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重新開始 第二章
    半個月後

    「卓先生,外牆髹這個顏色可以嗎?」油漆匠曖昧地笑。

    「就這樣吧。」卓遠文有點尷尬。畢竟是站在自己的裸體畫像前面,他可沒法做到若無其事,面不改色。

    「這已經是第三次替卓先生清理外牆了,所以這次就給個特別優惠的價錢吧,以後也請多多關照哦。」油漆匠笑得合不攏嘴。

    卓遠文苦笑。自那天之後,思迅經常糾眾前來生事。最初向自己叫陣,自己不理他,他便夥同飛車黨,專挑深夜時份在公寓一帶繞圈子,有時候還故意在咖啡館外的空地開狂野派對。

    引擎咆哮,不良少年們吵嚷,還有他們製造出來的,遍地的空酒瓶、吃剩的零食和垃圾,煩得人一個頭變兩個大。騷擾到自己不止,還騷擾到附近的鄰居。卓遠文內疚地想。

    就連召警都沒用。不良少年們聽見警車的嗚笛聲便撤退,但改天又再來鬧事。警察對他們來說,連一點阻嚇作用都沒有。

    「話又說回來,這畫還真是……畫得不錯。」油漆匠忍不住好笑。

    卓遠文臉都紅了。畫是思迅昨夜的『傑作』,畫中人一看便知道是自己,只是表情極度猥褻,卡通化的身體裸露,某部位醜陋地X起。

    尷尬死了,真是沒臉見人啊。

    「呵呵,開玩笑的。」油漆匠安慰他,又語重深長道:「卓先生,像你這樣斯文的男人,要交女朋友還是選大家閨秀比較好,辣妹不適合你啦。要甩掉她們很麻煩哦,也許得付出點分手費。」

    「不……你誤會了……」被誤以為是負心漢了。卓遠文一臉窘迫,轉移話題,道:「我不妨礙你工作了,我還要準備咖啡館營業前的雜務。」

    「好的。」油漆匠笑咪咪,「我先把牆壁上的畫刮掉,再髹上新的油漆。」

    卓遠文忽然想起什麼,問道:「那些噴漆……一定要用刮的麼?用洗的不行?」

    「噴漆很難清洗乾淨。刮掉它,再打磨一下,然後髹上一層新的油漆,這樣方便又快捷。」油漆匠答。

    「可是……假如一定要清洗,應該用哪一種清潔劑?」卓遠文又猶豫地問。

    「那個嘛,用天拿水吧。」

    「嗄?」嚇壞。對脆弱的部位會不會太刺激?

    「再用刷子用力的擦,勉強可以擦得掉。」

    「擦得掉也得脫層皮。」碎碎念,男人一臉無奈。

    「咦?你說什麼?」

    「不不,沒什麼。」卓遠文尷尬地笑,「我先回店裡。」

    回到尚未營業的咖啡館,男人沮喪地上廁所。

    「真是……該怎麼辦呢?」低頭看著自己,卓遠文哭笑也不得。那油漆一直洗不乾淨,而在解決之前,還要小心不讓人發現……

    才想到這裡,身旁忽然傳來一聲輕佻的口哨聲。

    「螢光黃!」美麗的男子抱著臂,倚著牆壁,神情似笑非笑。看來在卓遠文進來之前,他已經在這兒了。

    「你怎麼進來的?!」卓遠文大驚,趕緊收起來。他忘了美麗的男子擁有全幢公寓的鎖匙。

    「還藏什麼?我已經看見了。」眨眨嫵媚的鳳眼。男子不過二十出頭,身段纖細修長,衣著打扮時尚而花俏,像伸展台上的超級模特兒,「那是怎麼回事?最新的潮流裝飾打扮?還是你擔心晚上要用的時候找不到,所以預先作準備?安啦,你的寶貝還不至於那麼精緻細微啊。」

    「別、別說了。」卓遠文的臉早紅得一塌糊塗,只得狼狽地岔開話題,「你不是在歐洲旅遊,要到下個月底才結束麼?怎麼忽然提早回來了?」

    「風景早八百年前已經看膩,名牌也買了七八箱。既然沒什麼特別好玩的,那就提早結束行程嘍。」美麗男子說著,忽然斜睨著男人,懶懶地道:「怎麼?這公寓是我的物業,我還住在樓上呢,難道回自己的家,我也要向別人申請?」

    「你是業主兼房東沒錯。」歎氣,卓遠文無奈地說:「但咖啡館和二樓目前由我承租,如果你能在進來之前事先通知我一下,我會很感謝你。」

    「呵呵呵……」美麗的房東先生大力拍著卓遠文肩,笑嘻嘻道:「這種小事不要介意。啊,我有在歐洲給你買手信,等會兒拿給你哦。」

    「謝了。」卓遠文無力,對於這個活寶,他向來一點辦法都沒有。

    「現在先去給我做早餐,還是你做的咖啡最好喝,喝遍整個歐洲的店都比不上。」大刺刺的態度。

    「好的。」卓遠文對他的任性只是包容地笑。

    「啊,對了。」房東先生忽然回頭,難得地露出一臉正經的表情,「聽說你惹了麻煩,最近常有不良少年騷擾你?要不要我幫你解決?」

    「這個……你消息真靈通。」苦笑。

    「當然了,你以為我是誰?」肅容,表情煞是認真,但下瞬間語氣卻驟然一變,「我是偉大的房東先生啊,呵呵呵……」

    活潑詼諧的笑聲一掃剛才的凝重,卓遠文也笑起來。

    「謝了,我想不必麻煩你。鬧了那麼久,那些小孩也該玩夠了。」希望那叫思迅的不良少年知道收斂,不要玩出火來。好心的男人由衷這樣希望著。

    ◇◆◇

    又過了半個月

    熱鬧的百老匯區開了家新的酒吧,名叫「魔音」。

    炫目的裝潢,有格調的音樂,超酷的DJ,一流的酒保,性感的男女侍應,還有超高的安全性。傳言這裡的老闆在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不用擔心警察臨檢。這裡火速成為少年們聚集的熱點。方思迅也迷上了這裡,幾乎每晚都來喝酒聽音樂。

    「12時01分!慶祝思迅十八歲生日!大家乾杯!」尊尼起哄大叫。眾人齊聲咐和,一時間聲勢浩大,場面熱鬧。

    「生日快樂,我的思迅。」尊尼忽然摟著身旁的少年,在那白皙秀氣的臉上親了一口。

    方思迅臉色一沉,白他一眼,道:「誰是『你的』思迅了。」

    人們哄笑,尊尼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只得呵呵笑著,自行解嘲,「不要計較嘛。」

    但方思迅卻板起臉,哼的一聲離開座位,丟下尷尬無比的尊尼。

    主角離座,一眾少年依然開心地玩鬧。

    生日派對上的飲料食物全都免費供應,青少年們不管認不認識壽星都來白吃白喝,有些人還呼朋召友一起來參加。

    價格昂貴的酒精飲品像白開水般倒進肚子,精美的小食吃光了一盤又一盤,少年人們很快便混得爛熟,主人家在不在根本無關重要,他們一樣玩得瘋狂盡興。

    方思迅在角落冷眼旁觀,默黓地喝著粉紅香檳。

    不知自何時開始,思迅有點厭煩人多的地方。這樣虛浮的熱鬧已經不能安慰他了,而派對散場之後,感覺只有更加空虛。

    「思迅,怎麼一個人躲在這兒?」尊尼獨自來到他身旁,陪著笑臉討好,「喜不喜歡我為你準備的生日派對。」儘管最後付帳的人是方思迅,尊尼依然亳無愧色的獨攬功勞。

    方思迅不語,心不在焉。

    「今天是你的十八歲生日,應該高高興興的。」尊尼說。

    「是啊,十八了。」思迅低喃。

    從今天起他就是成年人了,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從喬律師手中,拿回當年被扣起來的護照?不過就算喬律師不肯還他也沒關係,他可以報失然後再申請補發。他已經十八歲,不管想申請護照還是旅行證件,都不再需要父母或監護人同意,在申請文件上簽名。

    換過話說他自由了,可以替自己作主,終於可以遠離那老頭的控制,離開這鬼地方!可是……離開這裡,又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已經兩年了,那個人會不會在等自己?還是他已經有了新的生活?兩年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自己也不是當初的思迅了。

    「思迅!你有聽見我的話嗎?」尊尼不耐煩地推推失神的少年。

    「啊?」思迅回神,剛才尊尼好像在他耳邊說了許話,但自己連一句都沒聽進去,「你說什麼來著?」

    「我說,你好像很喜歡『魔音』呢。」笑臉。

    「那又怎樣?」思迅不解。

    「喜歡的話,我們自己弄一家玩玩吧。」尊尼打著如意算盤,「我有朋友熟悉這一行,一切瑣事你都不用擔心,等著當老闆就行。資金我想五六十萬也就夠了,你可以向你老爸——」

    「尊尼,」方思迅打斷他,正經地說:「我成年了,以後想靠自己。」

    「什麼?你要自食其力?!」吃驚,瞠目,尊尼大叫:「難道你要去快餐店賣漢堡?為了賺那幾塊錢的時薪苦幹得像隻狗?你的想法簡直是瘋狂的!」

    「你說什麼?」思迅臉黑。

    尊尼知道失言,連忙安撫道:「思迅,我看你喝多了,這裡空氣混濁,我陪你出去吹吹風。」

    「不用了,我想獨處。」生氣。

    「別這樣嘛。」陪笑,尊尼靈機一動,「我們好久沒去找那個咖啡館老闆玩了,今晚就去吧。」

    想到自己最近都在酒吧消磨時間,沒有好好『照顧』猥瑣男,方思迅也樂得再去『探訪』他。

    紅色跑車重臨舊地。已經過了營業時間,咖啡館關上了門,上層的公寓也黑沉沉的,看來住客早已安睡了。

    方思迅看見咖啡館的牆壁已經重新髹上油漆,光潔的玻璃門窗上連一點指印都沒有,掛在大門上的銅招牌也擦得錚亮。

    「PEACE。」思迅念出招牌上的美術字體,心裡暗笑:今晚那猥瑣男想PEACE也難了。

    「尊尼,我要拆掉咖啡館的招牌。」

    「啊?好的。」尊尼從命,拿出手電筒和更換車胎用的螺絲起子。

    二人躡手躡腳地走近,尊尼的手無意中碰到玻璃門,門「格」的一響,打開一道縫子。

    「思迅!你看!那笨老闆沒有把門關好!」驚喜。

    「咦?真的耶。」低聲。

    二人悄悄入內。

    昏暗的咖啡館空無一人,方思迅像探險般東摸摸西摸摸,感覺刺激有趣。

    目光忽然落在角落的木架子上,那裡放著香煙、零食和雜誌。思迅想起當初正是為了買煙而跟猥瑣男起衝突的。

    哼,不賣麼?看我把煙偷光光。任性少年把香煙拚命往口袋裡塞,嘴角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喂,思迅,別光拿煙,那值不了多少錢。」尊尼低叫。

    「什麼?」方思迅回頭,大吃一驚,「你在幹什麼?!」

    尊尼不知何時弄開了收銀機。

    晚上的營業額沒能存進銀行,全都放在收銀機裡。

    「嘿,看來這店子的生意不錯。」尊尼數著鈔票。

    「快放下,你這是爆竊,是犯罪的!」方思迅上前阻止。他雖然任性,把打架鬧事視作等閒,但可從沒想過要當賊呢。

    「幹什麼!你自己不也在偷香煙。」尊尼推開思迅。看見了現金,他已經忘記要討好小男朋友了,「少裝了,犯罪的事你平常可沒少干。」

    方思迅愣住,忽然感到滿嘴苦澀。

    尊尼一邊把錢塞進口袋,一邊催促道:「快看看還有什麼值錢的,我先把音響和電視搬走。」

    「你們給我適可而止啊!!」怒吼。卓遠文在二人身後出現,他那斯文的臉已經氣得扭曲。

    咖啡館和二樓住宅有一道隱蔽的樓梯相連,男人在房間裡聽到異響,走下來一看,沒想到竟然抓到兩個小偷。

    「我以為你們只是年少頑皮,不知輕重,想不到你們居然壞到這地步。」雙眼充滿怒火,卓遠文瞪著思迅,「我是對你做出過失禮的行為,所以我才一直容忍你的放肆,可是偷東西實在太過份了!絕對不可原諒!」

    「什麼啊!我才沒有偷東西呢!」方思迅跳腳。忽然『啪』的一聲,一包香煙從他的口袋裡掉出來。

    人贓並獲。卓遠文的眼睛這樣說。

    「我只是……」思迅咬著唇,委屈得眼睛都紅了。

    「還跟他說什麼?!我們快撤!」尊尼說著拉住思迅往門外沖。

    「哪裡逃?!」卓遠文追上。

    只差幾公尺,兩個少年便跑出咖啡館大門了,但方思迅偏偏被卓遠文抓住了手臂。

    思迅呆呆的沒有掙扎。尊尼看見亳不猶豫地甩開他,害他直撞進卓遠文懷裡。卓遠文看見尊尼對同伴無情,不禁大怒。

    「你也別想逃!」丟下思迅不管,卓遠文和尊尼打起來。

    尊尼抄起了旁邊的椅子當武器,卓遠文急忙閃避。混亂間,玻璃門窗被打碎,鋒利的碎片四殘,卓遠文伸手擋住頭臉,手臂和臉頰都被劃傷流血。

    忽然,門外響起了警笛聲,是鄰居發現異樣代為報警的。尊尼連忙乘亂逃跑。方思迅卻呆呆站當場,看著卓遠文的血涔涔而下,年少的他心頭一片慌亂。

    ◇◆◇◇◆◇◇◆◇

    凌晨三時,警署依然擠滿了人。

    流鶯、醉漢、小偷、癮君子、小混混,還有不良少年,各式各樣的罪犯齊集。

    方思迅所犯的只算是小案子,警察在一般報案室跟他做筆錄。

    「入屋行劫、傷人、毀壞他人財物,一共是三條控罪。」又是上次的警員,中年的他滿臉厭煩,「請你合作一點,老實回答警方的問題。」

    「我要先見律師,讓我聯絡他。」思迅白著臉。

    警員給他接通了電話。

    『哪一位?』即使在睡夢中被吵醒,男人的聲音依然沉著冷靜,從容不迫。

    「喬律師,是我。」思迅簡單地說明了狀況,然後要求:「所以,請你馬上來吧。」

    『思迅,我說過,上次是最後一次了。』喬律師語氣溫和,但說話內容卻冷酷,

    『方先生已經吩咐了,假如你再惹事生非,也不必替你善後。』

    思迅愣住,大腦反應不過來。

    『你明白嗎?思迅,以後你的事與方先生無關,他亦不會再在經濟上支持你。』換句話說,今天的方思迅支付不起律師費。

    「你的意思是,他要放棄我了。」心頭一陣空蕩蕩的,感覺完全不真實。

    『是的。終於如你所願,你父親忍無可忍,決定放棄你了。』喬律師以淡然的語氣陳述,聽起來更加諷刺。

    一陣難堪的沉默,方思迅低聲說:「喬律師……你能先把我保釋出去嗎?」開口求人難,少年的臉漲得通紅。

    『思迅,希望你明白,聽你的差遣已經不是我的職責範圍了。當然我很歡迎你重新聘用我,但我的收費不便宜。記得嗎?費用按分鐘計算,由出門那一秒開始收取。你確定要讓我來保釋你?』喬師律的態度不卑不亢,只當一般公務商談。

    但方思迅已嘗到人情冷暖。

    「抱歉打擾了你,喬律師。」輕輕放下電話。倔強少年沒有搖尾乞憐,但臉上的血色已經褪盡。

    「可以錄證供了吧。」警員冷冷的說,一臉幸災樂禍。

    「我什麼都不想說,你愛怎樣寫就怎樣寫好了。」掩住臉孔,思迅已經放棄自己。

    警員氣煞。但疑犯有權保持緘默,他不能強迫思迅答話。

    「這樣可不能讓你保釋啊!」

    「反正永遠也不會有人來保釋我了!」思迅大叫,語氣悲涼。

    「有困難的時候可以找朋友幫忙啊,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嗎?」卓遠文也在報案室筆錄證供,他在一旁目睹了一切,雖然聽不見電話另一端的對答,但也可以猜到一些。這時見思迅的模樣可憐得很,他竟忍不住開口提醒。

    「少蠢了!落難的時候,別人假裝不認識也來不及了,哪有願意幫忙的朋友啊!你這樣提議,是存心讓我自取其辱的吧!」方思迅朝他怒吼。

    卓遠文一愣。想到不良少年的朋友多數也是不良少年,實在不得不承認思迅的話有其道理。

    可是……方思迅還很年輕啊。思想居然那麼灰暗,又看得那麼透徹。

    「既然你明白這個道理,為什麼還要與那些人混在一起呢?」歎氣。

    方思迅不語,紅了眼睛。

    因為他很寂寞啊。心裡的淒酸沒有說出口,倔強的少年頭一撇,強硬道:「你只管控告我好了,說什麼教啊!我不會聽你的!」

    「你凶什麼啊!小鬼!」員警幾乎想打他,「你傷了人還敢嘴強呢!」

    方思迅看了看卓遠文臂上的繃帶和臉上的膠布,低頭咬著唇說不出話來。

    「把他帶進拘留室。」員警揮揮手。思迅被粗暴的押走。

    之後幾個員警圍在一起聊天,大家心情都頗為愉快。

    「那小鬼以前那麼囂張,今次終於讓他受到教訓了。」以前方思迅背後有靠山,小小警員奈何他不得,反而受了不少氣。

    「咦?今天是那小鬼十八歲生日。」檔案上有疑犯的基本資料,某警員看見了思迅的出生日期。

    「哦,他已經成年了。」北美對青少年非常保護,一般犯罪也會獲得豁免,但成年人的話……「那麼他將會被正式起訴,若罪名成立,得在監獄裡度過好幾年呢。」

    卓遠文呆住了。

    從警察們的對話中,可以想像到思迅往日的放肆囂張,今天就算讓他坐牢也是活該的。可是……思迅還那麼年輕,而且今天又是他的生日。

    十八歲生日呢。一般少年會高高興興地與親人朋友一起慶祝,為什麼那叫思迅的慘綠少年,卻要來自己的店搗亂?

    拘留室

    簡陋、寒冷、潮濕、暗陰,環境當然不舒服。

    方思迅經常進出警署,本來已待慣了拘留室,但唯獨這一次,感覺極不自在。

    「進去吧!」粗魯的警員見疑犯踟躕不前,便重重在他背後推了一把。

    方思迅撲跌在地上,鐵門隨之『碰』一聲關上。

    「啊!」好疼!摸摸摔痛的地方,一陣悲憤又委屈的感覺湧上心頭。倔強少年猛地跳起來,雙手用力搖擺鐵門,大聲叫嚷:「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押送他的警員頭也不回,根本沒有人理睬他的話。

    「嗚……」倚著冰冷的牆,思迅頹然跌坐,像駝鳥般把臉埋在膝蓋。

    好不容易盼到成年,盼到能掌握自己的人生。可是現在什麼都完了,他要蹲大牢了,還不知要蹲多少年。不久之前還握在手心的自由,現在『嗖』一聲飛走了。

    思迅想哭,但又不甘心流淚,纖細的身體瑟縮在一角,不能自抑地微顫。

    救我……救救我……誰能救救我啊!內心拚命吶喊,把身體抱得更緊,內心越來越絕望。

    沒人會來救自己的!任性妄為的少年在這一刻終於嘗到害怕的滋味,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坐牢的一天。

    「我不要坐牢啊……我不要。」低喃,眼角泛淚。

    方思迅呆坐著,每分鐘都好像一小時那麼長,不知過了多久,鐵門終於再次打開。

    「幹什麼?」猛然抬頭,少年像驚弓的鳥。早聽說沒有靠山的疑犯可能在拘留所被虐打了。

    警員冷冷地站在門前,冷冷地看著他,過了一會才不甘不願地道:「你可以走了。」

    「什麼?」愣住。

    「你可以走了!動作快點!」警員怒道。

    方思迅還是呆了一下,遲疑道:「有人來保釋我麼?」難道是喬師律?但那個死要錢不像會做這種事啊。

    「受害人改了證供,警方撤銷對你的起訴。」警員恨恨地說。

    方思迅一震,心頭不禁茫然。

    猥瑣男改了證供……?為什麼?他為什麼要放過自己?

    ◇◆◇

    報案室

    本來已經離開警署的受害人突然折回,提出要修改之前的證供,而新的證供居然對疑犯大大有利,讓警方不得不釋放方思迅。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是不是有人迫你的?若是的話警方會保護你。」在疑犯釋放前,警員盡最後一分努力,希望打消受害人的念頭。

    「不,沒任何人迫我。是剛才做筆錄的時候,我心情太緊張了,有很多細節都沒搞清楚。現在想了起來,我希望能夠更正。」卓遠文一臉歉疚。

    警員氣得冒煙。

    「真不好意思,給警方添了麻煩。」卓遠文知道是自己不是,只得一再道歉。

    「你的錢被搶、你的身體受傷、你的店被破壞,這些全都跟不良少年方思迅無關?你確定這是真實的證供?」警員再問一次。

    「是的,警官。」卓遠文微一猶豫,最終點了點頭。

    警員跳起,兇惡地道:「給假證供是犯罪的!」

    斯文的東方男子沒有被嚇倒,依然是一派儒雅,說話有條不紊。

    「警官,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卓遠文從容地重複一遍新的證詞:「門是我忘記關好的,那個叫思迅的少年沒有在我店裡拿走一分錢,他亦沒有參與我跟犯人的打鬥,更沒有打破門窗。事實上,犯案的是個金髮少年,他已經逃走了。」

    「那麼照你說方思迅是無辜的羅?」怒!警員幾乎爆血管,他激動地叫:「那為什麼方思迅會在現場?難道他湊巧經過,想阻止罪犯發生?你不認為他就是那金髮少年的同黨嗎?」

    桌子被拍得震天響,但在金絲眼鏡後的眼睛連眨都不眨。

    「我看見方思迅在現場,但沒有看見他做出協助犯人的行為。至於其它的,我不想去猜測。」這樣不算給偽證吧?卓遠文這樣自我安慰。

    警員瞪著眼。這個東方人居然給他詭辯?!但美國的司法精神是寧縱毋枉,受害人的供詞又一再強調疑犯沒有參與犯案。這樣就算警方檢控方思迅,在庭上法官也會判他無罪,只會白白浪費公帑。

    「你這分明是包庇犯人!不良少年不值得姑息啊!」氣煞。現今青少年犯罪問題越來越嚴重,警員早已經恨透了。

    「警官說得對,傷人和搶劫都是刑事罪行,必須謹慎處理。」眼裡閃過一抹歉意,為警員對工作認真執著的歉意,卓遠文垂下眼皮,輕輕說:「那少年還很年輕,若因為一時的「輕忽」而入獄,會毀掉他的一生」

    「輕忽」一詞好像是卓遠文自責沒有慎重錄證供,又像在暗示方思迅只是年少不知輕重才犯錯。

    警員無語。

    卓遠文忽然感到身後射來一道目光。

    轉頭,一張秀氣的臉映入眼簾。

    方思迅不知何時被帶到報案室門前。

    ◇◆◇

    辦妥了手續,二人一道離開。

    在警署大門外,方思迅忽然停下腳步。

    卓遠文看了他一眼,少年臉色蒼白,緊咬著唇的表情顯得倔強又脆弱。

    自己就這樣走掉好像不太好哦。好心的男人輕咳一聲,開口:「回家去吧,以後不要再頑皮了。」

    卓遠文的語氣很溫和,可是方思迅回應他的卻是凌厲的一瞪。

    「我不會感激你的!」少年撇轉臉,手緊握成拳,用快得幾乎聽不清的速度說:「我沒有求你救我啊!是你自己多管閒事的!我根本不需要別人同情,更不要你可憐我!你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嗎?少自以為是了!你這個猥瑣的咖啡店老闆!」

    聽到最後一句,卓遠文終於氣炸了。

    耍嘴皮子、說尖刻的話誰不會?男人沒好氣道:「我從沒想過要你感激。感激是高層次的情操,我不認為像你這種自我中心、任性妄為的不良少年會擁有。」

    方思迅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喂……」卓遠文有點不安。他語氣太重了嗎?聽說現代的孩子脆弱得很,受不得一點重話。

    「我會還。」

    「什麼?」

    「欠你的我一定會還!」方思迅低頭轉身飛奔,不讓自己的表情落入男人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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