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永,」 沉默了好一會兒,蕭遠才慢慢抬起頭,黑幽幽的眼睛凝視著我,「如果當時換了你,你會選擇怎麼做?」
「啊?哦,」我怔了一下,本能地脫口回答,「報警。」
說完才發現自己傻得離譜--真是當警察當出職業病來了,一有事就讓人家報警,以蕭遠當時的情形,欠著周韜那麼多人情姑且不論,媽媽還在人家手裡,他能報警麼?
果然,蕭遠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有些苦澀地垂下了頭:「我沒報警,不敢,也不想。我知道周韜是在犯罪,可是我欠他的太多了,就算他應該受法律懲罰,也不該由我來動手。再說,我媽媽……」
「那你怎麼辦?」我忍不住問,「真的當成沒事人一樣,繼續不聲不響地給他運毒?」
「當然不是。」蕭遠搖了搖頭,「以前我是不知情,後來既然已知道了,自然不會再替他幹。那天小吳回房以後,我考慮了整整一個中午,最後決定離開周韜……」
做出決定之後,蕭遠去小吳房間裡換回了行李,並安撫了一下惴惴的小吳,接著便打車離開了機場,直奔青華療養院,準備帶著媽媽離開上海。他心裡很清楚,周韜看上去斯文大度,其實骨子裡是個很專制霸道的人,命令一向不容人違拗,更別說公然的反抗與背叛。不論他究竟是何用心,但既然已經在自己身上下了這麼大本錢,又有了如此長遠的計劃,顯然是絕不會容許自己說不干就不幹的,更何況……自己還有那麼多弱點捏在他手裡。
要想擺脫他的控制,就只能徹底脫離他為自己安排的生活,包括自己的學業,包括媽媽的治療,也包括失而復得的音樂,與失而復得的希望……
但蕭遠卻怎麼也沒有想到,當自己趕到青華療養院時,卻沒有能夠見到媽媽。推開門,那間熟悉的病房空空如也,裡面沒有一個人,而且看上去像是已空了有一段時間了。
這個意外令蕭遠震驚得有如五雷轟頂,一時間竟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只是呆呆地站在門口,望著空蕩蕩的房間發怔,大腦幾乎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強回過神來,衝到護辦室去問個究竟,這才知道媽媽早就出院了,查住院記錄,時間是在一個月前,自己去松江的第二天。可媽媽為什麼要出院,出院以後去了哪裡,這件事又是誰的主意,護士們卻一問三不知,什麼都說不清楚。
聽了這個消息,蕭遠幾乎要急瘋了,腦子裡面亂做一團,滿滿的全都是疑惑。媽媽的病已經很嚴重了,隔天就要做一次透析,同時還要服用各種藥物。出了院,她到哪裡去做透析?她身邊根本沒多少錢,這一個月的透析費用又從哪裡來?再說為了給媽媽治病,家裡的房子早就賣掉了,自己住的是周韜的房子,這事媽媽並不知道,那出院以後她又住哪裡?這兩年周韜一直照應著媽媽,怎麼會看著她出院而不管?又或者,出院並不是媽媽的意思,而是……
心中的疑惑一旦開了頭,就再也沒辦法壓制得住,開始不斷地滋生蔓延,最後漸漸轉為恐懼,愈演愈烈。無數個為什麼,演變為無數亂七八糟的可怕念頭,在腦海裡不住盤旋。蕭遠既不敢多想,又忍不住不想,只覺得腦子象炸開一樣,轟然作響,到最後只剩下一個聲音--周韜。
沒有別的辦法了。儘管已不想再見到周韜,可是現在,蕭遠已經別無選擇,只能到周韜那裡去尋找答案。
當蕭遠好不容易找到周韜的時候,幾乎是直衝進他那間豪華氣派的總裁辦公室的。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小吳居然也在那裡。從小吳面無人色的樣子不難看出,周韜顯然已知道了很多事情,但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像往常一樣淡淡地示意蕭遠坐下,眼中甚至沒有一絲漣碕。
蕭遠卻遠沒有他那麼深沉老練,一見到周韜那張若無其事的淡定面孔,他反而有些茫然無措,怔怔地站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媽媽呢?」
周韜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先揮手示意小吳出去,又端起茶杯不急不忙地喝了兩口,才放下杯子,道:「你以為呢?」
聽到這句雲淡風輕的反問,蕭遠的身子微微一震,竟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你急匆匆地跑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周韜向後一靠,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臉色微微一寒,「不是早說過讓你放心嗎?你這樣,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我的承諾?」
蕭遠一愣,呆呆地抬頭看著周韜:「我媽媽她……她到底……」
「她能怎麼樣?醫院找到了合適的腎源,所以把她轉到權威的專科醫院去做手術。移植手術一個月前就做完了,醫生說還算成功,就是有點兒排異反應,所以還在密切觀察治療……你還想知道什麼?」
「原來是這樣……」蕭遠鬆了一口氣,頓時覺得全身發軟,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
在短短的瞬間裡經歷了如此的大驚大喜、大起大落,蕭遠的神經都快要繃斷了,放下心頭大石之餘,一時簡直不敢相信:「真的麼?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要是早知道了,你還有心思練琴參賽?還不整天守在醫院裡?」周韜唇角微揚,又恢復了往常的溫和表情,對蕭遠安撫般地笑了笑,「現在你可以放心了?那就趕快去機場吧。你那班飛機已經起飛,我叫人訂了下一班的飛機票,現在走正好趕得上。」
……
蕭遠卻沒出聲,也沒有動,站在原地遲疑了好一會兒,才用力咬了咬嘴唇,有些困難地問道:「周哥,你一直在……用我幫你運毒品?」
「嗯,是,那又怎麼?你害怕了?」周韜連眉毛都不抬一下,若無其事地隨口回答,語氣平常得就像在談論外面的天氣,「放心,我不會害你的。沒把握我也不會讓你去做。這條路看起來很冒險,其實安全得很,都這麼久了,不是從沒人懷疑過你?」
面對著周韜的泰然承認,蕭遠反而怔住了,原本想說的話一下子變得很難說出口,全部又嚥回了肚子裡。欠了周韜那麼多人情,讓他無法理直氣壯地拒絕周韜的要求,甚至進而與之決裂,但是他心裡也清醒地知道,如果這次自己聽從了周韜的安排,那就是真的從此踏上了不歸路,再也別想抽身出來了。
沉默良久,蕭遠還是開了口,聲音很輕,態度卻是少有的堅決:「對不起,周哥,我不想做這種事。」
「是嗎?不想做?」周韜揚了揚眉,淡淡地抬頭看向蕭遠,「不想做這個,你想做什麼?你還能做什麼?蕭遠,我對你一向不錯吧?這兩年我為你做了這麼多,讓你也為我做一點事,很過分嗎?」
面對周韜一連串的質問,蕭遠微微低下了頭,聲音也變得更加輕微:「我知道我欠了你很多,可是……可是我不能……求求你,多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把錢都還給你的。」
「全都還給我?」周韜微微一笑,「蕭遠,知道這兩年你花了我多少錢嗎?給你贖身的錢不算,光只是你媽媽的病,就花了將近六十萬。你怎麼還?又出去賣?可是就算你身價再高,也不是三年五年就能還清的吧?你媽媽的病還沒有好,以後就不用治療了?除了販毒,還有什麼能讓你在養活媽媽和自己之外,還能還得上這筆債?」
「……我寧可去賣,也不會選擇去販毒。」蕭遠低著頭猶豫了很久,突然抬起頭,清清楚楚地回答,「出賣自己的身體,總勝過出賣自己的靈魂。周哥,我永遠感激你幫我做的那些事,也一定會還清欠你的錢,可是,我不會為你去犯罪。」
「不會為我去犯罪?」周韜悠悠地重複了一遍,似笑非笑地看著蕭遠,目光中帶著胸有成竹的從容與篤定,「那麼,你肯為誰去犯罪呢?你媽媽?」
蕭遠身子一震,緊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你媽媽的病已經快撐不下去了,如果不換腎,可能最多再活一年。可是你知道她的腎是怎麼來的嗎?」周韜悠閒地靠在椅子上,不緊不慢地淡然開口,態度十分溫和,說出來的話卻冰冷而殘酷,「等遺體捐獻,三五年都未必能等到合適的腎源,所以我是從境外購買的活體器官。買賣及走私人體器官算不算犯罪呢?如果你那麼想保持清白,我不勉強你,明天就可以讓他們把那只腎臟摘下來。」
周韜的話還沒有說完,蕭遠的臉上已經慘白得再無半分血色。
毫無疑問,這番話成了對蕭遠的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