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d light 5
    在母親與戀人玩樂的時候,籐島心中只想著透。在一點也不愉快的旅行尾聲,明知道無法送出,他還是買了許多透喜歡的甜食帶回去。

    為期三周的旅行終於結束,籐島在四月初回到家,還沒進門就被母親拉走。走在熟悉的路上,籐島卻發現沒有看到熟悉的景物,正在心中惶惶揣測的時候,他看到了現實。

    去旅行的這三個禮拜裡,透曾住過的士窖憑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美麗的英式花園。

    「這座花園很漂亮吧?」

    在有瑪格麗特和菫……這些春花開放的花園裡,母親像少女一樣嬉戲著。忘了回應母親的籐島,只是茫然看著眼前的情景。透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就這樣被母親連根拔除,他覺得好悲傷。

    抵返家門的籐島來到二樓房間,呆然俯視著變樣的庭院,忽然看到好像有誰走過的影子,他趕緊把頭貼在玻璃上……卻看不清楚。下一秒鐘,他已經衝下樓梯,隨便套上鞋子就跑到庭院尋找那細小的身影。庭院已經完全變了,那孩子要是回來的話,一定會迷路的。

    他聽到喀擦的聲音而回頭,是提著購物袋的玉惠站在後面。

    「您回來啦,比預定要提早嘛。」

    「因為一路回來沒有塞車……所以……」

    「您辛苦了。我馬上去泡茶。」

    玉惠點了點頭,就往後門走去。

    「呃……」

    籐島的聲音留住了玉惠。

    「我從上面看下來,好像有人從這裡經過……然後……」

    「應該是我吧?剛才我忘了鎖門,就又回到裡門去。」

    「是嗎……」

    籐島環視著花朵盛開的庭院。

    「這個庭院是我媽叫人做的吧?」

    「是夫人在旅行之前吩咐的。」

    想說透的……籐島又把話吞回去。

    「那士窖裡的東西呢?」

    「在夫人的命令下。全部處理掉了。」

    他垂下眼睛,緊握住雙拳。連回憶都保護不了的自己還有什麼用?

    「我今晚可以到少爺的房間去嗎?」

    籐島抬起頭。

    「我有話想跟少爺說。」

    「什麼事……」

    「晚上再說吧。」

    玉惠點了點頭後,快步往後門走去。猜想玉惠要說的可能是透的事,籐島一直盼望著夜晚的來臨。

    過了十一點後 玉惠端著茶水、茶點以及一個小袋子來到籐島的房間,然後告訴他「從下個禮拜就告老還鄉了」。

    「之前我就跟夫人提過,我明年就六十五了 體力也大不如前,再加上女兒說要跟我一起住,所以就趁這個機會……」

    這麼長的時間受您照顧了,深深點頭的玉惠接著說」雖然夫人交代我不能把小透的事告訴少爺,但我既然都要離開了……」就開始述說起來。

    被母親責打的隔天,透就發燒了。發現他不對勁的,是送飯過去的玉惠。

    送到醫院後診斷出他是肋骨骨折。加上身上傷痕無數,聽到醫生懷疑是不是虐待兒童,玉惠趕緊回家跟母親商量。沒想到母親知道後大為光火,還罵玉惠為什麼不丟著不理就好。知道母親沒救的玉惠,於是跑去找出差中的父親商量,在父親的指示下把透轉到熟識的醫院去。玉惠雖然每週都去探望他,但約一個月後透就出院,也就此行蹤成謎。

    「老爺說不會再讓小透回到家裡!聽說好像把他送進了住校制的國中」

    一想到那小小的身體竟然傷到骨折,籐島難過得掉下淚來。

    「這個」

    王惠從攜來的袋子裡拿出一件小尺寸的藍染和服。

    「夫人雖然交代我要把所有的東西處理掉,但這件我捨不得丟,本來收藏在我衣箱的最下面,既然我要離開了就還給少爺。」

    籐島顫抖地接過衣服,腦海中掠過透穿著它歡喜得跑來跑去的模樣。

    「明明是那麼可愛的孩子,夫人為什麼狠得下心來折磨他呢?孩子並沒有罪啊」

    玉惠拭掉眼淚。

    「是我害的」

    籐島握著衣服哺喃自語。

    「是我無法保護他……透被母親誣賴偷東西的時候,我沒有挺身而出,才會害他被打成那樣……。」

    「其實夫人早就覺察出小透到少爺房裡的事了。」

    玉惠啜泣著說。

    「之前夫人就常說『聽到二樓有聲音』和『好像有說話的聲音』,雖然我用『可能是您聽錯了』來敷衍過去,但夫人應該一直放在心上,還整天把『啟志不會背叛我』掛在嘴上……。後來看到小透的房間,知道少爺一直很疼愛他的時候,才會覺得自己被背叛,那麼狠毒地對待他……」

    籐島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想到透是因為自己才被那樣虐待,被打到肋骨折斷……。籐島真想殺死當時怯懦的自己。他明明那麼喜歡透,卻膽小到無法保護自己最愛的人。

    隔天,籐島敲了父親的房門。直接道出「我想道透就讀哪一所國中」之後,父親皺著眉問他「知道又能怎麼樣?」

    「我想去見他」

    「見了又能如何?」

    父親看著桌上的公事不耐回答。

    「我想向他道歉」

    父親瞟了籐島一眼,彈了一下紙角直接說「我不會告訴你。」

    「告訴你的話難保他的這次不會有事,我可不想睡不安穩。」

    「怎麼會」

    「事實上他差點喪命在你母親手裡,當時他斷掉的肋骨差點刺到心臟,幾乎生命垂危。我雖然知道你媽是個沒有常識的女人,卻沒想到愚蠢到這種程度。聽說她折磨透的時候你就在旁邊?」

    父親銳利的視線射穿了籐島。

    「聽說你只袖手旁觀?」

    殘酷的事實令籐島差點透不過氣來。

    「因為……」

    「如果透就這樣死了,是你一句「因為」就能撇清的嗎?你到底幾歲了?懂不懂什麼叫常識?」

    父親的責備讓籐島像洩氣的氣球般萎縮。父親歎了口氣,粗暴地抓了抓頭髮。

    「什麼都沒做的我也有責任,所以我會照顧他直到成年為止。而你們從今以後休想再干涉他。」

    被擊倒的籐島走出了父親的房間。父親等於是在指責他連道歉的資格也沒有。父親說得沒錯,當時他沒有挺身而出救透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待在他身邊的資格。

    籐島不知不覺走到了原來的土窯之處,也就是現在的英式花園前。一想到再也見不到透,絕望蔓延在他的四肢百骸。他已經無法再見到那個跟自己有著同樣的寂寞卻拚命用小手安慰自己的孩子。不斷湧出的淚水是他跟首次的執著訣別的悔恨。

    倘若再有機會見到他的話,無論被他怎麼責怪或毆打,自己都要跟他道歉。只要能求得透的原諒。他什麼都願意做……。

    希望透能在國中交到好朋友,不要再那麼寂寞了,早點把這個家、把自己忘掉,從此之後過箸幸福的生活。

    ……他再見到透,是五年後的春天。走在已經安排好的人生道路上,進入父親公司就職的籐島,無法在小開身份上佔到什麼便宜,每天不是忙著研修就是出差。

    這天,他難得在下午七點回家,一進到門口就發現一雙髒兮兮的球鞋,訝異著有客人的他踏上走廊,把外套交給傭人啟子時順口問了一聲「是誰來了?」卻看到傭人曖昧的神情和猶豫的語氣。

    說不出來的話……有可能是眾所周知的母親情人來訪吧?但看那雙鞋子又不像,應該是更年輕的客人才對。知道想不出結論的籐島,交代傭人把晚餐送到房間後,就逕自往長廊深處走去。

    走到樓梯前時,他聽到背後傳來開門聲,轉頭一看,一個瘦高的陌生青年從洗手間出來。尖細的下顎和薄薄的嘴唇,從他長袖襯衫和牛仔褲的輕便打扮看來,非常年輕———應該只是個高中生吧。

    也發現籐島的青年面無表情地瞇起眼睛,嘴上帶著輕笑地緩緩走向樓梯。隨即在籐島想要開口打招呼之際,突地迎面揮來一拳。被打倒摔在樓梯旁的籐島,感到一股血腥味瀰漫在口腔裡,他茫然地仰望著這個動手打人的青年。

    男人俯視著籐島,聳起肩膀呼呼笑了幾聲,隨即穿過走廊離去。籐島無法把他跟五年前分離的小學生聯想在一起。

    透在高中發生暴力事件,雖然免於退學處分,卻得在家反省才回到這裡。那跟小時候完全不同的容貌,以及輕而易舉的暴力,雖然都讓籐島覺得退卻,但他無法把視線從這個由小學生變成青年後回來的男人身上移開。

    他想道歉。

    但一看到透冰冷的眼光就不禁退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算鼓起勇氣跟他說話,也只落得被無視的下場。有次在走廊上擦肩而過叫住他而被轟的巴掌腫了兩天還沒消。

    有了一次在家反省之後,透就開始頻繁地惹事生非。他佔領了一樓角落的客房,有時看他整天不在家,原來是又回學校宿舍去了,等惹事之後又回來……像這樣的狀況不斷重演。

    每次透一回來,母親就開始歇斯底里地找傭人發洩。籐島不知道透為何忽然回來,也不瞭解他何以如此喜歡惹事生非。他唯一能推測到的,就是透可能想藉此引起他認為是唯一親人的父親注意而已……。

    在透高中畢業前的二月,父親在一個寒冬之日過世。傭人一早到父親房中準備伺候他時,發現他安詳地死在自己床上。死因是心肌梗塞。葬禮辦得十分順利而無窒礙,穿著喪服的母親表情異常清爽。

    透沒有參加父親的葬禮。父親的秘書應該有通知他這件事,但沒有出席或許表示他雖然得到認知,卻還是跟這個家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透在葬禮結束的兩個禮拜後的週日回來。那段時間,籐島忙於公司的社長交接典禮以及人事調動,連續幾天都晚歸。身為董事長繼承人的籐島要接任負責人,當然無人有異議,但他所指名的幾位輔佐,卻讓周圍起了抗議之聲。幾年前,籐島就發現風流的觸感和質感有變,太重視需求反而讓品質低下,一些老客戶逐漸流失。決定以恢復品質為首要目標後,籐島提拔了一個生產線出身的課長擔任輔佐,看在一些部長級的職員眼裡當然不是滋味。

    不管別人怎麼說,籐島並沒有收回成命的打算。他雖然不渴望繼承風流,卻有要守護下去的責任感,而且那也是自己從小就穿慣的衣物,不能說完全沒有感情。

    這天雖然是假日,籐島還是到公司去處理公事。本來可以在中午解決的事拖到下午才搞定,回到家都已經五點多了。連著幾天睡眠不足,加上跟年長職員應對,以及雪上加霜般的大雨,讓籐島疲累不堪地回到家裡,然而在推開大門的那一剎那,卻聽到響徹在走廊上的怒罵聲。

    「……我要殺了你」

    這不尋常的台詞讓籐島慌忙走到客廳,他看到一身濕答答學生服的透,和打扮亮麗像要出門的母親正對峙著。

    「你這個臭老太婆。」

    毫不畏懼透罵聲的母親,只優雅地把手掩在嘴邊。

    「下流的男人。」

    這時,母親發現站在客廳門口的籐島

    「啟志!你回來啦?工作辛苦了。」

    透也轉過頭,用凌厲的目光瞪著籐島。

    「我、我回來了。……你們在說什麼?」

    他小心翼翼地踏進不穩的空氣之中。母親不屑地瞥了垂著頭的透一眼。

    「他怪我沒把父親死掉的事告訴他。就是因為沒必要我才沒告訴他啊,他也正好趁這個機會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籐島吃驚地看著母親。

    「爸的秘書沒有通知透嗎?」

    母親皺起眉頭。

    「是我叫他不要說的。辦喪事已經夠憂鬱了,誰想看到那張惹人厭的臉?」如此自我到無以復加的語氣讓籐島目瞪口呆。母親轉過頭,用極度泠靜的口吻對透說:「你跟這個家又沒有半點關係,居然還像自已家一樣想來就來,真是厚顏無恥至極。你這個寄生蟲給我出去,以後別再踏進這個家門半步。」

    透緊握的雙手顫抖著。

    「我不走」

    他抬起頭,用宛如來自地獄的聲音低吼。水滴從他的額頭滑落。

    「我也有分遺產的權利,就算我是小妾生的,跟這個家也有血緣關係,不管你怎麼不願意……」

    籐島吃驚於透竟然什麼都不知道。這時母親揚聲笑了。

    「有血緣關係?別笑死人了,你什麼都不知道。」

    「媽、請等一下!」

    籐島還來不及阻止,母親已經把話丟了出去。

    「那個男人只是把你『接回來』而已,你跟這個家根本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男人因憤怒而顫抖的眉頭動了一下

    「你說什麼鬼話?我本來就是老爸的孩子」

    母親不屑地從鼻腔裡哼出一聲。

    「你要是不信的話,儘管去鑒定DNA。那個男人在生下你之前就已經『不舉』,不舉的男人怎麼可能生得出小孩。你只是那個男人為了報復我而找來的野種而已。」

    「你開什麼玩笑!要是沒有血緣關係,老爸幹嘛接我回來」

    透的聲音開始顫抖。

    「我不是說過了嗎?他是為了報復我。那個男人為了給我難堪,甚至不在乎作假自己的戶籍。」

    「你說謊、你說謊、你說謊!」

    透邊咒罵,還踢著旁邊的沙發背,還把小桌上的花瓶拿起來砸。

    「你敢騙我!你們……為了不想把財產分給我才說的對不對?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用心!」

    母親凝視著像牛般怒吼的透。

    「如果你真的有我們家的血緣,我也不是沒有打算,反正幾千萬的贍養費我們家也不是出不起。但對一個陌生人的話……」

    她垂下眼睛歎了口氣。

    「讓你讀書就該知道感恩了……現在還想回來要遺產?竟是有夠不知廉恥,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透一直低著頭。

    「不過你要是真想要錢的話,我也不是不能施捨給你。你要多少錢?一百萬?還是兩百萬?」

    透抬起頭,瞪大了他那總是冰冷地睥睨著別人的眼睛,彷彿求救似地看著籐島。

    「……她是……騙我的吧……」

    那眼神跟當時一樣,跟被母親責打時,向自已求助的眼神一樣……。籐島能深深體會透想被肯定是父親親生兒子的心情,但他無法說謊,就算他現在說謊,真相總有一天還是會被揭穿。

    「那是……」

    「你這個王八蛋、說話啊……」

    籐島抖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該說什麼。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乾脆地告訴他,就算沒有血緣關係,只要有父親的認可,他還是可以行使他應有的權利。

    「……就算沒有血緣關係,爸還是承認你的存在,你有權利拿到遺產。我會找個律師不會讓你吃虧……」

    透求助的眼神掠過一抹陰影。他隨即垂下頭。

    「啟志,你在胡說什麼?這孩子哪有分遺產的權利?」

    透忽然大笑起來。笑了半晌之後,他抬起的臉上落下兩行熱淚。

    「誰要你們的臭錢……」

    說完之後,就衝出了客廳,籐島無視母親的制止追了出去,卻只能目送透的背影消失在灰色的大雨中。

    沒有回學校的透就這樣失蹤了,高中的畢業證書也寄到家裡來。籐島叫來父親的秘書問過之後,才知道透考上了某國立大學,便幫他繳了學費和課本費,卻不見透回到學校就讀。

    就算他有心找,也不知道透的交友範圍。後來他僱用了徵信社,兩個月後終於知道他在鄰縣的宅急便公司打工,就直接到那裡去見他。

    透的住所是一棟極端破舊的小公寓。找不到電鈴的籐島只好敲門,門打開一絲縫隙後旋即關上,還聽到從裡面反鎖的聲音。之後不管籐島再怎麼叫,門始終沒有再打開。

    只要工作一有空檔,籐島就會到透的住所去,但那扇門依舊沒有打開。知道自己出面只會招致反效果,只好委託律師寫信給他,卻還是毫無回音。最後他只好等透要出去上班的時候叫他,卻被他陰暗的眼神瞪視兼拳腳相向

    籐島坐在冬雪堆積的地上,看著透嘴邊呼出來的白色氣息,深深感覺到自己是多麼地被厭惡,之後他只寫了一封信給透,告訴他有困難就來找他,還附上自己的手機號碼寄出去。

    寄出最後一封信後,他就再也沒有到透的公寓去。只是偶爾從遠處看著工作中的透,不敢出聲叫他,對方也沒發現他的存在。

    就這樣過了四年,透發生車禍,推動所有記憶,也啟動了一切的憤怒和怨恨……重新回到籐島的身邊。

    * * * * * * * * * * *

    籐島坐在門前回憶著往事,不知不覺間竟睡著了。醒來時室內一片黑暗,空氣也變得冰冷。他站起來,伸了伸懶腰後把燈打開。看看時鐘,已經是晚上六點了。難怪外面變得昏暗起來,還飄著如絹絲般的小雨。

    想到和透發生的口角,籐島又開始憂鬱起來,不管怎麼說,他真的無法跟現在的透相愛。

    他歎了口氣,拿起放在腳邊的行李,取出裡面的東西開始整理時,忽然聽到敲門的聲音。

    「籐島,我做好晚飯了」

    「……好。」

    自己是發生口角才逃進房間的,但門外的聲音聽起來卻跟平常毫無兩樣。或許是他也冷靜下來了吧?知道自己不出去透是不會吃飯的籐島,隨便整理一下行李就走出房間。

    要是透肚子餓,讓他等太久就過意不去了。

    餐桌上的菜非常豐盛,有奶油蒸鮭魚和奶油濃湯,以及炒野菇和生菜沙拉。剛開始學作菜的透經常失敗,不過時間一久手藝也愈來愈好。雖說每天都有下廚,但如果不喜歡手藝是不會進步的,在這層意義上,籐島發現透似乎滿有這方面的天分。

    「我第一次做奶油蒸鮭魚,味道怎麼樣?」

    在靜謐的飯桌上,透忽然問。

    「很好吃。」

    「太好了。」

    鬆口氣的透高興地微笑。他似乎是在籐島睡著的時候外出購物,還抱怨被商店街的老闆娘強迫推銷鮭魚。

    「其實我想做的是照燒雞肉,不過誰叫我先走到了魚店呢,結果就被老闆娘強迫推銷剛送來的鮭魚……」

    不過平常就多拿她店裡的東西,鮭魚也很好吃……。透邊說邊窺伺著籐島的表情。

    「我有事想問你……」

    開始有心理準備的籐島放下筷子。

    「你想問什麼?」

    「恩……還是待會兒再說好了,可能要問很久。」

    一想到會不會又是剛才的「為什麼我們不能做戀人」的老話重提,籐島就覺得鬱悶起來。要是再被追問的話,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不會問你太傷腦筋的問題,放心好了。」

    彷彿看穿籐島的心思似地,透補充了一句,相信透的承諾,籐島吃過晚飯後跟他坐到客廳。

    但才第一個問題就把籐島追得無路可退。

    「你之前告訴過我 我們是在同一個地方打工認識的,那是什麼樣的工作啊?」

    發生意外後,失去記憶的透問他兩人是怎麼認識的。他原本就沒打算說出之前複雜的兄弟關係,只想以一個完全陌生的身份來幫助他,所以才編了在同一個地方打工的謊言。

    「是什麼樣的工作啊?」

    看籐島沒有回答,透又再問了一次。籐島想敷衍他,但愈急愈想不出該說什麼才好。忽然外面傳來車子的聲音。車子……車子……。

    「是加油站的打工。」

    透哦了一聲。

    「我也就算了,你實在不像會在加油站打工的感覺耶。那是在我幾歲的時候?」

    聽透問到具體的年齡,籐島有點躊躇起來,國中生不能打工,高中生雖然可以,但是要看學校,或許說是高中畢業之後比較沒有漏洞。

    「我想是十八歲吧。」

    「那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我十八歲的時候羅?」

    籐島翻閱腦海陳舊的記憶,想起那細瘦的身體和髒污的棒球帽。

    「是在夏天的時侯。」

    「哦,那我們在一起打工多久?」

    「大概一年吧」

    拍打桌子的砰然巨響讓籐島嚇了一跳。透雙手拍桌,全身充滿了憤怒的硝煙。

    「你在說謊。」

    被狠瞪的籐島嚥了一口唾液。

    「我從來不知道你可以面無表情地撒謊。」

    正當籐島焦急著不知是哪裡洩漏了口風的時候,透繼續說下去。

    「我剛到這裡來的時候,有寫過要到便利超商打工的履歷表吧?當時你說我高中一畢業就到宅急便公司打工,根本沒有提到什麼加油站。」

    他完全忘了履歷表的事,真是糊塗到無以復加。這下真的是連辯解的餘地都沒有了。

    「……對不起,我搞錯了。」

    想再度敷衍過去的籐島卻被透給否定了。

    「你沒有弄錯,只是不想說實話而已。」

    籐島愈是想補漏洞就愈是被追至窮地。他縮在沙發上低下頭。

    「你為什麼要說謊?你想隱瞞什麼?我們到底是在哪裡、什麼時候認識的?你為什麼會喜歡上失去記憶前的我?拜託你告訴我實話好不好?」

    籐島放在膝蓋上的雙手開始顫抖起來。明明不熱,後頸卻緩緩滲出汗水。他不想說,他不想告訴透,我從你是小學生時就喜歡上你,還因為控制不了自己的慾望而騷擾你。這不是被輕蔑就能了事的。

    「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告訴我?」

    在透的逼問下,籐島沉重地開口。

    「因為那是……我的恥辱……」

    為什麼一開始自己要對透說謊?為什麼明知他失去記憶,卻還是決定不告訴他以前的事?雖然那正好可以隱瞞他的意外,但真的只是這樣嗎?

    他從以前就被透深深厭惡。自從性騷擾和母親的折磨以來,再度見到他都只會遭到他如見污物般的嫌惡及輕蔑眼光。不管他怎麼道歉,透看著自己的眼神仍舊沒有改變。

    但失去記憶的透,卻不會用那種冰冷的眼神看著自己。因為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如果把事實說出來,他會不會又像以前那樣瞧不起自己呢?

    「無論你告訴我什麼,我都不會吃驚。」

    透自言自語似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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