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頭的燈籠隨風搖漾。合上傘後,水好像瀑布一樣從傘尖上流下來。從玄關進到裡面,也許是聽到了拉開房門的聲音吧,在呼叫之前德馬就已
經從走廊走出來。亮一郎把為了不弄濕而小心拿回來的包裹遞給德馬。
「我買了婆婆和你的份兒。回頭吃吧。」
看著點心包裹,德馬露出了微笑。然後將點心包裹交給遲了一不出來的婆婆,開始用毛巾擦著亮一郎的肩膀和腿部。
換好衣服後,正好是晚飯時間。在桌上和德馬面對面吃飯。雖然也要請過婆婆一起吃,但是他好像不習慣桌子和椅子這樣的西洋風格,很客氣
地婉拒了。
自己不說話的話,晚飯就變得很安靜。今天雖然雨水嘩啦嘩啦地很吵人,但還是去法抹掉某種微微的寂寞感。
晚餐借宿後,亮一郎對婆婆說把酒和點心拿到起居室來。雖然也勸說拿酒壺到房間的婆婆喝酒,但婆婆客氣地說「那怎麼可以」,只吃了些點
心,就迅速返回了自己的房間。亮一郎在昏暗的燈籠光中,面對德馬,一點點地喝著酒。即使管這個字門,嘩嘩的雨聲還是傳了進來。亮一郎
勸酒的話德馬就無法拒絕,那雪白的臉孔和脖頸逐漸因為醉意而紅了起來,亮一郎一個人享受著這幕風景。
「這麼說起來你吃過牛肉飯嗎?」
德馬搖頭。
「之前也和學生去吃過,相當好吃。下次帶你去吃吧。」
紅著臉孔,德馬點頭。亮一郎拿起酒杯,德馬馬上前為他斟上。
「如果是鄉下的父親聽到居然吃牛肉,一定會吃驚地說世道不古吧?」
喝了那杯酒,亮一郎拿起點心饅頭。
「喂,你知道這個饅頭的名字嗎?」
德馬搖頭。
「據說叫多蘭。但是吃了也不會從裡面出來草和花。」
笨拙的笑話讓德馬瞇縫起眼睛笑出來。看著他高興,亮一郎也笑出來。說老實話,正是因為想看他因為這個玩笑才買回著饅頭的。在適時的醉
意中笑著,這真是很快樂的心情。
亮一郎咕嚕躺倒在榻榻米上。靈魂就號型飛翔了天花板。榻榻米忽然發出吱吱聲,睜開眼睛,發現德馬跪在自己身邊。把手掌放在燕京上,再
用手往右邊比劃。他在說已經準備好了床坡,困的話去那邊睡。
「再喝一點吧。」
德馬緩緩的左右咬著頭,重複著同一個動作。
「不,使我要喝。」
爬起身來,亮一郎和了三小杯,故意將頭枕在德馬膝蓋上。德馬自然不會說不要,也沒什麼動作表示。趁著這個,亮一郎在男人膝蓋上裝起睡
來。
這麼說以來,小時候失蹤的親生母親也常常讓父親枕在自己膝蓋上。突然就想到了父親還好嗎?本想過要問上個月回鄉下的德馬的,但是磨磨
蹭蹭日子就過去了,想再問好像又錯過了太多時間,所以放棄了。雖然德馬是不是回鄉下,但是亮一郎只有正月回老家。因為有工作,而且說
真心話,不太想回去。
亮一郎是鄉下造酒屋的長子,原本應該是繼承人。按說沒有留在大學悠閒的研究植物的立場,但之所以得到了容許,是因為父親迎娶的後妻生
下了兒子。
父親迎娶後妻是在亮一郎十二歲上初中的時候。距離母親阿米失蹤已經過了留念。後母是鄉下的女孩,十九歲,很年輕。無法捨棄對親生母親
的回憶的亮一郎不能親近新的母親,在此期間弟弟又將生了。從那個時候起,就覺得自己的存在於家中變得格格不入起來,好像只有自己一個
人是「冒牌貨」。違和感每年都在擴大,上大學後更是因為每年只回去兩次變得格外明顯起來。
比起回老家來,在這邊的家裡和德馬兩個人在一起要更加踏實。可是對即使回了老家也只感覺到違和感這一點,心中還是有著寂寞和鄉愁。
睜開眼睛後,那細長的鳳眼俯視著自己。微微張開的嘴唇,因為輕微的醉意看起來非常艷麗。想接吻的妄想頓時充滿了整個身體。男人卻不知
道這種衝動,好想安慰小孩子一樣撫摸著亮一郎的額頭。
「今天我從正門回來的。」
德馬睜大了眼睛。
「雖然你叫我從侯孟回去,但是總覺得只有我逃走很卑鄙。」
抬起的嘴角曖昧地歪了歪。
「那個災禍沾在我身上了嗎?」
德馬緩緩搖頭。是嗎?嘀咕之後,亮一郎笑了。
「我的運氣強啊。」
嘟囔著,亮一郎傾斜著身體,將臉孔壓在枕著的男人膝蓋與下腹之間的位置,裝出撒嬌的樣子深深吸氣,腦子中轉著能不能聞到男性體液味道
的邪惡念頭。
六月初,助教和助手,還有幾個學生一起去五里之外的谷之瀨山採集植物。因為采的植物標本會比較多,所以亮一郎讓德馬同行幫忙拿行李。
德馬拿著標本採集夾和便當跟在亮一郎身後。因為從小就經常一起走,幫忙進行標本的整理,所以德馬比學生還要熟悉植物的名稱。這是什麼
,那是什麼,亮一郎一邊和德馬說話,一邊採集。不知道德馬無法說話的學生,還時不時會誤解佐竹真愛自言自語。
在林子中,亮一郎發現了百合科的三山緣靈草。這種草開的花外側是綠色,所以不引人注目,但它畢竟開花了。不止一次來過谷之瀨山,但這
還是第一次找到。彎下身體去挖那很粗很深的根部的時候,從旁邊傳來了學生的說話聲。
「今天輔導老師沒有來啊。」作為男人來說比較多嘴,有些軟派氣質的名叫伊丹的學生,對同樣是學生的原說。
「好像是胃的狀況不太好。」
伊丹聳聳肩膀,嘿地笑出來:「真的只是這樣嗎?最近福島老師的亂交可是很有名吧?不是傳言說迷戀上吉原的舞妓……」
「你不要胡說八道!」
即使原生氣,伊丹也只是作出吃驚的樣子後退。
「怎麼是胡說,大家都在說啊。雖然不能說為了散心去玩是壞事,但是至少應該懂得分寸吧。如果妨礙道學也不是本末倒置了。」
原沒能回答,伊丹帶著被我說中了的表情離開。後來原就不知去了哪裡,亮一郎的胸口殘留著很不好的感覺。
最近福島經常向大學請假。亮一郎只聽說他身體不舒服,不知道進一步的事情,也沒有打算去知道。
亮一郎過去和那一行的女人玩過幾次。不過,也許該說他被玩弄才正確。女性的手臂是柔軟溫暖的。可亮一郎從沒有沉溺在裡面過。即使在途
中頭腦也奇妙地清醒,越是興奮就越是清醒。然後不可思議的事,會無法抑制地懷念德馬。
亮一郎沒有打算把對於比自己年長的傭人的心情向什麼人挑明。但是也許是肌膚接觸的接近感、或者出了肉體接觸外沒有其他的輕鬆感的作用
,他往往會對那些女人洩漏出自己有喜歡的人的心情。
女人總是簡單地說既然是傭人,那就生米煮成熟飯。像老爺這麼深情的人,那女人一定會動心的。
亮一郎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如果要求陪自己上床的話,也許德馬會比亮一郎想像的還要更簡單地順應要求。自己是僱傭德馬的人,每月付出工
錢才會讓現在的關係成立。感覺上德馬會把上床也劃分在工錢的範疇內。他並不認為讓現在的關係成立的只是金錢,可是又無法從去掉金錢的
角度考慮。
「既然老爺不喜歡金錢的關係,那麼直接對對方說我愛你不好嗎?」
確實如那個女人說的,如果能直接說我愛你就好了。亮一郎地頭,閉上嘴巴。可是他認為就算挑明了自己「我愛你」的心情,同性的德馬也不
會從戀愛的意義上來喜歡自己。那樣的話,就變成了他被甩掉。
在被甩掉了之後,自己還可以像現在這樣輕鬆地碰觸德馬嗎?還可以裝成喝醉,佔領他的膝蓋嗎?……感覺上不太可能。德馬和自己一定會產
生隔閡。就算如此,自己也不可能對德馬放手。對這表情認真地陷入沉默的亮一郎,女人指著他笑出來:「老爺是害怕被那個女人拒絕吧?可
是沉默下去的話,遲早會成為他人的東西的。」
亮一郎很慎重地撣下了草根上的土,用報紙包起來。他的包裡已經全是花草,沒有任何地方放了。德馬看到後,在草地上打開收集夾。亮一郎
取出花草在上面整齊排列好,然後再花草上鋪上報紙,合上了收集夾。看著德馬扣上收集夾的扣子的手指動作,亮一郎問:
「你有娶妻的意思嗎?」
德馬抬頭,好像是對這沒有任何脈絡的詢問而迷惑,歪著腦袋。
「不是說馬上,我是說以後。」
德馬從懷中取出紙筆寫道:
(亮一郎會娶妻嗎?)
德馬沒有回答亮一郎問題,反而如此反問。
「我嗎?我不娶。」
(為什麼?)
他詢問理由。
「做飯的話有婆婆就夠了。而且我……要忙於學問。」
德馬笑了。只是笑,沒有回答亮一郎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