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寒假對笑笑來說,是個糟得不能再糟的寒假。
天氣陰冷、心情陰冷,連考試成績也糟糙得一塌糊塗。雷雷果然回了老家不久後便帶隊去了尼泊爾走之前給她發了一封email,寥寥數語,要她好好休息,他大概會在開學之後才能返回,不必擔心之類,但是信末有幾句話,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人和人本來是不相識的,也並不需要對方,可是在經歷了一些事情以後,有緣分的人終究會在一起。我不奢望你能相信,可是真正的愛情,或許就是相信所不能相信的事,我不想辯解什麼,但是請你最少要等我回來,作為一個男人,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笑笑坐在書桌前發呆,心中百轉千回,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會在回來之後給自已一個什麼樣的交代?婉怡……又該怎麼辦?這一刻,她覺得自已人生裡的愛情、友情同時受到了莫大的考驗。
林以墨卻對此嗤之以鼻“什麼交代?你憑什麼等他的交代?他在做選擇題麼?”
笑笑大怒,一把將電腦關掉 “不許你偷看”
林以墨悻悻地說:“真正的愛情只有單選哪有多選的。”他眨巴著眼睛看著笑笑,像只忠心耿耿等待主人獎賞的小動物 “我就不會多選。”
笑笑歎了口氣繞開話題 “你不是要去游樂場玩,還不快點准備,穿多點,別著涼了,圍巾要記得系好…… ”
圍繞在身邊的愛情像即將飄散的縷縷輕煙,雖然還在縈繞,卻已經迷漸稀薄,即使想努力抓住也已經力不從心。笑笑不覺得自已是個完美主義者,但是她有自己的底線,平安夜的那一幕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忘,這樣的背板對年輕女孩來說是不可磨滅的恥辱和傷害。她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婉怡,所以即使知道她出國在即,也勉強不了自己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去噓寒問暖,從兩個人相識開始到現在已經十幾年,她們開始了第一次尷尬的冷戰。
冷戰的理由這樣可笑只是為了一個男人…… 有時候想一想,或許這就是人生,溫存快樂總是有限,心酸苦澀卻是無邊,笑笑覺得自已倏忽間老了許多。
所幸這個寒冷孤獨的冬日裡還有個林以墨,鬧騰得笑笑手忙腳亂,甚至有時讓她將自己悲涼的心事丟到一邊。他回了趟美國,過兩天又神出鬼沒地殺了回來,因為連續奔波,時差倒不過來暈頭轉向地在床上躺了幾個鍾頭。笑笑接到Cindy的電話趕到酒店時,被他煞白的臉色嚇了一跳,她有些心疼,拿手指戳他的額頭:“你瞎跑什麼啊!”
林以墨掙扎著爬起來從身邊的袋子裡掏了個抹茶蛋糕出來,討好地遞給她:“我買了個蛋糕送你,它和你很像,很相配……不趕過來,要過期的…… ”
笑笑不可置信地噎了一下:“你為了個和我很像的蛋糕搭了十幾個鍾頭的飛機?你是豬吧,我是人,怎麼可能像蛋糕?”
“是很像啊,這個顏色,草綠色,很清新和你很像的…… ”
笑笑瞪了他一眼,一把把蛋糕抓過來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像你個頭,快躺下。”
林以墨委屈地看著她,心不甘情不願地睡了下去,又牽著她的衣角不肯放:“你不要走哦。”
“我不走。”
他滿意了,合上眼睛,過一會又悄悄睜開一點瞄一眼,眼裡光芒碧波瀲灩,笑笑一巴掌拍到他臉上:“還偷看!”
面對林以墨炙熱而執著的追求,笑笑手足無措,她和康雷是一種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愛情,在遇到林以墨之前,她天真的以為世界上所有的愛情都應該是這樣按正常的軌道發展,可是林以墨卻讓她的世界變得混亂起來。
“不管怎麼拒絕都不行,就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強。”笑笑無奈的想。
林以墨的追求方式很古怪,像一個孩童似的狂熱執拗,看到像她的蛋糕會買來送她,看到好看的餅干盒子也會買來送她,理由是盒子上的小姑娘和她很像。有次他站在一家寵物店門口發呆笑笑頓時很緊張:“你不會覺得那條小狗和我很像吧?”
林以墨遺憾地搖了搖頭:“眼睛是有點像,不過我對動物毛有些過敏,可能會咳嗽,只能放到戶外養。”
笑笑一把將他拖走,他還在猶自掙扎:“要不交給Cindy養,我們每天去看看吧。”
他不喜歡人多嘈雜,對商場混濁的空氣也敏感,於是不依不饒地把笑笑叫來酒店陪他,又拿只筆在雜志上勾勾畫畫,笑笑奇怪了:“在干嗎呢?”
“這件衣服你穿好看……這件也不錯……還有這個……”
他把Cindy叫進來:“刮勾的這些,按照笑笑的尺碼都拿來。”
笑笑大吃一驚:“我不要!”
“為什麼?”林以墨不解。
“我有衣服穿!”
“就是這件藍色的羽絨服?你整個冬天都穿這一件。”
笑笑被激怒了少女心中的羞愧,讓她惱羞成怒,大聲回答:“我就是窮人家的女孩子,怎麼樣?你覺得丟臉就別來找我!”
林以墨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難道你敢說你不喜歡麼?你明明很喜歡好看衣服的,我沒有覺得丟臉是你自己覺得丟臉來著……我喜歡你,送你喜歡的東西有什麼不對?為什麼要生氣?”
笑笑長久以來堅強維持的自尊被擊垮了,她有些無力:“不能這樣,小墨……唉,你怎麼不懂呢?”
“我不懂,反正我要送給你。”
“反正我不要!”
“我偏要送!”
“我偏不要!”
兩個人爭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Cindy已經開始給百貨公司打電話,等他們偃旗息鼓的時候,床上已經擺滿了大堆的衣物。林以墨瞬間忘記頭先的爭吵,心花怒放地推她 “去試……去試我喜歡這件。”
笑笑跌坐到墊子上,她越來越看不清林以墨這個人,有時成熟得可怕,有時又天真得可愛,明明有一雙纖塵不染的清澈眼睛,但是當他深深凝視別人的時候,又讓人覺得深不可測。笑笑開始懼怕與他對話,他的一針見血總是將她包裹在身上的厚厚盔甲殘忍地刮開……那是一種令人戰栗的天真的殘忍。
她忍不住問他:“小墨,你到底是不是這個星球上的人?你是外星來的吧?”
結果他偏頭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不是!”
笑笑想要抗拒這個美麗古怪又任性的少年,可是越抗拒他就離得越近,粘得越緊,他的一切 ……已經像繞住大樹的籐條,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
臨到快開學時,發生了一件讓整個大學校園轟動扼腕的大事——康雷帶領的登山隊在攀爬尼泊爾南麓的一座山峰時發生意外,兩名隊員喪生、隊長失蹤、生還的只有一位同學。
得知這個噩耗時,笑笑正和婉怡一起有些尷尬地在婉怡姑母家裡清理剩下的東西。她們接到學校裡含含糊糊的電話,電話裡說得不是很清楚,笑笑隱隱感覺出了事,但總覺得不會是什麼大事,不過還是馬上放下手中的物件,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和婉怡一起趕到了學校。
到了以後,笑笑才醒悟事情遠比她想像得嚴重。誰都知道她是康雷的女朋友,圍在辦公室裡其它登山隊的社員和學校領導都用同情而憐憫的哀傷目光看著她,康雷導師的嘴巴一張一合說出的話幾乎讓她聽不懂。
“當天的氣候並不適宜,能見度很差,……但是康雷堅持……中段一路都不錯……繩索事前也有檢查……可是……”
怎麼會這樣呢?好好的人就這麼沒了,不愛說話的李政、每餐無肉不歡的段帥,還有可能已經永遠埋葬在那座雪山之中的雷雷…那個總是頂著一頭亂蓬蓬頭發、笑起來又開朗又傻氣的男孩。笑笑頭暈眼花,伸手抓住旁邊的門框,才沒一屁股坐到地上,她覺得自己心中有個地方正在轟然倒塌,到處都是喧囂的塵埃。
她幾乎什麼也聽不到、看不到,若不是婉怡的嚎啕大哭或許便會永遠地沉浸到自己的世界裡去。笑笑醒了醒神,努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讓自已可以順暢地呼吸出來,她低頭深深看了一眼癱軟在地上婉恬,拖著腳步、慢慢的、疲憊地走了出去。
辦公室外面是一條林蔭道,因為冬天的緣故,樹上的葉子已經掉得七零八落,光禿禿的,在這陰寒的下午天色暗沉,更加顯得蕭條落寞。笑笑忽然產生幻覺,她不知怎的看到路的盡頭有一行三人正朝她走來。中間是個高大強健的男孩,穿著破破爛爛的牛仔褲頭上還包著一條印花的登山頭巾,一手拿著書包,一手抱著一堆書籍,旁邊的兩個女孩一個高挑俏麗、一個嬌小清秀,正是自已和婉怡。那三個人對她視而不見,他們那麼開心,打打鬧鬧地嬉笑著從她身邊擦了過去,笑笑茫然地伸出手,觸到的卻只是一片虛無。
沒有了,他不會再回來了……永遠都不會了……再也聽不到他的山歌……再也不會有三個人在一起的歡樂時光。
“雷雷啊!”笑笑突然爆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聲,淒厲而悲痛的尖叫聲久久地縈繞在學校操場的上空。
開學前一天婉怡披頭散發蒼白著一張臉去笑笑家找她。
在笑笑那間小而局促的房間裡,她一言不發,撲通一聲跪倒在笑笑的腳邊。笑笑看著她淚流滿面:“對不起,婉怡,我不能原諒你……我沒辦法原諒你 ……”
婉怡的眼睛腫得像胡桃,不知道是不是眼淚已經流干這時竟然一滴眼淚也沒有了,沙啞著聲音說:“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
笑笑從她身邊走過去,抽泣著打開門:“求求你離我遠點,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你。”
婉怡一把抱住她的腿,悲涼說道:“我寧願死的是我,真的,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笑笑站住了,過了一會,她把腿從婉怡的箍抱中抽出來:“我們誰也不該死…你應該早點告訴我……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苦訴我,我什麼都可以讓給你。”
笑笑媽媽這時已經出去買菜,走的時候忘記關錄音機,有個不知道什麼人在唱著歌兒:“多承你伴我月夕共花朝,幾年來一同受煎熬,實指望和你並扇共歡笑,誰知曉寒風無情草蕪凋,從今後失群孤雁向誰靠,只怕是寒食清明啊,身邊再無人靠。”
笑笑呆呆地想再也沒人可以靠了,自己……是什麼都沒有了。世界上每天都在發生悲劇,天災、人禍,動輒就有數以百計的人死亡,可是看到那些新聞也不過就在心裡感歎一下,真是人世無常……若能有惻隱之心,便已經是個慈悲之人。原來只有發生在自己身邊,方能明白有多痛、多慟。
人生變化無窮,前途永遠無法預料,原來天空裡的湛藍,這時統統變成了灰色。
這天晚上,笑笑在林以墨住的酒店裡喝得酩酊大醉,臥室裡的燈光柔和地流瀉在他們身上,像是給他們披上了金色的外衣。
她終於把埋藏在心底裡深深的疑問問了出來:“雷雷……如果回來,到底會給我一個什麼樣的交代?”
原來不管嘴上怎麼說已經不在意,其實心裡還是在意,哪怕已經存了無論如何都打算成全他們的心裡,心中還是有疑問。
他真正愛的到底是誰?
因為可以給答案的人或許已經長眠在雪山腳下,這件事便成了千古之謎,即便金田一來了都不能解開,所以就更讓人疑惑,也將這個傷害永恆地持續了下去。
“我是不是很卑鄙很自私?這個時候了,竟然還念念不忘這個。”她流著淚問林以墨。
林以墨面無表情地盤腿坐在地毯上,低頭望著地上的空酒瓶不說話。
“我只有他們,我這樣愛他們,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因為太想不明白,以致終於哭叫起來:“康雷、何婉恬他們對不起我!”
林以墨終於抬起頭來看著因為酒精已經滿面通紅的笑笑,似乎是勉強壓抑著情緒,緩緩說道:“你就這麼不顧及我的感受麼?”
笑笑的喋喋不休被驟然打斷,沒能反應過來,張嘴傻傻地看著他。
他身邊的空氣似乎一瞬間變得冰冷,有如刀刃般鋒利,笑笑下意識地往後一退,林以墨已經飛快地伸手捏住她的下頜:“你!你為他們流了一個晚上的眼淚,你的心裡只有他們,你只愛他們!那麼……我是什麼?”
面對這樣陰暗冰冷的眼神,笑笑突然打了個寒戰,酒也醒了一半,她只不過在最艱難悲痛的時候想要找個熟悉的地方依靠,卻忘記了這個地方原本是最危險的。
“我要回去了。”她狼狽地想要掙脫他。
“留下來!”
“不……”笑笑手忙腳亂地抵抗著:“放開我!”
“不放!”林以墨的眼睛黑得極度危險,冷冷地拒絕她:“你必須留下來,身體、心靈,統統留下來!”
不同於任何時刻的恐懼席卷了笑笑,她害怕地掙開他的桎梏,連滾帶爬地跑向門邊。
“太晚了……跑不掉的……”林以墨突然輕笑一聲,像是在跟大人玩捉迷藏的孩子似的一把抓住她:“跑不掉了……”
笑笑還沒來得及反應,已經一把被他打橫抱起來扔到柔軟的床上,她尖叫一聲“林以墨,你要干什麼!”
“討厭你為別的人流淚,討厭你心裡有別人……不准你心裡有別人,只能有我!”
近乎發誓的低語伴著笑笑的耳邊響起,濕熱溫暖的氣息撫到她的面頰上:“我才是最重要的!”
酒精和燥熱揉合到了一起,讓笑笑手腳無力,她努力掙扎尖叫,卻無濟於事。
在沒有任何征兆地情況下,林以墨已經吻到了她的唇,激烈、莽撞、生澀,笑笑腦子裡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一口便咬了下去,很快,一股腥甜的味道彌漫到了口腔。
可即使這樣林以墨也沒有放棄的打算,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一手箍住笑笑的手,一手便將她毛衣上的扣子辟裡啪啦地扯落下去。
“我生氣了,笑笑,我很生氣。”他認真地說,眼裡竟然還是一片冷靜,或許因為太過認真冷靜,甚至讓人感覺不到任何邪念:“你為了別的男人流眼淚,為了別人咬我、打我,我很生氣。”
驚恐鋪天蓋地地包圍著笑笑,她再次淚撒當場,林以墨怎麼可以這樣對她?這個看似柔弱的男孩怎麼會有這樣無窮的力量?
林以墨俯下身子輕輕吻去她的眼淚:“不要哭了,不喜歡你哭,你笑的樣子才好看……”
他的聲音溫柔清涼,秀麗的眼角微微上挑,美麗得讓人覺得無盡的危險:“放松一些,不要怕……”
雖然這樣安慰著她,動作卻是青澀而不熟練的,他的吻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是瘋狂、熱烈、執拗。笑笑不論如何掙扎都不能撼動他的動作,她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衣物在一件件脫落,心裡明白自已再也沒辦法逃離,絕望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下去。
林以墨身上的白色暗花棉紗襯衣從肩處滑下去,露出雪白瘦削的肩膀,笑笑感覺他的鎖骨緊緊貼住自己的頸子,勒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赤裸的肌膚緊緊溶合在一起,空氣也一下變得曖昧而躁動。
“不要……她沒有意義地喃喃哭泣,把指甲掐到他的胳膊上。
窗外開始飄落起雨絲,屋內聽不到聲音,只能看見極細極細地雨珠一滴滴粘在窗戶的玻璃上又凝合在一起,變成了一條線,滾落下去。
“我愛你。”他低低細語著,如同魔咒,唇貪婪地吻遍了她臉部的每一個角落,鬢角、眉間、眼簾:“很愛很愛,愛到可以為你去死,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所以……不要再為別人流淚……”
身下驟然傳來的劇痛讓笑笑痛苦地慘叫一聲,林以墨也跟著低聲地呻吟了起來,他用力地將舌尖抵開她的牙關,終於占有了她身上最後一個不肯屈服的地方。
嚴寒的冬天終於慢慢遠去,幾乎全軍覆沒的登山社為學校乃至全市制造了轟動的大新聞,無數人為之扼腕歎息,康雷成為了為挑戰極限、夢想獻出年輕寶貴生命的勇者,不知有多少少男少女把他當作自己心中崇敬的偶像,但是隨著時日的久遠,這些也慢慢沉澱在了人們的記憶中。
因為這樣重大的事故,學校暫停社裡的一切活動,笑笑也逐漸開始復原,她的生活回到了軌道上念書、學習、參加六級考試、聯系實習單位——然後就是畢業。
愛情和友情逝去所造成的傷害似乎終於因為時間而在清弭,可是只有身邊最熟悉她的人才能發現,她的笑容已經黯淡了許多。
比較出人意料的是婉怡,她放棄了出國留學的機會,臨近平業的時候,她選擇報考了公務員,成為了公安局裡的一名文職女警。笑笑聽到消息時,心裡一片麻木,並沒有太大的波瀾,婉怡的事情,她已經實在沒有心情再理會了。
雖然都是背叛,可是現在雷雷已經長眠在雪山下,他的一切錯處便都煙消雲散,記得他的,唯有好,就像塵封在冰山裡的雪蓮花,永不腐化。而婉怡卻活著,也許她的痛苦並不下於自己,可是因為她還活著,那麼原諒兩個字就不能輕易說出口。
寧願成全你們雙宿雙飛……帶著學士帽照相時,笑笑望著蔚藍的天空,呆呆的這麼想。
林以墨對於笑笑的畢業興高采烈:“總算可以一起去美國了。”他開開心心地圍著笑笑身邊轉,眼睛亮得像天邊閃爍的星星。
這一年,林萬山驟然辭世,林以墨挑起了LF的擔子,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三天兩頭偷溜回國看她,為此郁郁不樂。
笑笑沉默地低頭翻閱著膝蓋上的書籍,不肯答茬。
林以墨挨近她討好地利誘她:“就當是去散心,如果不習慣,再回來好了。你想不想去瑞士?我們住到山腳的酒店,打開窗戶就能看到阿爾卑斯山,還有成群的綿羊…… 不過那此羊很髒遠遠看著像石頭……”
笑笑還是不說話,他想了想又說:“要不去馬爾代夫,那裡的海很藍,你看《小豬麥兜》的時候不是很羨慕那句台詞麼?椰林樹影,水清沙幼……”
面對笑笑持續的無動於衷,他終於委屈地扁著嘴說道:“我第一次都給了你,你不能這麼對我。”
笑笑迅速抬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林以墨看著她怒氣沖沖的眼睛裡像是有小火苗在跳舞,終於安靜了下去。過了一會,他忽然用細得像蚊子哼似的聲音羞答答地問道:“笑笑 那個……你喜不喜歡我?”
自己的心意是無比堅決肯定的,現在最大的夢想是對方能和自已一樣,可是驟然問出這個問題,還是會覺得羞澀,以致臉上都有發燒的威覺。不管林以墨怎樣冷酷任性也好,面對心愛的女孩他只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孩子。
認得笑笑之前,因為家裡刻意的安排,沒有人走進過他的世界,他又從小是個太過聰明的孩子,總能從別人,包括自己母親的眼裡一眼看出對方的企目、目的,因此心生厭惡更加抵觸與人接觸,生平唯一一張可以靠近自已的通行令顧發給了聶笑笑。
他似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擅長利用對手心底裡的潛在欲望來進行誘惑,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可是他並不擅長愛人。愛情,其實是門很高深的學問,林以墨在別的方面或許都能拿滿分,在這門功課上卻只能拿零分,他沒找到方法訣竅,只能按照自己的思路進行,用力一點再用力一點,只為了讓對方明白,自己有多愛,哪怕扼痛了別人也不自覺。
笑笑被他問得歎了口氣:“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笑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第一次會以這樣的方式終結,“強暴”兩個字只出現在電視以及新聞裡但現實是她的確被人強暴了。該怎麼辦?報警還是拿刀殺了他?
當時還沒從恥辱與羞憤中恢復過來的她,除開淚流滿面,實在有些不知所措。
但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顯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林以墨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面上因為激情而暈染上的微紅還沒有退卻,眼波亮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他抱著猶在嚶嚶哭泣的笑笑認真地說:“我是第一次,你要對我負責任哦。”
笑笑一把推開他,他又像條小狗似的湊了上來:“你不能丟下我、推開我……”
“滾!”笑笑仇恨地從齒縫裡迸出一個單字,他卻充耳不聞,慢慢在她身邊蜷縮下來,捏住她的一個手指放到嘴邊咬了一口:“以後你的身邊總算只有我了,我……以前什麼都沒有了,現在也有你了……”他忽然輕輕笑了起來,抬起頭來看她:“真好,我們的世界,除開彼此,什麼都不需要。”
林以墨沉沉睡去時笑笑悄悄穿好衣物,掰開他緊握住自已的手,靜悄悄地離開。
走時,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奪走自己初夜的少年睡得很香甜,他側著身子蜷成一團,雪白的肩膀裸露在外面,濃密烏黑的長睫遮住眼簾,柔和的光線照在他秀麗挺括的鼻粱上染出一個陰影,很美很美,幾乎像油畫裡純潔無邪的天使。
可是,他到底是路西法還是米勒加?
她已經分不清楚。
打開總統套房的大門,笑笑迎面撞上Cindy喬,她心虛地掩飾自己下身的不適,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Cindy打量了她一眼,竟然唇角帶笑:“聶小姐,我派司機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
看著她的背影,Cindy突然出聲 “Chris很喜歡你,他從來不願意跟別人單獨在一起,更加討厭別人碰他,指尖的接觸都讓人無法忍受,他以前這麼跟我說過。”
笑笑腳步微頓:“可是他的喜歡讓我覺得窒息。”
“你不是希望有很多很多愛麼?除開他,這個世界不會有人給你更多了。”
“因為需要愛,所以可以忍受被強暴?”
Cindy悠悠說回答:“很多人想要被他強暴,惑者強暴他,但是都沒有機會……所以,你最起碼可以放心,他絕對是忠貞的,因為他的感情太矜貴,所以永遠不會再對第二個人產生,這點比你頭先那個男朋友好很多了。”
笑笑冷冷說道:“那我真是太榮幸了。”
Cindy看著她遠去,淡淡一笑,被林以墨這樣幾乎沒有感情的人狂熱愛上,到底是幸或不幸,誰也不知道,可能連笑笑自己都不知道。但是,她會來到他身邊的,她想,因為一切就像Chris所希冀的那樣,她真的已經一無所有了……除開他。
喜歡還是不喜歡?
笑笑深深憎惡自己,竟然不能斬釘截鐵地回答不喜歡或者干脆不回答,直接一巴掌抽過去。她不知道自己對林以墨是一種怎樣的感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林以墨,但是她可悲地發現,人竟然是有強大的適應性的,林以墨的軟磨硬泡和百折不撓的精神已經在使她逐漸軟化。從小便被父母遺棄,遣離身邊的孩子,比任何人更加熱切地渴望愛,而曾經寄托了所有情感的友情與愛情同時背叛,更讓她無所適從,林以墨這時瘋狂的表現,雖然是傷害,卻也給她一種飲鳩止渴的快樂。
拿到學位證書不久後,笑笑的哥哥結婚了,聶家雖然經濟不寬裕,還是東拆西湊了一筆錢,給他們付首期買個小房子。笑笑剛剛松口氣,她二姐就鬧離婚,搬回了娘家,兩姊妹一起住在家裡,雖然沒人說什麼,可是在狹小的空間裡終日對著以淚洗面的姐姐,她煩惱頓生。
林以墨的提議像是裹著糖漿的砒霜,明知道危險,但是對於一個饑餓的人,卻是莫大的誘惑。世界上有這麼一種人,天生就很可憐,親緣會薄,比如聶笑笑,不是她和家人不相愛,而是長久的分離致使感情已經造成了厚厚的隔膜,有時候她會撐著下頜,長久地發呆,對未來的路充滿迷茫,親情,讓人熱絡不起來;友情,換來的是背叛;那麼這個城市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呢?
她還在悵然若失的時候,林以墨陰魂不散的電話就跟了過來:“笑笑,我要去游樂場。”似乎生怕被拒絕還急急忙忙地加了一句:“你早答應過我的——我過兩天又要走了。”
笑笑倒霉,林以墨運氣也很一般,每次計劃好去游樂場,都會被莫名其妙的事情打斷,比如天氣驟變、公司急召,有次已經臨到出門了,又傳來他祖父林萬山病重,必須馬上趕回美國的消息,對於這些簡直像是有人存心惡搞的意外狀態,林以墨恨得咬牙切齒。
笑笑頭大得很:“你多大了,怎麼這麼想去游樂場啊?”
“從沒去過啊,看電視上顯得很好玩的樣子。”他一點都不覺得羞愧,滿懷憧憬地說:“笑笑你喜不喜歡游樂園?如果你也喜歡,等我們回了美國,在自己家裡建一個。”
笑笑不屑地說:“去,誰答應和你回美國了。”
林以墨美麗的眼裡滿是無盡的委屈:“為什麼你總是想對我始亂終棄?”
“我……”笑笑幾乎想一拳錘下去,終於生生忍住:“我再考慮下看看吧。”
“那我們先去游樂場。”他又興高采烈了:“你玩開心了,就會跟我一起回美國了。”
思維簡單得像個智障兒童,笑笑無語凝噎。
這天下午,笑笑終於帶著林以墨來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游樂場,她覺得奇怪得很,林以墨明明可以去到世界上任何一個最好玩的地方,為什麼獨獨抓著她不放,非要來自已這個城市裡明顯簡陋的兒童樂園呢?
“你想先玩什麼?他們買的是通票,可以把游樂場裡所有項目玩遍,不過周末的公園因為人多,處處都排起了長隊。
林以墨四下裡尋找了一遍:“那種……會轉的木馬……彩色的、能唱歌的。”
“旋轉木馬?”笑笑詫異地瞪大眼睛:“那是小孩子玩的呀。”
林以墨點點頭:“恩!就是那個。”
他忽然眼前一亮,拖著笑笑就跑:“在那裡!”
笑笑現在覺得自己很傻,她已經被強迫地拉著在那匹馬上坐了三次,而且耳邊一直重復的聽著“鈴兒響叮當”的歌謠,幾乎頭昏眼花,但看一下林以墨,發現他竟然還在興致盎然。笑笑忍無可忍地在第三次木馬停止轉動後爬了下來:“林以墨,你給我下來!”
林以墨看了看她的臉色終於依依不捨地翻身下來,臨走時還溫柔地拍了拍馬頭,似乎在向它告別。笑笑找了個石凳坐下,喘著氣問:“你跟這馬有仇啊?非要連騎它三次?”
林以墨怏怏不樂地在她身邊坐下,不肯說話,秀麗的眉間也耷拉了下去。
“要不你去騎真馬嘛,那麼有錢,你可以自己養一群,想騎哪匹就哪匹。”
他沉默了半晌,過了好一會細細弱弱地說道:“最後一次見媽媽…就是在游樂場裡,她讓我上去玩,說下來的時候我們一起回家……”他想了想,又補充:“那是第一次去游樂場,她還抱了我,不過等我下來她就不見了。”
笑笑怔了怔輕聲問道:“她現在去哪了?”
“不知道。”
“那年你多大?”
“10歲。”
“你想她麼?”
林以墨非常簡單明了地回答:“不想。”
“撒謊!”
“真的不想。”他很認真地抬頭看她:“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不過……那天,第一次有人抱我,感覺怪怪的,從沒人抱過我,除開她,第二個就是你。”
笑笑不相信也不願意相信這種可怕的可能,用力往他肩頭一拍:“哪有做父母的不喜歡自己孩子的,你太多心了。”
林以墨緊緊抓著她的手不放,仿佛握住的是世界的全部:“她喜不喜歡我不重要,你喜歡我就夠了……只要有你就夠了……”
笑笑看了他一眼,面前這個少年脆弱而乖巧,似乎連玫瑰花梗上的刺都能傷害他,原有的乖僻任性自私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竟然不忍心掙腕開來:“再去玩別的吧,雲霄飛車?鬼屋?”
林以墨遠遠望了一眼布置在一座假山裡的鬼屋,露出幾分惶恐的神色,拉著她的手悄悄後退一步:“不去那裡。”
笑笑忍不住笑了,原先的短發長長了些,發尾紛紛揚揚地垂到耳邊,趁著蜜色的肌膚更加顯得生氣勃勃:“怕鬼啊?”
“不是……世界上沒有鬼的,也沒有神……我不信那些。”
“那你怕什麼?”
“不喜歡黑漆漆的地方,不喜歡幽閉的空間。”他老老實實地回答,聲音裡帶著軟軟的哀求和撒嬌的味道:“到那種地方,會讓我很緊張很害怕,有次電梯裡停電,我暈過去了……我們不要去那裡好不好?”
“那如果我想去呢?笑笑也不知出於什麼心裡,忽然刁難地問道。
他艱難地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然後用力咬了咬粉色的嘴唇,咬得唇色幾乎發了白:“反正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笑笑察覺到他緊握住自己的手心的手都變得濕潤,想必是緊張流汗所致,一顆心頓時酥軟得發痛:“你這個傻子……”真是個傻孩子,明明那樣害怕,卻還是百分百的相信她、跟隨她……這個世界除開他,有誰會這樣對她?
“笑笑 ”
“嗯?”
“我愛你。”他再一次提醒她。
笑笑深深歎了口氣:“你說過一百遍了,多得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那如果我不愛你怎麼辦?”
“你必須愛我。”
“如果不呢?”
“那我就去死。”林以墨忽然輕輕柔柔地笑了,午後溫暖的金色陽光照在他身上,讓他的輪廓更顯出一種妖冶的美麗:“我討厭別人,只喜歡你——世界上這麼多人只喜歡你一個,所以如果你不喜歡我,那我就去死。”
笑笑愕然地看著他,忽然一巴掌就拍了下去:“死你個頭啊,豬!別動不動把死掛在嘴邊上!”
“好~”他眨著眼看她,拉長聲音,溫順得像一只貓兒似的回答:“你不要我說我就不說。”
“去美國吧!”他從後面一把箍住她,像籐條似的將她纏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我們永遠在一起,永遠永遠……離開這個讓你不快樂的地方……”
笑笑緊緊闔上眼簾,心中百轉千回,柔腸寸斷,還在掙扎什麼呢?這個灰色的城市無可留戀……面前這個少年雖然用強暴的手段得到自已,但他也是毫無保留地愛著自己,雖然很多時候讓人不能接受,雖然他偶爾會變得古怪而可怕,可是除開他還有誰呢?誰還能有這樣熱烈的愛情?而且他還這樣脆弱無依,讓她不忍心拒絕。
過了良久良久,她抬起頭,看著天空裡大朵大朵蓬松的白色雲朵,輕聲道:“小墨……”
“哎。”
“去買個棉花糖給我吃。”她慢悠悠地說道:“游樂場不能讓我開心……吃個棉花糖,效果說不定會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