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身情緣 家誠的真相
    承認我不夠理智。面對四位長輩的追問,我能怎麼說?他們一口一個「第三者到底是誰」,我實在受不了;承認我自己有點小小的卑鄙,我不覺得自己需要替他們保守什麼秘密。

    「別說了,其實真正的第三者是我;家誠在美國讀書時就和一個女孩子同居,回國後兩個人一直往來,現在人家找上門來了。」就這麼簡單。

    這塊石頭能給他招惹什麼樣的風波——是顯而易見的。媽媽當時就翻臉了:「到底怎麼回事?家誠怎麼會是這種人?當時荻荻拿不定主意——虧我還和她打包票!」

    不歡而散。我承認:心裡有種報復後的小小的快感。可隨之而來的是濃重的失落。

    果然,不到半小時,可視對講機的顯示屏上就出現了氣急敗壞的家誠的身影:「開門!我知道你在家,給我開門!」

    「為什麼不遵守我們的承諾?」他幾乎是撞進門的。

    笑話,我何曾和他就這事達成過承諾!

    「他們讓我把靜儀帶回家,我該怎麼辦?」他的頭髮已經被抓得非常凌亂;看上去非常苦惱,這在我眼中,不過是可笑的作秀。

    「我們已經分手了,你們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你和她同居了那麼久,是應該對她負責。」說這話,我都覺得自己虛偽和做作。

    「你不懂……我是不可能和她一起的。」家誠看上去更加煩躁:「你——把事弄得一團糟。」

    是嗎?看著這個至今仍讓我心痛的男人,我問出了憋了很久的一句話:「當時,你是真心求婚的吧?」

    「是的。我說過,不管發生什麼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的愛你的。」他一臉認真。

    刨刨頭髮,他終於發現相片不見了。

    「我撕了。」留著有什麼用?徒增傷心而已。

    「真的?我以為,至少我們還能是朋友。」

    真是天真。怨偶變朋友的幾率是多麼低!如果當年他直接帶回段靜儀,我不會傷心,他仍然會是記憶中有著朦朧好感的哥哥;可現在不是,現在男子氣十足的他,已經佔據了我的心,我們曾經是愛人,甚至差點兒成為夫妻——怎麼可能當一切都沒發生?

    家誠不信,他直接拉開了電視櫃下的抽屜,抽出相冊開始翻。

    終於,他興奮地喊了起來:「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

    這是我最愛的那張合影。一起被撕掉,卻又不忍,還是又重新拼合起來。那時剛進公司不久,正遇到那天週末,我過生日,家誠幫我安排了一天的活動;後來去餐廳吃飯,得了個生日蛋糕,奶油幾乎都被我們抹到了臉上。後來餐廳裡的服務員送我們這張紀念照。閃光燈一閃,家誠就孩子氣地抱住了我,張嘴咬住了我的臉頰。而後又若無其事地鬆開手:「奶油真香!」而我,則由臉紅到了全身。幸好,臉上被他塗滿了奶油,他沒能看出異樣。

    那是我玩得最瘋的一天;那一咬,就像水中翻滾冒泡的酵母,使得我對家誠的感覺有了質的改變。這張相片,終究還是不捨得,用膠帶貼好又塞回了相冊。

    「荻荻,你還留著這張相片!別的都丟掉了,卻單單留了這張!」又看見他眼中那跳躍著的火苗;整個人被他擁住了,他的力量那麼大,我似乎聽到了自己肋骨被擠壓發出的聲音。

    「放開我,我喘不上氣了!我們已經分手了,分手了!你不能再這樣對我!」

    掙扎和訓斥都顯得那樣無力。他還不是一般的興奮:「太好了, 荻荻,我沒有看錯,你確實是真心愛我的!」

    無視我的拚命掙扎,他吻住了我。我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煙草味,他又抽煙了。

    真是不爭氣!你應該給他一個大耳光,把他打清醒!可我的手高舉在空中,卻下不了手。羞憤之下,眼淚奪眶而出。

    「荻荻,我再賭上一把,如果輸了,我就認了。這些天,我過得不比你好受。你不是一直要我告訴你真相嗎?今天我就告訴你。」

    他把我放開,一臉凝重:「首先,還是請你相信:不管怎樣,我是真心愛你的。」

    「跟我走,到我家給你看幾樣東西,你就會明白。」

    車上,他似乎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神采飛揚,看我的神情也是怯怯的。我腦袋裡完全是一團亂麻——有種預感,他說的所謂的「真相」絕對不會是什麼浪漫的花朵。

    「記住,我是真心愛你的。」終於,他翻出了一張相片,遞給了我:「這就是我一直以來猶豫不決的原因。荻荻,我很早就愛上了你,可是一直不能表白。應該感謝精儀,是她逼得我最終破釜沉舟。」

    相片上是個坐在鋼琴邊彈奏的男人。他長髮披肩,雙目微啟,一臉沉醉。

    什麼意思?我疑惑地看他一眼。這不就是家誠嗎?

    「荻荻,你仔細看看,這個人是誰。」他的手緊緊握住我的。

    拿近一些,仔細一看,是家誠?可又不完全像;氣質不太一樣,長相好像也不太一樣。

    「是個和你長得很像的男人。」脫口而出,忽然,一個可怕、驚人的念頭閃過腦海,難道?

    「荻荻,相片裡的這個男人就是宋家誠。這是兩年前的一張相片。」

    他的聲音低沉;無法形容現在心中那種惶恐的感受:兩年前,兩年前家誠在我身邊,他沒有留過長髮!

    「你猜的沒錯。我——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宋家誠。真正的宋家誠,現在正在美國。」

    「我能出現在這裡,僅僅是因為我比他更適合宋家誠這個角色。」

    太古怪了!這個事實簡直讓我無法接受!面前的這個男人,居然不是宋家誠?!

    「如果你不是家誠,那你是誰?為什麼你會長著一張和他幾乎完全相同的臉?」森涼的寒意,幾乎要深入骨髓:他和家誠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對於兩個體形相仿、聲音和面部輪廓相似的人來說,如果要刻意模仿對方,其實不是什麼難事。比如說你嘲笑我的痣,我臉上根本沒有長過;如果你仔細看我額頭的疤痕就不難發現:那是道舊疤;十歲那年從樓梯上失足摔的,當時還縫了四針。」他掀起那一縷垂在右額的頭髮,示意我看那道長長的、已經淡去的印痕。

    不敢看;我覺得週身冰冷。他的語氣非常認真,難道這不是個玩笑?

    「你們是雙胞胎嗎?怎麼可能會這麼像?!」

    「其實,我們並不完全像。家誠182公分,我180;第一次見到他時,比我要瘦近10斤;我們的氣質也不太像:他很沉靜,有些憂鬱;我呢,有些放蕩不羈;這些年回來,那份放浪已經被你消磨得差不多了。」

    家誠,不,這個至今還不知叫什麼的男人,胡亂地翻動著手裡的相冊:「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我無時無刻不希望自己就是真正的宋家誠。可惜,我終歸不是。」

    「你為什麼這麼冷靜?」他有些驚詫地看我一眼,伸手來撫我的頭髮,被我閃過。

    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失落:「我就知道,說出真相就意味著失去你。不說,我一樣得不到你。現在,只是在賭一把自己的運氣。」

    「我徹底輸掉了嗎?」他用那雙曾讓我心醉、現在卻突然變的陌生的眼眸憂傷地望著我,這表情,又讓我想起了從前的家誠。

    「我應該大叫,然後撥打報警電話,不是嗎?一個陌生的男人,頂著別人的名字,侵入了原本和他無關的人的生活!你們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他宋家誠不回來,卻派了個冒牌兒的你!」怒火終於噴發,我揪住了他的襯衣,開始拚命搖動他。他們在跟我講天方夜譚嗎?

    「為什麼那麼多從前的往事,你都能記得那麼清楚?我們一起捉迷藏、一起因為爸爸媽媽的訓斥傷心,還有我十六歲生日你的祝福,如果你是假的,我提起時你怎麼會那麼清楚?」

    知道這已是既成事實,可我還是願意欺騙自己:他是宋家誠,剛才他只是在和我開玩笑。

    幾本已被翻得毛邊翻捲的日記本,打碎了我心中最後一絲自欺的借口。這是家誠的日記本。他從小就開始記日記;這裡還有兩個日記本是我送給他的。

    手在顫抖;他從來不曾給我看過他的日記,沒想到會在現在這種情況下翻看。

    「其實他的日記裡記錄的東西很簡單,最主要是三項:一個是給他寂寞生活帶來快樂和歡笑的丫丫妹妹;一個是他無限憧憬的音樂夢想,還有一個,是在父母嚴苛要求下內心虛弱的反抗。他是個浪漫、憂鬱、脆弱的男人,雖然他經常笑,但那笑很少是發自內心的;他不想要這樣的生活,雖然他擁有曾讓我羨慕的家世和經濟能力。」

    聽起來像個故事。真的,像個虛構出來的故事。這些天,我總在聽故事;他和周達明,一個滿臉真誠,一個言辭懇切;他們給我講了一個又一個故事裡發生的故事:

    段靜儀初進校門不久,在圖書館偶然認識了家誠。畢竟是同胞,所以開始交往起來,漸漸也都有了好感;後來,她和朋友去酒吧見識——在國內她父母管束她很嚴,根本不可能讓她到這種場所。她遇到了在酒吧打工的他——我面前這位自稱林未的男人,把他認成了家誠。

    得知他叫林未後,當時她的原話是:「My God! 你們是雙胞胎嗎?造物主真是太奇妙了,會創造出這樣相似的人!」

    那天,他帶著段靜儀瘋狂舞動到半夜。分手時,她要了他的聯繫電話,並對他說:「你就是林未,你和那個男人完全不一樣。」

    「那時候,我就知道她愛上了我。養在玻璃溫室的小女孩兒是很容易為毒草著迷的;她們身邊圍繞的都是彬彬君子,即使是偽君子也拚命裝君子;我從來不,那時候我確實荒唐,不能稱為君子。回國後,因為你,我已經慢慢收斂了自己。難道你沒有發現?」

    象花蝴蝶一樣亂飛也叫收斂?每當我看他得意洋洋地告訴我「佳人有約」時,就忘記了看到他加班工作趴在辦公桌上睡過去時的心疼,在心裡祈禱讓他忙工作累死算了,省得他有精力到處捻花惹草!

    「那時候,我還抽過大麻。」他像在說別人的事。我終於投降:面前這個男人——他不可能是家誠;家誠怎麼可能會抽大麻?

    「我十五歲那年跟著父親移民到美國;他因為破產跳樓自殺了。當然,我當時已經獨立了;我頹廢了一段日子,然後開始四處打工謀生,什麼都做,甚至一些遊走於法律邊緣的勾當,這都是為了能繼續維持我的學業。那種恐慌感讓我迷戀上了一些荒唐的花樣,算了,這些就不說了,都過去了。」他摸出盒煙:「對了,我其實是比家誠大兩歲的。」

    他點了支煙,惡狠狠地吸了一口。突然又想起了什麼,看了我一眼,把它按熄了:「對不起。」

    這個溫柔的小動作,此時只能讓我的心更加疼痛。

    「顯然,按正常的人生軌跡,我努力支持到畢業,再在不太景氣的大背景下找到一份工作,勉強可以度日;這——距離我理想中的人生相差太遠。和家誠不同,我喜歡在商場拚殺的感覺,我的血管裡流淌著父親好戰的因子;當年我選擇了商業管理,就是希望能子承父業,哪裡知道——現在不但無以為繼,就連相依為命的父親都沒有了。」

    「後來我和家誠終於見面了。我們都很驚訝——因為我們真的很像!能有幸找到與自己這樣相似的面孔,相信幾率一定是幾千萬分之一。」

    這是多麼特殊的機緣!然後,他們迅速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那天家誠去找他,那時他已經和段靜儀同居了。

    「她父母以為有周達明在,女兒一定會很乖;他們哪裡知道她會遇到別的男人,還會和他們一起抽大麻!」

    「你——你!你居然勾引家誠抽大麻?!」不假思索,手已經乾脆地揮了過去。

    「啪!」一聲脆響!

    然後,我們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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