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不擅交際、不喜歡說話;而狄雲濤在外人面前,也是一副沉默寡言樣,奉行「沉默是金」的至理名言。
除了公事,狄雲濤鮮少與他人私下笑談,更別提把酒言歡了,他們結婚兩年多來,他參加過的社交應酬不過三次!
而家中的電話更是形同虛設,除了海蘭的親人、偶爾向她要要稿件的小編、久久才聯繫一下的朋友,鮮少有別的人打電話進來。
但如今,當他們兩人私下相處時,當他們兩人共擁一個天地時,似乎他們的性子都變了,愛開玩笑、愛打打鬧鬧、愛互相鬥嘴……
平時,用罷晚飯,他們夫妻均會移駕大書房,各據書桌一側,他辦他那永遠辦不完的公事,她寫她心目中那一個個美麗的愛情故事。
她總在寫不下去時,偷偷看忙於公事的他。
他眉展得平平的,寬寬的額頭—上寫滿了自信,濃濃的黑髮隨他的動作起伏不定。若是只欣賞狄老兄眉毛以上部位,可謂賞心悅目,猶如一幅半遮面的「帥男圖」,看久了,心裡很是愉快。可若不小心瞄到了狄老兄眉毛以下的部位,賞心悅目便頓成往事。
他的眼光直視文件,神色冷峻、雙唇緊閉如蚌,唇角略往下垂,方正的下巴猶如石雕,臉頰上明明白白刻畫著一個訊息:別惹我,否則後果自負!
於是,每當不小心瞄到這一部分後,海蘭便會乖乖垂下頭去,快速地用筆鬼畫符也好,就是不敢再欣賞下去。
後果自負耶!她曾不怕死地負過一次後果,那滋味……嘿,非常人所能承受——他會用冷冷的、狠狠的目光,定定地直視她的雙眼,那筆直射來的目光中,明顯地帶有一種凶殘的野獸氣息,此時,生人勿近!
而她也只敢試到這一程度而己,再往下,呃,小命要緊,其他的都不重要。
所以,有時候她寧願躲在臥室的床上寫寫畫畫,也不想去瞄他老兄辦公時的醜嘴臉,以免破壞了心情。
可他老兄倒好,她不去書房,他便也窩在床上,跟她一樣趴著辦公。
可要是她一個不小心驚擾他了,那凶凶的眼神同樣會如箭般掃射過來!
我咧——抗議!嚴重抗議!
而,在抗議無效之下,她也只得摸摸鼻子,挾起紙張,乖乖地跟在他老兄身後,移師書房。
什麼嘛!夫妻或許會是同林鳥,但絕不應該是連體嬰嘛!
幸虧他老兄手腳還算俐落,每次辦公絕不會超過兩小時。
當他工作完成了,便會閒閒地踱到她身邊,看她寫稿。
而她,寫稿時也從不喜人打擾,更遑論是讓別人看了!
這時,便輪到她凶巴巴地將他趕開了,她會拳打、腳踏、牙咬……用盡一切暴力手段去驅逐他,將他趕出她的勢力範圍——只是成效不彰而已,他老兄依舊高舉她的手稿朗聲大念,邊念邊恥笑她用詞不當啦、句子不合文法啦、字寫得像小蝌蚪啦……
就更別提她寫作是習慣在無人打擾的深夜了!
有了狄家仁兄的幫忙,她一本小說寫上兩個月是常有的事!在編輯部,甚至成了有名的拖稿大王。
我咧——欲哭無淚之下,她只得漸漸改變了寫作習慣,在天藍藍的晴天白日下努力爬格子……
而若是狄老兄幸運地沒帶工作回來,她呢,又沒有執筆的心情,兩個人便會擠在沙發上看影片,直到累了為止。這時候,兩人才算稍稍握手言和。
可是,她喜歡看幽默風趣的喜劇片、愛情片,他喜歡看驚險刺激的偵探片、恐怖片,兩相爭執,在他否決掉她提議再購一部影碟機之後,兩人協商,一三五做主是他,二四六她選片,週日猜拳!
而他否決的依據是:既然是夫妻,自然興趣應該一致才對嘛!
就如今日一般。
「呵——」海蘭忍不住又是一個長長的呵欠,全身都癱在狄雲濤身上,眼,早已睜不開。
「不准睡,聽到沒有?」他不滿地拍拍她的臉。
「聽到——呵——了。」她眼一閉,才不理會他呢!
今天鬧得還不夠呀?什麼不滿她兩個星期不理他,什麼一定要吃個夠本,以慰多日「獨守空閨」……害她累得要死。
奸啦!他老兄終於吃得盡興,卻把許諾給她的大餐,殘忍地挪到了明天!
可憐的她,直到晚上十點,才啃到一盤蛋炒飯,水還沒喝一口,便又被他老兄興匆匆地扯至電視前,陪他看他想了好久的「鬼來電」!
鬼怪加恐怖,休怪她不賞臉!身子一攤,眼一閉,不給他面子地哈欠連連。
「海蘭,不准睡——」他咬牙切齒,一臉的興致被她氣得涓滴不剩。
「好啦!」不耐煩地拍掉擰她鼻子的怪手,「我不睡,我只閉閉眼,OK?」
她才不上當哩!若睜著眼,不小心瞄到電視中恐怖的鏡頭,今夜就別想睡了!
「海蘭,你故意的是不是?」他幾乎要暴跳如雷,怪她不給他面子。
「是——我故意的又怎樣?明知我最怕、最討厭這種噁心加恐怖的東西了,偏要我瞪大眼睛仔細地看!到底誰才是故意的?」她猛地坐起身,拒絕再給他當免費抱枕。
「你想吵架是不是?」他老大冷冷一笑,雙手環胸,一臉猙獰。
「到底是誰想挑起戰火的?」她冷嗤一聲。
「海——蘭——」緊閉的唇中硬生生地擠出她的名字,配合影片中令人恐怖的音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令人顫抖的——
「不理你了!」海蘭猛地立起,拖鞋也不穿,猛跑回臥室,將門砰地一甩,抱頭鑽入被中,不再理會身外事物。
嘖,她怎會一時衝動嫁給他呢?一個可惡可恨可惱的暴徒!
她腦中不停地咒罵著,卻也很快地睡著了。
夢中,似乎又回到了他們相遇的那一天。
那天,絕對是她的出糗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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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吃得太急。」
「習慣了。」海蘭繼續埋頭狼吞虎嚥,將飯菜一筷筷地掃進嘴巴,幾乎不用咀嚼便吞下了肚子。
「怪不得你不像時下的女孩子那樣苗條。」他笑著看她毫無形象可言的吃相,不覺搖頭。
「有什麼辦法?」她咕嚕嚕地灌下一大口溫溫的茶水,「也不知為什麼,我的肚子總是叫餓,總不能委屈它吧?」
「那也不用吃得那麼快。」說快還客氣了點兒,應該是「搶」飯吃才對。
「不吃快一點,萬一你搶我的去吃怎麼辦?」她打趣他。
「啊,被你瞧出來啦?看你吃得那麼香,我真的想搶你的飯吃吃看!」誇張的語調,帥氣的臉上掛著輕鬆的笑,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那麼那麼的……
海蘭差一點看癡了,甩甩頭,回回神,繼續埋頭大吃。
「怎麼想走創作小說這條路?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應該整日忙著談戀愛才對。」見她不語,狄雲濤笑逗她開口。
「整日忙著談戀愛?」她噗哧一笑,「那前提是,要有男子肯追我才成啊,老兄!」
「會沒人追你?」他瞪著她,一臉不相信的模樣。
「會有人追我?!」她反問。
「你也見識到我吃飯的粗魯樣子了,而我講話太直,嘴又很利,從不吃虧。
我不喜歡穿衣打扮,自認舒服就好,卻因此總是一副邋遢的模樣。
我不愛逛街,總是整天悶在屋裡;我行事很衝動,說話總是不肯欠考慮,特別容易得罪人。
我一點兒也不溫柔,比男孩子還男孩子,力氣又很大……」
她一一數落自己的特「長」,惹得狄雲濤搖頭歎笑。
「就因為這樣,所以沒男孩子追你?」他輕笑。「你很直爽、很樂觀向上、很古道熱腸、很開朗、講話很風趣、行事很俐落、更重要的是,你很獨立、很堅強、很——」
「老兄,你是在說我嗎?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我竟有這麼多優點?」
她瞪大眼珠望向他,「平日我很少講話的,除非遇到投緣的朋友,才會聊上一兩句。還有就是,我講話很直接,常常讓與我交談的男孩子接不上話,這不叫風趣,OK?」被他那麼一誇,海蘭臉紅到頸子上了。
「哦?基於以上諸個理由,所以沒有男孩子追你?」他哈哈一笑。
「錯,還有兩個更重要的理由。」她秀出兩根手指晃了晃。
「願聞其詳,」他單手支頷,一臉溫和的笑。
「其一,我相貌太平常嘛!絕非什麼能變成白天鵝的醜小鴨——充其量,頂多算是一隻胖胖的小家雀而已。」
「愛情並非只依靠亮麗的外表,真正喜歡你的人,喜歡的是你的心。」他說得很慢、很鄭重,「其二呢?」
「其二?」她苦笑著歎息,「我愛情小說瞧得多了,心裡嚮往的是那種王子與公主的浪漫幸福。明知那只是虛構的愛情幻影,心卻依舊陷了下去。
我曾發過誓,若非遇到我心自中的白馬王子,既英俊,又多金,那麼我寧缺勿濫,一輩子也不踏入愛情的國度。」
她也嚴肅鄭重地回視他,將他的笑逼回肚去。
「你可以笑我笨、諷刺我拜金,但絕對不可以嘲笑我的夢想。」她說完,點點頭,「也許我是幼稚得讓人發笑。」
她仰望黑夜裡閃爍不定的星星,覺得自己又在作夢,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久而久之,我拒絕……不,應該是杜絕了所有男孩子的目光,將自己緊緊地圍困在自己的虛擬空間裡,心靜如水,不再去幻想自己的未來,是否真的有愛情的存在,也不想去試著談一場普通的戀愛,只想自己一個人平平淡淡地生活。」
瞅一眼正望著她靜靜沉思的狄雲濤,她說出自己對現實生活的滿足。
「將我對愛情的憧憬、對婚姻的幻想,細細地編織成一本本美麗的書、一個個美麗的愛情故事,既能滿足自己的嚮往,又能賺滿荷包,多好!」
「這樣的生活你快樂嗎?」他緊緊盯住她的視線,目光熠熠。
「當然快樂!」
她一下子大聲喊了出來,再瞧一眼周圍的呆愣神情,趕忙吐吐舌,壓低聲音:「我這工作多自由,想寫便寫,不想寫了,便到處走走逛逛,遊玩幾天,或乾脆回老家窩一陣子,多自在!
再說,我平生的最大願望,便是大學畢業後盡快賺一筆錢,好讓家裡買一幢好一些的房子。如今,願望實現了,我自然快樂極了!」
她沒說出來的是,這樣也能讓日漸老邁的爸媽能端上幾口氣,不必再為他們姊弟四人辛苦奔波。
為了爸媽,什麼苦她也能吃得下!爸媽能高興地一笑,她便再仕無所求了。
「你真容易滿足。」
「我不該知足嗎?」她歪歪頭,「明知我的白馬王子是夢中水影我自然不會費心去追尋。其實我很現實的,只要我的家人過得快樂、自己過得快樂。其他,我一無所求。」愛情,早已不在她的考慮之中。
「嘖,真看不出你是個這麼容易滿足的小女人。」他低低一笑,化有無限感歎。
「哈,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會同你講這麼多耶!」
能這樣輕易地撤掉心防,是因為她明瞭以後與他不會有任何瓜葛。畢竟他是萬人仰慕的菁英分子,她則是這個泱泱大都會中,沒沒無聞的小小一條蟲。明日便是陌生人,一吐內心真言也沒什麼。
「來,講講你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是什麼模樣。」沉默了一刻,他笑著又開始幫她夾菜。
「不同時刻有不同的樣子。」她皮皮一笑,「比如現下,我覺得你的形象,就很適合用來塑造我下一本書的帥帥男主角耶!」
今日沒有白做苦工,不但賺得了一個好故事,還有一個好主角。想起她的荷包又將大一些,她眉也開眼也笑。
「我?」他也笑,卻笑得神秘莫測,似乎帶著某種算計。
她不由得心生警戒。
「對呀!」她咽嚥口水,頭皮微微發麻,卻又不得不往下講,「你長得這麼帥,又好像很有才華、能力很強的樣子,多金是一定的!」
她愈講愈興奮,忘了剛才一閃而過的警戒,「你人又很隨和,待女孩子一定很溫柔,不是白馬王子是什麼?」
她朝他招招手,兩個人隔著不大的桌子,腦袋湊到了一塊兒,神神秘秘地問他:「老實招來,追你的女孩子一定不少吧?」
「錯,一個也沒有。」他笑,回答得很斬釘截鐵。
「呃,你已結婚了嗎?」不無可能。
「哪,自己看。」他從西裝內袋裡掏出證件,讓她審查。
狄雲濤,男,生於一九七三年六月十七日,未婚。
「沒結婚?」不可置信,「哈,那就是已有了要好的女朋友,對吧?」這麼好條件的男子,沒有女人追,會遭天譴的!
「也錯。」他學她晃晃手指頭,「到目前為止,我獨身一人,既沒有女朋友,也沒有什麼女人追,更沒有結婚。我從不濫情。同你一樣,我也認為愛情是虛幻的水中花、鏡中月,是高不可攀的。」
他性感的方唇一張一合,說出讓她不由得張大嘴巴的話語。
「有沒有搞錯?!」她直直瞪著他,「再怎樣也該有女人喜歡你呀!若是我呀,就算死,也要將你這等稀有白馬牽回家!」
「好啊,既然如此,嫁給我吧,海蘭。」
她呆住,腦中是一片空白。
他在開玩笑!兩人不過相識了十來個小時,有談及婚嫁的可能性嗎?!
「呵呵,老兄,開什麼國際玩笑!」她努力地撐起乾笑,拒絕承認剛剛真的心動了一下下,「我是一隻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灰麻雀耶!哪能入得了你的眼呢?」
「我不符合你白馬王子的標準?」他挑眉,對她的呆樣視而不見。
「當然符合。」而且該死的符合極了!
「我不夠資格成為你小說中的男主角?」
「怎麼會!」可是、可是……「可是,現實與夢幻畢竟是存在差距的!」
還是雲泥的差距啊!
你能對漫畫中的英俊王子表露愛意嗎?
你能與幻想中的白馬王子結婚度日嗎?
不——可——能——嘛!
「你還想尋找愛情的存在?」他咄咄逼人。
「早講過了,我早對愛情不抱任何希望了嘛!」她漸漸退縮,畢竟那可笑的童話故事,夢夢就好。
「你想一個人過完一輩子?」他步步進逼。
「有、有什麼不可以?」真的可以嗎?其實她也想有人陪、有人可以依靠、有人可以寵她……
「難道你不想孤獨的時候,有人可以陪著你?難道你不希望傷心無助的時候,有人可以給你一個溫暖的胸膛,讓你可以依靠?難道你不想體會一下,被一個人寵的幸福?」
他怎麼知道她內心在想什麼?!
「你愛你的家、你的親人,可他們不能陪你一輩子!」他直盯著她的眼,「人生路漫漫,你不可能獨自一人走下去!」
是啊,每次回老家,爸媽總是殷殷叮囑,要她早日完成人生大事,不要總是單身一個人在外辛苦打拚,他們不捨啊!
「所以,嫁給我。」狄雲濤握住她的手,穩穩的心跳由他暖暖的大掌中緩緩傳遞,似是吐露無語的承諾。
她再也講不出一字反駁,心,悄悄掉了。
第二天,她嫁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