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久保山不會去井上和竹內那。貧窮的久保山在早上的始班車發車前能呆的地方……小觀開始尋找附近的超市和24小時營業的咖啡廳。哪都沒找到他,最後連公園的長椅和廁所都看了,無計可施地回去時,抱著一線希望去了地鐵站口,他在那裡。當時已經是清晨四點了。
百葉門前的換票口邊,久保山團成一團睡著了。小觀鬆了口氣的同時也不禁傷心,他瘦小的身體因為發抖而顯得更脆弱了。
「久保山君。」
聽到聲音,團成一團的久保山睜開眼,但是只瞥了一眼就又閉上了。
「對不起,我說得太過分了。」
「沒什麼……」他回應的聲音沙啞得很厲害,接著就咳了起來。
「來我家好了。」
「呆一輩子啊?」
像執拗的孩子一樣的拒絕,小菅不知道拿他怎麼辦。他在這個縮成一團的人面前蹲下,懇求道:「呆在這種地方,身體會受不了的。」
「我就算凍死也和你沒關係,放心吧,我不會恨你的。」
無論小菅多麼蹩腳地道著歉,得到的回答都是「吵死了」、「閃開」、「混蛋」這樣的罵人話,後來連理他都不願意了。小菅覺悟到需要持久戰,就坐到久保山的身邊,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只穿了一件t恤的久保山身上,但馬上就被對方扔開了。就這樣扔了三次後,第四次在扔的時候小菅沒有撿回來。沒有外套,立即就感受到夜晚的寒意。在這麼寒冷的環境中,久保山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才會這樣做的,一想到這個小觀就覺得胸口很疼。過了三十分鐘後,躺在小觀身邊的久保山忽然站了起來,從褲兜裡掏出香煙,點著了火。
「你打開始就很沒用。」他貿然說了這麼一句,「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傻呵呵地笑。」
「嗯……是啊。」
「讓人火大。」
「對不起。」
道歉之後,時間就在煙霧中度過,小菅下定了決心。他抓住手腕,那瘦小的身體沒有任何震動和不安。
「能和你說件事嗎?」
「什麼?你是同性戀的事嗎?」
直截了當的說辭讓小菅嚥下了自己的話。
「你反正也不喜歡我,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是啊……」
總算說出口了,小菅又想到自己對井上已說過慌。
「我聽說是有人告訴你們的,但是,我……真的不是同性戀。」
「呵。」
久保山不感興趣,也無所謂地回答。真的無所謂嗎?小菅雖然很想問,但是並沒有問出口。
「我討厭賠笑和說謊的人。」
「有的時候說謊也是沒辦法,人際關係的需要麼……」
「那種東西去吃屎好了。」
小菅俯下身體,和這個人說話,他覺得一切問題都變得很傻。
「但是不說慌事情會變糟。」
「說謊才會變糟,你知道的。」
真的是這樣嗎?小菅開口道:
「我是真的討厭scua……」
久保山的身體抖了一下。
「被一部分人推崇為領袖的主唱,我卻感不到有什麼才能。音樂和歌詞也沒有意思,演唱會也是一個人在那裡鬧……」
「你找打啊?」
「不是你說的不能說謊嗎?」
久保山好像很不甘心地咬著牙。
「怎麼樣,有些東西是不是不該說出來。」
「煩死你了,混蛋。」
「那你還往我這裡跑?」
他生氣了嗎?黑亮的頭向後仰去,久保山撓著頭。
「剛被女人甩了,沒地方去。你的地方呆著很舒服,而且你也從來沒說過嫌棄的話……我也不知道啦。」
因為舒服就泡在裡面,因為沒有被說什麼就隨便胡來。知道對方是同性戀也沒有改變態度,對什麼都無所謂。這個人,大概是遲鈍兼沒頭腦吧。也有這樣的男人存在啊……
「這裡真冷。」
「是你把我趕出來的,傻瓜。」
久保山點著第二根煙。
「跟我回去吧!」
「你說的不許我再去。」
「對不起。」
久保山擤了下鼻子,慢悠悠地站起來,撿起腳邊小菅的衣服。
「沒法子了。」
久保山態度雖然強勢,但不知怎麼看來是在掩飾自己的害羞。走在微寒而且沒有一輛車子的街道上,小菅注意到自己把臉上的傷痛和井上都完全忘記了。
「你呀……」久保山的右手彈了彈煙灰,「討厭就直接說討厭。」
「啊,嗯……」
「尤其是要在末班車走之前!」
小菅走著走著胸口一滯,不知怎地就哭了。自己身邊的男人,明明比自己矮,卻顯得那麼高大。聽到他的抽泣聲,久保山轉過頭,被嚇了一跳。
「哭什麼?」
「因為,我是同性戀。」
「那又怎麼樣?」
「我一直覺得井上先生很好。」
久保山張大了嘴呆掉似地「啊?」了一聲,煙也啪嗒掉到地上。
「那傢伙,已經結婚了呀。」
「我知道,所以我騙他我不是同性戀。」
「是嗎……」
「因為有你在,讓我覺得有機會接近井上先生所以……所以……」
久保山撓著頭,他嘖了一聲伸出右手「給我根煙」。小菅將上衣口袋裡的煙盒遞給他,久保山只抽出一根又還給了他。兩個人再度往前走,小菅看到自己前面這個男子就像蒸汽火車頭一樣噴著煙。
他沒有說自己考慮不夠,只是沉默地進了屋,躺在沙發上蓋上毛毯。為什麼當時說出那麼直率到愚蠢的話,後悔自己衝動行為的小菅倒在床上,一直到天明也沒有睡著。久保山在沙發上也一直輾轉反側。
中午時公司打來的電話吵醒了小菅,他發現久保山已經不在了。或許他再也不會來了,小菅想著。
黃金周最後一天,小觀去自己負責的歌手仙台演唱會取材,在沒有脫離興奮狀態的情況下乘坐夜間長途汽車早上六點到達東京車站,然後直接去公司上班。為了趕上白天截稿時間而拚命苦寫,10點出勤的仁科同情地說「變成熊貓了哦」,然後遞給他一罐咖啡。稿子完成後拿到印刷廠,再回到編輯部已經是下午一點,小菅在資料室的沙發上沉沒了。
他被搖醒是下午5點,已經暴睡了4個小時。
「你辛苦了。」
主編笑著,這次對負責歌手的全國八場巡迴演唱會全面報道的企劃案是他自己做的,但是沒想到真的將全部日程都進行完了。
「文章寫的不錯,看來演唱會不錯麼。」
「我是趁著這股子勁頭做事,花了我很大精力呢。」
「和平時不一樣,充滿緊迫感,這不是很好嗎?」
說著,主編在眼前嘩啦啦地搖著一盒錄音帶。
「這是我昨天從scua那裡借來的他們的新曲,聽嗎?」
「哦,好的。」
小菅慢慢從沙發上坐起來。
「你應該聽聽,久保山說沒,這是用你的吉他創作的。」
「是嗎?」小觀接過磁帶。
「明明跟他說不讓在家彈……」
小菅的自言自語引來了主編的好奇。
「電吉他聲音很大的,鄰居們很有意見,所以我讓他別在屋裡彈……」
「你跟久保山說別彈吉他?」
「啊?是啊……」
主編歎了口氣,嘟囔著什麼「說不定你還真是個大人物……」
「照我個人的意見,這首新曲很不錯,無論是抒情的曲風還是歌詞,都是那傢伙難得一見的溫柔……說起來我去拿磁帶的時候,井上還問候你呢,最近你們沒見面嗎?」
小菅剎那間動搖了一下,但是馬上恢復平靜。
「最近很忙,沒有去演唱會。」
因為知道了他是同性戀,所以不能再去看演唱會了,也不能再見井上。他說謊不承認是同性戀,井上也相信了……但是虛假的影子揮之不去。雖然喜歡他,但小菅現在不想見他。小菅想起主編說過的話,人分是茶碟和不是茶碟兩種。有了「偏見」這一習性,井上就不是能接受小菅的茶碟了。
雖然沒再見井上,但是和久保山的接觸還是很頻繁。他一星期來兩三回小菅家,不是說「我肚子餓了」討飯吃,就是睡在沙發上,和以前不一樣的,就是他不會在晚上十點以後再來造訪,還有小菅給了他備用鑰匙。
雖然小菅告訴他別再彈吉他以免惹來鄰居的批評,但也許在白天裡他還是不時地碰碰吧。最近吉他還換了新弦,讓小菅好生奇怪,現在看來一點也不奇怪了。
想到新曲的磁帶,是在坐回程電車的時候。scua的演唱會版和錄音版效果差別十分大,演唱會的效果要好得多。小菅沒什麼期待地打開隨身聽,隨著前奏的開始小菅閉上眼睛。節奏似乎聽過,好像久保山嘴裡哼過。沒有低音泡一樣的嘶叫,這次歌聲是用正常的語言唱出來的。
柔和印象的歌詞吸引了小菅的興趣,途中開始害羞起來。這首抒情歌到底在唱誰,如果久保山就在眼前,他一定掐著他的脖子問個明白。
小菅清楚地回憶起了那一夜。悲哀、寒冷、漫長的一夜。溫熱的液體滾落自己的臉頰,小菅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哭了。然後他淚流滿面,淚水從遮住臉的手指縫隙中落下。小菅忘掉自己對井上的迷戀,讓被否定的事實消失得乾乾淨淨。不過,忘不了應該也沒有什麼,不否定自己的感覺,對他的愛慕也沒有什麼,這首歌彷彿在這麼說。
在山手線的高峰時間段,小菅哭了,一輩子的眼淚都在這次抹在了袖子上。雖然很丟人,但是哭了出來就覺得很痛快。學生時代和交往的男友分手的時候都沒有哭過,當時裝作很酷地什麼也沒有說,但是實際上很想追上去說不要分開。但是現在,過往的一切彷彿都成了雲煙,那麼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