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好不到哪裡去,從眉心到嘴巴,被我抓起幾條血痕,腫了起來,看上去血淋淋好不可怕。
我腳一軟,坐到地上。
聖琪想走近,我叫:「別過來!」
她在不遠處蹲下,「你與阿利揚吃飯?」
「只是為一餐飯?」我叫之冤,「他問我借錢,還我利息,我不收,他改請客,他告訴我你也在,去到,你缺席,只是一頓飯,我吃完就走了。」
她靜靜聆聽,用冰桶浸濕毛巾,示意我敷眼,我一照鏡子,沒聲價叫苦,原來眼窩青紫,眼白充血,像只皮蛋。
我轉頭大叫:「你給我滾出去,否則我報警。」
她罵我:「你這只笨雞,阿利揚已與我分手。」
「就為著這一餐飯?」
「不!半年前我與他分手,他設局引你上鉤,你至今還未發覺?」
我不出聲,輕輕用毛巾拭臉。
聖琪也抹乾淨血污,找藥膏敷上。
她把歪倒的家俱扶正。
她說下去:「西西夏莉亞告訴我,他付她一百元,叫她做一場戲。」
「什麼戲?」我問:「那個西西莉亞欠蛇頭錢。」
「對,他問你借五千,很快還清,還加利息。」
「說得不錯。」
「他煮給你吃,載你兜風,教你跳舞,可是這樣?」
我的太陽穴突然劇痛,雙眼睜不開來。
聖琪說下去:「然後,問你借一萬,但,很快又歸還--」
電光石火間,我明白了。
「利息更豐富,於是,你倆更加親暱(此處有一字打不出,是:日+匿,暫用暱字代替),第三次要五萬,你躊躇,但是終於慷慨應允,這時,大半年過去了,你倆關係已經十分緊密,果然,他沒有令你失望,他居然也全數歸還。」
我聽得混身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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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要二十萬急用,一個投資好機會,三個月可獲利一倍,你信任他,一半是因為利息太過豐富,你心起貪念,於是,你把款項拔到他戶口,接著,他消失了。」
我吞下一口涎沫,雙眼瞪得銅鈴大。
這時聖琪的聲音變得十分輕柔,「我把你打醒沒有?這是江湖上騙子最常見伎倆,叫做引人放彀。」
我臉色煞白,「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的聲音更加輕俏,「他用最後一次借了我二十萬,人世間隨即失去影蹤,我再也見不到他,經過數月時間,終於自西西莉亞口中,知道他重施故伎,找到你這只綿羊。」
我羞愧著垂頭,雙手簌簌抖。
「他煮什麼給你吃,可是韃靼牛排與蘇瑟班戟?唉,味道可是一流?」
我緩緩自地上爬起。
聖琪說:「我們去看醫生吧。」
我點點頭。
聖琪說:「對不起,家亮。」
我背脊被汗濕透,「是我不好。」
我們到診所,醫生驚問:「發生什麼事,可要報警?」
「我們自樓梯摔下,沒大礙。」
「兩人一起?」
「是,我倆節食過度,頭暈腳軟。」
「這處需要蝴蝶膠布,險些要縫針,你,要用膠水粘合刮痕,這是什麼所傷?像貓爪。」
醫生教誨我們飲食要合符營養,然後放我們離去。
聖琪拉著我的手,「好嗎?」
我出不了聲。
「王旭是個好人,你碰到他十分幸運,凡事都有犧牲,你別貪玩,你不懂得玩,也玩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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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臉帶脖子漲得通紅。
她說:「至於我,我有自知之明,性格控制命運,我濫玩,但快活似神仙。」
「聽講你也在貯錢。」
「誰說的鬼話。」
「聖琪,或許,你找到家人,心神會安定下來。」
「家人。」她淒涼地看我一眼,「我唯一的家人是你。」
她說得真,我只有對她才會說出心底願望,她對我也是。
我連見到母親,臉上肌肉都迅速扯緊,擠出笑容,不敢添亂,作為一個單身母親,血肉之軀,她已經做得夠多夠好,我實在不忍心再增加她負擔。
這是聖琪說:「你看我倆,宛如丐婦。」
我勉強說:「不,你永遠是美女。」
她唏噓,把手是電話上照片給我看,她穿低胸小束腰上衣,伏在露台上,臉寵四側都是玫瑰花,那正是阿利揚的住宅。
「不知怎地,我老是重看這批照片,很漂亮可是,自知以後很難拍到這樣明媚笑臉。」
我輕輕說:「振作一點。」
「我想念與他日夜糾纏的日子,倦了睡,醒了吃,厭了玩,無憂無慮。」
「那麼,忘記那筆款項,叫他回來。」
可是聖琪搖搖頭,「他已有別的目標。」
「那麼,你也找別的阿方素,彼埃杜魯。」
「我太累了,家亮,我很心澀。」
我帶她回家,給她一碗雞湯。
聖琪說:「你總把雞腿留給我。」
「你是客人。」
「你與你母親都善待我。」
「還有李叔,他是正經人。」
聖琪答:「一個人一口氣可以數出三個好人已不容易。」
我用熟雞蛋敷眼,「這土法到底可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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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家亮,我沒想到我出手如此狠毒,由此可知我心中一直妒恨你,家亮,比起我,你什麼都有。」
我微笑,「老實話真可怕。」
「王旭怎麼不在?」
「他忙工作,他又說他又老又醜,若果沒有事業撐住,沒人會看他一眼。」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條刺。」
我說:「聖琪,你本姓于。」
「於,於聖琪。」
「聖琪,世上有許多領養兒都可以健康成長。」
她笑了,「家亮,我像不像哥賦派女性小說中主角?漂亮悲慘,命運不濟,可是似有特殊魔力,能夠克服種種困難,終於幸福收場……」
「聖琪,我覺得你應當尋找生父。」
「不必了,」她搖頭,「家亮,你也不要多此一舉。」
第二天早上,她向我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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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一隻信封塞到她手中,她說:「別擔心,我有零用。」
「聽說你開了一片小店。」
她看到我脖子,「你還戴著我的雙翼標誌。」
「你背上妖冶紋身依舊在?」
她忽然舉手剝掉上衣,轉過身子。
那紫藍色巨型雙翼在乳白肌膚上鮮艷奪目,任何人都會想伸手輕輕撫摸。
她穿回上衣,「再見,家亮。」
我與她緊緊擁抱。
很難想像她進門時我倆曾經血拼。
聖琪在我枯燥平凡的生活裡添增刺激顏色。
我沒想到阿利揚還會再找我。
他在電話中輕輕說:「還沒教會你跳阿根廷探戈。」
我並不生氣,我若不貪心,他就騙不倒我。
「有什麼事嗎?」
他並不知道聖琪已經拆穿他。
我問:「聖琪好嗎?」
「我與聖琪已經分手,現在我是自由身了。」
他幾時試過不自由呢,沒有良知的靈魂永遠自在。
「家亮,我找你有事:我一個親戚有病要到加州醫治,如果方便的話,可否周轉一下,兩萬美金。」
我輕輕問:「不是說,只借一回嗎?」
他笑,「我願付利息。」
我歎口氣,「只此一回,我們說好的,再見,阿利揚。」
「家亮,那麼,不借好了--」
我已經掛上電話。
不見得兩姐妹都得上同一浪蕩子的當。
多謝聖琪一拳打醒了我。
王旭回來了,不知怎地,比起往日,他更加疲倦。
我說:「你身上有飛機艙空氣清新劑氣味,不如淋浴。」
他已經倒在床上熟睡,我替他剝下皮鞋襪子。
王旭呼嚕打鼾,口氣重濁,我替他沖了一杯果子鹽放床頭。
中年了。
他同我說年近五十,身體會發生奇異變化,皮膚漸欠彈性,心緒極難集中,只得清晨三兩小時真正可以做事。
對他,世上最窩心之事,不是未婚妻送上香吻,而是倒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睡它二十小時。
我在書房工作台,他睡到下午才起床,「肚子餓,煎兩隻荷包蛋給我。」
我連忙說:「你先漱口。」
「不,我還想睡。」
我見他如此邋遢,不禁駭笑。
他三扒兩拔用麵包蘸蛋黃吃,狂喝一杯黑咖啡,混身酸臭,又躺回床上。
我連忙回到自己那一半蝸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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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數年來我倆距離越來越遠,我坐在安樂椅上想,似乎已無必要結婚。
這話不好說,可是總得趁早說。
第二天由他過來把我叫醒:「家亮,幫我剪髮。」
我答:「王先生,不如我陪你出去剪,款式整齊些。」
「不,我不耐煩外頭人雙手。」
「王先生,你越來越怪。」
他卻說:「家亮,我決定退休。」
「喲,這是好消息。」
「公司交給你,我做太上皇。」
「不,」我邊用電剪邊說:「我才不做承繼人,你退,我也退。」
「我在南鹹頓找到一幢重建十八世紀大房子,你會喜歡,看。」
他讓我看照片。
我靜靜翻閱,打個冷顫。
房子總面積約七八千平方尺,對那時的人來說,還不算最大,可是從屋子一頭走到另外一頭,足足五分鐘,如果兩個人住進去,一整天可以不碰面。
太寂寞了。
「你不喜歡?」他問:「喲,小心我耳朵。」
「對不起。」我收起剪刀,「地方太大了。」
「可以多養幾個孩子。」
我微笑,我怎麼沒想到。
「家亮,別浪費時間,要不,做事業,否則,做母親。」
「你忙著教訓我,累不累?」
我幫他抖清身上碎發,他總算跑去淋浴。
然後,我們到一間上海館子吃午飯,他一邊讀當天日報,對,他不再看我。
我輕輕吁出一口氣,待遇同從前是不能比了,但,我知道他仍然愛我。
他忽然放下報紙說:「家亮,要是你喜歡,我們也搬到夏威夷大島去。」
我看著店外一輛偉士牌機車駛過,後座女乘客把臉貼緊司機背脊,頭上絲巾飛揚,噗噗噗往前邊彎角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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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目光轉回,才發覺王旭看著我,「什麼叫你想得出神?」
我垂頭答:「有種小小用電的機車十分可愛,又夠環保。」
「小亮,你長大了,你有事瞞我。」
「我肚皮全透明,沒有事你的法眼看不到。」
「你在想什麼?」
「我不去大島,我也不去南鹹頓。」
「你喜歡何處,全世界,任你選擇。」
我低聲說:「達爾文在廿二歲那年,登上獵犬號,自倫敦出發,南下探險,搜索生物進化資料,他去到加拉佩哥斯群島,又往馬達加斯加,再到極南的火地島,結果他發覺,島上動植物與大陸上完全不同,因島上獨有環境影響了生態進化,他把這理論叫做適應環境以便生存。」
王旭耐心聽我說完。
「我自幼孤獨,有時淒苦,我心也像一座孤島,思想與人家有異。」
王旭說:「你是馬達加斯加。」
「或是澳洲,你見過鴨嘴獸嗎,王先生,全世界都沒有的怪獸,我幼時有一隻鴨嘴獸毛毛玩具,自國家地理雜誌訂購,愛不釋手。」
王旭說:「王太太,我就是喜歡你獨特之處。」
「王先生,既然你已叫我王太太,我們不忙結婚。」
他吻我的手,「王太太,一切聽從你那小顆鴨嘴獸之心。」
我感激流涕,我只想爭取多些時間看清這世界及自己的意欲。
他說:「那麼,我請人裝修南鹹頓那間屋子。」
我啼笑皆非,「不不,我不要那種丁是丁,卯是卯,客人進門先坐到偏廳稍候,然後到圖書室詳談那種房子。」
「你要什麼?快給指示。」
「一個庭園,棘杜鵑與流浪玫瑰攀滿牆,雙木門一推開,一條長廊,直看往碧藍色海裡去,海鷗與白鴿在露台爭食……」達爾文的世界,「植物上爬著各種昆蟲。」
王旭看我一眼,「我會叫設計師配合你口吻,做得現代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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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歎口氣,他當然不耐煩聽我細說,我們已經是非正式王先生與王太太了。
「過兩天我們過去看看那房子。」
第二天聖琪找我:「小亮,來我店參觀。」
「把地址告訴我,我三十分鐘後到。」
「我來接你。」
「兩姐妹,這些禮數可全省下。」
我買了水果鮮花到她店裡,小小門面,用玻璃及鏡子小磚瓦做裝飾,店裡用藕色絲絨桌椅,櫃檯只擺放數十件樣品,做得比從前更加精緻。
聖琪有客,她抬頭朝我招呼,示意我坐下。
那對客人是年輕男女,女客的頭一直擱在男伴肩上,長卷髮異常嫵媚,從身後看就知道是個美女。
他們已經挑了好幾件首飾,可是聖琪告訴他們:「這一件需訂做,嗯,要個多月呢。」
忽然那女子轉過頭來,看著我輕輕一指。
我一低頭,看到我脖子上的雙翼項鏈。
聖琪立刻趨近低語:「可否摘下?顧客至上。」
我代她高興還來不及,立刻除下,雙手奉上。
那女客愛不釋手,說了幾句話。
我知道她想我轉讓,我老遠向聖琪點頭。
我低頭翻閱店內目錄。
忽然有人走近,「這位小姐--」
我抬頭,呵,他就是那個千依百順的男朋友,我會心微笑。
他說下去:「謝謝你割愛。」
我連忙答:「不客氣。」
他付了賬,被女伴拉著出門。
聖琪也向我道謝:「不好意思。」
「哪裡的話,現在,我看中什麼,就可以取走,可是這樣?」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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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吁出一口氣,「那嬌縱女看也不看我們。」
「有人愛的女人,都是小世界裡的皇后。」
她斟出咖啡給我,「你看,小亮,我安頓下來了。」
「他們似欣賞你的作品。」
「他們即將結婚,想選擇特別一點的禮物給伴娘伴郎,伴郎們說要我的作品。」
「我代你高興。」
「你喜歡哪一件?我補還給你。」
「我喜歡達利用藍寶及碎鑽鑲的眼睛。」
「太怪異了。」
「聖琪,不會比骷髏骨更怪吧。」
「我送你一顆紅心。」
「我不要,那多俗。」
她給我一條項鏈,可不是一顆琺瑯制瘀紅色心,當中一條細碎斜裂紋,我低呼:「破碎的心。」
「我還有滴血的心,你要哪一顆?」
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不,我的心很堅強很好,謝謝你。」
我在櫃檯瀏覽一會,「就這一條項鏈吧。」
墜子是鐵絲網上小小一個扣刺。
「你心中有條刺。」
我瞪聖琪一眼,「不要了。」
她與我擁抱一下,這時,又有客人進門。
我說:「改天見。」
她把一隻耳環交我手中,我一看,一枚釘子,只一隻,我順手戴上。
那個搖擺歌手模樣的男客走近細看,「太漂亮了,可否讓我?」
我只得再次除下,空手離去。
天下毛毛雨,我在對街小檔買了一隻熱狗吃,什麼再鹹頓大廈,如此自由自在到老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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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家,我睡得很好,知道聖琪生活妥當,是我至大安慰。
過些日子我與王旭去看那所房子,真奇怪,卻一見鍾情,原來原先它不是一幢住宅,它是一座驛站,對,讓馬車停下給馬匹及旅客休息進食的地方。
我問:「空地面積有多大?」
王先生回答:「七英畝,十分寬敞幽靜,將來土地用途更改的話,你會賺大錢。」
我說:「溫哥華有一座對牢湖泊的葡萄園,也佔地七英畝。」
「我不是酒農,你呢?」
我不出聲,屋子只剩一座殼子,一切設施需要全部修復。
本來,媽媽最能幹做這個,可是,她的品味多少過份女性化。
「我請了一位設計師,你可與她談談,咦,他來了。」
我看到一輛路華車飛馳而來,停在石子路上,一個年輕人下車。
王旭迎上去,「鄧志一你好,這是余家亮,屋子歸她所有,你與她溝通便行。」
那年輕人抬起頭來,我一怔。
他便是先前在聖琪店中偶遇那個千依百順的男伴。
我笑出來,「幸會。」
他忽然如釋重負般呼出一口氣,像是放下什麼事似,他說:「設計圖都帶來了。」
這時王旭去聽了一個電話,他說:「家亮,我有事回酒店,車子留你用。」
我只得點點頭,「不過,你叫司機送你,我可乘取先生車。」
王旭揮手匆匆忙忙離去。
「余小姐,這邊。」
我輕輕說:「叫我家亮便可。」
他找到一張木搭的臨時工具桌,把圖樣與手提電腦放上,問:「告訴我,你喜歡什麼設計。」
我正在想,他到路華車去取來一隻暖壺,為我斟出一杯牛奶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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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邊喝邊說:「木地板,經滾跌處理裂紋大理石,白色牆壁,隱蔽天花板,如果用燈,請替我找天然晶石吊燈,家俱需簡單舒適,兩個人住,兩張椅子即夠。」
「客人呢?」他微笑。
我說:「我已經講完,你請自由發揮。」
「我猜想牆上也不必掛畫?」
我答:「如果有蒙納的荷花池,誰會介意,否則,就留白好了。」
他說:「你喜歡空間,我明白了。」
我點點頭。
「不怕寂寞?」
「我自幼學會自處。」
「悠然自處是一種藝術,有何秘決?」
「時時孤獨,便自然學會。」
他感慨,「很少有你這樣寬容的年輕女子,涵養有時隨年紀增長,有時不。」
「你太誇獎了。」
「我知道有些太太可以對丈夫外遇不問不聞,你將來,可能是那種大方的妻子。」
我忽然大笑,「是,我會一聲不響辦妥離婚。」
鄧志一道歉:「對不起,我太放肆了。」
「你的未婚妻似乎還得嚴加管教呢。」
他不作聲,過了一會,他說:「我已解除婚約。」
什麼?伴郎伴娘都已選妥,可見貼子已經發出,到了這個地步才悔婚,多麼尷尬!
「現在,她兄弟要追斬我。」
我輕輕說:「這是最低限度需要付出的代價,」我停一停,忍不住好奇,「發生什麼事?」
「性格上有不可諒解的分歧。」
「怎麼會到最後階段才發覺?」
「臨崖勒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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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貼怎麼辦?」
「我會派人一張一張收回。」
「一共多少張?」
「不很多,百多人。」
「以後,那位刁蠻小姐可能做人。」
「我對她不起。」
「對於這種奇恥大辱,她如何應付?」
「她回亞洲探親,可能一年半載不回來。」
我想她會盡快同另外一個條件優秀的男人結婚,平息話柄。
咖啡涼了。
「我們一起吃午飯吧。」
我尚未回應,王旭的電話找我:「家亮,你自己吃飯吧,我被一班日本人纏住。」
鄧志一問:「到舍下便飯可好?」
我意外,「你會烹飪?」
「現代男子,非得會煮幾個菜,才討得異性歡喜。」
我哈哈笑,「別說得那麼可憐,我也會入廚。」
他用車把我載到附近大學區,指一指公寓:「三樓。」
公寓用舊貨倉改建,保存原有木樑、紅磚,進門有個天井,巨型瓦盆裡種著高達七八尺的仙人掌。
此外,玄關還擱著一輛摩托車與爬山腳踏車。
沒有傢俱,只有工作台與一張椅子。
「你睡什麼地方?」我詫異。
「睡袋。」他指一指角落。
「坐呢?」我忍不住笑。
地板角落有一張大沙發對牢大電視及音響設備。
我呵哈大笑,王旭找對了設計師。
不過他的廚房設備齊全,竟擁有三十多種香料,我自告奮勇,「我做芙蓉蛋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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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就是奄列?」
我在冰箱找到海鮮材料,取過大蝦切段加火腿粒和些許芹菜、若干蔥花,加蛋炒了起來。
我故意把蛋皮煎焦,又加上幾滴老抽醬油,香氣撲鼻。
我說:「可以送飯或淨吃。」
填飽肚子,容易說話。
他捧著一隻青花大碗吃得碗腳朝天,見我在沖普洱茶,又連聲叫好。
「你怎麼知道該喝這個茶?」
「你廚房貨色齊全。」
他前未婚妻應當十分滿意才是,但是,那刁蠻女可能長期節食,只靠梳打水與梳打餅乾維生。
他沒有再提他的前頭人,這是優點,丟下她,已經十惡不赦,再振振有詞訴說她不是,就當凌遲處死。
我們談一會設計細節,我始終沒告訴他我是半個行家。
隨後,王旭電話到了,「我把日本人交給旅行社代表,你在什麼地方?」
「我在古哈斯博物館。」
「廿分鐘後我到門口接你。」
鄧志一看牢我,「我差些忘記你是別人的未婚妻。」
「是,我與王先生相識已近十年。」
「那你莫非八歲就認識他。」
我說:「很高興認識你,鄧先生。」
「就如此?」他失望。
我也有點惆悵,可是,再踏進社交圈是要付出代價的。
連粉蝶聖琪也漸漸動了歸家念頭,可見歡場風險有多大。
我與他道別,朝對面轉角的古哈斯博物館走去。
在門口站一會,王旭就到了。
「你心情很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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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住他的手,「我們結婚吧。」
「嘩,又轉變心意。」
「婚後,每天晚上說句『親愛的早點睡』便是一日,多麼逍遙。」
王旭笑出來。
「約會甚苦,老中青三代女子都渴望被異性追求,實則苦多樂少:他明天會不會來,他的愛還在不在?主動還是被動?他忽然冷淡又該怎麼辦……整個世界的動力被荒廢。」
「可是,其中有痛苦也有快樂,我愛上我之際你還不知道,你把我當老師,同我說,有人害你落淚,我 心中酸甜苦都有,對,那人呢?」
我反問:「誰?什麼人?」
王旭說:「大概要等六十歲才會再度想起他姓甚名誰。」
我沉默下來。
「與設計師談得怎樣?他是我老友之子,朋友都早婚早結果子,子女們均已出身,志一是個藝術家,工作不很專一,但光芒四射,不易找到他呢。」
我點點頭,知道了。
「明天一早,我要回香港,你可要同行?」
「我手頭還有一些公司合同要看。」
「那也好,如果你悶,馬上與我會合。」
「不是說好要退休嗎。」
「公司已停止接收新合約,並且準備轉讓股份,其中百分之十五打算贈予老夥計。」
我靜靜聆聽。
「有人做到八十也不累,我卻後勁不繼,不算好漢。」
我微微笑,「是非成敗轉頭空,幾度夕陽紅。」
他伸後輕輕撫摸我面孔,「我決定做家庭男,背一個抱一個在廚房煮飯。」
他與司機攜簡單行李離去。
這個半生勞碌的人終於想退下來,我代他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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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打開電腦仔細做手頭工作,軟件用熟了真方便,不像母親那一代,圖則參考書攤滿一屋,到政府部門找資料得派一名助手整日輪候,現在工作可真事半功倍,還空出時間聽音樂讀新聞。
可是有人真不願讓我閒著,有人生事。
鄧志一他追上來。
我覺得奇怪,為什麼追緊穿著保守衣裳老土的我?
我打開門,「我是別人的未婚妻。」
他笑,「你別誤會,我順道路過找朋友聊天。」
「你打算聊什麼話題?」
「請來看裝修進度。」
啊,我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原來是為著公事。
「我在一個拆除的公眾碼頭搬走許多舊木材,打算如此這般運用。」
我低頭看圖樣,只見他在一條梁木底裝上四隻巨型橡皮輪子,它便成為一條四人可坐的長板凳,我笑起來。
正在開心,忽然發覺他在我身後幫我結上一條項鏈,我用手按住。
「這是什麼?」我不想接受禮物。
一看,原來是聖琪從我手上取回轉售給他前未婚妻的雙翼銀項鏈。
「咦,」我詫異。
「物歸原主。」
「我自然高興,可是,你怎麼討回?」
「婚禮取消,禮物統充退回。」
我失而復得,份外珍惜,「謝謝你。」
「我明明鍾愛這件飾物,當日為何割愛?」
「聖琪不想得罪顧客。」
「君子成人之美。」
「說得我太好了。」
他看著我,「很配你;你即將振翅欲飛。」
「是,飛進育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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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你與王先生感情很好。」
「我們是老夫老妻,一舉手,一投足,已知道對方想些什麼。」
「是一種慣性的舒適,沒有意外,沒有驚喜。」
我看著他,「請勿輕視細水長流寶貴感情。」
「當然不。」
我說:「你懂什麼,你只會--」我住口。
「你呢,你難道沒有一絲躊躇?」
我正覺尷尬,聽見門鈴響起。
我有第六感忽然覺得寒毛直豎。
這會是誰?
我才站起來,志一已經代我去開門。
我想阻止已經來不及,只見大門蓬一聲被人踢開,那人閃進屋內,一雙血紅眼睛瞪著我倆。
我退到牆角,大聲吆喝:「誰?」
電光石火間我認出了她,她已從明媚女變為瘋婦。
那個刁蠻未婚妻,是她找上門來!
這時的她頭髮打結,臉容乾枯,雙眼佈滿紅絲,她穿著黑袍黑褲,揮舞手足,最可怕的是,她一手握著一管槍。
我內心叫苦。
她咬牙切齒,口角噴著白沫,「鄧志一,你站出來!」
志一緩緩走近,他還算鎮定,「茱莉,你怎麼找到這裡來?」
我這時才知道她名叫茱莉。
「是,」她說:「我知道你在這裡,鄧志一,我倆是大學同學,認識了六七年,已訂下婚期,你一眼看見這女子,就被她勾了走,你對不起我。」
我靠著牆,忽然覺得諷刺可笑,我不也對鄧劍華說過同樣的話,痛恨他見異思遷?
「鄧志一,法律放縱你這種壞人,我只好親自動手。」
鄧志一緩緩走近,「你放下槍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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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動,反正我以後再也抬不起頭做人,我整天整夜聽見背後有人對我發出吱吱訕笑聲,我睡不著吃不下,我--」她眼淚汩汩流下。
我不出聲,我相信她說的都是真的。
鄧志一哀求,「茱莉,未來還有很長一段日子,請為自己設想。」
「不用多想了,」她指著我頸上銀項鏈,「那是什麼?」
茱莉忽然微笑,我知道不妙,她如果一直哭泣,我倆還有得救,此刻,她神智分明已經不清。
她舉起手槍瞄準我,只聽得輕輕啪一聲,我左肩已經中槍,血自深洞冒出。
說時遲那時快,鄧志一連忙撲到我身前保護我。
他把我拉跌在地,伏在我身上。
我又聽到啪啪兩聲,卻不覺疼痛。
鄧志一輕輕說:「家亮,真對不起。」
我掙扎看向門口,只見茱莉也倒地,一臉是血,我慘叫一聲,奮力抓住手提電話報警。
一隊警察迅速撲至。
只有我一人神智清醒,志一與茱莉躺在血泊中昏迷。
我連聲叫苦:千萬別死,拜託別死。
警察報告:「三點八口徑藍星手槍,共發五彈,男子腹部中兩槍,甲女左臂一槍,均無生命危險。」
「兇手呢?」
「兇手乙女瞄不準自身太陽穴,只屬擦傷,震慄之餘昏闕。」
我坐在一角喘氣。
「三角之戀爭風傷人?」
我不出聲。
「小姐,即使無生命危險,也可能造成終身殘疾,醫院病床擁擠不堪,你們卻還要添亂。」
一輛救傷車載他倆,另一輛載我。
鄰居統統出來觀望,我無地自容,羞愧至死,頭垂到胸前,但我一直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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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為我在醫院錄口供。
我說:「不是你們想像那樣:只是玩槍失火。」
「余小姐,你不起訴,警方亦有保護市民責任。」
「我的左臂--」
「哼,即使是擦傷,你也不見一大片皮肉血管及神經,留下疤痕不說,肌肉運作許成問題。」
「為什麼不痛?」
「以後每當陰天發風,你會痛個瘋,那女子為何開槍?」
「玩槍走火,以後再也不敢了。」
另一個警察走進來,「男方也講同樣的話。」
「疑凶呢?」
「她似啞巴般不出聲,已召心理醫生。」
「這三人可有家長?」
「他們早已成年。」
「看上去都像十多歲。」
「他們現在似乎已互相諒解。」
諒解?我根本不認識他們。
我只通知聖琪一人。
聖琪一走近病房便倒抽一口冷氣。
她坐到我身邊,讓我靠住她肩膀,抱住我的頭,「發生什麼事?」
我不出聲。
實在太過羞愧,難以啟齒。
「把我當心理醫生,慢慢說。」
我抱著她的腰,「我沒有生命危險。」
「王旭在哪裡?」
「千萬別告訴王旭。」
聖琪何等聰敏,她立刻說:「是因為有別的男人。」
我緩緩把事情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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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琪變色,「就是我店裡遇見那個刁蠻女?真看不出來,原來事情因我而起。」
「不,聖琪,他是我的設計師。」
「我以為我才是魔女,家亮,你真瞎了眼,我遭遇雖奇,卻不致有人對我動刀動槍,我服了你。」
我不寒而慄。
「醫生說你地復元,你別擔心,有我陪你。」
我問:「她從何處得到武器?」
「你有四十五美元嗎,只需到船街站十分鐘,就有人向你兜售,如果要假證件,則往艦街,藥物,在小艇路。」
「你都知道。」
「她一定很愛他」聖琪說:「我,我還是愛自己多一點。」
是嗎,可是她口口聲聲說因為無法抬起頭做人……我歎氣,這時還說什麼我是人非,要不循法律起訴,要不噤聲。
聖琪說:「那樣大情大聖,我自愧不如。」
我們不停唏噓。
這是醫生進來,「余小姐,鄧先生想見你。」
我搖頭又擺手,「我以後都不想再見這個人。」
醫生點點頭,「警方問你可有話想說?」
「我的好朋友在這裡,我只想出院。」
護士說:「你出院後得每天回來複診。」
「沒問題。」
「那你隨時可以離去。」
心理醫生放下名片,他姓阮。
聖琪忽然問:「另外一名女傷者呢?」
「她已轉往精神科。」
聖琪又問:「她的家人--」
「奇怪,你們都沒有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