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的下午茶 7
    小李子大概就在等這句話,立刻說:「就是呢,你是美容診療的專家,那次去你的店,很高檔的樣子。認識你這麼多年,我還從沒試過你的手藝呢,這兩天我頭疼得厲害,白朮,不如你幫我做個按摩吧。」

    我倒吸一口涼氣。上門來替她做按摩,豈非坐實了侍妾的名份?然而拂袖而去,那今天不是白來了?

    低了這個頭,也許明天宜中就可以回來了;不低這個頭,就可能永遠讓宜中活在掙扎中,從而最終失去他。

    為了宜中,什麼樣的苦果不可以甘之如飴呢?

    曾經,我做葉子臻太太的時候,替他的情婦胡司容做過美容;現在,作為宋宜中的情婦,倒又要替人家原配做按摩了。

    莫非,這便是命?

    香精燈點起來了,憂鬱的薰衣草香裡,我將按摩霜均勻地塗在下李子臉上,開始了生平第一次的上門服務——不是不屈辱的。

    但是我對自己說:手上每打一圈,就等於腳上前進一步,我正在向宜中走去。宜中,他在那端等我,為了他,我甘願承受一切的委屈和羞辱,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香薰謀殺案

    夜裡十一點鐘,我剛剛睡下,卻忽然因為一陣奇怪的心悸而驚醒了。

    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我的心跳得這樣厲害?

    電話鈴忽然尖叫起來,在沉寂的靜夜顯得淒厲而絕望。

    我跌跌撞撞地撲進客廳裡抓起聽筒:「喂?」

    「她死了……」對面是一種似嗚咽又似號叫的聲音,夾著牙齒打顫的聲音,如一隻受傷的獸。

    我一陣毛骨悚然。「誰?你是誰?誰死了?」

    「白朮……」

    是宜中。那端的人居然是宜中。

    「宜中!你在哪裡?你的聲音怎麼會變成這樣?」

    「白朮……」宜中哭嚎起來,「小李子,小李子死了,她死了……」

    我的心揪緊起來,第一個反應是去看了一眼掛鐘,這是夜裡,我是在做夢吧?我拍拍自己的臉,有感覺的,不是夢。那麼,是宜中在做噩夢,說夢話?

    「宜中,宜中。」我只有不斷喊他的名字,「你在哪裡?」

    但是電話已經掛了。

    我幾乎要發瘋,小李子死了?這是什麼意思?宜中又在哪裡?為什麼給我打來這樣一個電話?

    我開始撥打宜中的手機,一次又一次,都是占線。又撥打他家裡的電話,沒有人接。

    最後,我找到白芍:「姐,宜中剛才給我打了一個奇怪的電話,他說小李子死了,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很怕……」

    白芍很快趕了過來,她臉色蒼白,穿著一身素服。

    「白朮,馬上換衣服,跟我去李家。」

    「到底出了什麼事?」

    「小李子死了。」白芍的手微微顫抖,「我剛才打電話到小李子的娘家,宋宜中也在那裡。小李子死了,初步判斷是自殺。她娘家的人口口聲聲說是你逼死了她,要找你算賬。我們不能坐等在這裡,只有直接送上門,趁著所有親戚鄰居都在,讓她們發足了氣,免得後患。你姐夫在樓下等我們,我已經通知了幾個朋友,都會隨後趕到,你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吃虧。」

    「小李子死了?她真的死了?」我篩糠一樣抖起來,兩隻膝蓋控制不住地對碰著,腦子裡亂成一團,怎麼也理不清,只有不斷地告訴自己:我在做夢,我在做夢,很快就會醒過來,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只是一個夢!

    白芍自作主張地打開衣櫃替我選衣裳:「把這套穿起來,別化妝了,憔悴點反而好,免得李家看著生氣。等下不論她們說你什麼,你都不要頂撞,讓她們發洩去。放心,她們不敢動手,你姐夫不會袖手旁觀的……」

    我聽不懂。我聽不懂白芍的話。李家的人為什麼要罵我打我?小李子怎麼會自殺?

    「可是今天下午我們才談過話,談得好好的,她怎麼會自殺呢?」

    姐姐的動作停下來:「你說什麼?今天下午你們見過面?」

    「是呀,不是你讓我去和她好好談談的嗎?我去了,還替她做過按摩,她情緒很平靜,沒有一點要自殺的跡象……」

    隨著我的敘述,白芍的眉頭越擰越緊,最後,她把衣裳扔在床上,斷然決定:「你還是不要去李家了,我和你姐夫去。在我回來之前,任何人你不要見,任何電話不要接,哪怕是媽媽或者宜中的電話也別接,更不要跟任何人說你今天見過小李子。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出了什麼事?」

    「這件事有蹊蹺……我說不準,不過我斷定這件事有蹊蹺……」白芍拉住我的手,再三叮囑,「把電話線拔了,門上鎖,任何人不要理會,尤其是警察局的人。窗簾拉死,不要開燈,等我回來!有門鈴聲別理會。我會用敲門做暗號,三下停一下,是我你才開門,一定要記住了!」

    白芍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了。

    我坐立不安,腦子裡塞滿了亂糟糟的念頭。一會兒是下午和小李子談話的內容,一會兒是李家人到花之韻大打出手的情形,一會兒是宜中獸吼般的聲音……

    最終,我的思緒停在了宜中身上。宜中,他怎麼樣了呢?小李子死了,李家人會放過他嗎?他現在正在李家,一面承受著妻子暴斃的痛苦,一面承受著李家的指責和遷怒,他怎麼受得了?

    電話鈴再次響起來,我吃了一驚,本能地要接,想起白芍的叮囑又停住了。

    白芍為什麼還不回來?如今,她成了我和外界惟一的聯繫。

    電話響了又響,每一次響起都令我心驚肉跳。每一次停止又讓我惶惶不安。

    時間靜止,偌大的別墅變成了一座巨形墳墓。我有些懷疑消息的錯誤,的確有人死去了,但不是小李子,而是我自己。我死在自己的繭裡,被整個世界遺忘了。

    前所未有的恐懼與孤獨。

    我揪著自己的頭髮,懷疑它們會在明天早晨變為雪白。

    夜為什麼這麼長?白芍去哪裡了?她會不會把我扔在這裡,再也不回來?我到底是不是死了?我要見宜中,宜中,你在哪裡,你怎麼樣了?宜中!

    白芍直到天微微亮才回來,三下停一下地敲門,好像玩特務遊戲。

    她神色慘淡,因為連夜奔波,臉上蒙著一層灰氣。姐夫也一臉嚴肅,坐下來就不斷地抽煙,咳了兩句才開口:「白朮,我們談談。」

    我更加意識到事態的嚴重。這麼多年來,姐夫很少介入我家的事。現在白芍靜下來,讓姐夫與我談,那就代表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連精明的姐姐都覺得不能把握。

    「姐夫,我在聽。」

    「小李子死了,死亡時間是今天下午五點鐘。當時還是上班時間,小區裡沒什麼人,是一個路人發現從宋家的窗戶裡冒出煙來,打電話報了警。消防員趕到的時候,火已經燒起來,消防車一邊噴水一邊向樓上喊話,這時候小李子忽然打開窗戶,從樓上跳了下來,當場摔死……」

    我呻吟起來,不敢再聽下去,心揪成一團,疼得窒息。

    白芍雙手摀住臉,也是不住地發抖。那可怕的敘述,觸手可及的恐怖與殘酷,讓我們不能相信這樣殘忍的事實會發生在現實中,發生在一個熟人的身上。

    姐夫捻滅煙頭,又重新點燃一支,深吸了兩口,才又接著說下去:「我托了一個警局的朋友打聽出來,驗屍報告說,死者在死前服食過少量安眠藥,然後開了煤氣,屋子裡還有沒有燒盡的香精燈,估計是爆炸引起大火,死者沒被炸死燒死,卻被煙熏醒過來,看到消防車趕到,就跳樓自盡……」

    「不!」我叫出來,心中朦朧地感覺到一些什麼疑端,卻只是理不清。「不是自殺!」

    「我也覺得不是自殺。」姐姐終於開口了,「我仔細想過了,如果真像白朮說的那樣,小李子下午剛剛和你做過一次談話,還讓你替她做按摩來侮辱你,那麼你走後,她應該很得意也很平靜,覺得事情解決了。就算要自殺,也會過一段日子,看看事態發展才決定不遲。就算她們鬧得最凶的時候,她也沒有真正採取什麼極端的行為,怎麼會忽然變得這麼堅決,又服安眠藥又開煤氣又跳樓的呢?」

    「就是這樣!」我心中的疑團被白朮牽出頭緒,立刻就變得清晰起來,「還有最終要的一點就是,當時我替她做按摩,做到一半的時候她就睡著了。我看著她睡著才走的。她吃了安眠藥,按理沒那麼快醒過來,怎麼可能自己爬起來去開了煤氣再睡呢?」

    姐夫說:「會不會是煤氣洩漏?」

    我想了想,肯定地搖頭:「不會。我走的時候,屋子裡絕對沒有煤氣的異味,不存在漏氣的可能性。」

    「白朮對氣味一向很敏感,她說沒有煤氣味,就絕對不會有錯。」姐姐頓一頓,提出事情的關鍵,「那麼,疑點就在,是誰開了煤氣?」

    「是他殺。」姐夫沉靜地說,「很有可能是他殺。但問題是,這個疑點只有白朮一個人清楚。而白朮,偏偏是最有殺人動機的人。」

    「什麼?我?」我大吃一驚,「你們懷疑我殺了她?」

    「當然不是。」白芍拉我坐下,嚴肅地說,「我們當然相信你。問題是,警察會不會相信?今天下午,只有你見過小李子,換言之,你是死者在死前接觸的最後一個人,而你是她的情敵。你餵她吃了安眠藥,你帶去香薰燈並且點燃,那麼,如果你在她睡著之後開了煤氣再鎖上房門離開,就是最順理成章的一種推論了。」

    「什麼?」我如墜冰窖。白芍的推論匪夷所思,卻又偏偏合情合理,再自然不過。聽著她的敘述,我簡直好像親眼看到另一個我走進宋家,喂小李子吃藥,然後開煤氣,點香精燈,再關門離開,從而製造了一次爆炸……太合理了,合理得天衣無縫,不容置疑。

    「殺人動機,時間,地點,方式……都十分清楚。」姐夫再點燃一支煙,進一點敲定我的罪行,「李家的人現在口口聲聲喊著你是殺人兇手,是你害死了小李子。但是他們的意思還只是說小李子因為你搶走她丈夫,才含恨自殺的。並沒有真說你做過什麼。如果你現在送上門去承認自己今天見過小李子,那就坐實罪名,真成了殺人兇手了。」

    「不是我!」我號叫起來。

    白芍忙衝上來按住我的嘴,怒喝:「住口,你想把警察引來嗎?」

    我的淚汩汩地流下來,不能說話,只有哀哀地望著姐姐。

    白芍鬆了手,歎息:「所以,你一定要記住,不能告訴任何人你見過小李子。無論是他殺還是自殺,總之與你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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