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個敘述的過程中,蕭遠的聲音一直很輕,很平靜,像往常一樣的柔和悅耳,然而在講到這裡的時候,卻帶上了一絲隱約的黯淡,漸漸微弱,漸漸低沉。我也心隨之沉了下去。蕭遠就是這樣走上這條不歸路的吧,在無數的不得已中越陷越深,越陷越深,終於再也無法擺脫這個黑色的夢魘,最後只能絕望地放棄。
「原來你是因為這個才去為周韜運毒的?」我勉強地笑了笑,努力壓下心裡的恐懼,想好好安慰一下蕭遠,可是等到話說出口,才發現是那麼的笨拙與生硬。「別害怕,你這種情況屬於脅迫犯罪,依法可以減輕或免予處罰,應該不會很嚴重的。」
「是嗎?脅迫……」蕭遠也輕輕地笑了笑,笑容裡卻彷彿帶著一絲嘲弄,淡若雲煙,隱約難辨。「就算是脅迫,可也一樣是犯罪,對吧?所以我才會來自首,也準備好了承擔應有的刑事責任。天已經亮了,方永,你該帶我回分局了。」
我怔怔地抬頭,才發現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流走,已經到了第二天早上。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天色卻依然沒有放晴,昏黃灰暗的雲層陰沉沉地壓在頭頂上,看不到一絲陽光的影子。
是該到上班的時間了,可是我卻不想回去,一點兒也不想。分局那座熟悉而親切的灰色小樓好像突然變成了一個令人生畏的巨大黑洞,讓人只想遠遠逃開,逃得越遠越好,否則就只有眼睜睜地看著蕭遠被黑洞吞噬。
儘管我知道那個黑洞並不是什麼邪惡的東西,它叫做法律。
可蕭遠,他其實是無辜的。
對於這一點,我在心裡確信無疑,然而我卻更加清楚,法律未必會承認他的無辜,因為沒有證據,或者應該這樣說,所有的證據都對他不利。蕭遠現在並不清白,他做MB的那段歷史,他與周韜的親密關係,他接受的周韜給他的大筆金錢,以及那只走私得來的腎臟……沒有一樣能證明蕭遠的涉毒是出於被迫,甚至曾經毫不知情,而只會讓法官認為,他是被周韜收買的。
而二百公斤在毒品案中又是何等巨大的一個數量--即便只有二百克,也已經夠判死刑了。
可我又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蕭遠去死!
一陣風吹來,濕透的衣服緊裹在身上,徹骨的冷。腦袋裡卻像有火在燒,燒得人昏昏沉沉,煩躁而迷亂,幾乎沒辦法清醒地思索,只剩下本能在拚命地掙扎。一個聲音如轟然雷鳴般不斷在耳邊提醒著我:你是個警察!你是個警察!而另一個聲音卻不時如游絲般透過那陣陣巨響直入心底,細微卻清晰地對我說:他不是壞人,不該受到那樣的懲罰。
我的大腦被炸得四分五裂。
「……方永?」
我放開不知不覺中緊緊抱著腦袋的手,抬頭看向蕭遠,他正靜靜凝視著我,臉色蒼白如紙,眼睛卻亮得異乎尋常,那雙深黑如夜的眼眸深處,彷彿有兩朵奇異的火花在閃動跳躍。
「……你走吧。」我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痕,啞聲說,「別再提什麼自首的話。就當你昨天晚上什麼都沒說過,我也什麼都沒聽到。以後別再來警局了,求求你,想辦法忘了那些事,行嗎?」
又一陣風吹過,卷落了樹葉上殘存的雨滴,密密地落在身上和地上,帶來又一波冷冽的寒意。蕭遠輕輕顫抖了一下,臉色在一瞬間閃過一抹異樣的慘白,突然垂下頭,避開了我懇求的目光。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聲音低啞地說了聲:「……好。」
等他再抬起頭時我才發現,他眼中那兩朵小小的火花,不知何時已悄悄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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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分局的時候,我的樣子一定非常狼狽,以至於所有人都『嘩』的一聲,把驚訝的目光投向了我。就連一向最講究紀律的秦隊也破天荒地沒有批評我的遲到,反而關心地連聲追問我出了什麼事,要不要回去休息一天。見我悶著頭一聲不響也沒生氣,只是囑咐我換身干衣服再幹活,免得被濕衣服捂出病來。
我換衣服的時候朱建軍悄悄跟著也進了屋,擠眉弄眼地拍著我肩膀嘿嘿賊笑:「怎麼了老兄?跟女朋友鬧翻了吧?至於弄得這麼狼狽嗎?嗐,要真捨不得就趕快把人家哄回來唄!要不要哥哥教你幾招哄女朋友的獨門密笈,保證萬試萬靈,不靈包換……」
我這會兒可沒心情理他,一腳把他踹了出去。
沒理會朱建軍在走廊裡的哀哀慘叫,我狠狠地拍上門,頹然坐在椅子上,把臉埋在了還沒來得及換上的干衣服裡。朱建軍的玩笑就像是一根細小的刺,不經意卻無情地紮在我的心裡,尖銳的痛。如果我和蕭遠真的象小朱說的那樣,只是一時鬧翻了,那該有多好啊!我一定低聲下氣地哄他回來。不,我根本就不會跟蕭遠鬧翻,不管遇到什麼事,我都願意讓著他,決不會讓蕭遠生氣傷心。可是現在……
現在我跟蕭遠又算什麼呢?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聽蕭遠講述過去的時候,我的心就像是被一隻利爪在任意地撕扯揉搓,時而撕碎時而攥緊,疼痛得幾至無法呼吸。
我只知道我想保護蕭遠,讓他再也不會受別人的威脅和欺辱,不用再違心地留在那個黑暗的世界,重新回到陽光下面。
我只知道我情願付出任何代價,只要蕭遠能重新過上平靜的生活,能夠平安能夠幸福。
可是臨走前蕭遠卻對我說:「別再找我,也別再來管我的事。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
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淡與絕決。
那一刻的蕭遠,幽黑的眼睛寂如死水,蒼白的臉容卻宛若冰山,帶著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蒼涼而驕傲。
竟沒給我機會再多說一句話。
鼻端傳來淡淡的清香,潔淨而清爽,是衣服上帶著的陽光的味道,很像是我所熟悉並習慣了的,蕭遠的味道。然而在不知不覺中,卻混上了淚水的鹹腥與苦澀。
我還是第一次嘗到這樣的滋味。
不知道為什麼,系統老是吃我的回貼,就先回在這裡吧……
TO:小溪
蕭遠的媽媽一直在醫院治療,很多事情要瞞過她並不難。她只知道治療的費用不低,但並不知道高到這種程度,還以為蕭遠音樂事業的成功帶來的豐厚收入足以應付這筆開支。至於周韜的問題,我確實考慮得不夠充分,讓我再想想怎麼改吧……謝謝你提出的寶貴意見。^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