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溫樂灃還在那個超市以打工作身份掩護的時候。
「一共是一百八十二塊,收您二百,找您十八……」他雙手遞出紙鈔。
取過紙鈔的同時,一隻纖纖玉指在他的手心上輕輕地劃了一下,溫樂灃迅速地收回手去,那美女笑得花枝亂顫,盈盈一握的纖腰靠在台上,上身微微一低,讓他看清裡面誘人的蕾絲花邊和豐滿的兩團。
「今晚一起吃飯吧,帥小哥——」狐狸精一樣的女人露出媚笑,說。
「我不喜歡不同種族的。」
在綠蔭公寓所在的城市,鬼魂就像說好了一樣積聚著,妖怪倒是很少;而在這裡,鬼魂不太多,妖怪卻是不少,就算有些大規模的鬼魂聚會也都是妖怪的鬼魂……果然是物以類聚……
女子笑得胸前兩團直顫:「討厭,居然這麼乾脆就拒絕!姐姐可是很難得才喜歡上別人的,不要後悔哦。」
溫樂灃眉頭都不皺一下,「不會後悔,請狐狸姐姐讓一下,非常感謝。」
他拿起狐狸精身後客人買的商品,在感應器上一掃,發出嘀的一聲。
狐狸精可惜地搖了搖頭,扭著屁股離開。兩個保安的視線緊緊地黏在她的屁股上,連一個問路的老太太戳了他們幾下,也沒得到半點反應。
又結了幾位客人的帳後,一位女客人拿著一瓶殺蟲劑舉到他面前。
他抬頭,看了一眼那個舉著殺蟲劑的女客人。
圓圓的眼睛,闊闊的嘴,圓乎乎的豐滿身體,奇怪而協調的外表,不是美人,卻讓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她絕對不是那種會喜歡買殺蟲劑的妖怪!
「你買這個幹什麼?」他問。
「殺……殺蟲……」女客人面無表情,說話卻有點顫抖。
「殺蟲劑不賣給你,你走吧。」他把殺蟲劑放到了櫃檯裡,確保她碰不到。
一見他的行為,女客人哇地大哭起來:「你們超市欺負人!我又不是不付錢,憑什麼不讓我買!」
見女客人哭,後面排成長龍的客人們聒噪起來,「是呀是呀,怎麼還有這種事!你管得著嗎?」
溫樂灃手足無措。他的確是在管閒事,因為那瓶殺蟲劑絕對不能賣給她,他只要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這女子……
女客人哭著跑掉,後面的客人更加激動地指責著溫樂灃,溫樂灃百口莫辯,一抬眼又發現經理向這邊趕來,不由歎了一口氣,低頭……嗯?那瓶殺蟲劑哪兒去了?難道是剛才……
腦中掠過那女子捂著胸口飛逃的景象——胸口?他一驚,一把扯下身上的工作服,向女子跑掉的地方跑去。
匡當!經理被他撞了個馬趴。
「小子你你你別跑!看回來我不炒你魷魚!」
炒吧,等回來就讓你忘了……他想。
那女子邊跑邊哭,別看她圓乎乎的,速度卻是飛快,在這鬧市中溫樂灃又不能脫體而去,所以拼了老命,才不好容易緊跟上她的步伐。
一路上,他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人,卻連道歉的時間都沒有,總之就是一直在跑、跑、跑!
女子一口氣從市中心跑到郊外,鑽入一片小樹林,最後停在林中的一條小河溝旁。溫樂灃已有很長時間不怎麼鍛煉,真真讓他累得個半死,才終於看到了她蹲在河溝邊哭得肝腸寸斷的身影。
真……真是的……難道這位瓢蟲小姐是在這裡出生的嗎?還專門跑到這裡……
「你好過分……你好過分……」女子哭著叨叨,「嗚嗚嗚……種族不同又怎麼了……就因為種族不一樣你就對我這麼絕情!那你怎麼不找個男人過活!男人和女人不也是不同種族麼!嗚嗚嗚……」
怎麼又是負心男啊……你好歹是妖怪吧……
「我不想活了……我死給你看……我真的死給你看……」那女子哭哭啼啼地拿出剛才買的殺蟲劑,拆開瓶蓋就要往自己頭上噴。
溫樂灃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隻手奪過了那瓶殺蟲劑。
「你幹什麼!」女子又踢又打,拚命掙扎,「讓我死!讓我死!」
「那不行,」溫樂灃晃了晃瓶子,「這是商品,你還沒付錢。」
女子愣了一下,又哭起來,把口袋裡的錢都掏出來扔到地上,喊:「給你!都給你!你讓我死!讓我死!」
「白紙是不行的。」溫樂灃在那些錢上踢了一腳,那些東西啪地一聲變成了一堆真正的紙。
女子又是一愣,掙脫了他,拍著地嚎啕起來:「啊——我就知道!人類不喜歡我!好不容易愛上我的男人討厭我!現在連個陰陽師也來欺負我!連自殺都不准……」
「我不是陰陽師……」
「啊——這世界怎麼能這樣對我——」
溫樂灃歎氣:「你在這裡哭又有什麼用?你家那個又聽不到。」
「你別管我!」女子哭著吼他,「反正我死掉算了!和你沒關係!」
溫樂灃忍不住再歎了一聲。
「好吧好吧,看在同樣和『那個世界』有聯繫的分上,瓢蟲小姐你能不能到我現在住的地方去,把你的事都告訴我,看看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可以幫幫你……」
「真的?」
「真的。」
女子的眼淚立馬收了回去。
「……」真快……啊……
***
瓢蟲小姐的故事很惡俗。
一個妖怪女人,和一個人類男人,在人類男人還沒搞清楚對方身份的情況下就相戀了,然後幸福地度過了一段時間,再然後家裡來了一個道士,聲稱降妖伏魔,硬是把她的身份全抖漏出來,於是她便被趕出了家門……
「他一聽我的真身是瓢蟲,連問都不問就和那道士把我往外趕……嗚嗚嗚嗚……」瓢蟲小姐換了第二盒面紙,「我的命好苦啊,和白素貞娘娘一樣苦啊……」
溫樂灃無言地遞給她第三個面紙盒,她毫不猶豫地接了過去,狠狠擤鼻子。
擤完鼻子,她又一把抓住他的手,哭道:「難道就因為我是女的嗎?古往今來變成女的就得這麼辛苦嗎?我也能變男人的!嗚嗚嗚……」
「問題不在那裡吧……」
「他口口聲聲說愛我的……嗚嗚嗚嗚……」
「好了,你也別哭了,我可以幫你想辦法,或者,我們可以去那個男人家裡,問問看到底他是怎麼想的。」溫樂灃拍拍她的背。他家就快要被她的淚水和面紙淹沒了,還是快點把這事解決了吧。真是失策啊,早知道應該和她在外面聊……
「我不去!」不說還好,一說之下,瓢蟲小姐哭得比剛才更大聲了,「不去的時候還有點幻想,一去就沒轉圜餘地啦!我不去!我不敢去!」
真是患得患失的愛情女人……不,女瓢蟲。溫樂灃無語。
「但是,你不去的話難道要在這裡哭一輩子嗎?」
「只要他死了就全結束啦!」她還是在哭,「請讓我在你這裡哭幾十年吧!」
溫樂灃吸氣。
溫樂灃呼氣。
溫樂灃要忍耐。
溫樂灃絕不能把這個女人〈女瓢蟲〉打出去……
「那你能不能去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哭?我有個朋友在嶗山修煉……」
「我要待在他身邊!」她哭得更凶了。
他沒辦法……「那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是再回他家一趟;二是去嶗山我朋友那兒。你自己選吧。」
瓢蟲小姐哭泣的聲音變小了,看得出來她正在計算哪個更划算一點。
「那……你說呢?」她小心翼翼地問。
「選第一項。」
「我聽你的!」她驚人的乾脆。
其實就是想去吧……膽小的小姑娘。
***
瓢蟲小姐的男朋友的家離得不太遠,走了十分鐘左右就到了。
不過最大的問題是,瓢蟲小姐一看到那男人家門就渾身發抖,怎麼也不肯進去。最後溫樂灃好說歹說,才好不容易讓她妥協,兩個人(妖)磨磨蹭蹭地上了樓。
那男人家的房門虛掩著,可以從縫隙看到門內的東西。不過那縫隙實在太小了,根本看不出來裡面是個什麼情況。
「門怎麼會虛掩呢?」瓢蟲小姐六神無主地叨叨,「怎麼會虛掩呢?他最喜歡鎖門了,家裡有沒有人都會鎖門的,怎麼會虛掩呢?」
溫樂灃看著那扇虛掩的門,不知怎的感到一陣難以言表的心慌。
「也許他是有客人呢?不如今天就不要進去了吧,我們明天再說。」他說著就去拉她的手,被她用力掙開。
「不行!我一定要看到他沒事才放心!」她毅然決然地推開了門。
在她推開門的剎那,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劈頭向她蓋來,她尖叫一聲,被死死兜在了網中央,網口一收,拚命掙扎的她就被拖了進去。
已經許久不曾戰鬥的溫樂灃,幾乎是愣著看著這一切,直到她被拖走才反應過來,一把抓住網子的後部,想把它拉住。
然而那東西另一頭的人是用了猛勁,一個用力之下,竟連溫樂灃也一起拖了進去。門在溫樂灃的腳後關上,然後再從外面聽,便已是無聲無息。
屋內,從他們進來起,週遭牆壁便傳出了囂張的大笑與回聲。一個西裝革履的長髮男人出現在他們面前,一隻手抓著蜘蛛網的絲結頭,臉上帶著得意洋洋的笑。
「呔!何方妖怪!還不快快現形受死!」
溫樂灃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我們是什麼妖怪,你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嗎?」
「說得也是。」那男人居然很同意地點頭。
「你是什麼人!」瓢蟲小姐從網中很困難地伸出一隻手,指著他大罵,「你是賊吧!闖到我們家來殺了他,然後搶了他的屋子!溫樂灃先生,你一定要幫我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啊!」
那男人訕笑一下:「你沒病吧?是你老公請我來的嘛。」
「胡說!那個人是個道士!」
「……」這位瓢蟲小姐似乎沒有「換衣服」的概念……
那個西裝道士也已經不想再辯解什麼,他向溫樂灃舉了舉手中的蜘蛛網結,笑著說:「看見了嗎?這叫做寒冰絲,是天山上稀有的寒冰蜘蛛結的網,妖怪們被抓進來就沒有能逃得出去的,人類更別說了!你要不要也試一下?」
溫樂灃看了他一眼,彎身將那網連瓢蟲小姐一起拉起來,嘗試著撕扯。
「跟你說不可能的,要不你就快點走吧,反正和你沒什麼關係,我只要抓到這只瓢蟲就算交差了……」
溫樂灃抓住一隻網扣兩邊,猛地用力一拉,那被稱為堅固無比的寒冰網「刷拉」一聲,被他扯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瓢蟲小姐被他從裂口中拉了出來。那西裝道士目瞪口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的寒冰網!」他心疼得眼淚都下來了,「據說連神仙也掙脫不開的寒冰網……」只是據說而已……
溫樂灃給他的回答是:「哦。」
「哦什麼哦!我殺了你!我珍貴的寒冰網啊!」
瓢蟲小姐偷偷摸摸地往屋內摸去。
西裝道士發現,大喝一聲:「妖怪哪裡走!」從袖中竟拉出一把拂塵來,撥出一道金光向瓢蟲小姐打去。
溫樂灃一把抓住了拂塵的掃尖,西裝道士惡狠狠地盯著他。
「有一不能再二!你毀了我的寒冰網,我今天一定要收了你這個妖怪不可!」
不由分說,啪啪啪啪便是一陣快攻,溫樂灃見招拆招,只用一隻手便能從容應對。在這當兒,瓢蟲小姐已經鑽到了裡屋,突地,傳來她的一聲尖叫。
溫樂灃心一沉,也顧不了那麼多了,雙手往外一分,向那西裝道士狂風驟雨般攻去。
本來西裝道士武功就不如他,現在更是一陣手忙腳亂,生生被他打中了好幾拳,眼睛都腫了。
這西裝道士也是沒有挨過揍的主兒,如今哪裡受得了這委屈,憤怒地大喝一聲,向後幾個翻滾落到窗邊,大吼一聲:「雷神天將急急如律令!」
剛才還晴空朗朗的天空剎那間烏雲密佈,雷聲滾滾,一道道金色的雷電透過玻璃向屋裡劈了過來。
這道士……原來不是個只會欺負小妖怪的傢伙嘛!
瓢蟲小姐一進屋裡,便被驚得大叫一聲,哭跪在地上。
「小中!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那個叫於中的男人被捆在床腿上,嘴裡被塞了一條毛巾。
她一邊哭一邊爬過去,幫他把嘴裡的毛巾取出來,然後努力地解綁著他的繩子:「怎麼會這樣的!那傢伙果然不是道士對不對?他是強盜!咱馬上把他扭送到警察局去!」
那男人被鬆了綁一把抱住她,痛哭流涕地說:「對不起!阿瞳!我不該聽信那個騙子的話!你這麼賢淑這麼可愛,怎麼可能是妖怪呢?」
瓢蟲小姐愣了一下,開始使勁捶打他:「可是你當時為什麼不信我?」
「都是我被迷了心竅呀!」他後悔萬分地說,「可是你還居然回來找我……」
他的臉上,是真真正正的後悔,瓢蟲小姐絕對相信這一點。
「你知道就好……你知道就好……」瓢蟲小姐幸福地哭起來。
太好了……原來他的愛情是真的……原來她沒有受騙……
「以前都是我的錯!」他毅然道,「我以後都不會再不信你了!我知道這世上只有你對我好!那個騙子根本就是騙錢的!要不是你來,我說不定都被他殺了……阿瞳……我從今以後都相信你,絕對不會再相信你以外的人,真的!」
「我信!我信!」
「我愛你!阿瞳!」
「我……小……我……哇——」瓢蟲小姐大哭起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
西裝道士目瞪口呆。
他沒見過……他何曾見過這樣的人?
一個個驚雷閃電不斷地打在溫樂灃身上,卻像打在了一個虛幻的影子上一樣,沒得到任何反應。
溫樂灃慢慢地在雷電的擊打中向他走去,如同鬼魅。
「你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西裝道士顫抖地指著他,說,「不要過來……我讓你不要過來!」
溫樂灃笑笑:「你不是很厲害的道士?怎麼會猜不出我是什麼東西?」
他張開自己的手,繼續向他接近。這個白癡!看了這麼久還沒發現,他根本沒帶身體來?
西裝道士舉著拂塵,手抖得篩糠一樣,「不怕雷電的……除非是萬年以上的老妖……或者……或者……」
「或者……是神仙?」還有魂魄……不過這一點他不打算提醒這個半吊子!
溫樂灃扼住他的喉嚨,將他從地上拎起來,「本來神仙和妖怪都不與人類為敵,你為什麼要專門和我們對著幹?她和那個人類是自由戀愛,你管得著嗎?」
沒有咒語,雷電逐漸變弱,終至消失。
西裝道士被他扼得直翻白眼,「是……是自由戀……但是……」
「溫樂灃先生!」
溫樂灃手上的勁道放鬆了些,回頭發現瓢蟲小姐拉著她情人的手,出現在他們面前。
「找到你的情人了?」
「嗯!」瓢蟲小姐大力點了點頭,「那個傢伙果然是個強盜!他居然把小中綁起來!」
溫樂灃挑了挑眉,冷冷地看一眼那個西裝道士。
西裝道士嚥了一口唾沫,「不……請聽我說,其實事情是這個樣子的,剛開始呢,我本來沒有……」
溫樂灃肋下的手臂一拳砸上他的胸骨,那傢伙嗷地一聲被打飛,牢牢地黏到了牆上。
「這就太好了。」溫樂灃笑著說。
「謝謝你……」瓢蟲小姐感動得又開始掉眼淚,「要不是你我就真的錯過了……真的很感激!你不僅救了我,還拯救了我和他之間的感情!」
「這只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溫樂灃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正想就這麼出門,忽然想起牆上還黏著一個,便又回頭走到那道士身邊。這傢伙是一定要剝下來帶走的,否則在這裡實在太妨礙人家小夫妻……
站在道士面前,他一邊想著瓢蟲小姐用殺蟲劑自殺的情景,一邊忍不住又笑了一下。這個傻妖怪,要是以後想起今天的事,她一定會把自己笑死的吧。
他正想著,身後傳來「撲」的一聲輕響。
他愣了一下,幾乎以為是自己受到襲擊了,於是回頭,發現瓢蟲小姐睜大眼睛看著自己……不,她沒看他,她大睜的眼睛裡什麼也沒看。
然後他又聽到了「撲」的一聲,這回比剛才聽得更清楚了,就像是有人把利器戳到肉裡一樣的聲音。他低頭,發現自己的胸口出現了一把一穿而過的拂塵。
瓢蟲小姐倒在了地上,透明的血跡在地面上暈開。她腦後插著刻有符咒的短刃,從腦袋的裂口中,噗噗地直往外冒著透明的液體。
——根本沒有什麼強盜,也沒有什麼信錯人的問題。
——騙人的,根本就是瓢蟲小姐那個深情的男友!
——戀愛中的女人是沒有理智的,他根本不該相信她的判斷!
「混——蛋!」溫樂灃暴怒,掄圓了胳膊狠狠地向後揮去,但他的胳膊揮了個空,那個該死的道士早已料到他的動作,猛地拔出拂塵,在地上一滾,躲開了他的攻擊。
溫樂灃胸口的鮮血狂噴出來,濺得滿牆都是。
他是魂魄……沒錯!他現在還是魂魄,但那是道士的拂塵!這拂塵穿過了他的魂魄,也傷到了他的軀殼!
他不顧自己的傷勢,踉踉蹌蹌地追著那個男人,想將他立斃於掌下。但他的能力隨著血液的噴湧逐漸減弱,不要說造成傷害,連抬起胳膊的力量也越來越小。
道士和那個男人哈哈大笑,只是輕鬆地走幾步,就可以躲開他花費全身力氣的動作。
「你們會遭報應的……你們會遭報應的……」他連口中也吐著血,憤怒地說。
「報應……哈哈哈!報應!」那兩個人類哈哈大笑起來,「誰說殺妖怪有報應呢?神仙說這是功德!功德積夠了還能成仙呢!至於你,只要把你打得灰飛煙滅就沒人知道了!哈哈哈哈……」
「成仙……」溫樂灃冷笑,「你他媽的做夢去吧……!」
無效的追殺最終耗盡了他的力氣,讓他倒在了瓢蟲小姐的血泊上。
血泊中的女人早已不見,只剩下了血中的刀,還有一隻小小的瓢蟲。
瓢蟲小姐,已經死了。
「混蛋……」溫樂灃閉上了眼睛,他最後吐出的虛弱話語,不知道是在罵他們,還是在罵自己。
也許他真的不該多管閒事。
也許他那時候就讓瓢蟲小姐自殺比較好。
更也許他應該僅僅救下她,但絕不該勸她回家。
他歎息。和那麼多妖魔鬼怪戰鬥過那麼多次,從小時候就一直在抗爭,到了現在卻……真是陰溝裡翻船……
很抱歉,瓢蟲小姐……
「大師,怎麼樣?」那個於中踢了一下溫樂灃的手臂,一臉的厭惡。
西裝道士得意的鼻子都快長到頭頂上去了,「哈哈哈哈……當然沒問題!我連他的命門都戳碎了!他怎麼可能還有活路?哈哈哈哈哈哈……」
「大師說得是!」於中諂媚地獻上一根煙,西裝道士搖手不要,「那,大師,這人怎麼辦?他難道就一直這樣子?被人看到還以為我殺了人哪。」
西裝道士露出了有點納悶的表情,「說到這個我也奇怪,命門都破了,不管是神仙還是妖怪都該恢復原形了吧。怎麼還維持著這個模樣呢?」
「啊!那我們該怎麼辦?」
「別急,」西裝道士躬身摸上溫樂灃的腳,然後一點一點向上摸,「這種情況八成因為他身上有什麼寶貝,讓我找找看,沒準還可以增加法力延年益壽……」
摸著摸著,西裝道士的手忽然猛地一彈,像被電打到一樣跳了起來。他有些驚恐地看著溫樂灃的腿,又看看自己的手,好像不敢相信一樣。
「大師,怎麼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道士一邊念叨著,一邊顫抖著後退。
「大師?」於中正驚訝著大師的奇怪變化,一回頭,也驚得大叫,「啊!你你你不是——」
溫樂灃擦著嘴角的血,慢慢站了起來。他左手拿著開蓋的手機,身體周圍環繞著淡淡的黑光。
「我不是怎樣?嗯?」他冷冷地微笑,一如鬼魅,「你們以為……一個小妖怪就沒有靠山了是不是?你們以為看起來很無能的人,就很好欺負了是不是?你們以為這樣滅掉我們就沒人發現?嗯?」
他舉起沾染血液的手機,向他們炫耀似的一晃。
「別忘了,這世上還有一樣東西,叫做傳遞工具。」
西裝道士的臉都綠了,「是魂魄行走……是魂魄行走!你是陰家的什麼人!」
魂魄行走,通過任何工具,只要它能將資訊傳遞過來,就能將魂魄的力量傳遞過來。溫樂灃在這頭,溫樂源就在那頭,只要他們之間還有這個手機,溫樂灃就能使用溫樂源的力量。
這樣的能力聽起來很好,不過很累,如果不是太需要,他們是不會這麼做的。而這個摩登道士居然知道魂魄行走,也勉強算不錯了。
溫樂灃稍微歪了一下頭,笑笑:「我們的關係比較複雜,那個綠蔭公寓的管理員,我和哥哥叫她姨婆。」
西裝道士慘叫著奪路而出,溫樂灃用沒有握手機的手向他一揮,好像有什麼很重的東西揮過去了一樣,猛地壓在了道士的背上,把他壓得慘叫著趴到了地上。
二百公斤,是溫樂源能控制的最大壓力,他很幸運,溫樂源從來沒有對普通人用過這麼高限額的力量。而溫樂灃,也從來沒有讓他對普通人使用過這麼強的力量,但今天他沒有說話,到最後他也不會為他說一句話!
對溫樂源而言,他不該傷害溫樂灃。
對溫樂灃而言,他不該對瓢蟲小姐趕盡殺絕!
他犯了「禁忌」,所以他將得到「懲罰」。
「饒命……饒命啊!饒了我!我有眼不識泰山!居然……啊!」
道士還在慘叫。他居然沒死,果然不是普通貨色。一般人這時候應該已經骨折筋斷,死得很透了才對。
溫樂灃一隻手放在他正在承受強大壓力的背上,抬頭看著躲在角落裡,已經尿了一褲襠的於中。
「記得我說過的,報應?」
於中拚命點頭……一會兒,又拚命搖頭。他已經連話都不敢說了。
「你們說想成仙是不是?沒有報應?嗯?」
溫樂灃的手底下發出哢哢脆響。
「報應總會來,只不過是早晚罷了。」
手下的人從喉嚨裡擠出的垂死聲音,他的骨頭正在一根根斷裂,粉碎性的,就算是華佗再世也不可能修復得了,他已經快完了。
——只要,沒人救他的話。
「大……大師!神仙!您放過他吧!」於中顫抖著大叫,鼻涕眼淚糊了一臉,「他快死了!」
「哦,那你的妻子呢?」
「她不是人!她不是人啊!他是人!不能殺人!」
就在快要壓斷那道士心臟附近的肋骨,讓骨頭插入他心臟的時候,溫樂灃忽然住了手。
他拿起手機放在耳邊:「哥,行了。」
「……真的沒事了?」
「嗯。」
溫樂灃掛了電話,放開了奄奄一息的道士,用很奇怪的目光看著於中。
於中不敢面對他的目光,也不敢說話,只是一直打顫。
「報應……沒理由只有他一個人受,你說是吧?」溫樂灃說。
於中不明白他要說什麼,想點頭,又想搖頭,最後既沒有點也沒有搖。
溫樂灃扯開道士的衣服,沾了自己身上的血,開始在他的背上畫奇怪的符號。
畫完之後,他走到了於中面前。
於中一邊顫抖一邊後退,他一把拽住他,按倒在地,扯開衣服,於中死命掙扎,但他哪兒是溫樂灃的對手?溫樂灃根本不費吹灰之力便壓住他,在他背部的同樣位置也畫上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符。
「你說,不能殺人,」溫樂灃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起身,後退,「你說,殺你妻子就是應當。好,好,你很善良。那我現在告訴你,其實我在你們身上畫的是同命符。從今天起,他活,你活;他死,你死。」
於中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使勁用已經破爛的衣服擦自己的後背。
溫樂灃笑了:「沒用的,你能擦掉血,但擦不掉符,不信的話,你可以讓他死死看。」
「不要啊!」於中撲過來,趴到他腳下嚎啕大哭,「不要啊,不要啊!求求你!把這個符解了吧,把這個符解了吧!」
「為什麼要解了呢?」溫樂灃驚訝地問,「他不是你的同類嗎?不是不能殺人嗎?反正只要他活著你就能活著,這有什麼關係?」
「不是的!不是的!」於中死命拽他的褲腿,「我不要和他一起死!大師!求求你,神仙!我不想死!我不想照顧一個半死不活的人!我不想啊!我不想啊!」
「是啊……」溫樂灃看了看瓢蟲小姐透明的血液,冷冷地笑了,「誰都有求生的本能……不想死的人有很多,不只你一個。」
他一腳踢上於中的胸口,於中倒在地上,痛得身體蜷在了一起。
溫樂灃走到瓢蟲小姐的血液中,躬身撿起她小小的身體,托在手心中,轉身離開了瓢蟲小姐傷心的房子。
「我明明都知道,這將是最後的擁抱,你給我一個圈套……」
溫樂灃打開手機,設定為歌聲的鈴聲頓時斷了。
「樂灃?」
「嗯?」
「你沒事吧?」
「沒事。」
「……我聞到血氣,還有殺氣。」
「沒事。」
「是你身上的殺氣。」
「我說沒事!」
「……樂灃。」
「……」
「你一定會處理好的,所以我不需要過去,是不是?」
「……」
「樂灃?」
「……」
「你在哭嗎?」
「沒有。」
「哦,那就好。」
那就好。
溫樂灃就這樣開著和兄長通話的手機,茫然地望向灰濛濛的天空。
我拿什麼和你計較,不痛的人不受煎熬,原來牽著手走的路,只有我一個人相信,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