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該不會是愛上壞女人了吧?我擔心你對這種誘惑好象沒什麼免疫力。」
「這是我自己的事。」
妹妹把沒吸到幾口的香煙捻熄。
「我介紹的對象起碼比你現在的戀人要好。」
自己沒說過有戀人,妹妹卻一口斷定,然後用銳利的目光瞪著松下。
「你沒有辦法抬頭挺胸地把對方介紹給家人的話,一定是心虛吧?」
一想到被妹妹知道的時候,松下的背脊都涼了。整個腦子裡浮現的,都是她怎麼會知道的疑問。
「哥,你有把要去赴約的事告訴戀人吧?」
一時之間無法編織謊言的松下只能曖昧地張口結舌。
「真由美說她看到你的頸口附近有吻痕才知道你已經有了戀人。我最討厭這種做給別人看的沒水准女人。」
松下想起那天戀人幫自己穿衣服時解開第一顆扣子的事,或許正如妹妹所說是給對方警告,也或許只是偶然。但是想起當時他那不自然的表情,松下覺得前者的可能性比較大。沒想到一向冷靜的他居然也會搞這種小動作,松下在吃驚之余也覺得高興……。
在他回到座位之後,兩人就結束了尖銳的對話。在妹妹口中被稱做『沒水准的女人』,正對著她笑說『待會兒准備去哪裡』。
由於妹妹提出想多喝一點酒的要求,於是三人就到了一家飯店的雞尾酒吧。明天就是研修會了,若妹妹喝得這麼猛的松下不禁擔心起來。還有點酒量的戀人也陪著妹妹小酌幾杯。
松下凝視著窗外的夜景。因為南面全都是玻璃窗,所以不管從哪個角度都可以享受到神戶的夜景。
「今天一整天獨占小男生的感覺真好。」
雖說是醉了,松下還是為如此大剌剌表態的妹妹感到汗顏。趁她到洗手間補妝的時候,松下附在戀人的耳邊輕聲說『不好意思,今天麻煩你陪她了』。戀人隨即微笑搖頭。
才晚上十點就喝得大醉的妹妹,負起攙扶她任務的松下踏上歸途。她在車上雖然坐不直,幸好下了車後就能獨自行走。洗完澡,素著一張臉出來的妹妹再丟了一句『明天早上七點叫我』之後,就倒在戀人的床上呼呼大睡。
妹妹一旦斷電,家中又恢復平時的靜寂。先洗好澡的松下在寢室等待著戀人的來到。過了十五分鍾左右就聽到敲門的聲音。洗完澡的他臉色緋紅。
「你喝了不少啊,沒事吧?」
他緩緩搖頭。
「沒事,我的酒量還不錯。」
他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頰。
「或許臉有點紅吧!」
果然站在門口的戀人怎麼都不走近松下身邊,接著居然說出『我就睡沙發好了』。
「你不想睡在我身邊嗎?」
他吃驚地回答不是。
「我身上有酒味。而且你又不喜歡喝酒,應該不會喜歡這種味道…………」
知道他是體貼,但是對現在的松下來說並沒有必要。
「請到我身邊來。」
松下急迫的聲音讓戀人慌忙走近。松下拉他過來後把臉埋在他的腹上。
「……你是故意的嗎?」
戀人一臉疑惑。
「我去赴約的時候,你是故意幫我解開第一顆扣子嗎?」
戀人的臉霎時紅了,表情也從尷尬轉為欲泣。
「你是故意要讓對方看到我頸上的吻痕?」
「……不是。」
他顫抖著聲音否認。
「真的不是。」
他垂下眼睛低語,然後尷尬地否認。他說他不是故意的,松下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麼了。是相信自己的感覺還是他的否定?悶悶不樂的松下越想越生氣。如果戀人是因為嫉妒而解開自己的扣子無所謂,嫉妒是愛情的證明,不管多麼惡質的行為松下都覺得高興。但是他為什麼不肯老實承認呢?他想要一個人置身事外地保持冷靜嗎?
「你為什麼說是單戀?」
知道松下是指自己在餐廳說過的話,他輕咬著下唇。
「對方是我嗎?」
戀人苦笑著說除了你還有誰。
「那你為什麼……」
他輕輕拉開松下擁住自己的手,然後坐到他身邊。
「在到這裡來之前,我以為只要能到你身邊一切就會順利。」
他淡淡訴說。
「但是現實和想象不同。為什麼你不能了解?為什麼不能讓你知道?彼此的感情沒有交流的感覺就跟單戀一樣……」
就在身邊觸手可及的身體似乎有點僵硬,他深深歎息。
「你常說怕我會膩還是討厭,但是我也怕被你討厭啊!你不是那種會把自己情緒清楚說出來的人,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忽然生氣還是不高興。」
訴說不安的雖然是戀人,但受到重大打擊的卻是自己。在從前放棄數學的那段期間裡,他知道自己有多渴望回到那個世界。有些東西只要花時間就可以爭取得回來,不過戀人不同,失去一次之後就沒有下次,就等於永遠的消失。
「搬來這裡之後,我盡量提醒自己別失了分寸,怕會讓你覺得我很煩……常常看你的臉色揣想你高不高興……」
松下把他拉過來親吻。戀人的口腔裡雖然還殘存著酒味,但他不介意。在伸手撫摸他肌膚的同時,也感覺到他身體的緊繃。
「今天不行……」
「為什麼?」
雖然昨天和前天都做過愛,但他卻連一天也無法忍耐。而且,無法忍耐的可能不是身體,而是心,是渴望被愛的心。他希望戀人溫柔的身體能撫平自己的不安,想知道除了我愛你這種語言之外的東西。
戀人看了門口一眼。
「你妹妹在啊!」
「她不會不敲門就進來,如果你擔心的話就上鎖。」
戀人神情困惑。
「但是……」
他躊躇幾秒後低聲說:
「要是被她聽到的話……」
「她醉得那麼厲害,不是太大的聲音根本不會醒。」
他當然明白戀人不願意的理由,但松下心中的不安更基於被妹妹知道的危機感。看著戀人遲遲不肯點頭,松下焦急地搖晃他的身體。
「你是拿我妹妹當借口,其實是不想跟我做嗎?」
「這不是想不想做的問題……」
無視戀人意願的松下開始動手脫他的衣服。對方的抵抗也只是剛開始,等到全裸之後就放棄了。松下把所有的不安和珍愛都灌注在他體內。雖然對自己單方面的發洩感到心虛,但是發現戀人勃起的身體弄濕了自己的腹部,而在他沒有拒絕的親吻裡感到原諒。當松下從背後進入時,戀人大大地喘了一口氣後把臉埋在床單裡壓抑聲音。
行為結束之後,松下也沒有從戀人的體內離開。已經沒有力氣勃起的分身,仍舊在溫暖的窄道內戀戀不去。在做的時候對他充滿了強烈欲望,然而在結束之後剩下的只有後悔。戀人雖然有反應,卻絕對稱不上積極。
「尚史。」
松下輕撫著戀人的頭發,他卻還是把臉深埋在床單之中。察覺出他似乎不高興的松下這次滑到他的面頰。不料戀人卻別開臉,如此明顯的拒絕足以將松下推落絕望的崖底。他從來沒有被如此拒絕過。想到戀人是打從心底厭惡著自己,松下就覺得心口一陣絞痛。拒絕足以奪走勇氣。松下連觸碰他都感到害怕。他抽出自己枯萎的分身與戀人保持距離。他在與戀人沒有任何接觸下面對著牆壁。
完全沒有睡意。要是睡著的話或許下次醒來時他已經不在身邊,或許他會丟下這個悲哀的男人離去也不一定,要提出分手也不能怪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為什麼自己不在戀人抗拒的時候留一點余地呢?當松下確定自己肯定會被拋棄時,眼淚不禁奪眶而出。與其要過著沒有他的日子,還不如死了算了。
或許被戀人拋棄就想尋死的男人太傻,但是……一定沒有人可以了解自己現在的心情。當松下壓抑聲音啜泣時身旁有了動靜,想到戀人終於要捨自己而去時他捂住耳朵,完全不想聽到他離去的聲響。
直到一雙溫熱的手指摸上自己的眼角時,他才驚訝地松開手。抬起頭來正好迎上戀人凝視著自己的眼光。
「你為什麼哭呢?」
氣他明知故問的松下遮住臉縮起身體。
「是因為我剛才不太願意嗎……」
他輕撫松下的頭。
「我在你面前連生氣的自由也沒有嗎?」
松下什麼都說不出來,也想不到該說什麼,他被自己的自私責備著。戀人像對待寶物似地撫摸松下的肌膚,見他仍舊蜷縮著身體,就溫柔地覆蓋在他的身上,舔他的頸項和臉頰。在戀人積極的愛撫下,松下才慢慢抬起頭來響應他的吻。
接著就彷佛剛才的拒絕從不曾發生過似地,戀人大膽地誘惑著松下,把腰緊貼在他的下半身,在自己體內恣意玩弄他。那就像被甜蜜的毒藥侵犯般,痛楚的陶醉感。直到把他擁進懷中之後,他才輕舔松下的唇而松了口氣。
或許是流太多汗的關系,到了半夜異常口渴的松下不驚動枕邊人偷偷起身。怕赤裸的身體走到廚房會遇上妹妹,就把丟在地上縐巴巴的睡衣撿起來穿上。懶得開燈的松下在黑暗中走著,一打開客廳的門發現廚房透露出些許燈光。開始還以為是睡前沒關,後來仔細一看,裡面的餐桌前居然有一個人影。
「怎麼了?」
妹妹手持著杯子搖晃,聽到松下的問聲也不響應。不滿於她的尊大態度,松下自行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罐礦泉水想要拿到寢室裡去喝,准備離開廚房峙卻聽到妹妹的聲音。
「我們來聊聊吧!」
一下子不理人,一下子又說要聊天,難以捉摸妹妹心思卻又不能無視的松下只得坐下來。
「我們醫院快要開始透析療法了。」
父親建立的醫院在他死後出母親繼承。而妹妹則在大學醫院任教,負責的是循環器內科。循環器和透析……雖然並不是完全沒有關系,但應該是兩種不同的分野啊!當初聽到妹妹要來這裡參加透析學會時,松下就覺得有點不解,現在知道原來是自家醫院准備引進,難怪她會先來參加研修了。
「老家的醫院經營相當辛苦,現在又不是那種只要開門,患者就會自動上門的時代。在這一方面引進透析的確對營運有很大的幫助。總有一天,我要回家裡的醫院就職,本想在這之前多少先學一點東西。雖然不一定直接由我負責,不過有機會學總是不壞……」
妹妹輕聲歎息。
「說這些跟你也沒什麼關系。老爸雖然已經斷念,但媽一直沒有放棄要你回來的念頭,畢竟你當過一次醫生。」
「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沒有辦法再重操舊業。而且,還有妳和武志在……」
「武志他不行。」
妹妹對比自己小一歲的弟弟批評也毫不留情。
「他不適合臨床,在大學裡也一天到晚做研究和實驗。每個人都有適不適合的問題,沒有必要強迫他繼承。」
「那……早晚會由妳繼承吧?」
「應該是吧!幸好我跟你不一樣,很喜歡自己的工作。」
妹妹把手撐在桌上粗魯地撩起前發。
「我真是羨慕你啊,既自由又無牽掛……」
「我知道自己選擇了別的道路而增添妳的負擔,真的很對不起。」
「我明白,有些工作不是每個人都適合,沒有人可以左右你不當醫生的決定。但是,想到你在家裡有困難的時候,還不知羞恥地跟男人同居更讓我生氣。」
看著妹妹鄙視的眼光,松下全身凍結。他垂下眼睛不敢正視她。
「知道他是你的戀人讓我很吃驚,我雖然自認對同性戀沒有偏見但還是不行,一想到有家人是男同性戀,就讓我全身不舒服。」
松下放在桌上緊握的手輕輕顫抖著,他無法否認。
「我從以前就睡得很淺,或許是因為工作常值班的關系吧。……我是被你房間的聲音吵醒的。」
妹妹從鼻子裡冷笑一聲。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一直不願意把喜歡的對象介紹給家人了,誰能大剌剌地說自己喜歡的是同性呢!」
妹妹的話字字都刺在松下心上。
「你年紀這麼大了,有些事也不用我說。相信你最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過,我會把這件事跟媽報告。」
「請不要這樣。」
忘了還是半夜的松下大叫。
「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
妹妹強硬的眼神讓松下說不下去。
「我只是把事實告訴媽而已,並沒有其它意思。」
「妳別讓媽擔心。」
妹妹唇角扭曲。
「平常連家也沒回幾趟的人一有了麻煩就會開始『擔心』哦?其實,你是怕被媽瞧不起還是生氣吧?從以前你就唯母命是從,不管媽說什麼你都不敢反抗,我在旁邊看了真是火大。」
「請別提以前的事了。」
啪地一聲,妹妹把手上的杯子摔在地上。
「比起我和武志,媽到現在還是對你抱著期待啊!你明明已經超過十年以上不碰醫職了,但她還是沒放棄讓你結婚後繼承醫院的念頭。每次只要有什麼事,她就只會把『如果佳正在就好了』掛在嘴上,我早就聽得很不耐煩了!」
妹妹纖細的肩膀上下劇烈起伏。
「所以我要告訴媽什麼叫做『現實』。告訴她哥哥有一個同性戀人,在神戶快樂的生活著。這麼一來媽也會干脆死心吧!」
「妳別混為一談。」
「我沒有混為一談。如果你真的為媽著想的話,就應該把那個人的事說出來,告訴媽他就是我的戀人。讓人放棄也是一件好事啊!」
怒罵聲消失的廚房像死亡一樣靜寂。即使無法把他介紹給任何人,自己愛他的心仍沒有一絲改變和虛偽。松下焦急地思考著要怎麼把這種想法傳達給妹妹知道……卻想不出適當的詞匯。
這時走廊外忽然亮了,接著傳來腳步聲。應該還在沉睡的戀人走進客廳。睡眼惺松的他有點訝異妹妹的存在,目光接著移到地面的玻璃碎片上。
「我正在跟我妹聊天,不小心打破杯子……」
松下笨拙地找借口。
「哦……你們都沒有受傷吧?」
妹妹沒有回答,只對他招招手。
「你可以過來一下嗎?」
看到什麼都不知情的戀人慢慢走過來的時候,松下忘情大喊:
「你先回房裡去!」
戀人困惑地呆站在原地。
「我有事想問你。」
「芳子,這件事跟他沒有關系。」
「你是同性戀吧?你是怎麼誘惑我哥哥的?」
單刀直入的疑問讓戀人的表情霎時變得僵硬起來。
「你還年輕,不需要找這麼老的人來當對象吧?」
戀人閉上嘴,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妹妹的話。
「你倒是說話啊!」
妹妹像靈活的貓般起身,迅速地走到戀人身邊,劈手就給他一巴掌。松下蒼白著臉奔過去把戀人護在自己背後。
「你裝模作樣的原來是想騙我?還有你!到底在想什麼?居然叫他來接我?」
之前還拼命稱贊戀人既聰明又可愛的妹妹,一旦知道他是自己的情人之後態度就為之人變。
「你可以鄙視我,但是別把氣出在他身上。」
松下轉過頭去低聲說:
「你先回房去。」
「但是……」
只要他在這裡的話一定會遭到妹妹的炮火攻擊。在兩人說話的時候妹妹又走了過來。
「你給我出去!你居然敢面不改色地站在我面前?你有沒有一點羞恥心啊?」
松下強硬地插身在兩人之間。
「你也是一樣!搞什麼男男同居,拜托你看清現實好不好。」
「我知道什麼叫現實,沒有妳說得那麼愚蠢。」
妹妹輕蔑地笑了兩聲,緩緩抱起手臂。
「你以為像這種辦家家酒一樣的戀愛可以維持多久?我勸你們還是早點分手的好。」
戀人沉默地聽著妹妹的話。
「我明天就搬到飯店去,我無法忍耐在這裡跟你們一起呼吸。不管你怎麼說,我都要把這件事告訴媽。」
「不是叫妳別這樣了嗎?」
「那你就自己把他介紹給媽認識啊!告訴媽他是你最愛的情人。你也正好可以看看自己究竟捨棄了什麼,又放了什麼下來。」
妹妹呼地笑了。
「不過我看你是做不到。」
在松下眼中,此刻的妹妹彷佛惡魔。母親已經沒有以前的霸氣,與其讓她傷心,松下寧願瞞著她。胃好象又要抽痛起來了,松下無意識地捧著肚子。他多希望妹妹能夠不要菅他們,不要責備他們。自己好不容易才留住了戀人的心……根本沒有多余的力氣去顧及道德和家人了。
「老師沒有必要把我介紹給家人知道。」
一直在松下背後的他忽然挺身而出。
「有些事做了也沒意義。」
原本沉默的戀人充滿挑釁意味的口吻,讓妹妹的表情變得慍怒起來。不想再刺激到妹妹的松下,拉了拉戀人的衣襬卻沒有得到任何反應。
「是你自己覺得沒有意義,反正不說對你絕對有利。」
「這不是有不有利的問題,而是老師也覺得如果會傷害到令堂的話,那就沒有說出來的意義。而且,假使就像你說的以後我會跟老師分手的話,現在說出來只是毫無意義且彼此憎惡而已。既然如此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用這種方法逃避實在太下流了。」
「我們不能逃避嗎?」
他反問。
「不能因為不想受傷而逃避嗎?在不受傷,也不傷害任何人的情況下逃避,並不是一件壞事。」
「你就這樣把自己的所作所為正當化?」
「我說的只是事實而已。」
「在我聽來都像是歪理而已。沒有面對現實勇氣的愛情能有多少份量?」
他垂下眼睛後輕輕拾起頭。
「老師已經是成人了,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而且,感情這種事既無法受人左右,也不能強迫。」
戀人不像平日作風般的強勢。
「但是錯的事就應該更正啊!」
「我不認為是錯事。」
「那我換一種說法。」
妹妹瞪著他。
「看到你們就讓我覺得惡心想吐。」
松下知道他倒抽了一口氣。
「……會覺得不舒服是妳自己個人的感情問題。」
妹妹笑了。邊笑邊毆打戀人的臉頰,快到連松下都來不及阻止。
「你給我從我哥面前消失!」
「不要。」
他直視著妹妹宣言。
「我喜歡老師所以說喜歡他,我愛老師所以才跟他相愛,我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等到哪天老師不要我的時候,我自然會走,在那天到來之前,我覺得自己可以留在這裡。」
「我家人絕對不會承認你的存在。」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會被承認。明知道不會被承認,而妳還堅持要告訴家人的舉動只不過是在報復而已。妳把我們的事告訴家人,讓老師孤立……這樣就滿足了嗎?這樣就能消除妳的焦躁嗎?」
趁妹妹退縮的時候他再度攻擊。
「妳以為老師沒有煩惱過嗎?我不這麼覺得。他在煩惱過後仍決定不說的話,誰也沒有強迫他的權利。」
「反正你就是在享受戀愛的甜美嘛。現在是快樂,但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怎麼辦?你打算一生跟我哥在一起?」
「如果可以的話……」
妹妹抱起手腕歎息。
「年輕時的戀愛誰都會這麼想。錯覺這一次就是一生的戀情。然而現實是無情的,再熾熱的愛情也有冷卻的一天。你還有青春可以重來,我哥可沒有時間再浪費了。遇到你會毀了他的人生。」
戀人和妹妹之問好像有一條地雷線,那種緊迫感讓松下無法插嘴。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是不是浪費要由老師來決定,不是用妳個人的尺度來衡量。」
「你的意思就是叫我別多管閒事吧?」
妹妹丟下一句『不可理喻』就踩著大步走出客廳。戀人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邊,松下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跟他說話。不到幾分鍾走廊上傳來聲響,是妹妹提著旅行袋准備離去。
「妳打算去哪裡?」
松下在喝水之前看了一下時間是凌晨四點。
「我要離開這裡,反正車站前面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廳。」
「但是……」
妹妹好象忘了現在還是別人的睡眠時間般啪地一聲關上門。松下雖然擔心這麼晚她還出去,卻沒有追上去的勇氣。……他懼怕爭吵。回到客廳之後,戀人還站在同一個地方。一動也不動的他聽到松下在地板上走路的聲音才回過神來。
「令妹她……」
跟剛才爭執時完全不同,無力的聲音。
「她已經走了,說要到站前的咖啡廳去坐。」
他咬住下唇再度低下頭。
「對不起,我不該對令妹說那麼過分的話。」
「我是無所謂……」
怎麼會變成這樣……突如其來的發展讓松下有點茫然無措。妹妹應該對戀人的向導覺得滿意,明天心滿意足地回去才對,為什麼非得在半夜丑陋地爭吵呢?
「你明天早上還有課,早點睡吧!」
都是自己強迫戀人做愛被妹妹聽到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松下做好被責罵的心理准備,但是戀人的口氣卻意外地開朗。
「你不睡嗎?」
「我把玻璃碎片掃干淨再睡。」
「我來幫你。」
「不用了,小心受傷。」
戀人微笑說道。看到他的微笑,松下差點安下心來。
「那你呢?你不怕受傷嗎?」
他抬起頭。
「你就不怕受傷嗎?」
他淒楚地看著松下。
「我做家事比較有要領啊!」
他從廚房拿了一把小掃把出來。松下不知道自己家裡有這種東西。撥掃著玻璃的聲音清脆又透露著無奈。掃完玻璃碎片之後,戀人看著出神的松下說:
「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先去睡吧!」
見戀人沒有太奇怪的神情,松下依言回到寢室。躺上床之後當然睡不著。母親一定會知道這件事吧?多少會發生一點沖突。要是母親在自己面前哭的話怎麼辦?就算再怎麼哭自己也不可能放棄他啊……。妹妹說過的話、戀人說過的話、自己的態度、當時的狀況。一遍又一遍地在松下腦中盤旋不去。他只想著如果在哪個時候能把狀況修正過來就好了,這種無法挽回的事。
松下一直撐到快天亮才睡了半小時左右就醒來。戀人還是沒有回到房間。快要七點的時間,松下就像往常一樣到廚房卻覺得異常寒冷。走到客廳才看到戀人睡在沙發上。不想吵醒他的松下踮著腳走到身邊後,才發現他並沒有睡著,只是望著窗簾發呆。淡綠色的窗簾在全開的窗戶底下飛舞著。
原本面無表情的戀人看到松下之後慌了起來。
「對不起,我還沒准備早餐……」
「沒關系。」
他想站起來卻跌倒了。
「你沒事吧?」
松下抱他起身的時候,才發現戀人身上異常冰冷而且正簌簌發抖。想問他怎麼了的同時,戀人忽然撲鼻緊擁住松下,接著就整個人往沙發倒去。問他要不要緊,他只回答可能是睡眠不足。看著戀人呆滯的神情和泛紅的雙眼,松下猜想他大概也一夜沒睡。
「我去泡咖啡。」
他這次腳步比較穩了。走進廚房沒多久就端了咖啡和吐司,還有松下最愛的煎蛋出來。
不想浪費戀人心意的松下開始吃早餐。他坐在松下身邊,不厭煩地繼續凝視著窗簾。兩人安靜共處的時間雖然居多,但像這樣氣氛怪異的感覺還是第一次。松下雖然說不出哪裡不對勁,但從戀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氛就是不自在。
「很有趣嗎?」
戀人慢慢回過頭。
「我看你一直在看窗簾,是不是哪裡有趣……」
他搖搖頭。
「看到風就像有生命的動物似地擺動,我在想要用哪種計算公式來表示才好。」
「這有點難,風的強度和方向都跟濕度和溫度有關,還有窗簾本身的質料……」
「那是無所謂,我只是亂想來轉移心思而已。」
無視於松下認真說出的答案,他歎了一口氣。
「有一天……」
他低聲說。
「不知道你會不會後悔跟我在一起。」
松下無法回答,戀人也沒有催促答案,也不是很想知道答案的樣子。或許他知道未來誰都不能保證吧!
他們分別離開公寓。就像臨出門前戀人所說『我待會兒再去』一樣,他晚了一點才出現在大學裡。但是松下第一堂有課,兩人只好在走廊上擦肩而過。由於今早跟妹妹吵架,連帶上課有氣無力的松下,回到辦公室後發現戀人竟然趴在自己的位子上。
「你沒事吧?」
松下慌忙跑過去搖他。戀人吃驚地抬起頭來,他眼角濕潤,眼眶和鼻子皆泛紅,就像剛哭過一樣。他吸吸鼻子,用袖口擦拭弄濕的桌面。
「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沒有哪裡不……」
他語還沒說完就撲在松下的胸口發出類似嗚咽的喘息。過了五分鍾後才稍微平復下來,推開松下和他微微保持距離。
「我今天先回去了。」
他輕聲說。
「我無法專心上課,在你身邊只會妨礙到你而已。」
「你真的沒事吧?」
他微笑後走到房間一角拿起通學常用的背包。看著戀人無神的側臉,松下直覺不能讓他就這樣回去。他回去之後要做什麼?會一個人哭嗎?想到這裡就覺得無法忍耐的松下抓住他臨走的手。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他歪著頭。
「像我妹妹,還有我做的事都讓你厭惡吧?」
「不會啊……」
「你可以生氣啊,為什麼不生氣?」
松下終於明白今早感覺到的不對勁是什麼了。他從昨天開始就沒有生氣。明明被妹妹羞辱得那麼慘,卻沒有責備任何人。
他俯首搖頭。
「我沒什麼好生氣的。」
「你又不是神,不會生氣太奇怪了。」
「我真的沒有生氣啊……」
無法接受的松下又問了三次,他也回答三次同樣的答案。到了第三次結束後,戀人疲累不堪般地歎息。
「我要是生氣的話……你不是又要哭了?」
在松下咀嚼話中含意時,戀人已經趁機離開了。獨處的松下開始思考戀人所說的話,和不在自己面前生氣的理由。……想到欲罷不能。
透析療法的研習會在位於Port Island的Anix
Plaza大廳舉行。在研習會結束前半小時到達會場的松下,在大廳門口等著妹妹出來。雖然研習會還沒結束之前就已經有人陸續出來,不過在一結束的同時,人群就像潮水般湧出。
松下慌了手腳,他怕在這麼多人裡找不到妹妹。東張西望的松下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轉頭一看來源是一個五人的男性集團,妹妹也在其中。松下叫了一聲之後,妹妹吃驚地站住。
「幸好找到妳了,我有話要說。」
妹妹跟同伴交代一下後就獨自留下來。因為是在大廳前,松下便說要找個可以說話的地方,但妹妹不耐地表示在這裡就好。
「我待會兒還有飯局,不想遲到。」
松下強忍又要發作的胃痛。決定來找妹妹之後,他的胃也與時間成比例地開始作痛起來。但是他不能因此退縮。
「不管妳和家人怎麼反對,我都要跟他在一起。」
妹妹歎了口氣。
「你就是特地來告訴我這個嗎?別讓我蒙羞好不好?」
妹妹嘲弄的口吻對自己來說也是必要的過程。
「跟你談過之後,更加堅定我選擇他的決心。」
「隨便,我沒時間陪你們玩。」
「我會保護他。妳到底想對我要求些什麼?」
妹妹皺起眉頭。
「妳是要我跟女人結婚,然後組織家庭嗎?要我步上一個平凡的人生嗎?可惜我對這種形式的生活無法感到幸福,因為我無法喜歡上女人。就像妳需要丈夫孩子一樣,我也需要一個人生伴侶。在這個年紀好不容易遇到這一生中最愛的人,請妳不要否定我們。」
松下跪在大廳的彩色磁磚上,在他的頭碰觸到地面前被妹妹拉住了。
「你干什麼啦!丟死人了。你也為我想一想好不好?」
松下緩緩站起。
「你太奇怪了。」
妹妹低頭歎息。
「為什麼?」
「因為做的都是些奇怪的事啊!」
自己對妹妹的誠意居然被解釋為奇怪,松下有點無奈。
「我只是告訴妳我有喜歡的人,並希望妳也能接受他而已。」
「但是也不能找那麼年輕的……」
「喜歡一個人跟年齡沒有關系吧?」
妹妹焦躁地咬住嘴唇。不管是年齡或相處的時間,甚至血緣都無法成為了解一個人的主要原因。就像妹妹無法了解自己一樣。
「妳知道我感冒的時候最想要什麼嗎?」
妹妹訝異地看著他。
「妳和媽都會找最有效的藥給我。但是,就算我不吃藥明天就會死的話,我也寧願選擇一個能永遠陪在自己身邊的人。我想要的是一個安慰的擁抱和溫柔的對待。這些他都明白,他明白我是一個多麼害怕寂寞,並且拙於排解壓力的人。像今早他也是因為我不擅與人爭執,才會跟妳起了口角,平常的他不是那種攻擊性的人,他總是萬分為我設想,我不想失去他。」
這麼大把年紀了,別這麼沒用好不好……妹妹歎息地說。
「我不想說謊,所以選擇實話實說。我覺得同性戀很惡心,也不想去想象。我想我這一生永遠無法理解你的感情。」
妹妹現實的話刺痛了松下的心。
「……我小時候非常以你為榮,因為你聰明又優秀……就算你不當醫生,我也一直以你為傲。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我還是以前的我,還是那個優柔寡斷又懦弱的男人。改變的是妳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