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的週末來臨了。
謝利的父親因為行程匆忙的關係,定下中午的飯約。
湯媽媽早已打扮定當,又忙著催促丈夫與外甥。
湯爸爸還是老樣子,穿著汗衫短褲,嘴角叼著煙,歪在沙發上八風吹不動,對遠方親戚的約會壓根兒不尊重。
「小利,你也快點。把頭髮綁一綁好清爽些。你這孩子,怎麼就不肯剪頭髮呢。」湯媽媽愛憐地替孩子整理衣領。本就俊美的謝利稍為整裝一下,看起更加出色,只是臉容略為疲倦了些,「怎麼眼睛這麼腫?昨晚沒睡好是不是?這麼多年沒見父親,一定很緊張吧。」湯媽媽看著一手帶大的孩子長得這麼好,心裡自豪之餘,也有些微的發酸。呵,好不容易養大了,又要還給人呢,她好捨不得。
「沒。」謝利搖頭,彎彎嘴角。父親雖有按月寄來生活費,一年也有一兩封信或包裹給他。可是畢境八年沒見面,父親的映像在他心中只剩下淡淡的一個印子。少年真正放在心坎上的,是眼前慈祥的阿姨,還有……那個教人放心不下的傻大個兒。
湯媽媽看到他的不捨,撫著他雪白的臉說:「小利,阿姨知道你很乖。可是若你爸提出要帶你走的話,你便跟他走吧,知道嗎?不用想著阿姨,阿姨會來探你的。」
「為什麼?」超大的聲音。清早便外出的湯武恰好回家,剛進門便聽到母親的話。一陣急痛攻心,忍不住叫道:「為什麼要叫小利走!」
「傻孩子。」湯媽媽又好氣又好笑,「又不是要趕小利走,你急什麼?只是打個比方,若人家的親爸來接,咱們也不能攔著啊。」
「可是小利在這裡住慣了,他不習慣外國的生活。」粗壯少年衝動地說:「跟回親爸有什麼好?不然叫姨父在這裡住下好了。」
「姨夫要在外國開餐館。」湯媽媽啞然失笑。怎麼她這個兒子這麼傻?每天吃那麼多就光長身子不長腦子。
「小利不喜歡開餐館。可惡!美國有什麼好啊!」湯武鼓起腮幫子固執地說。十六歲少年心思單純,還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而已,此刻的他只想用盡一切辦法,留住重要的人。
「小武,你別瞎鬧了。」湯媽媽沒好氣地說:「美國不好有那麼多人想拿綠卡?可以的話,小利當然是去美國好。那兒福利好,學校也好。以小利的成績一定可以考入好大學,像那些哈什麼劍什麼的,然後好出人頭地。不像你,能混到中學畢業我就好酬神了,再沒別的指望。」說著狠狠瞪了兒子一眼。小武不捨得跟小利分開,難道她就捨得了。可是孩子留在她身邊哪有前途,她連將來供他升學的錢也拿不出來,小利的將來只能指望他親生父親。
湯武默然了,他知道媽媽說得對,可是……他的心情……
「姨夫說好什麼時候來接了嗎?」該不會吃過飯就把小利帶走吧?
湯媽媽微一猶豫,說:「還沒,信上只說回來逗留一天,想大家見個臉。還有,就是說要宣佈一個好消息。」妹夫久居外國,行為也洋化,喜歡搞什麼意外驚喜。所謂的好消息九成便是指父子團聚了吧。
女人想著,也沒心思跟孩子瞎纏,轉頭催促丈夫換衫刮鬍子。
窄小的客廳只剩下兩個少年默默相對。
謝利微偏過頭,臉上染上淡淡的血色,不若前一刻的慘白,飄忽的目光四處游移,落在牆角二人幼時的塗鴉,落在櫃邊二人頑皮刻下的稚拙的小字。但就是不落在湯武臉上。
良久,漂亮少年問:「你不是約會去了嗎?」
「不去了。」悶悶的聲音。他還哪裡有這個心情?今天一早就是去推辭。
「哦。」謝利淡淡地應了一聲,不表示什麼。
湯武見他不說話,自己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好來回走動,狠狠地搔著短髮。
他想挽留他,可是又留不起。
單純少年初嘗苦澀,還有無力滋味。
◆◇◆
市中心的川菜館子
湯家一家三口和謝利準時到了,謝家爸爸倒是姍姍來遲。
遲了足足半個小時,男人來到時不只無半點歉意,還春風滿臉地帶來意外的客人。
「這是我妻,蓮達。」
眾人都呆住了。女人是混血兒,年約三十後半,身段渾圓,臉容皮膚都略顯粗糙,但笑容倒是熱情的。
熱戀中的男女好像沒看見眾人不知所措的表情,吃飯時一直熱烈地談論他們相識相戀的經過。湯媽媽還能強笑著搭上幾句,謝利卻一值僵著臉。
「我們是上個月在三潘市註冊的,也沒有鋪張婚禮。蓮達的意思,是我們兩口子去去旅行便算了,好省事一點。恰好我最後一次航行的終點站是這城市,蓮達又從沒來過亞洲,所以便來會合我再四處玩玩去,也順道跟小利見見面嘛。然後明天我們便走了,還要去其它國家觀光……」
看兒子居然還是順道的。謝利心都涼了,湯媽媽也一臉不自在。
好不容飯吃到一半,謝爸爸終於把話題帶到小利身上。
湯媽媽高興地說著小利生活上的點點滴滴。謝爸爸聽著兒子怎樣品學兼優,怎樣成績冠於全級,臉上不太熱烈地微笑。
「小利十六歲了吧。」男人閒閒地說。
「喲,原來這麼大了。」蓮達掩口而笑,一臉天真率直地說:「在外國這個年紀的男生好算大人了,什麼也不用家裡操心,都半工讀照顧自己。」
謝爸爸也笑笑說:「其實父母把子女養到十八歲也算完成了為人父母的責任,都成年了嘛,就算不能回饋父母,至少應該能照顧自己。」說著一頓,男人溫柔的目光落到新婚妻子的肚子上,「將來這個小的,我也是一般這樣教他,做人要靠自己。」
新嫁娘、未來的媽媽柔順地稱是,雙手憐愛地撫著自己的肚皮。
已經懷孕了?!細看之下蓮達的肚皮果然見微微的隆起。那麼小利快要成為哥哥了?同父異母的兄弟相差十六年?眾人震驚得說不出話。
只在謝家夫婦喜孜孜的聲音,一人一句地道:「蓮達家在美國是經營餐廳的。」
「爸媽也該退休了,以後便由我夫婦打理。」
「你們有機會來美國,可以來探我們。」
話說到這份上,謝利對生父早已徹底死心。但湯媽媽卻心疼外甥,忍不住為可憐的孩子爭取。
女人婉轉地提出升學問題。希望至少把大學學費爭來吧,小利他爸又不是拿不出的。
蓮達的反應也很直白。坦言謝利若能考上獎學金,掙到食宿費,將來孩子來美國留學,他們一家很歡迎他在學校放假時來短住。但再多的支助他們便無能為力了,小餐館經營艱難著呢。
而身為人父的謝先生一言不發,神色坦然,看來十分支持愛妻的意見。
男人自問也有自己的難處。年屆四十多歲,在船上辛勞二十年,只累積下少得可憐的節蓄,他總得留著自己防身呀。老婆娘家雖然小康,但又怎肯供養沒有血緣關係的半子。再說,他把兒子養到十八歲已完成責任了,人又不是一定得念大學。像他,十多歲便出來社會工作,還要給父母家用,誰照顧他來著了?這麼一想,更越發越理直氣壯。
湯媽媽還想替孩子說好話,可是卻被心高氣傲的外甥拉起來。
「小利?」
「走吧。」謝利寒著臉。本來想著好歹也跟生父吃完最後一頓飯的,可是他實在忍不下去了。他不介意生父嫌他,視他為累贅,畢竟父子多年不見感情已淡。可是他卻不能接受最疼他的阿姨因為他而受委屈。
「喲,怎麼要不了錢就翻臉了?半點不念父子之情。」蓮達無辜地說:「可見是天性涼薄的。」
湯武聽見謝利被諷刺,一下子氣得滿臉通紅。粗壯少年輪廓粗獷剛強,生氣起來很是威武,謝氏夫婦嚇得噤聲。
湯武本來是想討回公道,但看見謝利已經走遠了,擔心得連忙扯著父親的衣袖,把那一直事不關己埋頭大吃的男人拉著走。
◆◇◆
路上,謝利一言不發,湯媽媽暗暗自怨自艾,覺得自己讓孩子丟臉了,而湯武本就不會說話,只能在一旁著急不懂安慰。
一路無話回到家中,謝利立即躲進房間,死活也不肯出來。
脆弱少年窩進被窩,心裡說不出的難受。雙眼乾澀得利害,很不舒服,可是他絕不會哭的。
因為,不值得。
不值得為這樣的人,這樣的事,浪費他的眼淚。他不盼望到美國去,也不在乎念不念大學。他只想留在這裡,留在最重要的人身邊最近的地方,就算寄人籬下也沒所謂。本來已經打定主意,就算父親要帶他走,他也要想法子推辭的,只是沒想到……
「沒關係,我才不稀罕呢。誰想去外國鄉下賣炸魚薯條了,在廚房工作油膩膩的。」喃喃自語。
可是自己不想要是一回事,被人當面拒絕當臉羞辱卻又是另一回事。謝利的自尊心受了重傷,滿腔的苦澀委屈說不出來。長到這麼大,他還沒受過這種欺負,但偏偏又無法發洩。
「我一點也不難過,他們算什麼東西,誰在乎他們說什麼呢……」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倔強少年到底是滿腹鬱結意氣難平。
「小利……」小小的聲音突然響起。原來湯武最後還是冒著被暴打的危機進來。
謝利心裡不爽,故意轉過身子背對著人家,窩在床角閉上眼睛裝睡。
湯武自是知道他是醒著的,本想來安慰他,可是口拙的少年看見謝利這個樣子,委實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些什麼。
謝利苦等了好久,也等不到半句溫言軟語。
過份!他要生氣了!任性少年正要發飆,但卻忽感到床沿下陷,然後一陣悉悉嗦嗦的聲音。
小、小武爬上來了?啊?居然鑽進人家被窩?!謝利一陣心跳,身子一動也不動。
二人已多年沒一起睡了,窄小的床容不下兩個人平躺,湯武只能側著身,一半的體積虛懸,要跌不跌的抱著謝利。
謝利感到背部被一片溫暖包了,熟識的體溫和味道隔著薄質衣料傳來,湯武粗壯的手臂抱得他很緊,呼吸心跳相聞。
「真好……」熾熱的氣息吹進敏感的耳窩,惹得懷抱中的人一陣戰慄。
好什麼好!謝利的聲音哽住,罵不出來。
「你不走太好。」粗壯少年喃喃的說。
瞬息間,謝利脆弱乾裂的心柔軟了,彷彿被什麼滋潤過,回復了生氣。
「傻瓜。」眼睛微紅,小量淚水洗去眼睛的酸澀,少年淡色的唇勾起淺淺的笑。說走不走,本來是極之難堪的一回事,可是湯武的敦厚溫柔安撫平了他的自尊,「我本就是不想走的。」只等某人挽留吧。
「真的?太好了。」湯武反覆地說,好像這樣才能表達他慶幸,「小利,再也不要說走了。」
「嗯。」應了一聲,謝利安心靠進他的專屬港灣。一陣溫柔的倦意襲來,累透的少年帶著心上的甜意沉沉入睡。
這一覺直睡到晚上。
謝利迷迷糊糊地轉個身,依稀聽到廚房傳來炒菜聲剁肉聲,還有某人在客廳絮絮聊電話的聲音。
伸手一摸,身畔空空的,嗯,某人果然不在了。
「……睡著了……他看來累壞了……精神還好……心情也不錯……」
這是在說他吧。謝利心想。只不知電話另一頭的是誰。嗯,跟湯武聊得那麼投契的,應該是安泰,這哥兒倆的感情好得有時連他也要妒忌。
又轉了個身,謝利邊睡邊聽。
「……小利孩子脾氣,我一定會讓著他……他就跟我弟一樣……」湯武語氣溫柔,「謝謝你鼓勵,許心兒。」
許心兒?!那天約小武看電影的女孩?!
狹長的眼睛猛然睜開,謝利渾身一震。
◆◇◆
「混蛋!你在亂說些什麼!」單薄的房門被一腳踹開,發出嚇人巨響。
湯武呆呆看著氣得白了臉的小利。
「誰許你把我的私事到處去說?!你憑什麼?你是我的誰啊?」盛怒的少年上前狠狠拳打腳踢。
湯武吃了幾記,連忙掛了電話,沒聲價的道歉。
「小利,對不起啦!我以為是沒關係的。」抱著頭。
「把我的事說給不三不四的人知道也叫沒關係麼?」怒,謝利氣得發抖,「你這豬頭!幹嗎特地打電話去告訴她?」
「呃……你這樣說不對啊。」小利罵他沒關係,但不該罵無辜的人哪,尤其用那麼難聽的話罵女孩子,「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才打電話來,你別罵人家,要罵罵我好了。」
「你說什麼?」謝利震驚得呆了。死湯武為個女生教訓他?!
「咳、我說……全是我不好啦。」湯武低著頭,慢吞吞,不好意思地說:「我以為你要走了,心情很差。今早去找許心兒的時候,不知怎地給她看出來。她問我發生什麼事,我、我、我便忍不住告訴了她。」搔搔頭。好丟臉呢,一個大男生說著說著居然紅了眼睛,差點兒給哭出來了,還是在女生面前。
「你去找她了。」他以為湯武為他爽約,原來已私下見過,也許還見了許多次。果然,男生十居其九會被女生吸引,湯武也不例外。
謝利心冷了。對湯武來說,自己只是個弟弟。他的疼他的寵他的容讓,全是單純地給弱小任性的弟弟。而再可愛再得寵的弟弟,也只是弟弟而已……
看著漂亮的臉慢慢蒼白,失去血色的肌膚彷彿半透明,可以隱隱看到青色的血管,少年看起來很脆弱。湯武的心猛地感到一痛,厚大的手忍不住撫上冰冷的臉頰,「小利……」
「算了。」謝利拂開他,冷聲說:「我的事以後不要你管。」一頓,又鐵了心道:「我們只是表兄弟而已。」
「小利!我下次不敢啦,你別生氣。」湯武扯著他不肯放。
「給我放手啊!你這算什麼!」謝利氣得一連踹了他幾腳。
「小利!」湯武也倔脾氣發作,死活不肯放手。
「放手!混蛋!」
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湯媽媽從廚房出來了。
「怎麼了?兄弟倆在吵什麼?媽在裡面也聽見了。」女人著急,向親生兒罵道:「小武你怎的不懂事!明知小利他心情不好,你也不讓他?」又拉過外甥看看,待看見謝利的手腕被兒子的神力握出一圈瘀痕,忍不住心痛了。
「打你這小笨蛋!下手沒輕沒重!」
湯武看到也是一陣心疼,一言不發地讓母親打罵。
謝利看見卻本能地制止,叫道:「阿姨不要!不關他的事!」說完又唾棄自己,他那麼捨不得是幹嗎,由著湯武被打死不就好了。
「你這孩子真是……可惜命不好。」湯媽媽更是心痛他,忍不住眼眶紅了。
「阿姨。」謝利苦笑。
「可憐啊∼∼∼」女人突然嚎啕大哭。
正亂成一團時,湯爸爸回家了。
男人進門一看直皺眉頭。
「這是幹嗎?嫌家裡不夠衰,還要多添晦氣啊!」厭惡的目光落在謝利身上,每次家裡發生狀況,八成跟這小鬼脫不了關係。
謝利撇轉面,忍了氣當作什麼也沒聽見。
湯媽媽連忙拉了老公到一旁,低聲彷彿解釋什麼,神情帶著懇求。
男人面色一沉,不給半點顏面地拂開女人。
「還不是你給惹來的麻煩!你娘家的爛攤子倒好意思帶到我家來叫我收拾!養這麼多年不知花了我多少錢!將來念不成書找不到工作,還不知要賠到什麼時候呢!老子哪有這個錢給人養兒子!XYZ!@#$%^……」
話越說越不堪了,湯武母子震驚地無法反應。
謝利的臉紅了白,白了又紅,終於按奈不住。
「你說話放尊重點!」這麼多年來為了不讓阿姨為難,姨父對他再刻薄他也假裝不在意,可是今天積累的諸多不快,再加上這導火線,實在叫他無法再忍。
「你、你、你敢嗆聲!」湯爸爸呆了下,大怒:「你吃我的住我的還敢逞兇,老子打死你這賤人!」
「爸!」湯武連忙把謝利護在身後。
「死老頭,我又不白吃你的!每月該給的我一個月也沒少你!」謝利倔強地掙扎,脾氣猛烈起來幾乎連湯武又拉不住他。
「好啊!你還敢跟我算帳!」男人惱羞成怒,橫蠻地使潑:「區區三百塊一個月八年也沒漲過,這點點錢夠什麼!夠你穿還是夠你吃?小混蛋!老子這些年來不知賠了多少呢!」
「爸!」湯武忍不住,「小利也沒吃多少,穿的都是我的舊衣。」每個月小利的伙食費一寄來,老爸便拿去賭。童年時他們連一件像樣的玩具也沒有,新衣新鞋也是過年時,湯媽媽用一年省下來了家用給他們買的。
「小混蛋,膀胳往外彎!」一記清脆的耳光落在湯武臉上,「老子說他有欠就是有欠,那三百塊當租金都不夠!下個月他那吃軟飯的老爸還不知肯不肯寄來呢。」這才是他最擔心的。
「爸!是你不對,快向小利道歉!」湯武摸摸紅了的臉頰,也提高了聲音。他皮粗肉厚也不在乎被打,但小利是很傲氣的,他受不了這些話。
「XYZ!@#$!老子向那小雜種道歉?!呸!下個月收到不錢,老子把他扔出去!」男人叫囂。
「都給我閉嘴!」謝利厲聲叫道。
正在吵架的湯家父子也一呆,湯爸爸還沒來得發飆,已經聽到謝利冷冷地說:「放心,錢我一個子兒也不會少給。」
傲氣少年臉色蒼白,冰冷而清晰地宣佈:「我謝利不會欠你們湯家的。」
說罷瘦削的身影奪門而出,拚命地奔跑。把男人的辱罵女人的哭聲,還有那人心疼的叫喊,都狠狠甩到身後。
這夜,謝利沒有回家。
◆◇◆
週一,清晨。
湯武頹廢的身形坐在門前,這兩天他幾乎一直坐在這裡,連姿勢也變過。
那天他跑出去的時候,小利已經不見了蹤影,找了好久也找不到。他好恨自己,恨自己遲鈍恨自己跑得慢,好恨好恨。那天怎麼沒有追上小利呢……小利現在不知怎樣,不知有沒飯吃……
想到這裡肚子咕咕叫。
這時候還只知道肚餓!湯武恨自己不爭氣,正舉起手要給自己重重一記耳光。
「你幹嗎?白癡啊?」熟悉的聲音,伴隨著瘦長的影子。
湯武抬頭,看見一臉憔悴的謝利,幾疑自己眼花了。
「小利∼∼∼」撲上去。心好疼啊,少年紅了眼睛。
「放手。」謝利掙開他,冷淡地越過他進屋裡去。
「小利……」湯武一愣。
謝利頓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你回來了。」這不是廢話嗎?湯武敲了自己腦袋一記。
「是啊,我回來了。」謝利冷笑,「誰叫我無父無母,無處可去。只好在回到你你家,繼續寄人籬下。」
「我不是這個意思。」憨直少年急得舌頭打結,囁嚅地問:「我只想問,你這兩天那兒去了?」
「你管不著,我們只是表兄弟而已。」冷聲。
「啊……」愣住。
湯武急步追上去,正要問個明白。但恰好湯媽媽聞聲出來了。
「小利!」女人淌下淚水,泣不成聲地抱著外甥,「你這孩子……哪裡去呢……嚇死阿姨了。」
「對不起阿姨……」微一遲疑,謝利說:「我到朋友家了。」
湯武張大嘴巴。小利撒謊!小利的朋友他都認識,他全都問過了,小利根本沒去找他們。
湯媽媽不疑有他,於是點點頭。
「阿姨,我梳洗一下,上學去了。晚上回來再陪你聊天。」謝利輕輕拍著阿姨的背,安撫似的說。
「啊?你也累了吧,不如在家休息一天。」湯媽媽心疼。
謝利只是微笑搖頭。任性少年好像在一下子成大,變得深沉成熟。
湯武看在眼裡,內心湧起一陣不安。
小利……好像跟他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