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 3
    人有一種叫做無意識的習慣。比如說吉本在學校餐廳吃飯的時候一定要坐在窗邊的位子,如果沒有也會選擇*窗的地方。即使門脅往人少的室內走去,他也會指著熱鬧的窗邊說那裡比較好。

    剛開始門脅還搞不懂,他為什麼特別中意*窗的位子,問過之後才知道,原來吉本喜歡學生餐廳外的風景,說什麼鋪著細砂的步道有花瓣片片落下好有情調之類。

    叫了一碗烏龍面的吉本,拿起衛生筷先咬在嘴裡後,從反方向施力把筷子拉開。門脅從來沒有看過這樣分開筷子的方法,甚至可以說有一點野蠻,但吉本做起來就是不會給人粗俗的感覺。門脅只認識一個人會用這種方法分開筷子。

    「三笠最近怎ど樣?」

    每次幾乎都是三笠主動邀約門脅喝酒,所以只要他不來找的話,兩人見面的機會自然就減少了。

    「好得不得了。」

    不耐地丟了一句後,吉本優雅地無聲吸著麵條。

    「他最近都沒跟我聯絡,還想說他是不是工作太忙。偶爾打電話給他也不在家。」

    「你找他有事嗎?」

    「是啊,不過不急啦,下次看到他再說。」

    兩人沉默下來繼續吃飯,門脅忽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視線,抬起頭來正好迎上吉本的目光。

    「那傢伙……從上個月開始就不回自己的房間了。」

    他的語氣沒有絲毫歡迎的意味。

    「每天都到我的房間來混。我又沒有答應他要一起住……」

    吉本咬著筷尖。

    「能不能拜託你告訴他我很困擾啊!」

    「你跟他說過嗎?」

    「當然,但是不管我說什ど,他都用一句『我想待在你身邊』來搪塞,根本不甩我。就算再怎麼喜歡我也想擁有私人的時間啊!每天都那樣……」

    吉本沒有說完。門脅也沒有不識相到繼續追問,只默默喝了一口水。

    「我會打電話給他。」

    吉本臉色陰沉地點了點頭。門脅心想還是換個話題比較好。

    「你的畢業論文寫得怎ど樣了?」

    「……還在收集資料啊!」

    「你打算寫什麼主題?」

    「遊戲理論和獨佔市場的應用。」

    關於經濟學門脅是一竅不通。吉本把只剩下湯底的麵碗移到旁邊。

    「你最近也很辛苦吧?不是電腦和課本都燒掉了嗎?念理科的電腦是必需品啊,要不要我的借你?」

    「不用了。」

    「不用客氣啊?反正我還沒那ど快動工。」

    「我已經借到電腦了。有人買了台新的,就把舊的借給我……」

    「哦,那就好。」

    松下的臉忽然掠過門脅的腦際。自從那次借了他的電冰箱和電腦之後就沒再見過他了。

    「你是不是有什麼煩惱啊?」

    吉本突兀卻認真地問。

    「如果沒有就好。你住的地方整個燒掉之後不是很辛苦嗎?但是,你什麼都牢騷都沒向我們發。要是有煩惱的話別悶在心裡,說出來也好替你分憂啊!」

    感覺吉本比平常擔憂的語氣,門脅忽然反應過來。

    「三笠是不是跟你提過,我被男人告白後把對方甩了的事?」

    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吉本輕經點頭。看著眼前這個愛操心的朋友,門脅不由得笑了。

    「事情發生的時候當然吃驚,不過不徹底拒絕的話只會造成日後的煩惱。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了。」

    現在的確是沒什麼麻煩,即使會有一點尷尬。

    「上次跟三笠談過之後,才發現搞不好我沒有談過真正的戀愛。我從來沒有過想要跟誰在一起的想法,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必要的地方。連女朋友也不是很想要。」

    吉本歪著頭。

    「個人需要不同啊!」

    「說不定我會永遠單身。」

    吉本認真地聽著門脅的話。

    「要不要結婚或選擇單身都是你的自由,像我也無法想像你跟戀人黏在一起的樣子。不過要抱獨身主義是好,談談戀愛也可以調劑身心啊!」

    「談戀愛會有什麼好事嗎?」

    聽到門脅的問題,吉本不禁笑著說『算了,你還是一輩子單身比較好』。

    從第三堂就沒課的吉本吃過午飯後便回家了。而第三堂要上研習會的門脅則在五分鐘前走進教室,在前面第三排選了一個位子坐下。雖然教授沒有規定學生一定要坐哪裡,不過盡量還是別集中在後面比較好。

    門脅看著門口心想松下今天該會來上課吧?如果教授有來授課的話,擔任助手的松下多半不會出現。他送給自己的電冰箱雖然舊但是挺好用,想到他還專程送到家裡來,自己連謝都沒說上幾句。

    還有那台電腦也比自己原有的性能更好,再加上借的那幾本書,已經過了快一個月的時間了。

    門脅有件事一直想問松下,就是電腦有個怎麼找都找不到的功能。當初在借的時候松下曾經說『找到使用手冊之後會拿給你』,但是之後卻一直沒有來找他。

    其實可以不用坐以待斃,直接去找他要就好,但門脅又不好意思去催促他。就這樣一個月過去了,門脅不禁懷疑松下是不是忘了使用手冊的事。

    上課時間到了,學生也都進入教室,正好這時前門也開了。這一瞬間門脅幾乎可以確定,今天來上課的一定是松下,因為教授每一次來上研習會幾乎都會遲到。

    一個月沒見的松下看起來又清瘦了幾分,他站上講台後看到門脅似乎輕輕點了一下頭。

    「好久不見了。最近都沒有時間來跟大家見面。」

    平常總是立刻上課的松下今天卻先來一段致辭。

    「前一陣子我投稿到美國某數學專門雜誌的論文被採用了,因為忙於準備工作一直撥不出時間來上課。前幾天好不容易把稿子送出去了,事情才告一段落。或許有同學已經開始在準備論文了,如果有什麼問題請提出來跟我一起討論。現在開始上課。」

    門脅這時真是慶幸自己沒有去催促松下找使用手冊。邊聽著自己身後的同學報告,門脅邊翻開手邊的筆記本。

    心想等松下上完課再去問他的門脅,沒想到才一下課對方就自動走到自己座位來。

    「不好意思,上次答應你要找使用手冊出來卻忘了,看到你才想起來,真是非常抱歉。你在使用上有沒有遇到什ど困難?」

    「呃……還好。」

    知道松下的忙碌後,門脅實在難以啟齒自己想要那本手冊想得快瘋了。

    「我回去之後立刻找給你。但是研習會要到下周才有課,我從明天開始又要休假三天……」

    「那就等下次上課沒關係,我不急。」

    「是嗎?那就好。」

    松下萬分抱歉地點點頭後又接著問。

    「你的畢業論文進行得怎麼樣了?」

    可以敷衍過去的門脅卻沉默了幾秒鐘。

    「有遇到什麼困難嗎?」

    門脅這才老實地說:

    「……我覺得好像有點偏離主題。」

    松下歪著頭。

    「你有把還沒有寫完的論文或筆記帶來嗎?」

    「沒有。」

    「是嗎?如果先讓我看過一次或許可以給你一些建議。」

    「那下次上課的時候我會帶來。」

    「好。對了,前幾天我在書架上找到彭加勒(Poincarc,法國數學家)的書,如果要闡述混沌理論(Chaos

    Theory)的話,他的書是很好的參考。」

    「我去圖書館找找看。」

    「我可以借你啊!」

    「我上次向您借的書還沒還啊!」

    松下微笑了。

    「沒關係,我借你的書自己並不用,就算送給你也無所謂。」

    「但是寫畢業論文的又不只我一個,好像只有我享受到福利……」

    門脅不禁要聯想是不是因為松下喜歡自己才會受到特別待遇。借電腦也就算了,連書都拿就……。

    「你是一個很有分寸的學生。」

    松下這麼解釋。

    「我並不是對你有特別待遇。我以前也把書借給很多學生過,其中有不少是借了不還的。目前在寫畢業論文的只有你一個,或許你會覺得似乎比其它人得到更多好處,但實際上並非如此。一到了十月我的書架就會變成其它人爭奪的對象,勸你還是趁現在西線無戰事的時候,先下手為強比較好。」

    門脅覺得自己真是太傲慢了。對鬆下來說只是純粹對一個學生的好意,卻被自己誤解因為有特殊感情而衍生出的特別待遇。看來松下比自己還要不拘泥過去的事。

    「您今晚有事嗎?」

    「沒有。」

    松下搖搖頭。

    「借太多的話怕會堆積如山……我晚上可以過去拿那本書嗎?」

    松下微笑地說:

    「當然可以。」

    松下的房間很亂。原本就單調的廚房還好,到了書房簡直就像地震剛過一樣亂七八糟。不但書到處亂丟,還有滿地的廢棄紙張。

    「不好意思,房間實在太亂了。我到昨天還在寫論文,沒時間整理。我馬上去找那本手冊……」

    松下在書海中搜尋著。

    「我應該沒有借給別人,大概是收在這附近。」

    松下找了十分鐘還是沒找到。焦急的門脅主動提出要求。

    「我可以幫你找嗎?」

    「不好意思……還要麻煩你……」

    在找書的同時越來越無法忍受混亂的門脅,開始動手幫松下把書放回架上。雖然不知道那些書有沒有固定放置的地方,但是整理起來也顧不了那ど多,門脅把書往有空位的架上排。

    地上的紙屑也在松下一句『地上的紙屑全都可以丟』的指令下,被門脅塞進垃圾桶裡。專注於整理的門脅完全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有習慣做就要做完的他,終於把地上的書全部歸位到書架上去。不過,最後仍找不到那本電腦使用手冊,松下歉疚地低下頭。

    「我應該沒有丟掉,只是最近都沒有整理,也不知塞到哪兒去了……」

    滿臉愧色的松下說到一半忽然像想起什麼似地衝到書桌前。那裡是門脅唯一沒有動過的區域。

    「找到了……」

    聽到這句話的門脅垂下肩膀鬆了一大口氣。從下午六點整理到現在已經七點半了。

    「真不好意思……啊、對了,你肚子餓不餓?我去叫外賣。」

    「不用了,您不用這麼客氣……」

    「不行,這頓我一定要請。你明明是來借書的,卻好像被我叫來整理房間一樣,不表示一下我過意不去。」

    在松下的懇求之下,門脅也只能點頭答應。他說要請客,叫來的外賣也不過是拉麵,早知道門脅之前也不必那麼堅持。兩人在空蕩而寂寥的廚房餐桌上,面對面吃著拉麵的光景實在很奇妙。被麵條的熱氣蒸得鏡片起霧的松下拿掉眼鏡,看起來倒是顯得年經幾分。

    「我剛才很快地看了一下你寫的論文摘要……」

    門脅停下吃麵的手。

    「我覺得還是不能缺少拉普拉斯(Laplace,法國數學家、天文學家)的理論。」

    「是嗎?」

    「他的理論比較客觀。畢竟小數點以下的推論還是有限制的。」

    「話是沒錯……」

    「初期系統越敏銳就越容易受到誤差的影響……到後來還是會演變成蝴蝶效應。」

    看到陷入沉思中的門脅停下筷子,松下慌忙加了一句。

    「這種事不太適合在用餐時間說啊,還是等吃飽了再研究吧!」

    就這樣餐桌又回到原來的靜默。之後,門脅進入松下的書房尋找可以作為參考的書籍,而松下也在一邊提供適當的建議,書房幾乎又快要回到整理前的混亂狀態。

    松下的書房就如同寶庫一樣,有太多門脅想要看的書。只要伸手就能拿得到的狀況,對門脅來說簡直是再理想不過,不用花時間到書店或圖書館,走到腳軟還未必能找到想要的書。打開看個幾頁就想繼續把它看完,明知道應該先把書挑好再說……但門脅就是停不下來。

    「要不要休息一下?」

    看到松下把一杯咖啡放在自已旁邊的桌子上,門脅也只隨便答了一聲謝就繼續埋首在書堆中。等發現咖啡已經涼掉,怕辜負松下好意而一口氣喝光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雖然覺得自己好像待太久了,不過松下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地坐在書桌前打著電腦。

    「不好意思耽擱到這麼晚。」

    停下手的松下轉過頭來。

    「你找完了嗎?」

    「要全部看完是不可能的,不過時間實在太晚,我得先告辭了。」

    「沒關係啊,你可以看到找到為止。你找書很安靜,不會吵到我。」

    說完之後松下忽然笑了。

    「你真是一個很有禮貌的孩子。我記得三年前畢業的學生還在交論文之前,在我這裡住了一個禮拜呢!」

    風從半開的窗戶間吹進來,窗簾也跟著舞動起來。松下站起來走到陽台邊把窗戶關上。

    「白天那麼熱,一到了晚上就變得特別涼。你會不會冷?」

    他轉身問。

    「還好,這裡通風滿好的,感覺很舒服。我住的那個地方就很狹窄,窗外就是鄰居的牆壁,一點風都吹不進來。」

    門脅想到自已那個只有便宜這點好處的房間。除了西曬之外,不管通風多久裡面還是隱約有一股霉味。比起來,松下的住所真是舒服多了。

    「可能這裡是沿岸的關係地勢較高,所以通風比較良好。鳥瞰的風景也不錯,偶爾望望窗外會覺得很舒服。」

    以三十九歲的年紀買下這樣的房子。數學家應該沒這麼好賺吧?而且門脅也知道,很多教授其實都還住在大學宿舍裡,看來講師的薪水比教授好並不是空穴來風。

    「這裡是您買的嗎?」

    「是啊!」

    「一定很貴吧?」

    「是不便宜。這裡的條件好,相對房價也貴,只有拿死薪水的人大概買不起。不過,我父親去年過世後我分到不少財產,雖然也繳了高額的稅金,但是剩下的錢還足夠買下這個房子。」

    門脅不禁想像,能夠買得起房子的遺產不知道有多少。

    「我父親是醫生,有自己經營的醫院,我還有醫生執照呢!」

    這意想不到的事實讓門脅大吃一驁。

    「我從一開始就想學數學,但由於我是長男的關係必須繼承家業,所以就只好去念醫科。不過,還是無法對數學忘情的我,在念了一年後就插班轉考理學系了。」

    松下在距門脅有段距離,卻不會妨礙到說話的角落坐下來。

    「或許剛開始就該跟我父親表明我想當數學家的決心吧!只是當時的我沒有反抗父親的勇氣。直到二十五歲時我才頓悟人生是自己的,當然應該由自己決定。看來我的反抗期真是來得太晚了。」

    松下把手伸進自己的短髮裡亂抓一通。

    「動怒的父親揚言不幫我出學費,所以我只有拚命打工賺錢。到了我進大學成為講師之後,父親還是不斷勸我回醫院,後來是我弟弟當了醫生我才被解放的。」

    「您有兄弟啊?」

    「有一個弟弟和妹妹。我的雙親和弟妹都是醫生,只有我一個人不務正業。」

    松下自嘲地說。

    「但是……如果沒有後悔自己的決定就好啊!」

    門脅的話讓松下笑了,他一笑眼角就會泛起皺紋。

    「是啊,比起人,我比較喜歡面對公式。」

    有著醫生執照的數學家。松下在自己的家族裡一定被當作怪人吧?門脅忽然明白了他為什麼會喜歡上自己的原因。

    「我不善與人應對。」

    曾說過喜歡自己的男人垂下眼睛低語。

    「但你不是說過,學生經常泡在你這裡嗎?這就證明你很受學生歡迎啊!」

    「……或許是吧!該怎麼說比較適當呢?」

    松下撐住臉頰沉思。

    「我知道學生想要的是什ど,比如說他們想學到某些東西或想讓我教他們什麼,知道他們的目的之後,我也能做出適當的響應。但是,學生一旦變成普通人後,我就不知道該跟他們說什麼了。而且,我的興趣範圍極端狹窄……除了數學之外,實在不知道該跟別人聊什麼才好。」

    門脅能體會松下的心情,因為他自己也不是話題豐富且辯才無礙的人。

    「比如說我常用敬語跟別人交談。那是因為我在當醫生的時候,曾經因為說話傷害到了患者,之後我明白自己既然拙於推敲人的心理,最起碼在語言的表達上可以自己衡量。如果用詞恭敬的話,即使說了什麼不當的話,也不至於造成太尷尬的場面。」

    「我不覺得您是個沒神經的人啊!」

    「那是你被我騙成功了。」

    「我覺得您是一個很細心的人。」

    「那是我刻意去細心,因為我深知自已是個粗心大意的人。」

    「您說過自己是個不善與人應對的人,但現在我們不是聊了很多嗎?」

    松下驚訝地睜大眼睛。

    「說的也是,我好像不知不覺說了很多話。」

    兩人都笑了。門脅覺得自己跟松下真的滿像的。

    「我從來沒有對別人提過自己的事。」

    松下一定是那種有煩惱會放在心裡解決的人,他深知只有自己才能找出煩惱的根源和答案。

    「您喜歡我什ど地方?」

    松下吃驚的臉上立刻紅了起來。

    「我早就很想問為什麼是我了,我不太能瞭解您喜歡我的原因……」

    泛紅的神情立刻又變得蒼白而悲傷,不過那也只是剎那間的事,下一秒鐘他又變回原來那個看不出感情的松下。

    「應該是說我非常在意你吧,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門脅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他試著想轉移話題,腦海中卻只浮現三笠的臉孔。

    「我有兩個非常好的朋友,其中一個在高中時就已經告訴我他是GAY的事。」

    「真是非常有勇氣的人。」

    儘管三笠嘴上掛著我也很煩惱,不過告白倒是非常乾脆。雖然找了一個三笠來當話題,但是門脅卻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進展。

    「聽到他的告白時你對他有什麼想法?」

    「……當然是嚇了一跳。不過我知道就算他是同性戀,也不會對我們之間的友情有任何影響,就坦然地接受了。」

    松下輕歎了一聲。

    「是嗎?那就好。要是你問我的話,我也是跟你朋友有相同傾向的人種。」

    「這種傾向從小就知道嗎?」

    「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樣,不過我是在念大學的時候才察覺,或許有點晚吧!」

    松下背後的時鐘指著午夜十二點整。

    「你對我不當的行為所表現出的毅然態度,讓我以為你是一個凡事不為所動的人,現在聽你說起朋友的事,才知道你的反應是從何而來。不過,這跟我能不能像你的朋友一樣被原諒還是兩回事。」

    「在我眼裡,您的態度也非常堅定啊!」

    「你錯了。每次見到你我的手指就會顫抖,我只是努力在維持平靜而已。如果你因此覺得我的態度堅定,那可能是我平常的撲克臉訓練有素吧!」

    松下淡淡的語氣彷彿事不關己似地。門脅無法判斷出松下現在的神情,是自然還是極力壓抑之下的表現。

    「我那個同性戀的好朋友,最近開始跟我另外一個男的好友交往。」

    「你的兩個朋友都是?」

    門脅有點焦急自己說話怎麼沒頭沒尾。

    「算了,我不說了。」

    「如果不會給你帶來困擾的話,我倒想聽聽看。」

    「其實滿無聊的。」

    「無不無聊要由聽的人來判斷。」

    門脅不想隨意暴露有關於自己朋友的隱私,但他又很想告訴松下。他相信松下會以認真的態度來傾聽自己所說的話。

    「當我知道他們在交往的時候,要是一般人的話可能會覺得很怪異吧?但是,我卻沒有絲毫厭惡和拒絕的感覺,而且我也知道不能有那種反應。我的偏見就是對好友的信賴最嚴重的背叛。」

    「對你的朋友來說,你一定是最理想的好友。」

    松下緩緩表示意見。

    「就像對我來說你就是理想的學生一樣。如果我在年經的時候,也能交到像你這樣有一顆寬容之心的朋友就好了。說來丟臉,我沒有一個能把這種事說出來的朋友。摒棄社交性不談,完全是我自己的個性使然。」

    松下落寞的神情好像觸動了門脅心中的某一點。

    「如果您願意說的話,我也很想聽聽關於您的事。」

    對於門脅突兀的要求,松下先是吃驚,接著落寞地微笑說『謝謝你』。

    彼此聊了一堆私事的那一夜,門脅就在松下家住了一晚。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已經三點,反正松下家有客房就乾脆住下。門脅對松下漸有好感,或許是知道了他軟弱的另一面吧!

    松下雖然比自己年長,卻讓門脅產生一種想待在他身邊的感覺。或許是比較喜歡照顧人吧,門脅從以前對這種類型的人就無法置之不理。

    那天之後,只要有空門脅就往松下家裡跑,也常去借書。喜於門脅來訪的松下讓他自由出入書房。兩人有時在書房待上半天也沒有交換過一句話。他們不會在彼此集中精神的時候去打擾對方。那種自由放任的態度,讓門脅更是無牽無掛地泡在松下家裡。

    有時他也不免會想自己真是個厚臉皮的傢伙,然而,看到每次過去時松下那種由衷歡迎的神情,以及書房裡豐富的寶藏,決定不去想那麼多的門脅依舊每天到松下家報到。除了他的藏書多以及環境舒服之外,另一個吸引門脅的原因,就是跟松下在一起可以討論關於數學的專門知識。

    說到數學,很多人都會搖頭,覺得那是一種既艱深、學起來又不知道有什ど用的東西。就算告訴他們如果沒有數學的話,電腦就不可能發展得這ど快,對聽的人來說還是沒多大感覺。

    就像登山家看到山就想爬一樣,研究數學的人會想把眼前所發生的現象用數字表現出來。說數字的規則排列,就像盛開的花朵一樣美而充滿魅力的話,大概沒有多少人能瞭解吧?如果不是研究數學的人,是很難去體會那種心情的。不過,松下就是屬於能夠瞭解而且可以討論的那種人。

    「我對數學有著夢想。」

    松下愉快地玩弄著插在杯子裡的小紫陽花花瓣。在通往松下住所的路邊民宅內,就有紫陽花悄悄從圍牆裡探出頭來。看著那些被小孩子惡作劇折莖垂下的花身,再加上下雨,門脅忍不住摘下其中一支帶到松下家。松下切除一截快要腐爛的花莖後插在玻璃杯裡。

    「像花瓣也有其規則性。就是遺傳子,追根溯源也是原子的集合體。去解開那種規則的由來和為什麼非如此不可的原因,真是一件愉快的事。人們會使用機器卻不知道原理為何。雖然沒有大家都要去瞭解的必要,但知道的人卻是應該存在的。」

    凝視著花瓣的松下忽然想到什麼似地說:

    「這朵花現在是藍色,接下來會變成什麼顏色呢?」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應該不是紫色就是桃紅色吧?」

    「不知道是不是一兩天就會變一次色。」

    「可能要好幾天吧?我每天經過卻很少看到變色。」

    「那就好,我明天要跟教授去參加學會,會有兩天不在家。如果你要用書房的話,鑰匙就交給你保管。」

    「我可以用嗎?」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拿到備用鑰匙了,門脅毫無抵抗地接過。連真芝都說,自己最近跟松下好像特別要好。

    有時上課需要助手時松下一定會指名門脅。或許是自己經常坐在前面,比其它人聽得仔細也比較容易使喚吧!不過,門脅並不討厭這樣的親密。

    從學會回來之後松下開始會粗聲咳嗽。問他要不要緊,他也只說沒事,但是情況一直沒有改善。進入七月之後研習會休課。教授不在的時候通常都是鬆下來代課,如果不是參加學會的話,幾乎沒有休課的情況。知道松下沒有到大學來的門脅,在上完第三堂課後就到他的住所去拜訪。

    按下門鈴數秒後,穿著睡衣、滿臉通紅的松下,搖搖晃晃地出來開門。

    「你、你沒事吧?」

    松下*在牆壁上眼神渙散地凝視著門脅。

    「……是你啊!嗯……我沒事。」

    「看你沒有到學校來,我還想發生了什ど事呢!你感冒了嗎?」

    松下弓著背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可能是前天熬夜搞壞了身體吧!一早起來就變成這樣了。因為發燒爬不起來,只好跟學校請假,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

    他邊說邊咳。

    「你進去躺著吧!對了,你有沒有吃東西?」

    「我沒有食慾。你還是別*近我比較好,免得傳染。」

    門脅脫掉鞋子上了走廊。

    「不是我在炫耀,我從來沒有感冒過。」

    紅著臉的松下笑了。

    「那太令人羨慕了。每次只要一有流行性感冒,我都是率先染上……」

    他又咳了。

    「我來做點東西給你吃。」

    「不用了,感冒只要吃過藥後睡一覺就好。」

    「但是空腹不能吃藥吧?還是先墊個底比較好。」

    「但是……」

    門脅把虛弱的松下押回床上。只有三天沒來而已,松下的廚房和書房裡就到處充滿了外賣的餐具和快餐包裝。

    他打開冰箱,裡面果然沒有任何可以吃的東西。聽到門脅打開門,朝裡面睡的松下只把臉轉向右邊。

    「我去買點東西,你想吃什ど?」

    「你真的不用管我了。」

    門脅指著慌忙想起身的松下。

    「請你休息,這是命令。」

    看到松下頹然地倒回床上之後,門脅才放心地關上寢室的門。

    門脅買了蔬菜、水果還有快餐粥。松下家裡雖然有電子鍋,但是已經壞掉不能用。快餐粥的話只要加熱就好,再加進蔥蛋做了一碗蔬菜湯。

    原本已經睡著的松下聽到開門聲就睜開眼睛。

    「或許你沒有食慾啦,不過能吃的話多少吃一點。」

    看到散發熱氣的快餐粥,松下微笑說:

    「看起來很好吃啊!」

    他接過湯匙吃了一口。在兩口、三口之後所有的粥就全進了松下的胃裡。蔬菜湯也一樣,松下喝得一滴不剩。

    「兩種都很好吃。」

    道謝的松下把湯匙放下的時候,看到床旁桌上的托盤忽然低聲說:

    「那是桃子嗎?」

    「你不喜歡啊?」

    「不……我只是覺得很難得看到而已。」

    「聽說感冒時吃桃子會覺得分外好吃,不過我買的是罐頭。」

    松下一臉愉快地吃起桃罐頭,等全部吃完後再聽從門脅的指示吃藥。門脅把餐具拿到廚房去放,接著又擰了一條濕毛巾放在松下額上。

    「好舒服。」

    松下微微閉上眼睛。

    「我的父母都是醫生,他們告訴我感冒的時候只要吃藥休息就會好。」

    看到松下睡眼矇矓的樣子,門脅輕輕站起來。

    「我可以到隔壁房間去看書嗎?」

    「可以。」

    「你要是不舒服的話就叫我一聲。」

    「好。」

    說完,松下又補了一句。

    「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麻煩你在這裡看書?」

    「嗄……」

    「不過我怕會把感冒傳染給你啊。還是算了。」

    松下閉上眼睛。門脅從書房裡拿了幾本書回到他的寢室,*在床緣邊開始看了起來。過了半個小時心想該換毛巾的門脅,把手放在松下額頭上時他又睜開眼睛。

    「不用換毛巾,我已經覺得很舒服了。」

    「是嗎?」

    「有你在我身邊就覺得很安心。」

    「任誰在身體不舒服的時候,都會變得比較軟弱啊!」

    「……是啊!」

    松下闔上眼瞼又再度入睡。看他睡得舒服,連帶也被勾起困意的門脅不禁打起盹來,直到聽見一個細微的摩擦聲才睜開眼睛。整個室內只有床頭小燈亮著,昏暗到要凝聚視力才看得清牆上的時鐘,正指著晚上七點。

    「雖然好像睡了很久,實際上才二、三個小時。」

    松下沙啞的聲音在朦朧的燈光中響起。

    「你覺得怎麼樣?」

    「已經好多了。」

    松下的臉不再泛紅,原本失焦的眼神也變得穩定多了。說不定已經退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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