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橫生 第四章
    晚上下班,丁沂想著凌峭一定在家裡埋頭趕稿,於是順路去超市買了菜,拎在手裡往家走。又想著自己要出差近一個月,得打個電話給凌微,交代她別太胡鬧,至少在這學期結束前,好歹盡盡學生的本分才是。

    一路想著這些零零碎碎的雜事,丁沂走到家門口,掏出鑰匙開了門,習慣性的喊了一聲:「凌峭。」

    沒有「啪嗒啪嗒」跑出來迎接他的腳步聲。丁沂有些疑惑的關上門,往凌峭的房間走去。

    「別找了,他出去見唐歡了。」

    猛然從客廳傳出一個聲音,丁沂嚇得差點連手裡提著的菜都掉在地上。

    這是他和凌峭凌微的家,什麼時候多出一個人來了?!

    「啪」的一聲打開客廳的燈,丁沂看到沙發上坐著的那個男人,顏暮商。

    「你怎麼會在這裡?」丁沂的語氣裡有些微的怒意。顏暮商和凌峭約會,他並不反對。可是凌峭人都不在了,這人居然還留在他家,難道想住下來不成?

    「我等你回來。怎麼,你和唐歡見面見一個晚上都沒關係,看到我就這麼大火氣?」

    丁沂眸子閃動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知道自己的態度的確有些過分。他和顏暮商已經很多年沒吵過架了,今天他們都有些失態。

    從早上開始,顏暮商莫名其妙衝他發火,而他毫不客氣的掛了他電話。

    「你等我回來有什麼事?」脫下外套隨手丟在沙發上,丁沂在顏暮商對面坐下來,心平氣和的開口問道。

    「我想聽聽你的解釋。」顏暮商直視著他,「你昨晚為什麼會在唐歡面前喝多?」

    客廳牆壁上的掛鐘輕輕敲打了七下,丁沂和顏暮商面對面坐著,有半刻時間,一片靜寂。

    丁沂的手指搭在沙發扶手上,雙腿交疊,望著顏暮商的眼神有些不明所以的茫然。顏暮商問他的問題他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只是——無論站在什麼樣的立場,似乎顏暮商都沒有資格質問他。

    「我為什麼要向你解釋?」丁沂伸手去摸煙,「好笑。」

    「你覺得好笑?」顏暮商緊緊盯著他,「你喝多了會幹出什麼事情來,你心裡沒數嗎?」

    丁沂臉色陡然一變,手指間夾著的煙差點折斷,過了一會兒,才慢慢露出一個笑容:「你不是說,我們要忘掉以前那些誤會那些不愉快麼?我已經忘記了,你還記著嗎?

    顏暮商眉頭一皺,還沒開口,丁沂已經接著說下去:「退一萬步說,即使我喝多了,即使我真的做出了什麼事情,又和你有什麼關係呢?你是唐歡什麼人?你又是我什麼人?」

    顏暮商鐵青著臉,盯著丁沂的目光像是恨不得把他活生生吞下去一樣:「你不是不喜歡男人嗎?」

    「我有承認我喜歡男人嗎?」丁沂笑起來,點燃煙,緩緩吐出一個煙圈,「你管的太多了,顏暮商。」

    薄薄的煙霧升起來,隔開了兩個男人的臉。丁沂覺得很疲倦,他要去收拾行禮,要準備明早出差,要養足精神預備和對手殺價討便宜,還要應付不知多少個酒局。最重要的是,他還沒吃晚飯,卻浪費時間坐在這裡和這個男人說這些毫無意義的話。

    不過一個是你朋友,一個是你舊情人,你拿什麼態度拿什麼身份來問這些話?

    抽到一半的煙忽然被對面的男人劈手奪走,丁沂臉色微微一變,看著顏暮商若無其事的將那半截煙湊到了自己唇邊。

    「丁沂。」冷冷的話語從那張薄薄的唇中吐出,「你一直都很恨我吧?」

    丁沂的眉頭皺了皺,這個問題太荒誕了。就好比一個人開車撞倒別人,一溜煙跑了,直到那個人已經自己站起來拍拍衣服準備走了,忽然又倒回去問那人痛不痛一樣。

    「怎麼會?」他慢慢的舒展開眉頭,笑起來,「我們這麼多年朋友。」

    「別對我露出這種假惺惺的笑!」顏暮商一把將煙頭掐滅在煙灰缸,忽然伸手狠狠按住了丁沂的手臂,「你討厭我,恨我,從來都沒有原諒過我。你不是打架最狠的嗎?你不是睚眥必報嗎?為什麼在我回來找你的時候不和我打一架呢?為什麼我說我們還可以繼續做朋友的時候,你還能笑得出來?!」

    丁沂被他壓制在沙發上,整個人都籠罩在他的影子下。有那麼一瞬間,顏暮商幾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似乎……笑了一下?

    下一秒,腹部傳來一陣劇痛,顏暮商猝不及防,一下子鬆開手後退好幾步,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頭。丁沂一腳踹翻了他,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前兩步,站在他面前。

    「你失態了,顏暮商。」冷淡得近乎機械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朋友這個東西,不過是個稱謂。我想我和你,都不是很放在心上吧?」

    顏暮商惡狠狠的看著他。

    丁沂微微一笑,無比誠懇:「順便糾正你一個錯誤的觀念,我已經很多年不和人打架了。顏總,我想你縱橫商場這麼多年,應該比我更明白教訓對手不必用拳頭的道理。」

    顏暮商的唇邊忽然泛起一絲笑容:「你的本事都轉到了嘴上啊。」然後用充滿惡意的眼神掃了丁沂只穿著襯衫的身體一眼,「我忽然懷念起來,那個時候,你也是這樣突然一腳把我踢翻在了床上。」

    丁沂淡漠的神情出現一絲裂痕。

    「那麼兇猛的撲上來撕我的衣服……嘖嘖,別一副失去記憶的樣子,喝多了嘛,本事不濟是難免的。我不過是成全你……」

    剩下的更多惡毒的話語,在觸到丁沂那雙寒到沒有一絲溫度的眼眸時,自動消音。

    「如果說完了,就滾吧。」丁沂看著他像看著一堆垃圾,「你說的對,我們居然還能做朋友……這本來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顏暮商的嘴唇抖了抖,說不出話來。

    大門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隨即門被打開了,凌峭的聲音響起:「咦,顏大哥你還沒回去啊?丁沂,你們吃飯了嗎?」

    丁沂轉過頭,淡淡的說:「我吃過了。明天我還要出差,先回房了。」

    凌峭有些吃驚看著他從顏暮商面前走過,打開自己的房門,隨即「啪嗒」一聲傳來了落鎖的聲音。

    「他,他,」凌峭疑惑的望著顏暮商,「丁沂在生氣嗎?你們吵架了?」

    顏暮商木然的搖搖頭。

    他在這裡等丁沂,並不是為了和他吵架。可是為什麼會變成這種不可收拾的局面……為什麼他會對著丁沂說出這些話來。

    丁沂不過是關上了一扇門。但是他知道,他們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維持了十七年的關係,到頭了。

    就連兩個人都知道的,不過是那樣可笑而虛偽的友情,也到頭了。

    5

    凌峭按照唐歡的要求重新修改小說,將兩個七、八歲小孩子之間單純而類似於初戀的曖昧童話故事,放到了主人公成年後的回憶之中。故事的開篇改成拖著行禮箱下飛機的男人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舉目四望,物是人非。

    空蕩蕩的沙灘上,男人沿著海岸線慢慢的走,想起小時候那一年暑假,自己偷偷溜出家,一大早跑到海邊,在沙灘上打滾轉圈玩得正歡,一個大浪捲過來,他看到一個小小的女孩子露出頭,黑漆漆的眼睛望著他。

    他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女孩一下子笑了起來,從浪潮裡鑽出來,站在他面前,歪頭看著他,然後踢了踢他,朝他攤開了手掌。

    陽光下他看到那漂亮的手心裡,躺著幾枚色彩斑斕的貝殼。

    他有些小心翼翼的接過了這份意外出現的禮物,然後,他們成了朋友。每天早晨他都會溜去海邊,小女孩總是比他早到,從海浪中鑽出來,送給他各種美麗的珊瑚或者貝殼。

    小女孩從來只會對他笑,沒有開口說過話。他看過安徒生童話,他想自己遇上的一定是條小小的美人魚,只會微笑,不會說話。

    凌峭敲打著鍵盤的手指停下來,對著屏幕上的故事,忽然覺得有些想笑。

    小男孩暑假結束要跟著父母回家,最後一次跑到海邊,卻沒見到那小女孩出現。他哭了很久,最後明白過來,小小的美人魚已經回到了海底。小男孩慢慢的轉身離開,他等著自己長大,變成王子,再回來把自己的小美人魚帶走。

    他原本的童話故事,就此結束。

    可是唐歡偏偏安排了另一個繼續。童話與現實之間,只有一線之隔。小女孩當然不是美人魚,她只是附近漁村的一個普通女孩子。她不說話,只是因為她原本就不會說話。故事接下來的情節,不外乎長大後的男人再次遇上這個女子,邂逅,誤會,互相吸引。他們拖著手走過曾經相遇的海邊,驀然發覺,原來彼此是故人。

    凌峭有些不明白,唐歡為什麼會喜歡上這樣的一個故事。那個以拍攝另類影片出名的男人,那個最喜歡在自己的電影裡將男女主角的感情凌遲慢剮,消磨成灰後冷酷利落的打上「END」的男人,怎會選擇這樣一個浪漫到近乎不現實的題材。

    成人的愛情童話麼……

    凌峭輕輕的合上眼,如果可能,他多麼希望自己是那條幸福的美人魚。

    在他母親死去後的很長一段日子,凌峭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他被領著去看過心理醫生,他住院,吃藥,做心理治療,但是毫無效果。

    他完全把自己封閉在那個小小的角落,他的時間停止在母親抱著那個男人跳下窗戶的一瞬間。他以為他一輩子就是這樣子了,直到丁沂出現。

    那個晚上他因為無法承受父親再婚的打擊,一個人在雨夜衝出家門。他蜷縮在電線桿下,他終於開口哭了出來,聲嘶力竭的喊著媽媽。他想他會就這麼死了,被雨淋死,對父親恨死,叫著媽媽無聲無息的死……

    神智幾近失去的一瞬,他被一雙手臂拖進了一個濕淋淋的懷抱。他聽到一個溫柔而堅定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重複著:「跟我回去,從今天起,我保護你。」

    小美人魚被王子救上了岸,但是,卻沒有愛上他。

    凌峭睜開眼睛的時候,忽然想起那天和唐歡見面時,兩人談妥了合作事項,唐歡和他聊到丁沂時說的那句話。

    「你對丁沂太過依賴了。我猜猜看,你是不是一直被他保護著?那個男人啊……」那時候唐歡突然露出一個輕佻的笑,「果然還是要靠保護弱小,才能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嗎?」

    凌峭不明所以的看著唐歡,唐歡笑了笑,忽然悄聲說:「你知道嗎,丁沂讀書的時候,可是這裡出了名的街頭霸王,無人敢惹哦。」

    凌峭瞪大了眼睛。怎麼可能?腦海裡浮現出第一次見到丁沂時,那張笑眼彎彎的面孔。高中時的丁沂,印象中在顏暮商家看到的照片,那麼一個有著清秀面孔的少年,怎麼也無法和街頭小混混聯繫在一起啊!

    「開玩笑吧你……丁沂他,他明明,他明明……」凌峭想說,丁沂明明是個那麼溫和而講道理的人啊。即使發怒也絕不會動手,而且他真的極少看到他動怒。

    「他曾經一挑三哦,對方都是高年級的混混,肌肉發達,五大三粗,丁沂可是拎著鐵棍就趕上去了。」唐歡彷彿在描述著多麼美好的回憶,唇邊掛著一絲笑,「打架像不要命一樣的狠呢……」

    凌峭想像不能中。半晌才呆呆的問:「他,他為什麼要和人打架?」

    唐歡臉上的笑容忽然收住了。他看著凌峭,漸漸的,露出一個壞心眼的笑:「因為他那時候……要保護我嘛。」

    凌峭呆住了。

    「我常受人欺負,所以丁沂只好拚命保護我啊。」

    那個男人啊,其實很容易捉住他的弱點。

    因為自己從小被欺負,就算被打到無力還手,就算被一群半大孩子按在地上揍,卻也沒人來保護。所以只好等自己變強,等自己有足夠的本事一拳一拳還回去。丁沂並非天生俠義心腸,也不是多管閒事,而是在看到唐歡被人欺負時,他有種深深的代入感。

    彷彿那個被逼到牆角,只能顫抖著閉著眼等著拳頭落下來的可憐少年,是幼時的自己。

    骨子裡的怒意被逼開,他衝上去把唐歡納入了自己的羽翼下。他保護他,似乎是對年幼的自己被踢打到街邊,茫然的盼著人來救卻只能死心的一種補償。

    而凌峭,在看到這個脆弱的少年哭倒在大雨中時,他想也沒想的伸出了手。因為失去母親的滋味,他感同身受。

    唐歡微笑著攪動著杯子裡的咖啡。這個過去表面上強悍霸道,現在看起來成熟穩重的男人,卻有種可笑的老母雞心態。

    以此來證明自己的強勢嗎丁沂?可你知不知道呢,過度保護只是百害而無一利。

    你會毀了一個人自身的防護系統,讓他從懦弱到更懦弱,永無長進。

    他本身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啊,被罩在玻璃盒子裡的嬌弱玫瑰。所以那時候發覺自己被背叛了,被傷害了,只會歇斯底里的爆發,恨不得整個世界都跟著自己一起毀滅。

    凌峭……會比他好嗎?

    「不介意的話,有時間我們約出來多見見面吧。」唐歡笑著向凌峭眨眨眼,「我要在這個城市呆上挺長一段時間,會無聊呢。」

    「你,你拍電影怎麼會無聊。」凌峭回答得有些結巴,不知為什麼,這男人笑得越無害他就越覺得心裡發毛。

    「難道你不想多瞭解顏暮商和丁沂以前的事情麼?」唐歡不急不慢的丟下糖衣炮彈,「我可是權威發言人吶。」

    凌峭不說話了。

    自從丁沂出差後,顏暮商的脾氣似乎壞了很多。他敏感的察覺到這兩人之間一定出了什麼問題,但顯然,他們都不會對他說。

    他討厭這種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覺。這兩個人都是他生命中最親近的人,他不要這種隔離感。

    唐歡微笑著,轉頭看著窗外。

    丁沂,我正慢慢的,把你小心翼翼保護著的雞仔,一步步帶出另一個世界呢……

    ***

    凌峭一旦專心投入工作,效率還是頗高的。丁沂出差幾天後,顏暮商忙著參加一個國際商業交流會議,沒時間來找他。在無人打擾的情況下,凌峭按照唐歡提供的故事情節,兩個星期不到就完成了小說的修改初稿。

    每天除了吃飯、打字,凌峭唯一的休閒活動就是接受唐歡的定期上門拜訪。面對那樣一個相當健談的男人,凌峭往往只有充當聆聽者的份。一開始他還擔心唐歡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自己和顏暮商之間的關係,然而觀察唐歡的表情和語氣,在談及到顏暮商時顯得十分大方,沒有絲毫避諱處。凌峭悄悄的放下心來,再一想,顏暮商和丁沂都不是多事的人,應該不會告訴唐歡才是。

    「我聽丁沂說,他先認識你再認識的顏大哥……」

    「是的。」唐歡興致勃勃的接口,「我在念初中時就聽說過丁沂的名字了。附近幾所學校誰不知道三中那個狠小子,他還來我們學校打過群架呢。」

    凌峭發出一聲詫異的「啊!」。

    「高一開學那天,我正站在公告欄面前看新同學的名字。忽然聽到後面有人笑了一聲。回頭一看,一個男生騎著輛破破爛爛的自行車,戴著頂鴨舌帽,也在看公告欄,表情超酷的。我認得他就是丁沂,當時就嚇得抖了一下。」唐歡自嘲的笑笑,「我那時候很怕惹到這種傳說中的小流氓。」

    凌峭被「流氓」兩個字給打擊到了……丁沂居然曾經是個流氓?可他現在怎麼看都是唐歡更加流氓,吊兒郎當的哪裡像個知名導演,浪費了一張好皮囊。

    「你怕他……又怎麼和他做了朋友?」

    「因為丁沂這個人啊,吃軟不吃硬。」唐歡嘻嘻笑道,「你對他狠,他就對你更狠。不去惹他,他也不來惹你。我那時候長得矮,身體也不健壯,隨便什麼人都能欺負我。家裡又有些錢,所以就成了學校裡一些不良混混的下手目標。」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唐歡瞇了瞇眼睛,「有一天我又在學校操場被幾個傢伙堵住了,搜我的身,還打我。沒人敢上來管閒事,我也準備認了這頓欺負。忽然有個書包飛過來,正好砸中那幫傢伙中的一個。丁沂啊,就這樣威風凜凜的出現了。」

    凌峭睜大了眼睛,想像著丁沂如同武俠小說中的蓋世大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情景。

    「從那天後,丁沂就罩著我了。」唐歡歪著頭,邊回憶邊微笑,「我要是個女的啊,恐怕就要以身相許了……」

    「那顏暮商呢?」冷不防凌峭插了一句嘴,唐歡臉上的笑容差點走樣。

    「什,什麼?」

    「那顏暮商又怎麼會和你們變成朋友的呢?」

    唐歡大鬆一口氣,媽的,不要在他那麼抒情的時候忽然插進這個名字好不好?害他還以為凌峭都知道了……

    「顏暮商啊……」唐歡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他是我們班的班長,眾星捧月的寵兒。他那時候極端討厭丁沂,嫌他惹事太多害他這個班長難做,又從來不給他面子不聽他的話……顏暮商瞅準了我和丁沂關係好,就成天想方設法要把我拉到他那邊去。」

    「好幼稚!」凌峭忍不住叫出聲來,「真沒想到……顏大哥以前那麼幼稚!」

    幼稚麼?唐歡在心底露出個冷笑。顏暮商要是幼稚那他們全班就都是白癡了。人人都被那張品學兼優的好學生面孔給騙了啊……就連他也是,盲目的崇拜,當偶像般的把那人供在心裡。丁沂和他一比,份量立刻就輕了下去。就如同武俠小說裡,再了不起的草莽人物,也總是不及風度翩翩的正道英雄使人怦然心動。

    可這兩個八輩子結了仇一般的人,竟然會,竟然會……

    眸子縮了一下,唐歡忽然覺得意興闌珊起來。當凌峭催促著他繼續說下去的時候,他只是懶洋洋的回了一句:「也沒什麼,後來我和顏暮商成了朋友,丁沂自然也跟著我們混了。」

    雖然不是完全的事實,但也差不了多少。丁沂本來就沒什麼朋友,又不能放下他不管。他和顏暮商好上了後,丁沂大發了一通脾氣,找顏暮商打了一架,整整冷落了他兩個月。最後架不住他一再的道歉一再的要求和好,勉強和顏暮商握手言和了。

    那時候他幸福得暈陶陶,一個是寵著自己愛著自己的情人,一個是罩著自己關心著自己的朋友。他每天走路都想唱歌。

    直到那天晚上,他本該回家卻沒有回家,跑去找丁沂,用丁沂給他的鑰匙打開了他的宿舍門——

    所有的幸福,剎那成灰。

    轉過頭對上凌峭那雙黑亮無辜的眼睛,唐歡的雙眉擰了起來,這就是顏暮商的現任情人啊……和那時候一模一樣,一直被丁沂保護著的,卻被顏暮商奪走的男孩。

    真想看看,這雙漂亮的眸子,被絕望和痛恨染上另一層顏色時,會是怎樣的美麗……

    「唐歡……唐歡?」直到凌峭困惑的叫著他名字時,唐歡才清醒過來。

    一不小心,差點就把關在心底的那頭毒蛇又放出來了。唐歡掩飾般的笑笑,凌峭不是十七年前的他。他看得出來,凌峭對丁沂的感情,比當年他對丁沂的感情更深。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去詛咒丁沂不得善終。

    所以丁沂一定不會像當初背叛他一般,背叛眼前的這個男孩。

    拭目以待吧。唐歡把冷笑埋在了心底。

    顏暮商和丁沂之間總是要靠第三者來維持平衡——他很期待這種脆弱的平衡,再次崩潰。

    其實已經開始崩潰了,從他回來的那天起……不是麼?

    隨著唐歡為新片開拍加強宣傳造勢,凌峭的名字也開始出現在各大娛樂雜誌報紙的頭版頭條上。展銘豪大約也沒想到凌峭居然寫童話還真寫出點名堂來了,不由對兒子刮目相看。父子之間的感情漸漸開始融洽,但也僅止於稍微得到改善而已。

    丁沂出差回來時,飛機上隨手拿起一份報紙,就看到了凌峭的名字。

    他笑了笑,有些欣慰。回家後見凌峭不在,猜想他不是去見顏暮商就是去見唐歡了,也沒太在意。接下來幾天都忙著在公司開會,加班,回家都是深更半夜,竟是抽不出時間和凌峭坐下來好好聊天。

    這幾天凌峭也不勝其煩,手機一天到晚的響,總有記者想來採訪他。偏偏唐歡再三交代,電影開機儀式之前不准他接受任何媒體的採訪,要越低調越好,因此只好躲去了顏暮商家裡。這天他在顏暮商家裡吃了晚飯,兩人親熱了一番後,顏暮商開車送他回家。下車後習慣性的在他唇上親了一下。忽然一道尖銳的剎車聲傳來。他還沒反應過來,顏暮商已經迅速將他裹進了自己的大衣內,然後只見一道白光閃過,伴隨著「卡嚓卡嚓」的快門按動聲,一輛小汽車在他們面前呼嘯而去。

    凌峭臉色慘白,終於明白發生什麼事情了。

    「不要怕。」顏暮商低聲安慰道,「你被我擋住了,他們沒拍到你。」

    凌峭還是在發抖。

    怎麼辦……怎麼辦?

    他最害怕的事情……他和顏暮商之間的關係,若是被人發現了……他要怎麼辦?

    這個世界上,總是越讓人害怕的事情,越容易發生。

    當凌峭在網上,看到自己那張「出櫃」照被添油加醋的配上各種內容豐富的版本出現時,他抓著鼠標的手都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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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勇氣再看下去,凌峭「啪」的一聲關閉了網頁。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他的腦子裡只有這三個字在不停的重複。

    聽到門鈴聲響起,凌峭昏昏沉沉的從房裡跑出去開門。不管是丁沂還是唐歡還是顏暮商,隨便誰來都好,隨便誰來告訴他他要怎麼辦!

    大門拉開的一瞬,對上的是一張陰沉得彷彿結冰的臉。

    「爸,爸爸……」凌峭的聲音像從齒縫裡擠出來的一般,展銘豪一個跨步進了房間,順手關上了門。

    凌峭連大氣也不敢出。

    「啪」的一聲一張報紙扔在了他面前。

    「這是怎麼回事?!」展銘豪竭力控制住怒火,緩緩的開口問道。

    凌峭的視線落在那張佔據了幾乎三分之一個版面的照片上,面如死灰。

    「你和那姓顏的……你,你怎麼會和他搞到一起去?!他不是丁沂的朋友麼!」展銘豪氣得手都在抖。他以為他這個兒子不過是內向了一點,膽子小了一點,不善交際了一點……萬萬沒料到竟然這麼驚世駭俗!

    竟然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凌峭抖著唇,死死的盯著地面。半晌,顫抖著擠出了三個字:「不是我……」

    「什麼?」

    「不,不是我……」凌峭雙手握得死緊,指甲都掐進了肉裡,「不是我……」

    展銘豪皺著眉頭看著他,重新又撿起那張報紙看了看。

    照片上只有顏暮商一張泛著怒氣的臉,另一個人被他用手臂緊緊護住了,只露出了一點點頭髮。照片上的背景是凌峭家門口,不是凌峭,那會是誰?!

    正在一片寂靜間,大門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丁沂的聲音響起:「你怎麼說來就來了,姐夫呢?」

    「他不是一大早就過來了麼?」

    「嗯?我怎麼不知道……」話音未落,丁沂和丁泓一前一後的進了門。一眼看到凌峭父子僵持在客廳,兩個人都愣了愣。

    「怎麼了?」丁沂先開口。他昨晚在公司通宵加班,正要回家補眠。

    展銘豪一語不發的把手中的報紙遞到了丁家姐妹面前。

    丁沂看清楚報紙上的照片和內容,腦子裡「嗡」的一響——這兩個人!這兩個人!

    丁泓也呆住了,看著凌峭:「你,你和顏暮商……」

    「不是我。」凌峭彷彿個機器人,只會重複那三個字。丁沂聞言一呆,見凌峭一副風中落葉般幾乎連站都站不住的模樣,臉色慘白得好像隨時都會倒下去一樣,滾到嘴邊的話語又吞了回去。只好沉默。

    丁泓盯著那張報紙,漸漸連手都抖了起來。她慢慢的轉過頭,看著丁沂:「不是凌峭……那是誰?」

    丁沂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大驚之下立刻矢口否認:「不,不是……」

    「不是你那是誰?!」丁泓將手中的報紙一把擲在地上,狠狠的看著他,「丁沂,你答應過我什麼!」

    丁沂被激得差點起跳——關他什麼事!他知道丁泓心裡一直明白他和顏暮商以前的那些破爛帳,也知道丁泓非常不喜歡他和顏暮商保持著朋友關係——可這次他真的是沒有和顏暮商扯上關係!蒼天明鑒!

    然而一轉頭,對上凌峭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那驚恐得彷彿是世界末日來臨般的表情,丁沂又氣又不忍。

    有膽子喜歡上男人,卻沒膽子認嗎!

    他是瞭解凌峭的,知道他一直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掩飾著自己和顏暮商之間的關係,就連凌微也是不知情的——他已經拿出最大的勇氣來接受顏暮商的感情,卻再多一分勇氣都沒有了。

    不能逼他……難道真要再次把他逼進醫院去看心理醫生麼?他相信展銘豪是做得出這種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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