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聲脆響,於寂寞暗夜之中忽起,便是幽幽昏暗之中,鬼魅也吃了一嚇而四散奔逃。卻聽得一略帶了困倦之意的童子之音言道:“啊,爺,書卷落地了。”
寒楚正出神,聽得言語,恍然驚醒,自俯身拾起跌落椅旁之書卷,側首望了案邊掌燈的小廝,低語道:“畫官,這會子是甚麼時辰了?”
那小廝正是寒楚身邊貼身的畫官,自打寒楚回府被人尋了王爺那邊去,回轉之後便直入了書齋,晚飯也不曾用,直捧著一卷書出神。畫官心裡擔憂,便掌了燈火一旁侍候著,貝勒爺卻是半日也不曾瞧了一頁書,更是連書卷落地了也不曾知曉,小心提醒了,才見貝勒爺回了神,聽得貝勒爺問話,忙回道:“適才更夫打過更了,已是三更過了,將四更了。”
寒楚悵然道:“啊,已是近四更了,天又將明了。”
“是的,貝勒爺。”畫官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小聲回了。
寒楚瞧畫官一付疲憊模樣,不由搖首道:“你也困了,自回去睡罷。”
畫官強撐了回道:“貝勒爺,畫官不曾困倦,您還要看書,還少不得畫官為你研磨添紙。”
寒楚抬手,輕撫畫官發際,怔了良久,忽得問道:“畫官,你今年幾見歲了?”
畫官一怔,不解寒楚用意,可是主子問了,還是須如實回了,便輕聲道:“不瞞貝勒爺,畫官今年已是十四了。”
“十四……十四那一年,我已是遇著他了……”寒楚唇上泛開一抹淺笑,安樂鎮上情景歷歷在目,元宵燈會與鳳卿貪玩迷失了方向,偶遇了阿暖,想不到,竟是與那一個清麗絕俗的精魂兒糾糾纏纏,至了今時。方與阿暖結就了良緣,卻又橫生了變故,阿暖,阿暖,你此時可還好?我與你同在一個府中,竟似天各一方,見不得面,阿暖,阿暖,你且要安好無事才好。
“貝勒爺?”畫官見寒楚又復怔忡出神,輕悄出聲相喚,不見回聲,也自閉了唇,枯立了一旁。
書齋之內,一主一僕,守著一燭燈火,各懷心思,不覺間,窗外已是五鼓更漏,天已是漸白了。
畫官倦倦地予寒楚研磨,勉強支了雙眸不致昏昏睡去,卻已聽得書齋之外,有人扣門,正欲回,已是聽得棋官回聲應了門。畫官暗自驚異,今兒個這般早,怎地便有人前來?拿眼望了自個兒主子,卻見寒楚卻是一付氣定神閒的模樣,兀自翻著書卷,只不把那扣門之聲放在心上。畫官見狀也不便說甚麼話兒,只低頭研了磨,一手卻是禁不住捂了嘴,打了個小小哈欠。
“畫官,我適才已是說了,你自卻歇罷,不必在旁候著了。”寒楚見畫官困倦模樣,不由輕語。
畫官還要說些甚麼,卻是哈欠連連,說不得話,困窘之余,也實是撐不大住,思忖著這會子棋官即已起了,貝勒爺身邊有他在,也不至無人候著。這般想著,便小聲告了退,出了書齋,打著哈欠往自個房內行去,行不幾步,卻是忽停住了足,一雙眼驚異睜了,啊呀,這不是簡管事麼?可真個是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這簡管事平素裡可是極少往這貝勒爺居處來,今兒個竟是一清早便來候著,不曉得是打的甚麼主意。
思忖間,棋官已是領著簡管事行至畫官面前,畫官對這人素來是敬而遠之,巴不得少見正欲避開,耳邊已是聽得簡管事那不冷不熱的聲調:“啊呀,這可不是畫官麼?怎地一付困倦模樣?作奴才的,可應有奴才模樣,這付樣子,成何體統!”
畫官聽罷,卻是敢怒不敢言,正自懊惱之際,忽聽得自個主子懶懶地回道:“簡管事,畫官昨兒晚上在書齋候了我一夜,這會子方才去歇著,這府裡,怕還是沒有幾個這般用心服侍主子的奴才罷。”
畫官轉首,卻見寒楚懶懶地立在了自個身後,俊俏面龐上一付淡然模樣,簡管事揚了揚眉,面上忙掛了笑,一付恭敬樣子,暗地裡卻把眼瞪住了畫官,畫官曉得眼前這人是這府中惡人,人人都曉得他心胸狹隘,這貝勒爺一番不冷不熱暗藏譏意之語,自是將他氣得不輕,只又不好對貝勒爺發作,只怕是自個兒往後無甚好日子可過了,心中雖這般心思,可平日裡受慣了這惡人欺壓,眼見他被貝勒爺暗諷了一番,面上卻是禁不住顯了笑來。
簡管事聽得一聲哧笑,更是拿眼狠盯了那立於一旁的小廝,心裡恨道:好個小奴才,竟是拿了主子的面子笑話於我,少不得日後我要你好瞧。
畫官被那一雙狠毒眼睛盯得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心下禁不住有些後悔,趕忙側了身子避開了那一個惡人,急急往自個房裡行去。
簡管事見畫官那小廝側身離去,禁不住冷笑一聲,曉得怕了麼?哼!
正自想著,卻聽得寒楚聲起:“你這一清早地往我這院裡來,為了何事?”
“啊呀,貝勒爺,你不提,奴才倒是忘了,昨兒個夜上,奴才回了姨夫人說是您已允了棋官去侍候他。姨夫人扯了奴才問了一會子話,回話間,說起前些日子是貝勒爺衣不解帶地照料著姨夫人,姨夫人心下存了感激,便起了感恩心思,命了奴才今日請了貝勒爺前去,說是要謝貝勒爺照料之誼。”
寒楚聞言,卻是良久無語,拿眼望了這面前一付恭敬模樣的老頭兒,心下疑惑萬分,阿暖分明是曉得眼前這人是懷了怎樣心思,怎會托了這人前來?有心不信,卻又難捨這大好良機。眼下阿暖寄身於孟熙雲之體,那孟熙雲又是祖父明媒娶了進門之人,他二人雖已是肌膚相親,這般狀況,卻是瓜田李下,不得相見,這簡管事雖是心懷惡念,卻總是予了他一個良機去見心心相念之人,雖是凶險萬分,卻能解他相思之苦,即便是冒些凶險,也是應當。
這邊廂,簡管事卻是心下有些忐忑,這貝勒爺素來聰明,也不知是否識穿了他暗底裡的心思,若是識穿了,以後形勢怕是對自個不利。正自惴測,卻聽得寒楚輕歎了一聲道:“是麼?那倒是虧得新奶奶有心了。”
簡管事是何等人物,平素裡靠的是察言觀色揣摸他人心思度日,聽寒楚這等語氣,自是曉得這貝勒爺分明是心底裡欲去那珍寶閣私會那狐媚子,心頭卻不由打了個鼓,好個寒楚·阿濟格,果然是得了王爺真傳的,這一付模樣,倒是自個兒沒有甚麼底氣,兀自猶豫起來了。不怕,自個身後有王爺撐腰,所謂姜是老的辣,不怕這黃毛小子有甚麼能耐。這般想著,頓時唾笑道:“貝勒爺,奴才安排了今日午時您與姨夫人相會,你可是有空?”
“我今日無甚麼事,空閒得緊,午時應是有空。”寒楚見那老頭兒一臉惡笑,禁不住有些嫌惡,卻是不得不虛以應付,思及午時便可與阿暖相會,心下才有些喜意來。
“那奴才先行去安排,午時於珍寶閣恭候貝勒爺前來。”簡管事得了寒楚應允,懷了滿懷惡毒主意,且自行退去。
一直在旁默默不語之棋官候了簡管事離去,方憂心道:“貝勒爺……”
寒楚擺手,輕歎道:“你無需多言,我自曉得他不懷好意。我昨夜未曾睡,先去歇了,你自去收拾了行李,去珍寶閣罷。我這身邊自有畫官照料,你不必擔憂。”
棋官還欲再言語,寒楚已是轉身往自個房內行去,棋官無奈,只得轉回房內收拾行李。推開房門卻是吃了一嚇,那候了貝勒爺一爺的畫官,原本應是睡了,此時卻是睜大了一雙眼,兀自望著門發愣:“啊呀,畫官,你怎地還這般好精神,我以為你已睡了。”
畫官舒了舒腰,懶聲道:“哪個不想睡一會子,只一想那惡人模樣,哪個還能睡下。”
棋官輕歎道:“你也是,明曉得那一個人是不能得罪的,還笑將開來,只怕此後他是不得善予。只盼貝勒爺能照顧些你。畫官,今日我便去珍寶閣侍候小爺了,貝勒爺身邊只你一人,這府裡上上下下,面上雖是敬待咱們貝勒爺,暗裡卻只把王爺作了自個主子,明槍暗箭的,你可要替貝勒爺多擋一些。”
“我曉得了。”畫官點首,悵然道,“自打琴官去了之後,咱們琴棋書官,便散了開來,書官派了予二貝勒,今兒個你又要往珍寶閣去了,也不曉得哪一日,咱哥兒們才得見。”
“也不就這府裡麼,我總比那孟家小爺好些,雖是明裡一個姨夫人身份,暗裡卻是連咱們奴才們也比不得,那甚麼珍寶閣,不過是金鑲銀裹的一個囚籠,可憐咱貝勒爺……”畫官想得難過,禁不住哭將起來。
棋官悵然,良久無語。心裡暗道:在這王府裡,哪一日才容得貝勒爺作主?
天大亮時,棋官收拾了衣裳及一些隨身行李自往那珍寶閣去了,寒楚負手立於窗前,靜望棋官一步一回首地離了去,心下也不覺有些淒涼,那棋官隨他雖不過幾年,卻是極忠心的,平日裡又處處周到,這一去,只盼他能好生照料阿暖,便是有些不慣,也是情願的。
遙望了良久,只至不見棋官身影,寒楚方搖首輕歎一聲,回了書案之前坐了,端了書卷,眼皮子卻是有些乏了,禁不住昏昏趴在書案上睡了去。
隱約之中,只覺眼前一陣迷霧,卻是忽見了一張如花面容,宜喜宜嗔,卻正是自個心心相念之俏阿暖,那阿暖在迷霧之中忽隱忽現,卻是迷迷茫茫,也不與寒楚相見,只自往前行了去,寒楚往前跟去,卻總是捉不住那個如花的人兒。正自懊惱之時,那迷霧忽然散去,眼前忽現了一處金碧輝煌的殿堂來,殿上有一英氣青年,黃袍黃衫,華服玉帶,滿面尊貴神情,正埋案之時,忽見了他,驚咦了一聲道:“啊呀,你不是仙界人物,怎地來了此處?”
寒楚驚異,不明那青年所言是何言,那青年上下打量了寒楚片刻,忽笑道:“適才未曾瞧清,我還道是哪個人物,卻原來是你這愚人。數十世前迷糊丟了性命,魂魄無所歸,竟飄至仙府,我瞧你可憐,便用仙法穩住你之魂魄,候機還轉凡間。怎地投胎不過十余載,你又回歸仙府來了?瞧你模樣,卻又不是陽壽已盡,怎地竟會魂魄出竅來哉?奇了,奇了。”
寒楚還自糊塗,身後卻有人笑道:“帝君,這糊塗蛋是我引了來的。”
寒楚轉身回望,卻是一個仙風道骨的美貌女子,正含笑望了他的,眉上目之間,依稀是有些熟悉的,卻是搜盡肚腸也思忖不得在何處見過此等女子的。
那英氣青年大笑道:“我道他一個凡胎,怎地會至了仙府,卻原來是你這好管閒事的修道之人,你早脫凡塵,卻又不願名列仙班,幾千年來,仙界凡界鬼界你管事頗多,近日閻君又在我面前告你一狀,說你擾了他鬼界生死。”
那女子抿唇淺笑:“我哪個擾他鬼界生死了,我也不願多管閒事,只這修行數千年來,唯一不能忘懷的便是我命裡的那幾個冤家。好不容易這些冤家湊了在一處,我原想點化了他們,怎奈過了這些年,他們仍是堪不透紅塵情愛。我也實是無了他法,才借了閻君拘魂索一用,助他們還了心願罷了。”
“我道你早脫凡塵,卻也是看不破這情字一關,雖非男女情愛,卻也是剪不斷,理還亂。只你用了拘魂索,鬼差無法拘拿魂魄,此時地府早已亂作一團。且你用拘魂索拘了那孟家子弟,他原是無辜之人,被此番拘魂,只怕是元氣大傷,少不得會短壽幾十載,這一作孽,你這修行怕是要毀卻不少。”那英氣青年慨歎了一番,又將眸子轉了至寒楚身上,“我瞧此子印堂發黑,近日怕是有些災劫,我勸你莫再管他。”
那女子歎道:“他前生待阿暖不好,我原也不想管他,只他這一世卻是真心相待了我那可憐的阿暖,只求帝君能助他過了此關。”
英氣青年搖道歎道:“我身為仙界帝君,雖是仙法無邊,卻不能插手人間之事。況他有此災劫,情由早種。你道他孟家子弟是哪個人物?原是那江家阿暖之遠親田蜜轉世,他前世已是欠了田蜜,今世又斷了孟家香煙,當有此報。因果報應,我等若是插手,怕是後患無窮。我便是有心欲幫他,也是無能為力。”
那女子默歎一聲,轉首望了寒楚,卻見他滿面疑惑,顯是至此時仍未明白過來。不由皺眉道:“我道你聰明了一些,卻這一世還是糊塗至極的。罷罷,我也幫不得你,你自回去罷!”
言罷,那女子長袖一揮,寒楚只覺狂風大作,自個忽被推落萬丈深淵,不由驚叫一聲,醒轉過來,抬眼一望,卻見窗外艷陽高照,時已近正午。寒楚怔仲了片刻,回想夢中情境,忽地啞然,這青天白日的,竟做出此等荒唐之夢,實在是可笑,可笑。
只又思及那英氣青年所言之災劫,心下卻又禁不住打了一個突楞,他曉得近日來,府中災禍連連,他心念之人,或是阿暖,或是鳳卿,都是身處多事之時,他又分身乏術,卻是兩邊都照應不得。但願那青年所言之災劫不會發生才是。
只是心中這般念想,卻已是有了一些不祥預兆。正是出神,忽聽得門外有人叫道:“啊呀,這偌大的院子,竟是不見一個下人,這些奴才,都跑哪裡逍遙去了!若是讓我逮著,少不得要他們好看。”
寒楚起身,立於窗前探身往外瞧去,卻是那簡管事來了。寒楚心下暗自道:你這狗奴才,我候著機會,才要你好看。
心思電轉之間,卻見畫官揉了眼晴,行了出去迎接。那簡管事卻是不理,徑自往他書齋行來,寒楚縮回身子,自回了案前坐定,執了書卷佯作用功之狀,不過眨眼功夫,那書齋之門便被撞了開來,那簡管事滿面笑容模樣道:“啊呀呀,貝勒爺,你怎地還在此處用功?姨夫人等候已久了。”
寒楚輕笑道:“昨兒個不是約了午時麼?簡爺倒是比我還急切,怎地,你可是自新奶奶處得了甚麼好處不成?”
簡管事低笑數聲默不作答,寒楚也不作聲,起了身,打理了自個一番,自顧出了門往外去了。回廊轉折,寒楚的心情卻是有些沉郁,阿暖,阿暖,見不得你時,只望見著你,此番可以得見,卻是凶險重重,我卻是該如何才能保你不受丁點傷害?
寒楚心中心事重重,曲曲折折,左右回轉,眼前,已是到了一處巨大宅院,山石堆疊中,一府金光熠熠的樓宇,靜悄悄地立在明媚的陽光之中。
“貝勒爺,可到了。您且候一會,我自去通傳一聲。”寒楚出神之時,那簡管事忽地停了身,回轉了身子小心對著寒楚陪笑,一雙眼眸裡滿滿笑意,卻是把寒楚魂魄給喚了回來。
“啊,簡管事慢行。”候著那簡管事進了那雙緊閉的門扉,寒楚微瞇了眼眸,瞧著那空蕩蕩的院子,往常時候,此處是祖父的起居所在,他自然是不曾少來過,眼前依舊是金碧輝煌,氣派萬千,門前琉璃瓦下那一塊點了金漆的巨幅匾額上,那三個“珍寶閣”龍飛鳳舞的大字也依稀如往常模樣一般,在烈午時分的灼日之下揚著轔轔的光輝,耀眼至極,只是,卻是少了往常時候那些個守衛護院三步一站,五步一崗,放眼望去,偌大的宅院子裡,除了瀟瀟的寒風呼嘯而過之外,竟是瞧不見一絲一毫的人氣,那種種的富貴氣派裡,是掩不住的淒涼慘淡景象。
微閉了眸子,寒楚暗自思忖,這王府裡,已是暗顯了敗像,阿暖,你且稍耐些性子……
“貝勒爺?”身後,忽地響起了簡管事那諂媚的語音,寒楚猛然張眸,往聲響來處瞧去,這一瞧不打緊,竟是癡了。
卻見那珍寶閣雙門大敞,一佝僂老者身後,一襲素衣的纖瘦人兒,羞羞怯怯地倚了門,一雙水樣眼眸,滿含了如水柔情,直勾勾地望了自個,一雙艷艷檀口,顫顫崴崴,抖動數番,卻是欲語還休,與那寒楚相對兩無言。
阿暖。
寒楚,急行了幾步,直欲把那一個纖瘦的身子緊緊地攬了入懷,訴那滿懷的惦念,然後再作萬般憐愛。忽地,斜地裡伸出了一雙手,攔在了面前,寒楚定睛瞧去,卻是滿面憂心的青衣小童,正是晨間方來到這珍寶閣內的棋官。
“貝勒爺,姨奶奶身子不好,禁不得風吹,您且速進來。”那青衣小廝徑自轉身,將那一個素衣的人兒扶將進了那雙門扉內,還轉首對著一旁攏著袖滿面陰沉的佝僂老者低聲道,“簡管事,你且扶將姨奶奶進將裡面,偏廳裡還熬著藥呢,棋官且去端來,趁著熱予姨奶奶服將下去,調順些氣息。方才,姨奶奶還有些咳,若是不服些藥,怕是精氣神上有些虛,累了,便不能好生謝才貝勒爺了,這般便是有些失了禮數了。簡管事,你瞧棋官這般言語可是妥否?”
一邊暗自攏袖,陰著面龐冷眼瞧待的老者,輕咳了一聲,笑道:“啊呀呀,還是棋官想得周全些,來來,姨奶奶,奴才來扶您。”
那簡管事滿面堆笑,卻是掩不住一雙精細的眼眸裡的陰狠,瞧得那出了一身冷汗的寒楚心下直叫僥幸,虧了棋官在,自個兒一瞧見阿暖,只把那個陰沉狠毒的簡大管事拋諸了腦後,虧得外邊人都道他沉著穩重,瞧起來,自個兒定力還是差了些,眼前情境,還需鎮定方寸,小心計算,免得落了眼前這小人口實,拿捏他與阿暖生死。
倚在門邊的那一個素衣人兒,一張清雅面上,微浮了哀怨神情,卻只能是微垂了臻首,軟了身子,任由佝僂老者扶進了門。寒楚眼巴巴地瞧著那素衣人兒入了那雙門,心下禁不住滿心淒楚,昨日裡,還與這人兒纏綿俳側,作一雙美滿鴛鴦,今日裡,卻已是咫尺天涯,身邊又是險象環生,阿暖,阿暖,寒楚眼下只指望你是那一個無體魂魄,雖是無甚實體,卻總是傍在了身邊,每日裡瞧見你那如花面龐,便少了諸多惱煩。
阿暖……
“貝勒爺,快些個進來罷,外邊風大,吹壞了身子,奴才在王爺面前可就難交待了。”那一個幽幽聲響,飄進了浸在萬般心思裡的寒楚耳中,猶如晴天裡打了一個響雷,震得是耳邊嗡嗡直響。
寒楚勉強鎮定了心神,俊秀面龐上擺了平靜神態,笑道:“簡管事,您請。”
“貝勒爺請!”簡管事側身,迎了寒楚入內,一雙細長眸子微微往那空蕩蕩的院子裡掃了去,山石叢中,暗林堆裡,隱隱約約的透露出了重重的刀光劍影。貝勒爺呀貝勒爺,奴才可是在此候了您了,不怕您不來,只怕您不來,奴才可就不信逮不著您與那狐媚子的把柄。
冷笑了一聲,簡管事緊跟著那俊秀人兒,入了那珍寶閣內。
寒楚坐在檀木椅上,一雙眸子沉沉地望了自個兒的的鞋面,不敢往那上首一張素面瞧去,生怕瞧上一眼,便會禁不住想要攬住那素衣人兒的心思,額上,已是微顯了汗。阿暖,阿暖,眼下處境,寒楚應該如何是好?
阿暖直愣愣地瞧著那低首發愣的俊秀貴公子,心下不由酸楚,楚哥哥,為何,你瞧也不瞧阿暖一眼?你可真的是阿暖那個心心念念的楚哥哥麼?是阿暖想念得緊了,糊塗了,非是你來瞧阿暖了,而不過是阿暖一場錯覺而已。楚哥哥,你且說一句話,不,不,無須言語,只需瞧上阿暖一眼,如往常時候一般模樣,瞧著阿暖,阿暖便可曉得你是真是假,楚哥哥,你且上阿暖一眼,可好?
楚哥哥……
這兩情相悅的一雙人兒,一個是強定心神,一個是惶惶惑惑,相對良久,卻是毫無動靜,直把一個在一旁暗懷了鬼胎的簡管事瞧得心下暗自著急,分明是勾搭已久,眼下倒是恍如路人,倒是頗耐得住性子。還須想些法子,讓這一雙悶葫蘆出得聲響,言語下來,才會有蛛絲馬跡可尋。正想著,那坐在上首的素衣人兒,已是忍耐不住,啟了一張艷艷檀口,柔聲喚道:“楚……”
“啊,寒楚昨日好生繁忙,故而不曾得空來送姨奶奶至這珍寶閣,不知這珍寶閣姨奶奶可曾住得舒服些麼?”寒楚聽那素衣人兒輕聲言語,猛地拔高了聲響,刺耳的聲音,把那一個素衣人兒生生地嚇得了張了一張艷艷檀口,作不得聲響,良久,才訥訥道:“還,還,還好……”
“自然是好的。貝勒爺毋用擔心,這珍寶閣原是王爺起居所在,一應事物皆全,丫環奴婢都小心伺候,比起那落柳居中,自然是好過千萬倍。貝勒爺,你說是也不是?”那簡管事堆了笑顏,暗地裡卻是滿心的不悅,好一個寒楚·阿濟格,好生敏銳。
“是,是,有簡管事這般玲瓏剔透之人伺候著,姨奶奶哪裡會不舒服。那落柳居,原便是府裡的一處荒宅子,少有人料理,哪裡比得上這珍寶閣,簡管事,你說寒楚說得可對?”軟軟地把那話語拋了回去,一雙清朗的眸子,卻是拼命往那素衣人兒打眼色,阿暖,你也是一個玲瓏剔透的人兒,別千萬要穩住自個兒陣腳,莫慌亂了,若是給這老潑才拿了把柄,你我往後的時日,怕是不多了,眼下雖忍得一時相思之苦,換得往後年歲日日相伴,阿暖,阿暖,你可明白?
應明白……
低垂下眼眸,阿暖低垂了眼眸,一雙如玉似也的春蔥手兒,輕輕地捂了心口,那一處,好生疼。楚哥哥,眼見得你,卻是碰觸不得,此番情境又與往常時候,作那精魂一般無二,甚至還不及那作精魂時候,那時,阿暖雖無實體,卻還可伴你左右,旁人阻撓不得,眼下……楚哥哥,阿暖不是愚笨之人,自然聽得出你的話中話,眼下,並非是你我互訴衷腸之時,阿暖自會忍耐性子,候得你前來救阿暖。
一番心思之中,阿暖抬起眸來,一雙水樣眼眸中,已是瞧不見任何情緒,輕柔語音,幽幽軟軟,吳儂軟語,聽得人自然是酥了一身:“貝勒爺有心了,阿……熙雲入府以來,血光不斷,幸得貝勒爺照料,此生無以為報,只把貝勒爺一番恩情記在心間。熙雲此番請貝勒爺前來,還有一事相求。”
寒楚揚了揚眉,眼見那簡管事豎尖了雙耳,心裡雖有些訝異,卻是鎮定了神情,作了恭敬神態回道:“姨奶奶有事,只管吩咐便是,何需用求之一字。敢問姨奶奶究竟是何事?”
“唉……”那素衣人兒輕歎了一聲,話語裡已帶了悲聲,“王爺憐愛,垂青熙雲,可熙雲卻是不懂王爺一番苦心,還作了不逆之事,如今,熙雲往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已是明了自身罪過,眼下,熙雲還請貝勒爺作主,再替熙雲與王爺辦上一回親事,無需十分熱鬧,只需府中人來便可。熙雲不求什麼,只求往後時月,能守在王爺身邊,好生照料王爺,以補熙雲罪過。”
寒楚嘴角浮了一抹淺笑,阿暖,果真是個絕頂聰明之人:“姨奶奶吩咐,寒楚自會好生去辦,姨奶奶另外可還有事囑咐?”
“無事了,熙雲有些累了,且容熙雲告退了。”素衣人兒輕盈施了一禮,便自退了開去。
寒楚目送著那素衣人兒身影盈然離去,一雙眸子對上了那一雙精細的眸子,瞧見那雙眸中滿是懊惱,心下不由暗樂,這才潑才打得好算盤,卻是失了手,往後時日,且自走著瞧。
暗笑一聲,寒楚好聲告退,自退了開來,出門時,撞上端藥而來的棋官,趁著那老潑才分神的檔子,俯耳低語對棋官道:“留些神,照顧好小爺,曉得麼?”
棋官也不回,自低了首往那珍寶閣進了去。
簡管事陰著眸子目送那俊挺身影消逝不見,臉上方才顯了恨恨神情:“虧你們今日作場好戲,可就不信逮不著你二人短處。咱們且走著瞧。”
此後,數月,寒楚便時常往這珍寶閣來走動,初時,那簡管事還每每跟隨,豎耳欲聽出些甚麼門道,可三番五次,只聽那二人商議這般那般如何辦親事,也聽不得半分出軌言語,簡管事心中悶氣,憋將不住,竟氣得有些病了。
這一日,寒楚如往常時候一般,入了珍寶閣,竟不見得簡管事那奸滑身影,兩人心下禁不住歡喜,兩人久別,自然是柔情蜜語,只是心下卻猶疑是那簡管事耍些詭計,強自鎮定了心下情潮,只怕是一個小心落了人口實,便暗中約定了夜半三更時分,再來相聚。分得手時,寒楚惴惴回了自個房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卻是滿心歡喜之余,還有種不詳預兆。
不多時,已是夜色漸深,三更,已然,至了……
悄然行於那暗夜中的重重障影,行不得幾步,寒楚掌心已是汗水淋漓,暗夜中,風聲呼嘯,隱約聽得有人聲嬉笑,寒楚豎了耳,仔細聽去,那嬉笑聲卻又消逝不見。寒楚心下犯了嘀咕,原便是有些不豫的心境,更是忐忑起來,頓住步子,猶疑著自個今夜真個該往那珍寶閣與阿暖私會麼?
閉了眸子,那一付清雅樣貌,又生生地浮了面前,那一個脫俗人物,早印在了骨血裡,分離片刻也是難捨,而今終有時相聚片刻,便是捨了性命,也是甘願。
寒楚這般想著,便收了轉向的步子,悄然往那府第深處行去。
行不幾步,已然是至了那“珍寶閣”的一雙門扉前,舉手輕扣,雙門應聲而開,一身素衣之纖麗人兒在那青衣小童的攙扶下立在了寒楚的面前,那模樣瞧起來分明是早已守候在此。
這邊廂,寒楚一見了那一張如花容顏,一時竟是瞧得呆了,心中暗道,這一遭,便是即刻叫他去死了,也是甘願了。那邊廂,素衣人兒乍見寒楚,竟是淚如泉湧,一付無措模樣,這番場景,直把在旁拿眼瞧的棋官瞧得是心頭酸澀,貝勒爺身份何等尊貴,會見自個兒心愛之人,何需如此鬼祟,只因,貝勒爺心愛之人乃是王爺所納小妾……
暗歎一聲,棋官小心拿眼打量了四周一番,便將“珍寶閣”這一方天地讓予這一雙苦楚人兒,小心將門扉扣上,自坐在閣前石階上獨望一輪明月,銀月冷光,照得這偌大的庭院恁是冷清蕭索地嚇人,又思及往日在落柳居中,與畫官瞧著貝勒爺與孟家小爺恩愛蜜語,瞧著眼前淒涼,棋官心道:這珍寶閣雖富麗堂皇,竟是比不得那荒廢頗久的落柳居熱鬧。
回首,門扉上映得交纏人影,眼前依稀還有那一雙恩愛人兒於似水樓中的如膠似漆,心下不由暗恨道,這天上想必是沒有神仙的,若是有,又怎會看著人間這般恩愛纏綿的一雙人兒落入如此境地?可惱,可恨!
且不說棋官獨自於珍寶閣外獨自惱恨,自說寒楚與阿暖在珍寶閣內依依相擁,這數月來,兩人雖是日日相聚,奈何所言所行,皆非真心,他二人早已是被相思折磨得十分苦楚,此時得以相會,二人還疑是身在夢中,皆是入魔似的捏著自個兒面頰,拿捏得狠了,曉得痛了,這二人還兀自猶疑,眼前人兒,果真兒是真人來著?
寒楚眼瞧著那一張芙蓉面頰被那春蔥十指拿捏得淤紅,心中著實心痛,小心碰觸,瞧得那一張瓜子小臉強忍了痛的模樣,不由心情激蕩,強忍多時之相思立時波濤洶湧悉數湧了上來,一個箭步,上前擁了那素衣人兒入懷,不住顫聲道:“阿暖,阿暖,我今兒個可不是在做夢罷!”
阿暖臉頰吃痛,只是卻終是不信自個兒真是看得了楚哥哥,他戀楚哥哥,自打兒時起,便種了情根,後又歷經田蜜姐姐,烈陽與靖陽,再親瞧楚哥哥辭世,阿暖滿腔癡戀,又是個扣死理的脾性,玉般的人兒,立時絕了命隨了楚哥哥去。
阿暖殞命,出了輪回之道,魂魄入不得鬼府,千余年來,魂魄無依,尋尋覓覓,盼了千年,終得了奇緣,與楚哥哥成就了夫妻姻緣,只天不遂人願,前世有靖陽,這一世,又有一個權傾朝野的廉親王,柔情蜜意之際,一個棒打鴛鴦,又將阿暖玲瓏心思撥弄得惶惶惑惑,數月時光,一個玉似的人,強捺了滿心惶惑,與那簡甚麼管事小心周旋,只因是虛以委應之時,得見魂牽之人。
人瞧不見的去處,玉似的人兒,徹夜不得安眠,枯擁錦被,獨坐至天明,一忽驚,一忽怕,驚得是,這一世,境遇竟與前世如出一轍,只一個是靖陽王,一個是廉親王,怕得是這一世,恍如前世,終不得好結果,驚驚乍乍,水樣的一個心思早已惶惶惑惑,受不得丁點動靜。
日裡,與楚哥哥相約夜深,自打約定了時辰,滿腔心思便全放了在楚哥哥身上,只盼時辰來臨,這一盼不打緊,只把一個玉似的人兒盼得入了魔,迷迷糊糊,千年情事歷歷在目,只驚得是香汗淋漓,一顆心如墜了冰窟,兀自發愣至了三更。
聽得扣門聲聲,玲瓏心思立時提了,原本棋官去開門,他應是歡天喜地,只不知為何,那開門之際,他卻只是滿心驚恐,只恐是自個好夢一場,雙門洞開,俊俏面孔入眼,便立時癡了,雖不住拿捏,那三魂六魄卻是失了一半,只是貪看著寒楚俊俏容顏,紅艷檀口輕顫,柔婉語音卻只管低喚寒楚:“楚哥哥,楚哥哥……”
寒楚拿袖擦拭阿暖淚痕,卻是愈擦愈多,看著阿暖哭泣模樣,使得他不由心痛至極,初時還一聲一聲地應了,漸久,才頗覺阿暖有些不大得勁,那玉似的一個人兒竟似癡了一般,只管喚著他的名兒,拼著勁兒搖晃那嬌弱的身子,猶是無法將阿暖自癡迷中喚回,直嚇得寒楚滿身淋漓,他平日遇事鎮定沉著,從不曾覺得有甚麼事兒難為了他,這一會子,他竟是尋不得法子喚醒阿暖,情急之下只得拿嘴堵住了那不住張合的一張口兒,奈何雖是堵了阿暖的一張小嘴,卻是喚不回那突然失了魂魄之阿暖神智,一時之間,只把個俊俏的貝勒爺給驚得是遍體生寒,不知如何是好,一時之間,只急得抱了那一個軟綿綿身子,急往裡間行去,尋了雕花大床,將那軟綿綿的身子放了,揉身而上。
冷汗淋漓,寒楚自然是入得狠心,極厲疼痛,終將那玉人兒突然失了的魂魄喚得回來,還了入那一個玉似的身軀。
阿暖回神,俏眸一轉,卻是紅了一張薄面皮,他又羞又窘,卻奈何是拒不得寒楚,一來二往,他這身子又是曾得了好處的,竟自這窘迫境地之中得了爽利,嚶嚀一聲,一雙藕似的臂膀不自禁地攬緊了那欺在身上的俊俏郎君,不多時,那粉嫩小穴裡已是汩汩直往外滲了淫水來。
寒楚先前倒只管狠入,不意那軟香泌潤的一個絕妙去處,不多時竟是漸入了佳境,只管出了淫水,低首,已是瞧得了那玉人兒暈了一張麗容,丹朱輕啟,靈雀輕吐,如畫眉眼,漾了水樣春情,襯得那粉嫩嫩恍如敷了粉般的白軟身子也似掐得出水般,不由得瞧得癡了,這一癡,更是情動如火。
這一場情動,抑或是因得眼下情境,曖昧不明之際更顯其淫魅,直將俊俏貝勒與那玉般人物都爽利得是心魂飄蕩,猶如三伏天裡飲了一盅冰鎮酸梅湯,美妙至絕頂。
俏阿暖心有驚悸,更是無盡索取,那一處粉穴竟夾得生緊,直把寒楚夾得是渾身發顫,一個不小心,竟是將陽精丟了。
這一陽精一丟不打緊,卻不知何故,竟將那安在孟熙雲小雲兒一個軟綿身子裡的一個無形魂魄給震了出來。
那孟家小雲兒,自打入了王府,對那無恥廉親王下了一剪子,卻不意那廉親王雖已年邁,終是滿蒙親貴,慣於馬上馬下,一剪子下去,那廉親王竟還有些氣力,拿了孟家小兒。孟家小兒掙脫不得,只得自撞了牆,自絕了生路。怎料,魂魄出竅,迷迷糊糊,竟是陷入了一片空蒙,正自糊塗,忽得聽得一聲厲喝:“爾等糊塗還不歸去!”
聽罷,只覺身後似有人,還不及回身細看,便被一道精光拉了去。細細說來,諸多時候,實不過是電光石火之間,孟家小兒回得神來,只瞧得身上壓了一俊俏少年,乍一望去,分明有些眼熟,一時之間卻是思想不起來,還想言語,那少年一動,孟家小兒卻是玉容乍然失色,自家腿間隱秘之地,竟是含了一活物,隨著那少年舉動在身內蠢動,拿眼細瞧去了,一聲驚叫已然是出了口。
寒楚渾身爽利,乍聽得了那一聲驚叫,黑瞳兀自驚疑,不解出了何事,正困頓間,那珍寶閣外卻是傳了恁大動靜來。寒楚堪堪抬眼,就只見一陣悶棍子往自個身上招呼了來,不及細想,只及抱了懷中軟滑身子,任憑了那無數悶棍子往自個身上落下,身上劇痛,他猶不捨懷中人兒受星點苦楚。
那無數悶棍往寒楚身上落下,寒楚雖是滿蒙親貴,也曾習些武功強身,奈何,時至今帝,滿親貴族早不如當年大清初入關內,勇猛無敵,他終究也只是一個嬌貴的貝勒爺,無數悶棍下來,早將寒楚打得是遍體鱗傷,不得動彈,喉頭一陣腥甜,一張口,滿天血霧,眼前一黑,終是撐不得,暈了過去。
失魂之際,寒楚拿眼癡望了懷中玉人,阿暖,幸而你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