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租書屋好了,我喜歡漫畫。」
這之前還說要開章魚燒店呢,久保山說話的時候很認真,但是小菅知道他並沒有真的往心裡去。久保山現在身上除了音樂沒有其他的技能,也看不出來具有什麼其他技能的天分。
小菅關上屋裡的燈。
「你要睡了?」久保山有些遺憾。
「看看表。」
「才11點不是嗎?把人家叫起來你自己卻睡了。」
「明天八點還要去上班,上午有攝影要去。」
久保山安靜下來。小菅感覺到倦意閉上眼睛,不久聽到微弱的音樂聲流出來。落地燈映照著清瘦的背影,戴著耳機的頭在微暗中搖晃著。小觀將自己的視線從這個聽音樂打發時間的人身上挪開,再次閉上了眼睛。
直到早上音樂的聲音還是殘留在屋子裡,看看沙發上,久保山戴著耳機睡著了。小觀將備用鑰匙和麵包放在桌子上,離開了公寓。
備用鑰匙每次都回收,但是結果總是搞得很麻煩,所以還是給他好了,沒有什麼理由。這個人不是情人,也不是朋友,即使如此……他還是一個白吃白住也沒有讓小菅覺得不舒服的人,小菅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午前的拍照工作結束後進行採訪。日程表進行得很順利,小菅將工作結束回到編輯部是下午三點半,主編看到小菅,就將他叫到了資料室。
嚴肅的表情讓小菅預感到話題不會是什麼好事。是自己的文章惹惱了歌手?還是要給他換負責的藝人……要不就是最糟糕的採訪被拒絕,總之小觀腦子裡在構想各種惡劣事態。就算只有兩個人,主編還是很難啟齒,看他躊躇謹慎,小菅也難以塌實下來。
「……scua的久保山住在你那裡,是真的嗎?」
一直脊背發涼地等著,卻聽到這個讓人想跌倒的問題。
「是啊。」
「昨天申請採訪的時候,給他們事務所打電話,他們經紀人說久保山最近總去你那裡,真意外啊。」
主編的眼神充滿了動搖地彷徨著,「雖然是屬於員工的隱私問題,但是……你在和久保山交往嗎?」
「沒有。」小菅馬上回答道。
「他最近常去你那住不是嗎?」
「只是住而已,他睡在沙發上。久保山是普通人,我又不是沒人可找,何況他根本不合我的愛好。」
主編好像還陷在混亂中的樣子。
「只是單純認識而已。」
「啊,是麼……這樣啊。我也很意外,你們沒有什麼共同點的。」
主編鬆了口氣似地坐在了資料室的沙發上,他歎了口氣,接著又是一聲歎息。
「真的沒那意思?」
「沒有啊,別開玩笑了。」
小菅笑得肩膀抖動。
「那傢伙是隻貓,只知道吃睡。」
主編「貓嗎」地小聲歎了口氣。
「你們相處得好不是壞事,但是都住到家裡去了總不合適。畢竟是工作相關的人,還是考慮一下吧。」
「我知道了……」小菅克制著自己規矩地回答,但是心中並沒有認為和久保山的關係有那麼嚴重。scua紅不了,自己和久保山也絕對不會陷入戀愛關係。
像自己這種感受不到久保山明星氣質的人,對那男人根本無所謂。認真想想這些都是為什麼……還是自己心腸太好吧。
這一天,scua的演唱會在涉谷舉行,整理白天的採訪花費了小菅不少時間,他到現場時已經有些遲了。一如以往,在舞台上喚起異樣的氛圍,蹦來蹦去。結束時,小菅也像往常一樣地去後台休息室,在進門的瞬間,他感到三名成員將異樣的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但他並沒有在意。
「大家辛苦了。」
打招呼也沒人回,他們只交流著內部的視線進行秘密會談,周圍的氣氛相當緊張。看演唱時,小菅絕對想不到誰會吵架或者身體不舒服,而這份刻意疏遠他的沉默又是什麼呢?
「那個……」井上口吻僵硬地說,「我們三個人有事情要商量,很抱歉你能不能先回去?」
因為有事商量請先回去,至今為止從來沒聽他說過,無論他們談到什麼,小菅的停留都被視作是當然的。
「不許回去,就呆在那兒!」
滿身是汗的久保山幾乎是怒吼,而井上只是苦笑。
「真的,小菅,不好意思……」
「我說了呆在那。」
一定是商量的「問題」不太妙,小菅察覺到自己會讓場面變得更加險惡,於是沒問緣由就說了聲「那我先走了,再見。」離開了休息室。
小菅一邊想著大家哪裡不對勁一邊回到了家,他打算改天給井上去個電話。到了午夜12點,門口忽然傳來了鑰匙開門的聲音,拿著早上小菅留下的備用鑰匙開門的久保山,一言不發地走進房間,一臉不爽地說了聲「我肚子餓了」。小菅覺得出去很麻煩,就把速凍炒飯用微波爐解凍,並遞給久保山礦泉水。
「今天商量什麼了?」
「和你沒關係。」久保山大口喝著水,回答卻很不客氣。這份不招人喜歡,讓小菅不想再扮好心,他本來還想如果和井上吵架了,自己要勸勸的。現在不理睬這個自顧自吃飯的白眼狼,小菅睡覺去了。
第二天,井上打來電話,他很平靜地說想見一面,讓小菅很驚訝。向來都是在打工地點和scua演唱會場見面,像這樣毫無理由地說希望見面還是第一次。
如果追溯到昨天在休息室裡的不自在,小菅認為事情一定和久保山有關係,那就好,他也有心過問這件事情。井上問「等我下班後好嗎?」於是兩個人約在晚上九點地鐵站下北澤旁邊的快餐店。在那家店靠窗邊的座位上,小菅注意到井上的表情與以往有著些差異。
小菅在他的對面坐下,兩個人陷入沉默,誰也沒有勉強開口說話,這樣足足過了十五分鐘後,井上突然站起來說「出去吧」。兩個人在車站前漫步,走到了沒有人煙的公園。走在井上的身後,小菅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己似乎有所期待。
「我有事情想問你。」
說著話回頭的井上,在黑暗中無法看清他的神情,小菅胸中騷動起來。
「你是同性戀嗎?」
小菅瞬間大腦一片空白,他什麼也想不起來,一點也不覺得冷的雙臂瑟瑟發抖。
「我聽別的樂團說的。如果你是的話,我覺得你也沒有對大家有什麼不良企圖。但是久保山經常去你那裡住,這還是不太好。要讓我來說,這和屋子裡總有個女人是一樣的。我勸了他,但是這傢伙卻說什麼『和你沒關係』,一點也不明白的樣子。所以我希望能由你這方面來自制,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種傢伙……」
說著「不是那種傢伙」,但是卻明顯地一臉疑慮,根本沒有一絲信任。就算自己再沒有節操,到目前為止小觀也沒有強迫過誰做自己不願意的事情。
慢慢地吸氣,然後吐氣,小菅走上前輕拍井上的肩膀,對方反射性地後退一大步,令小菅心中隱隱作痛。
「不知是誰說的,你當真了嗎?」
小菅自己都對自己的笑容感到意外,自己這時居然還笑得出來?
「看來這個人很過分,我的確有是同性戀的朋友,但是竟然把我和他混淆真是讓人困擾。」
在井上臉上散開來的安心的表情,並沒有逃過小菅的眼睛。
「是,是這樣嗎?」
「到底是誰告訴你的?」
「不,這個有點……那個。啊,這樣啊。」
井上恢復成往常那樣和氣的樣子,然後平靜地低下了頭,「突然把你叫出來,說了很多的話,對不起。一定讓你很生氣吧。」
「沒什麼,你把我找出來,就是為了確認這件事嗎?」
年長的男人很難開口解釋的樣子,小菅歎了口氣,於是裝作看表。
「我明天還要早起,現在可以回去了嗎?」
「啊?好,今天真是對不起。」
井上一直跟到車站,他還不時地注意著小菅的反應而偷偷望過來。小觀裝作生氣的樣子上了電車,最後卻笑著告別「那麼,再見。」井上尷尬地回答「晚安。」
坐在行駛起來的電車裡,小菅一直垂著頭,雖然一開始就知道是沒有結局。但是自己還是會受到傷害。這種程度的失戀,連那種與肉體無關的相思也留不住一絲回味。
就算閉上眼睛,小菅腦子裡還是會浮出井上釋然下來時候的表情,令小菅倍感空虛。
在上公寓樓梯的時候,小菅又聞到熟悉的煙草味,他往自己的公寓門口看去,有人正在他的門口吸煙,周圍滿地都是煙蒂。剛剛他才被鄰居警告保持清潔來著。
「你回來晚了。」紅紅的鼻子輕輕抽了抽,毫不見外地對小菅說。
為什麼連這種日子他都要來,小菅的火氣湧了上來,他不想看到讓他想起井上的一切。
「快點讓我進去!」
語氣依舊和往常一樣不客氣,但是今天這些都是小菅心裡的刺。他一言不發地從牛仔褲裡拿出鑰匙開門,久保山就大步流星地往裡走。
「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小菅背對著他說。
「幹什麼?突然說這些?」
久保山莫名其妙。
「就是這個意思,不要再來了。」
既不是怒吼也沒有畏怯,拿著含在嘴裡的煙,久保山噴了口煙霧。
「這事以後再說,總之先進去,很冷啊。」
「你身體不好也好,在哪裡死了也好,都和我沒關係,本來我就討厭你這樣自我中心又任性的傢伙。隨便進別人家,白吃別人的飯,也沒說過一聲謝謝。半夜突然闖來,把別人叫起來,你不知道自己很沒常識嗎?」
隔壁的房門突然被打開,那個囉嗦滿地煙蒂的中年主婦出來高聲抗議:「你們以為現在是幾點啊?安靜點吧!」就在小菅注意到她的時候,右頰遭到鈍重的一擊,接著眼鏡飛了出去,耳邊也響起尖叫聲。
在通道上彎下腰的小菅,捂著陣陣作痛的右臉頰抬起頭來。久保山握著右拳,「哈」地笑了一聲,然後猛踩腳下的煙蒂。
「討厭就是討厭,一開始為什麼不說明白?混蛋!」
腳步聲漸漸遠去了,無視旁邊臉色蒼白的主婦,小菅進到自己房間裡。比起肉體上的痛苦,不甘心的感覺更使他流下眼淚。雖然不想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小觀只是說出事實,說出自己一直忍耐的事實。
在人家門口吸煙,隨便亂闖入人家的生活,製造麻煩事端。明明是他不好,這一下為什麼還那麼讓他心疼,小觀想不出理由。
這次算是和scua完全沒有關係了,自己是不會再去他們的演唱會。久保山不再來的話,關於井上的一切也不會再出現在小菅的眼前。對,自己只是為了想要與井上的接點才利用這個人,代價是沙發和一點食物。
小菅渾身懶散,和衣倒在床上。這時候嘴裡還有血的味道,右臉頰依然生痛。臉到底變成什麼樣了呢?但是看了鏡子只會更生氣吧。
閉上眼睛,想起昨天演唱會後井上那畏縮的樣子,應該是自己是同性戀後的反應。所以自己在場的時候,氣氛就變成那樣。想到這裡,小菅發覺當時發火的久保山顯然也是知道了自己件事,知道了自己是同性戀。
對讓自己出去的井上發出怒吼的是久保山,然後夜裡又像以往一樣跑來過夜,他並不覺得嫌棄吧。睡在同性戀的屋裡,卻不覺得討厭,怎麼想也猜不出他的心思。想像畢竟是想像,無法變成現實。
看了看表,現在是凌晨一點。自己乘坐的那班電車已經是末班的了。久保山的公寓從這裡坐車還要半小時,而從年初窮到年尾的久保山應該是不會坐出租車的。
他說很冷,身體明明不好自己還那麼刻薄對待他。小菅低聲罵了一句「可惡」,就從沙發裡站起來,拿起上衣和鑰匙,跑到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