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柳粵生躺在床上,感到渾身酸痛,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硬如石板,四肢幾乎不聽使喚。
「嗚……」呻吟。真累,累得都睡不著了。日間工作壓力大,晚上還要被震聲操,練槍練散打練抬拳道,練得腰酸背痛。唉,黑社會真不是人當的。
「小柳兒?」躺在他身邊的樸震聲翻了個身,柔聲道:「還沒睡?」
「吵醒你了?對不起。」柳粵生內疚道。
「沒。」樸震聲揉揉他棕啡色的長髮,心疼問:「睡不著?腰還是很痛?」
「沒……啊……」話猶未了,樸震聲已經翻身而起,盤膝坐在他身邊,溫暖的大手在他最酸疼的腰背輕輕的按。柳粵生不由得舒服得呻吟。
「你累壞了,肌肉繃得死緊。」樸震聲心生歉疚,默默從抽屜找出藥膏,溫柔地替他按摩。
柳粵生僵硬的肌肉慢慢鬆弛,舒服得癱軟下來,戀人的手永遠是最好的特效藥。
「謝謝……」含糊的聲音,柳粵生快要睡著了。
「傻瓜。」輕吻愛人的髮絲,樸震聲沉聲說:「工作不用太賣力,累的話休息一陣子?」
「不行!最近工作繁重得緊哪。」柳粵生一下子清醒過來,倏地坐起身扳著子指頭算,「月結未做好、有幾筆帳尚沒收到、下個要付款給美國供應商,我要想想看從那裡挪動現款最划算、還有下星期天太興社的老大娶媳婦,我還沒想到要送什麼禮物……」
樸震聲看著他一本正經的可愛模樣,不由得笑了。
「小柳兒,你越來越能幹了嘛。」只要不用見血,節儉的柳粵生是管帳能手,樸氏凌亂的帳目在他接管後變得井井有條。
「哪、哪裡。」白嫩的臉皮一紅,柳粵生心頭泛起一絲喜悅。能成為愛人的助力,而不包袱,是他一直的心願。
「哪裡?」樸震聲挑起眉,揚起壞壞的笑容,在柳粵生可愛的唇上一吻,「這裡,口齒越來越伶俐了。」
「啊?」臉紅。
「還有……這裡……這裡……這裡也是……」樸震聲火熱的唇步轉移目標,由頸項一直吻落到指尖,再指尖逆流而上,緩緩吻到柔膩的胸前肌膚,最後落回甜蜜的唇上,纏綿不去。
柳粵生喘息著,搶在理智失陷前,在唇舌交纏的空隙,輕吟道:「明天……還要上班……」
「月結遲些做不打緊、帳叫宋傑收、付給美國鬼頭的錢哪裡挪不一樣,不要省那一點點利息、送禮最好送現款。好了,這些都是次要的事情,就這決定了。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應該優先處理最重要的事。」樸震聲低笑著說。
「最重要的事?」柳粵一愕,睜開眼皮。千多度近視的眼睛看出去朦朧一片,但樸震聲熾熱的氣息還是清楚感覺到,「什麼是最重要的事?」難道他的工作志有遺漏什麼的地方嗎?
樸震聲以指尖輕抬他小巧的下頷,一本正經道:「就你的『幸福』。」
「我、我一直很幸福啊。」
「那要不要更『幸福』一點?」樸震聲說著把絲綿被子一扯,深藍色的被子揚起,有如天幕般把二人罩在下面……
「哇……」轉瞬間,被面翻起一陣陣波濤
「來嘛來嘛。」
「不要……」
「要的要的。」
「我、我透不到氣了。」
「我替你人工呼吸。」
「震聲,明天還要跟越南幫洽談的生意啊。」
「取消吧,我們放一星期假,好好輕鬆一下。」
「不行啊……」
「小柳兒。」被子翻開,露出一張羞赧和一張嚴肅的臉,「你道我不知道嗎?最近你一直失眠,就是因為工作壓力太大了。你必需好好放鬆一下,嗯?」
「不、不會啊。」心虛。
「不會才怪。我知道要你一下子轉由普通人轉為黑道中人,是很難適應的。」樸震聲環抱著愛人,一下一下的摸他柔滑的長髮,感動地說:「你為我做的我都知道,你的努力我看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你辛苦了。」
「不會。」柳粵也感動投入他的懷中,把臉枕在他寬厚的肩上,「真的,我不怕辛苦……」
「小柳兒……」太感動了。
「因為無論再怎麼辛苦,也只不過是一陣子,是不是?」
「是啊。」樸震聲微笑。只要適應了就好,那時候『夫唱夫隨』,他跟小柳兒在公在私也是最合適的一對。
「只要再過兩年半就好。」柳粵生閉上眼睛,露出滿懷希望的表情。
「呃?兩年半?」
「是啊,我們的三年之約嘛。已經過了半年,還剩兩年半。」小柳抬眼,疑惑地問:「那時你答應我,安排好接班的人,你就離開黑道,我們一起去寧靜的地方過生活。震聲,你忘了?」
「沒、沒忘。」看著情人盼亟的目光,樸震聲背脊一下子汗濕了,「我只是沒想到你還記得。」
「我當然記得。」單純的男子笑起來,「我每天都在算日子啊。」
「每、每天都在算……」某人的頭痛起來。
「震聲,你說退出幫會後我們去哪兒好?」柳粵生幸福地籌謀著,美麗的鳳眼閃動光彩。
樸震聲只好強笑道:「去哪兒都好。」哪兒都不去就更好。
「嗯……不如搬到鄉下去,然後找份教職?還是開家小店?如果你不喜歡工作,我們可以退休啊,天天種花養魚,悶的時候做義工。」
小柳描劃著美滿的將來,但活躍的黑道老大聽到一半,臉都變綠了。
這種吃飯等死的日子,三天就把他悶瘋,不用十天他就要自殺啦。
「震聲,你喜不喜歡?」千多度近視的男子看不到戀人的臉色,還在興致勃勃地詢問。
什麼?還問他喜不喜歡?樸震聲當然答:「喜歡。」
「你喜歡就好。」小柳心滿意足地獻上溫柔的唇,樸震聲連忙提起精神回應他罕有的熱情。
這一夜,是半年來柳粵生睡得最香甜的一夜。也是樸震聲漫長而難忘的一夜,他經歷了一生第一次不舉,還整夜不能入睡,一直睜著眼睛至天亮。
***
翌日早上,柳粵生醒來時已不見了樸震聲的蹤影。
小柳找遍家中都不見戀人,不禁感到奇怪。
震聲從來不會比他早起啊,每天早上他也要費盡心思,被吃盡豆腐,才能好不容易哄到愛耍賴的戀人起床。今天是怎麼回事?
「呃,阿仁,這個,你知道震聲那裡去了嗎?」柳粵生紅著臉問保鑣。
看著這容易害羞的柳哥,阿仁忍著笑答:「聲哥約了聰哥吃早餐,叮囑不要吵醒你,還吩咐下去讓你休息幾天。噗,要休息幾天那麼嚴重,一定很激烈啊。柳哥你不用再去躺一會?」
被取笑了。柳粵生的臉漲紅得西紅柿似的。沒法子,容易害羞的他就建立不了威嚴,震聲道上的兄弟也是愛屋及烏才接受他成為一份子。
「我、我、我去煮早餐。你、你、你要不要吃?」
「聲哥已經吩咐人買了早餐,他說晚些會回來陪你。看他多疼你啊。」阿仁笑著替他擺出早點。柳哥窘迫的模樣甚是可愛,與其說是幫中老大,還不如說眾兄弟都把小柳當成招人疼的弟弟。
柳粵生窘得低頭猛吃,可是心中卻是甜絲絲的。是啊,震聲對他越來越體貼了,不單替他設想,讓他放假休息,昨晚還抑制慾望讓他有充足的睡眠。啊,等會兒震聲要回來,不如他先去買菜,今晚煮些震聲愛吃的晚餐吧。
打定主意,幸福的煮夫坐言起行。
***
郊區哥爾夫球會所,咖啡廳。
樸家兄弟剛結束一場友賽,樸震聲因睡眠不足,精神不振,心情欠佳,以十五捍之差落敗。
「今天表現有點失准呢,有煩惱嗎?」樸震聰試探地問,卻被小弟一個怒眼瞪了回去。
「咳、咳。」可憐的大哥呷了口咖啡,再接再厲,「近日社團的事怎樣了?」
「托賴。」樸震聲簡潔的回答,讓人無從入手。
無奈樸震聰受老父所托,只得硬著頭皮,「呃……你有聽到近日道上的謠言嗎?」
「謠傳天天都有,不必理會。」
「這……」樸震聰啞然,只好單刀直入,道:「小柳出社團幫忙已經半年了,他表現如何?」
「還、還不錯。尤其是管帳方面,與兄弟們也相處得很好。」
是嗎?他聽到的可不是這樣啊。樸震聰歪著頭問:「他能適應黑道生活嗎?」
這下子正中某人心頭疙瘩,樸震聲幾乎直跳起來,怒叫道:「為什麼不能?黑道生活有什麼不好!」
「沒、沒什麼不好。」可憐的大哥被嚇了一大跳,結巴地道:「只是老爸和爺爺……」
「他們怎樣?」樸震聲大吼一聲。
忽然,二人的手機同時響起。
「喂?什麼?爺爺失蹤了?啊?車庫裡的跑車也被駕走?」異口同聲。
樸家兄弟對望一眼,想到老祖父的癡呆症,都不禁露出擔憂的目光。
「爺爺他……還記得煞車和油門的分別嗎?」
***
同一時間,距離震聲與小柳的家十公里外的一個小型商場。
一輛時髦紅色跑車上跳下一個壯健的老人。老人一頭銀髮,身手矯捷,利落地鎖上車門,然後轉身而去。
「他XX的,你們這些臭小子,以為不給你爺爺帶路,你爺爺就找不到震聲那小子嗎?幸好你爺爺我當初有把那兔崽子的住址抄寫下來。哼哼,想包庇那狐狸精?看你爺爺把他打得現出原型。」老人大刺刺地邊說邊走,渾然忘記把車匙拔下來。
一路上樸爺爺昂首闊步,走了兩個路口,忽然在電話亭邊佇足。
「嗯……地址是什麼……忘了。」明明已經反覆看了幾十次啊。老人忽然想到可以再把地址拿出看一次啊。於是摸摸口袋,翻出名牌真皮皮夾,把皮夾裡的東西都倒出來查看。看著看著,忽然,老人腦海變得一片空白。
「呃?我在找什麼?」歪著頭。樸爺爺打量著眼前陌生的環境,感到一片茫然。難道他又迷路了。
「喂,死老頭!你不用電話就滾開點,別杵在這兒礙事。」頭髮挑染成六七種顏色的不良少年故意以手肘撞開老人。
「啊?對了,迷路的時候要打電話回家。」樸爺爺一拍手,老實不客氣地把正在電話裡哄騙小女生的不良少年拎出來,「你爺爺要用電話,給我滾遠遠的。」他最不喜歡染髮的青年了。
不良少年小雞似的被單手提起,幾乎沒嚇得屁滾尿流。老人見狀得意地嘿嘿笑了兩聲,轉身拿起電話就想撥。
「啊,對了,還沒入零錢。」可是他身上向來只有大鈔,沒有零星小錢啊。怎麼辦?老人轉頭,凶霸霸道:「少年仔,零錢拿來。咦?」走了?走得那麼快?這下怎麼辦?
說時遲,那時快,恰好一個染啡發綁馬尾的男子擦身而過,樸爺爺哪裡會放過。
「站住!染髮的!身上有零錢沒?」伸手一抓。
「哎喲!」柳粵生頭皮一痛,他的頭髮啊。「你、你、你想怎樣?」尋仇?打劫?嗚……他才一天不帶保鑣上街,怎麼就遇上這種事了。
「你耳背?你爺爺我問你有沒零錢。」
「我、我、我沒錢的,不要打劫我啊。」
「誰打劫你,我問你換零錢。」樸爺爺氣得手一甩。打劫?誰稀罕打劫一個軟弱的傢伙?簡直太看不起他了,他要做案至少也搶銀行。
柳粵生摸摸頭皮,看看老人,鬆口氣道:「老爺爺你要打電話啊?」
「一看就知道了吧,還問。」樸爺爺沒好氣地說。
「請拿去。」柳粵生乖乖掏出零錢,老人雖無禮,但他一向好脾氣,而且很是敬老尊賢。
「我可不是乞丐。」樸爺爺翻個白眼,低頭掏錢包。
「老爺爺,不用換了啦。」柳粵生見老人找了半晌也找不到錢包,於是好心建議。
「到底在哪裡丟了。」樸爺爺一臉茫然。他根本不知道他的錢包剛才掉到地上,被那個不良少年撿走了。
「你不見了錢包?我陪你報警好不好?」柳粵生問。
「不好!」討厭條子的觀念深植心底,樸爺爺狠瞪他一眼,「我打電話回家,很快有人送錢來,你給我乖乖等著。」
柳粵生苦笑,可是也不放心一走了之。
又過了好一會,老人還是呆在電話亭裡。
「老爺爺,你怎樣了?」柳粵生探進頭去。
「我家電話號碼是什麼?」樸爺爺一手拿著電話,茫然回頭問道。
「老爺爺……」柳粵生暗暗吃了一驚。
「啊,可以問電話公司。」樸爺爺靈機一動,在電話簿找到號碼,「喂,電話公司?我忘了我家電話號碼,你給我查一查……誰跟你開玩笑?……我家電話我不能忘嗎?你爺爺我就忘給你看!……。什麼?我的名字啊,你爺爺叫……呃……我忽然想不起來……你等等……喂喂喂!幹嗎掛線!他XX的!你敢掛你爺爺線!信不信你爺爺我把電話公司給炸了!!!」
老人罵了一會,終於沮喪地掛上電話,沒精打彩地蹲在地上。
是、是「阿滋海默病」嗎?連自己的姓名也忘了,好可憐啊。柳粵生小心翼翼地上前,同情地問:「老爺爺,你迷路了嗎?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樸爺爺瞪他一眼,吼道:「我知道我家在哪裡還會迷路嗎我?」
「說得也是,知道的話就不會迷路了。」柳粵生撓撓頭,傻傻地說。
「可不是嗎?笨。」老人不屑地哼了一聲。
「那……我們去警局,找警察先生幫忙好不好?」柳粵生柔聲提議。
「不好!我死也不進警局。」
老人拗氣一如小孩,柳粵生完全沒了主意。
不去警局……忘了電話……不知地址……那怎麼辦呢?啊,對了,找震聲!震聲有那多兄弟,一定可以替老人找到的家人。
柳粵生正想到這裡,他的手機就響起來了。
「喂,震聲,我正想找你。」小柳大喜。
『小柳兒,發生了點事,我今天怕要晚點回來了。』
「啊……」失望。
『阿仁他們也被抽調來支援,你一人小心點,待在家中不要四處跑。』
「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啊。」柳粵生忐忑不安地掛上電話。
「喂,染髮的。」樸爺爺以手肘頂他,「你不是替你爺爺我想法子嗎?發什麼呆?」
「啊、啊、啊,是啊。」糟糕,忘了給震聲提一下。可是他現在忙著呢。柳粵生想了想,問:「老爺爺,假如看到自己的家,你能認出來嗎?」
「我當然認得出來,你當我老人癡呆啊。」老人直翻白眼。
「那……這樣好不好,我陪你四處找找,你的家也許就在附近。」柳粵生心想這個地段是低密度的豪華住宅區,並沒有公車設施,老人會在這裡出現想也必住在附近,只要挨家挨戶去問,一定可以找到。
樸爺爺歪著頭,打量柳粵生半晌,才勉強答應:「好吧,染髮的,看你人也不討厭,就依你說的辦。」
「這個……老爺爺………其實……」柳粵生小小聲抗議:「我沒有染髮啊,我的頭髮天生就是這個顏色。」
樸爺爺聽了瞪著他瞧了半天,才半信半疑地說:「天生的?好吧,那就當是天生的。那小子,你叫什麼?」
「柳粵生,老爺爺叫我小柳就好。」
「小柳、小柳……好熟的名字。」老人想了半晌不得要領,也就作罷,「走吧,染髮的。」
「呃……」都說沒有染髮了。
「來吧,你這年輕人比我這老骨頭還慢。」老人回頭催促。
「啊啊,知道了。」柳粵生連忙加快腳步。
「噢,對了,我們現在去哪?」樸爺爺忽然停下腳步,背後的柳粵生一個煞不住,直撞上他堅實的背。
「去、去找老爺爺你的家呀。」老人風紋不動,可憐的小柳卻是胸口疼痛,幾乎流下淚來。
「不錯,想來起了。喂,你好端端的哭什麼?」
「我、我沒哭啊。」只是有點痛得冒出淚水。柳粵生挽著老人的手,「來吧,老爺爺,我車就在那一邊。」
「嗯、嗯,染髮的,你人不錯啊。爺爺我越看你越是上路。」
「我叫小柳,沒有染髮……」
就這樣,一老一少兩個糊塗成了糊塗之交,啊,不對,是忘年之交。
***
當一對老少糊塗尋覓回家的路時,樸氏總壇正鬧得人仰馬翻。
「怎樣?找到消息沒有?」樸爸爸滿頭大汗。
「已經發散幫會所有兄弟去找了,就算反轉韓國也一定要找到。」黑道霸主樸震聲答。
掌管白道生意的樸震聰也稟報:「我也聯絡了警方高層,他們會加派人手注意。爸,你放心,黑道白道也傾巢而出,一定很快找到爺爺。」
「我怎能放心。」樸爸爸坐立不安,忍不住吩咐兒子:「給我打幾個電話,我要聯絡幾個老友,也給我在道上放話,懸紅一千萬美金找你爺爺。」
「老爸,不要衝動。」樸震聲皺眉。
「衝動?!那是你爺爺!」
「我當然知道,我也很心急,可是道上不少幫會暗中對樸氏懷有敵意,要是爺爺失蹤和他有那個病的消息傳了出去,只怕會有人動歪心。」
「可是……」道理雖然明白,但樸爸爸依然急得跳腳。
「爸,你聽我的。」樸震聲強勢的說,「大哥也別找條子幫忙了,警隊中人良莠不齊,並不見得可靠。照我說,最好連族裡的人也暫時瞞著。」
「爺爺已經失蹤幾個小時,這事越拖越不妙,我認為多些人幫忙會比較好。」樸震聰不太同意,兄弟二人意見分歧。
慣於當家做主的樸震聲眉頭一皺,正要發飆之際,忽然手下送來消息。
「聲哥,有人發現太爺的跑車。」
「在哪?」樸氏父子三人齊聲問。
「正駛向雪岳山方向。」宋傑低聲稟報:「我們的人已經去追截了。」
「雪岳山?」爺爺想滑雪嗎?樸震聲愣了一下。
同時,樸震聰的朋友也傳來消息。
「找到爺爺信用卡的簽帳紀錄,最近一次是半小時前在愛寶樂園。」
「愛寶樂園?爺爺去遊樂場?」樸震聲大叫一聲。
接著大家也省起愛寶樂園跟雪岳山一個在南一個在北,爺爺怎可能同時在兩個地方出現?
父子三人面面相,都露出困惑的表情。
***
「太太你好,請問這位老爺爺是你家裡的人嗎?」柳粵生禮貌地問。
「不,我們不認識這老人。」少婦見眼前的男子氣質斯文,也頗有好感。
「不認識嗎……」小柳失望,這一家也不是哦。他陪著老人已經找了幾個小時了。方圓十多公里內的住戶幾乎都被他找遍。
「光用看的也知道不會認識了好不好?」樸爺爺忍不住插嘴:「這女人長得那麼醜,怎可能跟你爺爺我有血緣關係?」
「老不死,你說誰丑啊?你們兩個白撞的快給我滾!」少婦大怒。
「三八,你叫誰滾?你知不知我是誰?」老人叫囂。嚇得柳粵生連拖帶拉把他扯上車。
「啊啊啊,對不起。老爺爺,我們走吧,不要跟人家吵架了。」
「你怎地沒用啊,讓個女人罵也不回嘴。」回到車上,樸爺爺氣呼呼地抱怨。
「這個……」是他們不對在先啊。柳粵生不敢分辯,只是垂低頭小小聲道歉。
「算了。」老人擺擺手,「我餓了。」
「啊?能忍一下嗎?快要找到了。」柳粵生看著地圖,只餘兩個家庭沒有拜訪,老爺爺的家一定是其中之一。
「你在找什麼啊?」老人的健忘症又發作了。
「老爺爺你的家。」小柳耐性地答。
「我的家又不在這區,你像只小老鼠般四處鑽也沒用。」樸爺爺翻個白眼,彷彿柳粵生是個不可藥救的笨蛋。
「嗄?不是吧?」小柳嚇了一跳。
「怎麼不是?我是來探望孫子的,我住的地方遠著呢。」樸爺爺忽然又想起來了。
「你、你怎不早說?」昏倒。
「你又沒問。」理直氣壯。
「說、說得也是。」就算問了,老人也不一定每次也答得上來。可是……
「那現在怎麼辦呢?」說不定老人的孫子也不住這一區,老人只是找錯了地方。柳粵生不禁苦惱萬分。
「還有怎麼辦?你沒聽見爺爺我說餓了嗎?」瞪眼。
「是是,老爺爺想去哪裡吃?」
「去你家。」
「嗄?」
「出發!」
「哦,哦,好的。」
柳粵生米白色的小房車在夕陽下慢吞吞地駛著。
***
樸氏總部。
「聲哥,老太爺的車子已經截到了,但司機是個陌生的男人。」宋傑接到消息後稟報。
「什麼?這是怎麼回事?」樸家父子齊聲問。
「在我們拷問下,那男人招出跑車是撿來的,原主忘了拔出車匙,他一時起貪念就……」
忘了拔出車匙……很像爺爺會做的事……
樸震聲無力地安慰眾人:「還有愛寶樂園那邊。」
阿仁適時衝進來,嚷道:「聲哥,我們在一個混混身上發現太爺的錢包,就是他在遊樂場冒簽太爺的信用卡。」
「那找到爺爺下落嗎?」大哥樸震聰急問。
「呃……任我們怎樣問,那小子也堅持錢包是他撿的。我看他沒說謊。」
樸家父子一陣失望,樸震聲更是躁得一拳打在堅硬的酸枝几上,發出好嚇人的巨響。
「等一下,他們在那裡撿到爺爺的車和錢包?」樸震聰忽然問。
宋傑和阿仁連忙聯絡手下。
一分鐘後,二人同時臉露怪異表情。
「就在聲哥家十公里外的小商場。」異口同聲。
「什麼?」樸震聲一愕。
「糟了。」大哥震聰呻吟一聲,脫口道:「爺爺找小柳晦氣去了。」
「你說什麼?!!!」
男人驚怒的聲音震動了整個樸氏總部。
黑色的大型轎車於繁忙擠塞的公路左穿右插,不斷切線搶先的結果是好幾次險些釀成嚴重交通意外。
「震聲,你冷靜點好嗎。」副駕駛座上的樸震聰悄悄拭去冷汗。
「我還能冷靜嗎?」樸震聲吼回去。公路堵車,被擠得動彈不得已經令他很火大了,柳粵生的手機關上了,家中的電話也不通了。要是小柳兒有個什麼……男人紅了眼睛。
「震聲……」老父與長兄均無言。只好祈求事情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小柳兒……不要有事啊……」樸震聲低喃。沒人在體會他現時焦急的心情。一個是最愛,一個是他最尊敬的親人。樸震聲自小跟在祖父身邊,對身為黑道霸主,義薄雲天的爺爺敬佩到不行。尊崇程度遠超帶領樸家轉營正行的父親。可是……小柳兒……他最愛的小柳……無辜的小柳……單純的小柳……他怎能讓他出事呢……他不能讓任何人傷害他啊!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流逝的速度比平日慢了許多,樸震聲感到這是他一生最漫長的三十分鐘,而回家的路也從來不曾這樣遙遠過。但感謝天,他終於抵達家門了。
看著燈火通明的小別墅,樸震聲歸心似箭,好幾次幾乎一踉蹌摔倒在地。
「小柳兒!!!」男人撞門而入,驚見屋內一片凌亂。
「震聲,你回來啦。歡迎回家。」跟某人的氣急敗壞相反,柳粵生聞聲悠地從玄關鑽出來,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
樸震聲忘形地一把抱著他,低聲道:「你沒事。」幸好,幾乎嚇死他了。
「我?我怎會有事?」小柳白晢的臉皮瞬間通紅,怪不好意思地說:「你別這樣嘛,我身上很油膩,會弄髒你的西裝。」震聲的西裝都是很貴的耶。
眾人這才留意到他身上掛了一件淺藍色的圍裙,左手拿著煮麵用的長木筷子,右手拿著菜刀,刀上還沾了些肉屑。
「小柳,你沒事嗎?沒遇上什麼嗎?」大哥樸震聰奇怪地問。
「呃?大哥好,樸老爺好。」柳粵生先是行禮,然後才歪著腦袋道:「我沒事啊,怎麼大家都這樣問?」
「沒事就好了。」樸震聰舒了口氣。看來爺爺沒找到他
樸父卻輕哼一聲,神情不悅。
樸震聲這才想起來,忍不住罵道:「怎麼家裡的電話打不通?嚇死我了。」
「哎呀?一定是老爺爺玩完之後忘了掛好。」柳粵生不好意思地說。
「老爺爺?」眾人大叫。
「啊,震聲,我忘了跟你說,我今天在街上撿到個很可憐的老爺爺,你幫幫他好不好?他迷了路,又忘了自己的身份……」柳粵生還沒說,忽然眼前一花,樸家的男人便一陣風似的衝到內堂去。
傳統韓國式飯廳裡,老人盤膝而坐,捧著一大碗飯堆頭猛吃。
「爸,你真的在這裡。」
「爺爺,你嚇壞我們了。」樸家父子連聲抱怨,樸爺爺只是不理,好像不認識他們似的。
「爺爺?震聲,他是你爺爺?」跟在後面的柳粵生嚇傻了眼,「原來他說來探望的孫子就是你啊?」
樸震聲聽了心頭一酸,低聲答:「爺爺本來在美國治病,近半年才回到韓國休養。你也看出來了吧……他腦筋有點糊塗了。」
此時樸爺爺忽然叫嚷起來:「喂,染髮的!再來一碗!」
「哦,知道了,馬上就來。」柳粵生連忙答應,上前接過吃得乾乾淨淨的大碗。
「喂,你給爸吃什麼?」樸爸爸緊張地問。
「呃……拌飯。」小柳紅著臉。
「這種上不得台盤的東西?」怒。
「對不起。」低頭、低頭。
「爸,小柳什麼都不知道!」樸震聲提高聲音。
「咦?染髮的,這個好凶的誰?是來找你晦氣的嗎?告訴他們你是我罩的。」樸爺爺大刺刺地插話。
「啊?老爺爺,你不認得他們?」柳粵生吃了一驚。
「爺爺,我是震聲,你不認識我了?」樸震聲比他更吃驚。
一旁的大哥震聰皺眉怪責地說:「震聲,都怪你太少來看爺爺了,現在爺爺見了你的臉也認不出來。」
「你又是誰?」樸爺爺冷冷地問。
樸震聰威嚴的臉垮下,樸家爸爸嚇得連忙問:「爸,我是一山,你總記我吧,我們昨天才見過面。」
樸爺爺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晌,思路忽然又跳到別處。
「你們也來吃飯嗎?」老人指指柳粵生,樂呵呵地說:「這小子雖然染髮,但他煮的飯啊,可真是一流的。趕得上淑枝一半的手藝。」
「奶奶的手藝?」樸家兄弟對望一眼,露出怪怪的表情。
這時樸爺爺已經連聲催促柳粵生下廚了。小柳怯怯地看樸爸爸,又情人投向救助目光。
「既然爸愛吃,你就去煮吧。」樸爸爸不情不願地說。
「多煮幾碗,讓大家也嘗嘗你的手藝。」樸震聲得意地笑,一副獻寶的模樣。害柳粵生窘得無地自容,只得紅著臉,低頭而去。
沒多久,五碗拌飯上桌。
以傳統的黑漆碗盛載,白飯上放了些蕨菜,桔梗,黃豆芽,一點點肉屑,再加些辣椒醬和芝麻油,還有一小碟淹漬物。就像一般街上賣的,很便宜的拌飯。
樸家父子看看碗中物,又看看吃得津津有味的樸爺爺,心想難道小柳廚藝已臻化境,竟能在平凡中盡顯不平凡?
於是樸爸爸與大哥半信半疑地嘗了一口。
唔∼不難吃。只是也不好吃就是了。就跟煮它的人一樣,平平凡凡,普普通通,讓人怎也想不通,為什麼某人會如此著迷。
「很不錯喔。」大哥賞面地讚了一句,又推推臉色不豫的小弟,「你也嘗嘗看。」
「對、對不起……。」身為廚子的柳粵生很是歉意,低聲解釋說:「我不是故意拿廉價的東西招待爺爺的,只是我今天沒去買菜,家裡也沒存貨……。」
本來覺得臉給丟清的男人火氣稍平,再抬頭看看那臉色漲紅的如西紅柿的愛人,更是什麼氣都消了。
「你也一起吃。」樸震聲的手悄悄從桌下伸過去,握著柳粵生的手。小柳心頭一暖,也默默坐下一起吃飯。
「咦?小弟,你什麼時候變左撇子啦?」大哥取笑。
「多事。」瞪眼,相握的手反而更加緊密。樸震聲忽然笑了,說道:「好像很久都沒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家常便飯了。」
難得連樸爸爸也露出笑意,樸爺爺就更是興高采烈。
「記得那一年戰爭剛剛結束,我帶著一幫兄弟在碼頭混,替人幹點勞力活,擺擺小攤子,有時候也走點私貨。日子勉強也算過得去,但戰後的韓國實在是很窮,物資很貧乏。要買點好吃的也不容易,那時候淑枝就天天給我做拌飯吃。」一如典型的『老年癡呆症』患者,老人已失去認知能力及近期記憶,但對幾十年前的舊事反而記得清清楚楚,對新婚時的甜蜜往事尤其歷歷在目。
「淑枝做的飯就只有黃豆芽拌辣椒醬,但味道啊卻是沒人能比得上的。」
樸震聲聽著不禁噗一聲笑出來,「原來所謂像奶奶的味道,就是便宜的味道啊。」
「震聲……」小柳耳根子都燒紅了,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眾人看著他窘相都不禁哈哈大笑,一頓飯吃得出奇地和洽。
***
飯後,一家人圍坐喝茶聊天。
樸爺爺談興甚高,一直絮絮地說往事。
老人的腦筋很久都沒那麼清醒了,樸家父子不禁欣慰。
「喂,染髮的。」樸爺爺特別喜歡小柳,「你的茶也泡得不錯啊,飯也做得好吃。要是你不染髮,我倒可以考慮把秀珍嫁給你。」
此言一出,在座四個男人一口茶當場噴出來。
「咳、咳,爺爺,你說什麼啊?你怎能把我老媽嫁給我的人?這是亂倫好不好?」樸震聲抱怨。
樸家爸爸也沉下了臉。
「小柳,你跟爺爺解釋一下。」大哥震聰連忙打圓場。
「啊?我來解釋嗎?」柳粵生一愕,想了半天竟傻傻地說:「這個啊,爺爺,其實我沒有染髮。」
眾人倒下,這是什麼解釋啊。
「是嗎?你沒染髮?」爺爺大樂。
「嗯,我的頭髮天生是咖啡色的。」
「好啦,時候不早了,大家走吧。」樸爸爸聽不下去。
「要走了嗎?我好像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沒做。我今天來是做什麼的呢?」老人側頭想了想,不得要領。
樸震聰連忙扶著爺爺邊走邊安慰,道:「想不起沒關係,下次再做吧。」
「是啊,爺爺,下次再來玩吧。」樸震聲也笑著說。
「咦,你是誰?」又忘了。
「我是震聲,你的孫兒。」
「啊,對對。你是震聲,我記得。你是秀珍的么子嘛。」老人點點頭,繼續走。
走了兩步,忽然頓下腳步。
「啊!我想起來了,我知道我今天忘了做什麼了!」樸爺爺徒然大叫:「我是來打狐狸精的!那迷惑震聲的狐狸精在哪裡?叫他出來!!」
樸家兄弟一驚,連忙回頭,只見柳粵生臉上一片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