?我可沒有和第二個『好朋友』上床過!」
在他說了這一句半是認真、半是調侃的話之後,江梓然領悟了。他的眼眶在瞬間一熱,喉嚨像是噎住了什麼,支支吾吾的,大半天說不出話來。
季沐海也不是不瞭解,索性由自己一股腦說了:「唉唉!」他好誇張好誇張的歎,「我喜歡的人在六年間,一直只有你一個啊!你居然一點感覺也沒有,真是太傷人的心了……」
喂喂,「這是我應該說的,OK?」聽了季沐海的怨言,江梓然止不住惱。
對,他恨自己的心軟,也看不起自己的割捨不下,前前後後掙扎了半天還是走不開,可自己又有什麼辦法?他愛這個人啊,愛得這樣久、這樣習慣,也愛得這樣不安、這樣彷徨……這樣又是誰辜負了誰?
結果江梓然的話剛剛撂下,馬上看到了季沐海一臉得逞的笑……他才明白自己上當了。
「嗯,這樣很好。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真是皆大歡喜是不是?」
又一個皆大歡喜!江梓然翻了一個白眼:「沐海,你不要鬧了!」
「你覺得我在鬧?」季沐海眼睛一瞇,口吻陰鷙。天曉得他這一輩子不曾有這麼認真!
「不是,我的意思是……」
「是什麼?」
唉,這要如何是好呢?江梓然撐住了額頭,真是苦惱了。
「我說——」他歎一口氣,終是說了個明白:「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
太不可思議?!「但『它』是真的,珍妮佛。」季沐海青筋一跳,嘴上說的是冷笑話,口氣卻是越來越森冷。「哪有什麼不可置信的?是我看起來一臉的鰥寡孤獨相,注定了不會喜歡上人?」
「我不是——」江梓然一口氣岔住,險些說不下去。
「你到底要說什麼?」一句話要說不說的,是怎樣?「向我告白有這麼困難嗎?還是你覺得我不可信任?」
「不是——」
「那是什麼?」季沐海一口堵住了他的支吾其詞,顯是有一些憤慨了。「我已經把自己可以說的,全部、一字不漏的告訴你了,或是你要我再說一次?」
再說一次?江梓然一怔,「說什麼?」
「說——」季沐海深深吸了一口氣,目眙著江梓然而不移開:「江梓然,我喜歡你!我就是呆了傻了蠢了白目了犯賤了也是喜歡你!」
季沐海的音量好大好大,大到江梓然有一些耳鳴,嗡嗡嗡的。他瞠目,又結舌,因為這個人的告白真的太直接、太不保留了,他甚而忘了自己剛剛要說什麼,只覺得自己以前的迷惘、猶豫、掙扎真是無意義到了極致……好久好久,江梓然才顫顫地、訥訥地吐了一句:「你……照過鏡子沒有?」
照鏡子?「當然有……」就在剛剛、不久前,找不到這個人的時候才慌慌照到了一次——那一瞬自己的表情是怎樣的?思及此,季沐海一顫,死也不願意憶起那樣的恐懼。
「所以說……你不覺得,我們太不一樣了嗎?」
「哪裡不一樣?」季沐海越來越莫名其妙,他和自己明明是二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又不是多了什麼少了什麼,哪有不一樣?偏偏,江梓然慘白著臉,嘴唇上下一顫、難以啟齒的模樣觸動了他——於是,季沐海長臂一伸,再一次將這個人抱入了自己的懷中。
他抱得好緊好緊,江梓然閉上了眼,似是因為這樣的力道而有了一種……安全感。他巍巍抱住了季沐海,語音也是止不住的顫:「你、你真的不知道嗎?以前、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他們的目光……」他似是說不下去,卻在季沐海篤實的擁抱中,得到了慰藉……「我、我真的相信不了,我和你……差太多了啊……」
他也覺得自己這樣好笨、好愚蠢,可是,他就是不由自己。季沐海身上的光芒太炫目,自己卻是太一般。他也有看了季沐海不少的「伴侶」,哪一個是自己那樣的?大家喜歡的都是漂亮的、美麗的人事物,他自己也是,何況是季沐海這麼一個——丰神俊美的人?
他不可能不疑心的……
季沐海望著他的眉、他的眼。那麼脆弱、那麼苦痛,又那樣……逞強。他隱隱有了一種憐惜的感覺,這個在自己面前總是不可一世、盛氣淩人的江梓然啊,他輕輕一歎,像有一些明白了。
於是,季沐海問:「你是因為這樣……才一直對我不假辭色?」
江梓然肩膀一顫,雖然未回答,在態度上……答案已是不言自明。
只為了自己長得高人一等?季沐海真是好氣又好笑,明明該是生氣的,生氣這個人以為自己永不會受到傷害,也永不會「痛」。偏偏江梓然的膽怯感染了他,他不但生氣不起來,反而心疼了。
他一哂,這個就是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嗎?又溫柔、又包容,他覺得自己的心暖了、軟了,只是凝望著這個人而已啊……在下一秒,季沐海抑制不住,笑了出來……他笑得江梓然莫名其妙,定定看住了他。
「我不會做飯。」他風馬牛不相及。
江梓然呆了一下,在恍然前又聽到:「我不會打掃、不會洗衣服,我甚至分不出蘿蔔和菜頭的一不一樣。」季沐海說的是自己不久前鬧的笑話,他也記得梓然為了蘿蔔菜頭之事,恥笑了他好一陣子。
他想想也覺得丟臉,可還是說了下去:「你也常常罵我笨手笨腳笨腦袋,丟三落四不打緊,慘的是五六七八也不見了……還有還有,你也說忘東忘西在我身上已經是家常便飯,南北通通一起忘才是真的……」
「……我不知道你會這麼在乎。」江梓然聽得耳根子紅通通。沐海說的一字不漏全是自己說的啊。
「哼哼。」季沐海一笑,不覺得意了起來。「這麼說是很八股,可人不是十全十美的吧?我也不是零缺點,只是大多人『剛好』看不到而已,我說,要是他們曉得了我的『本性』,還有多少人會繼續迷戀我、崇拜我?」
美人如花隔雲端啊……太美的人、事、物,和一般人總是有一段距離。而人們對美麗的想像亦往往是不切實際的。然而他是人,他會吃喝拉撒睡,也會無厘頭去模仿「豬哥亮的歌廳秀」來搏君一笑。總之,平常人幹的蠢事、傻事、好事、壞事,他也通通不會免俗,小時候的他還是大人眼中的「問題兒童」哩。
「……他們看到的只是我的笑,但是你不一樣,全天下唯有『江梓然』這人有看到我一手喝啤酒一手摳腳,還有把鼻屎彈出去的樣子……敢情我的臉真的那麼有價值?」言下之意就是:你看上的,也是我的臉?
「才不是!」果不其然,江梓然大力反駁了。季沐海笑笑,捏了一下他紅紅的臉。
「這樣就是了。」他說:「何況『情人眼裡出西施』你知道吧?別人那樣覺得,是他們沒有看到你的好。我看到了,所以喜歡上你,我甚至要慶幸沒有第二個人看到呢!」季沐海碎碎念碎到停不下來,似乎是因為……沒有人吐槽的緣故?「而且,我喜歡的是『江梓然』,又不是你的臭皮囊,你這樣子,我是不是也要懷疑你喜歡的其實是我的臉,等到年老色衰了你就要拋棄我?」
「我……」江梓然啞口,一時間竟是找不到言語回答……他呆在那裡,不知所措,傻傻聆聽著季沐海的長篇大論,只覺得……自己六年間的擔驚受怕、彷徨失措,須臾變成了白癡白目的行徑。
「好啦,現在可要說到結論了!」
啥?還有結論?!不顧江梓然的瞠目,季沐海緩緩把人圍在自己和大門之間,炙熱的吐息吹拂在那個人的頰上,好認真好認真地:「梓然……你喜歡『我』嗎?」是的,我。這個叫「季沐海」的,我。
江梓然一凜,瑟縮了肩。在這個人全心全意的注目下,他覺得自己無所遁形,像是所有秘密的、不可告人的,悉數攤開在季沐海的眼下了。
「你、你不是……知道了嗎?」他囁嚅,顫顫移開了眼。
「我想要聽你親口告訴我。」季沐海一個彎腰,貼上了江梓然的耳括細細喃喃:「梓然,我喜歡你……好喜歡你……就是喜歡你……」
彷彿要補入六年的空白似,季沐海一直在他的耳根子呢喃,甜蜜得令江梓然手麻腳軟,眼眶酸澀。
「我、我……我也……喜歡你……」
他說了。雖然很小、很細、很顫,可自己就是說了。把堆積在心口的所有愛慕、眷戀、思念、不安、掙扎和懷疑,一字不漏吐了出來。
……原來,說出來的感覺竟是這樣輕鬆、這樣……暢快。江梓然覺得一陣輕飄飄的,腳下一軟,巍巍倒了下來——所幸季沐海眼明手快,接住了他。而在他盈盈一笑的桃花眼中,儘是戀戀不捨的光采……
江梓然滿面通紅,因為季沐海太露骨太露骨的注視……然在下一刻,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忽而說:「等等,既然是這樣……你在六年間為什麼不說?」終於想到了問題的癥結,江梓然的樣子隱隱有一些不快。
依自己的個性和芥蒂是決計說不出口的。可季沐海的性子一向直來直往,在自身的條件上又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何必要苦苦壓抑六年,害自己也一起忐忑不安?江梓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就是把我看得太有自信了。」這也是一種偏見吧?以為美麗的人合該是自信滿滿、看不起他人的。「你在那時候的狀況不大好,我一是不希望自己的感情影響到你,二是沒有自信得到好的回復。後來是在一起太久而覺得不必要了……誰知道那一天好死不死又冒出一個『心上人』來?」
季沐海翻了翻白眼,說到「心上人」三個字時,竟是有一些咬牙切齒的。「我也是現在才曉得那個『心上人』就是我啊!」
江梓然僥首,已是一派的無話可說。
「再加上……我們一直都是『好朋友』的關係,我擔心告白了你不只會拒絕,甚至再也當不成朋友了,這樣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咦?江梓然眼睛一抬,瞧見的卻是季沐海難得困窘的臉。
他一驚。除了季沐海替自己想到的外,更是詫異於他們所害怕不安的,竟是一樣的……
原來,在愛情中,不論美醜好壞,只要喜歡上了一個人,就是這樣的?
江梓然震懾了。自己在別人的偏見下受到傷害之時,也在以自己的偏見傷害別人嗎?
傷害的甚而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愛的、也愛自己的人啊……
「沐海……」
「啥?」
「對不起……對不起……」他不該為了自己的「痛」去傷害這個人的……多年前說不出口的歉仄,此時此刻,在那個人的懷中,他一一吐露。
「……相較於『對不起』這樣沒情沒調的話,我寧可聽你說喜歡我。」季沐海柔柔一笑,一邊吻著他的臉、他的唇,一邊喃喃:「梓然,我喜歡你……」
他又說,輕輕吻上了懷中人的唇。
他們一次又一次擁抱、接吻,像是要將失去的六年一一補回來……而歷經了這麼久,他們現在是真的「在一起」了,不再是以「朋友」的名義,而是以「戀人」之名……
二人在甜甜蜜蜜中,莫名有一陣「嗶哩嗶哩」的聲音,自季沐海的口袋中冒了出來——他們雙雙一呆,季沐海不得不掏出這個焚琴煮鶴的罪魁禍首,一臉的不解和不爽——然在看到了來電顯示後,他的俊容馬上慘白了一半。
完了……
「怎麼了?」江梓然莫名其妙。只見季沐海向自己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才小心翼翼、按下了通話鍵——
「你——死——到——哪——裡——去——了——了了了!」
驚天地、泣鬼神,洪曉君的大嗓門響徹雲霄,毫不留情地刺入在陣前「落跑」的季沐海季大模特兒耳中。
季沐海這一下子「終於」想到了自己一大早翹班的事。他臉上尷尬,戰戰兢兢地開口:「這個……我……小、小君姐早啊……」
「早?早你爸的頭!你連我放了產假也不讓我安心嗎?!」她可是「高齡產婦」耶,天啊!「我告訴你!三十分……不,二十分鐘內給我趕過來!要不你乾脆提頭到醫院來見我好了!」「嗶」的一聲,洪曉君收線,連一丁點討價還價的餘地也不留。
現下季沐海的臉可是又青又白了。他摀住自己隱隱作痛的耳,一臉可憐兮兮地望向江梓然,像是在求救。
「怎……怎麼辦?」
江梓然搖搖頭,實在要絕倒。他罵也懶得罵了,索性拍拍季沐海的肩,說:「走吧,我陪你到攝影棚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