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晴兒……你還好麼?」東方彥心疼地問。
晴兒瞟他一眼,撇轉臉說:「好。我好極了。天牢又濕又冷,老鼠蟑螂又多,我怎會不好。而且是你要我進來的,我當然好得不了了。
「晴兒,你在生我的氣嗎?」
「……」不,不是生氣,是心痛,是心碎。晴兒永遠忘不了東方彥著人押他下天牢時,那種撕心的痛。
「可你做出這樣的事,我身為捕快,身為東都之主,我非公正處理不可。」東方彥黯淡地垂下眼。
曾幾何時,晴兒就是為東方彥的公正不阿而心折。但今天,他真的好恨他的公正。
「好!你既要稟公辦理,那還來找我幹什麼!」僵著臉。
「晴兒……」猶豫了片刻,東方彥凝重地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來就是為了問這個?如果我說我是為了貪財,你會怎樣做?判我死罪嗎?」晴兒激動地叫。
「這時候你就彆拗氣了,你有苦衷就快點說出來吧。你不說我怎麼幫你。」東方彥焦急地握著晴兒雙肩。
晴兒感到痛了,但也沒掙扎,只是深深地凝視他,像要看透他靈魂:「你還沒答我。要是我沒有隱衷,此事千真萬確是我的錯,你要怎麼辦?」
東方彥答不出。他也不知道該拿這個他最愛的罪犯怎麼辦。
「你不敢答。你根本不愛我。」晴兒失望地垂頭。
「晴兒,不是的。我愛你,但是……」
「愛裡沒有但是!如果你愛我,你就會義無反顧!就像我對你一樣!」
「晴兒……」東方彥震驚地看著晴兒淚流滿面。
「東方大哥,你知道嗎?你是我心目中的神,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只要是你喜歡的東西,就算我不喜歡,我也努力令自己喜歡。只要你想做的事,就算我不贊同,我也會去做。只要是你的心願,就算多為難,我也願意為你去達成。哪管你是對是錯,我都會全力支持你!可你呢?你可會像我為你的一半般去對待我?」
東方彥還是答不出。一直以來也是晴兒為他付出,而他從沒為晴兒做過什麼。
晴兒情緒激動地叫:「你不會!你只要大公無私,光明正大!你根本不要我!我以為你至少會救我逃獄,帶我私奔,可你只想查清楚這件案。」
「晴兒,你冷靜點!我真的想救你的!相信我,我不是沒心沒肺的。但……我們不能一走了之。」
說來說去還是空話。晴兒心碎了,他淡淡地說:「老實跟你說。我悶。你管得太嚴了,我一時技癢忍不住就做了。你要稟公報辦理,只管殺我的頭。」
東方彥的臉變得慘白,跌跌撞撞地離開天牢。晴兒目送他離開,心中有點快意,是報復的快意、毀滅的快意。
***
海王府。
「東方大哥,那麼晚了,你來有什麼事嗎?」海潮心虛地垂下頭。
「海潮,我想問有關晴兒一案的事。」東方彥憔悴地說。
看見東方彥在兩個時辰內好像老了十年似的,海潮內疚得想把一切說出來。但一想起母親剛才的叮囑……
『潮兒,現在已經騎虎難下,你萬萬不能露半點口風。記著,你說錯一句話,就等於親手殺了娘親。』
「東方大哥,這事海潮無話可說。」
「海潮……那我可以見一見王妃嗎?」東方彥無奈地說。
「不知東方大人找本王妃有何事?」王妃冷冷地從內堂走出來。
「王妃。」東方彥謙卑地行禮。「恕我直言,我希望王妃能放過晴兒。只要王妃同意把此案和解,不再追究這件事,東方彥願意答應你所有的條件。」
「哼,東方大人不是像青天一樣公正嚴明麼?怎麼為了個小賊,竟然跑來恐嚇我們母女了?」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我只希望王妃能夠高抬貴手。無論王妃提出任何交換條件,我都可以答應。」東方彥堅定地說。他從為晴兒做過什麼,此刻只要能幫到晴兒,就算要他的命,要他做牛做馬,他都甘之如飴。
「娘親,算了吧。我們息事寧人。」海潮心軟地幫腔。
「笨丫頭,你以為你賣他人情,就能讓他嫁妳嗎?就算妳迫他嫁了妳,他的心還是向著別人。男人哪有好東西了。」王妃橫女兒一眼。
「娘,你別亂說,我只是……」海潮登時羞無地自容,淚珠在眼眶內滾來滾去。
「你們誰也不用多說!我就是死也不會放過那賤人!」王妃咬牙切齒,青筋暴現,彷彿跟晴兒有不共戴天之仇。
「王妃……」東方彥一愕,想追問下去,但王妃已經拂袖而去。
「對不起,東方大哥。我會再勸勸娘的。」海潮見母親神態失常,也急急追著去。
***
去了一敞王府,除了滿腔疑團外,什麼也沒得到。東方彥鬱鬱不樂地回到他和晴兒的家。
「你怎地現在才回來?我們都急壞了!」白衣如雪的西門儀翩然迎出來。
「你來了?」東方彥一怔。
「不只他,大家都來了。」身穿寶藍袍子的南宮少天打開大門。只見鳳驍、楊朗、北冥,全都圍爐而坐,靜靜地等待他。
「噯,有我們在,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麻煩。」鳳驍瀟灑帥氣地一笑。
東方彥就是滿腔鬱結也笑出來。是的。只要有這干肝膽相照的朋友,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麻煩。
***
「托小貓的福,國庫空虛的問題解決了。所以我召大家來看看你們,順便討杯喜酒喝,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鳳驍簡單扼要地解釋了他們出現的理由。
「這事也不解決。東方彥你是一方的郡王,你說一句話,諒小小的海王府也不敢不聽。」西門儀呻一口酒,氣定神閒地說。
「如不,讓鳳驍賞晴兒一個免死金牌,名正言順地免去他的罪。」南宮少天如此建議。
「要我幹什麼,你說。」惜言如金的北冥慷慨地說了七個字。
「呵呵,有北冥這句話,憑你二人的實力,大可殺入千軍萬馬中,轟轟烈烈地把貓美人教出來,又何懼區區一個小王府。」
「看來問題是出在彥身上。」鳳驍一針見血地說。
「你不是又頭巾氣發作,要說什麼公平,不能徇私吧?你是東郡之主,你要幹什麼,就幹什麼,不必猶豫的。」西門儀沒好氣地說。
「正因我是一郡之主,才不能帶頭敗風氣,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如果我這樣做,會助長高位的人凌欺百姓。而且我強行欺壓海王府,會令前朝諸侯寒心。」東方彥不改大義凜然的作風。
眾人搖頭的搖頭,掩眼的掩眼,只有鳳驍還有說話的氣力。
「彥,你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絲柔情蜜意。小貓怎會愛上你的?他可真夠可憐。要是我的愛人被囚,我一定會解救他,哪怕為此雙手沾滿鮮血。只要他說一句讓我帶他走,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都會去。」鳳驍說著望向身旁的楊朗,楊朗一陣震慄,撇過了臉。
「……」東方彥雖不完全同意,但也為他的深情折服。
「咳,不如說回案情吧。就沒人懷疑晴兒是給人陷害的嗎?」南宮少天把話題導回原點。
「可是晴兒自己也招了,還有他身上胎記……」東方彥於是把天牢和海王府的事說了出來。
「哎呀,你真是豬頭。晴兒在說負氣話啦。就像女人說不要時,心中不知多想要。晴兒說是他做的,就肯定他是冤枉的。他只是要你著緊要你心疼要你後悔。」遊走花叢的專家鐵口直判。
「王妃、可疑。」北冥臉無表情地說。
「對,王妃的態度的確很可疑,就算晴兒令她女兒嫁入郡王府的好夢成空,她的表現也太激烈了。好像晴兒跟她有殺父之仇,奪夫之恨似的。問題是,王妃怎會知道晴兒身上有胎記?」南宮少天附和說。
給他們提醒,東方彥也感到不妥。其實這些他都應該會察覺到的,只是當局者迷,太過關心,反而忽略了絕對不應該疏忽的事。
在眾人深思之際,一直默不作聲的楊朗突然發話。
「記得我第一次見晴兒的時間,我就感覺到他似曾相識,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嗯,我記得。但你一直住在深宮,不可能見過晴兒。」鳳驍柔聲說。
「所以我見的不是他,是一個跟他相似的人。」
「是誰?」
「晴王妃。」
「啊?這樣就有趣了。可能會牽涉到當年的懸案。」西門儀雙眼射出精光。
「那最適合去查這件事的人……」眾人一致望各西門儀。西門儀也當仁不讓地拍拍胸膛,把事件承擔下來。誰叫他家的飛鴿山莊,是掌握天下情報的第一大數據庫。
十日後,案件的審結日。王妃早就急不及待地等著看宣判結果。
「大人,那小賊呢?你還不押他出來判決,想拖到何時?」王妃柳眉倒豎地問。
東方彥還沒答話,西門儀先輕笑著說:「稍安無躁,心情暴躁會有令王妃白嫩的臉長皺眉喔。而且……我們還要等兩個人。」
王妃正要發作,東方彥微笑:「他們到了。」
「王爺?!」王妃一震。看見南宮少天領著海王爺步入公堂。
「下官參見幾位大人。未知急召微臣到此有何要事。」年過六十的王爺鬚眉俱白,但身子依然硬朗。
「王爺你回來就好了,有個小賊挖我們海家的祖墳,東方大人還一心偏袒他,你快來作主啊。」王妃一把鼻祖一把眼淚的哭。
「什麼?!」王爺登時氣瞪眼珠:「東方大人,破壞官家的墓穴可是死罪,下官懇請大人稟公辦理。」
西門儀瀟灑一笑,「哎呀,王爺你急什麼。是我召你回來的,你怎不先問一下我找你何事。」
「敢問西門大人有何要事。」堂上眾人的官位都比他大,海王爺不得不忍這口氣。
「我想給大人說個故事。」
「搞什麼--」王妃尖叫,但立刻被王爺阻止。西門儀出名有仇必報,可是四人中最難惹的。
「西門大人的故事想必有趣,東方大人的判決也一定公正。我們不防先洗耳恭聽西門大人的故事。」
西門儀瀟灑一笑,以他悅耳的嗓娓娓道來:「很久以前,有一個以興建陵墓而聞名的巧匠,傳說他建的墓,天下沒有盜墓人可以入得去。所有公侯大官,甚至皇家也以爭相重金聘他。巧匠無子,只有獨女和一個外甥。兩小口青梅竹馬,私定終生。有一年,男的機緣巧合,被一個高人賞識,跟著上山學武去了。女的苦苦等了幾年,忽然被一個王侯看中,強娶為妾……咦?王爺你的臉色很難看,這個故事不好聽麼?」
「這種民間故有什麼聽頭,西門大人巴巴的說起這種無聊事,不知有什麼意圖?」不單王爺鐵青著臉,連王妃也微微發抖。
「無聊嗎?嗯……你且聽下去就會有興趣了。說到哪了?啊!說到女的被強娶,男的回來時已經晚了,女的已經身懷六甲,很得丈夫的寵,加上性子活潑可愛,在王宮也很吃得開,只要生下兒子就可以扶正了。男的不想誤她,又捨不得不見她,於是只好易容改裝,混入王府當個廚子。過了幾個月,女的終於臨盤了,生了個白胖的男娃娃。王府中有人妃妒嫉她,於是買通了丫環,毒害了這個女的。男的聽到消息,趕著去救已經來不及了,只及時搶走了那娃娃。從此二人就消聲匿跡,任王爺怎樣找也找不到。」
「你……你……你說的是真的……。那娃娃呢……現在在哪兒?」王爺發著抖問。
「我只是說了個故事。」西門儀聳肩。
「好了,故事說完。我們判案吧。把犯人押出來。」東方彥打個手勢,晴兒就被人從內堂扶了出來。
「小晴!」王爺一見他的臉立刻激動無比,搶上前去抱住他。
「小晴……妳沒死……不、不對、你不是小晴,你是她孩兒,你、你是我的兒。」小晴正是王爺最愛的寵妾的小名。
晴兒呆呆地看著他。剛才西門儀的故事,他在內堂一字不漏地聽到了。亦猜到故事關係著他的身世。但一時間,他真的無法接受眼前的男人是自己的父親。
「王爺,這少年就是王妃指證的盜墓賊了。」東方彥淡淡地說。
「不可能!」親子間的天性使然,王爺本能地保護晴兒。「就算……就算……他有不小心闖入陵寢,那也是他家祖上的陵寢,怎說得上是盜墓。一、一定是祖先顯靈,引令我兒回到我海家。對!一定是這樣!」
東方彥和西門儀交換一個會心的眼神,故意裝著為難地說:「那你可有證據證明晴兒就你失散的兒子?」
「這……我想起了。我妻子的表兄,就是故事中抱走我兒子的男人,他叫駱飛,叫他來問問就知道了。」
「駱飛是我義父的名字。」晴兒呻吟一聲。
「但他已經死了。」東方彥說。
王爺一聽急得團團轉,忽然靈機一觸:「我記了!我兒背心有個蝴蝶形的粉紅色胎記!這事只有我家的人才知道!」
「這事王妃也知道嗎?」西門儀邪笑著問。
「啊?」經他一提,王爺也省悟了,狂怒地掌摑王妃:「是妳搞出來的!當年的事我一直懷疑妳,只是苦無證據,你現在又來害我孩兒!」
王妃挨了一下,忽然瘋狂大叫,伸爪撲向晴兒:「是妳這賤人!妳搶我丈夫!妳搞散我的家!一切都是妳!」
晴兒手腳被扣上鎖鏈,行動不便,眼看就被抓傷之際,幸得東方彥及時擋著他。
「人來!抓住這瘋婦。」在繼承的兒子和二十多年夫妻情份之間,王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東方大人,謝謝你保護了我兒子。我們父子可以團聚,全仗多位大人相幫。」王爺打了個揖,名正言順地從東方彥身邊帶走了晴兒。
晴兒在王爺和一眾王府家丁擁簇之下離開,臨行也沒跟東方彥說一句話,只是恨恨地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