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 (第一部) 第一章
    「錦繡山莊」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誰也不記得錦繡山莊是什麼時候聞名天下的,只知道從有記憶以來就知道錦繡山莊的繡工獨步天下,無能能敵。

    錦繡山莊創建三百年,代代以繡技聞名天下,且不說三百年前創莊的絕代紅顏江錦繡憑借一枚繡針以出神入化的繡藝技驚天下。傳言,她所繡的魚,入水能游,所繡的鳥能遨遊天際,所繡的花能泛出誘人的芬芳……人們所知的江錦繡已是神人化身。

    也不說一百年前外族入侵,柔弱的江月娘,憑借一枚繡針,只身前往敵都,以一手出神入化的繡藝博取敵族王后的喜愛與信任,盜得了軍中機密,為朝廷大軍取勝贏取了先機,端得是女中豪傑。

    更不說,六十年前,江媚顏一枚繡針怒毀絕代容顏,只為抵抗皇族強權,誓死不入宮為妃。更是烈性女子。

    江家,錦繡山莊,自建莊之日便為天下人所津津樂道。

    也有人專程前往錦繡山莊求師學藝,只是,江家繡技向來傳女不傳男,所有女兒只招贅,不出嫁。雖是如此,前往學藝之人也能學得幾分皮毛,可不能小瞧這幾分皮毛,學得之人也可靠此獨佔一方鰲頭。

    而今更有年僅七歲的江雲非,一幅雙龍戲珠的絕頂繡畫,為其奪得了御賜天下第一繡之名,見過那幅雙龍戲珠繡畫的人,無一不為那栩栩如生的飛龍所折服,更不逞聽到繡出此畫的竟是一個年僅七歲的孩童。

    江家繡技,至此,獨霸天下。

    「咳咳……阿暖,還不快點繡完這幅梅花圖。」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絲苛嘖,嚴厲地衝著坐在窗前繡架前的小小童兒喝道。

    小小童兒斂下一雙望著窗外黑白分明的大眼,一雙粉白的小手,飛快地在繡架上舞動,許是童兒太過心急了,一個不小心,那細長的繡針便紮著了那雙粉白的小手,一幅白絹上剎時便染上了兩三點艷紅。

    童兒慌亂地停下手上的針錢,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怯怯地望著坐在一邊望著他的白髮老媼。那白髮老媼佝僂著身子,蜷縮在一張鋪著厚厚褥子的軟榻上,一雙渾濁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盯著童兒。

    見童兒污了白絹,一雙白眉不由地皺得緊緊的,臉上也泛出幾分不快來。

    「婆婆,您別生氣,阿暖重繡便是了。」那童兒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見得老媼臉露不悅之色,忙起身,行至榻前,認著錯。

    老媼歎了一口氣,撫著那童兒紮成童子髫的黑髮,無奈地搖了搖頭:「罷了,阿暖,你去玩罷。」

    童兒聞言,臉上卻顯出豫色:「婆婆,阿暖不想去玩,阿暖在這兒陪您。」

    默默地注視著那俏麗的容顏上的猶豫,老媼歎了一口氣:「阿暖平常不是最愛與大虎小寶玩麼?今天怎麼不去了?」

    童兒雖只七歲,卻已是懂事,只是低著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中已是泛起一抹淚意:「大虎他們說阿暖不是男的,說要阿暖脫了褲子看。」

    老媼聞言,眼神不由地變暗了,一張老臉猛地抽搐起來,忽地一陣捂嘴一陣猛咳,嚇得童兒不停地為老媼順氣。

    「婆婆,阿暖去玩就是了,婆婆別生氣。」

    老媼空著的一隻手擺了擺,示意童兒出去,童兒猶豫著看著老媼,見她緩了許多才一步一回頭地出了門。老媼一直望著童兒,直到不見那小小的身影,一直捂著嘴的手,才鬆了開來,攤開一看,那掌心是濃濃的一團血塊。老媼緩緩地拿起放在軟榻邊的枴杖,顫顫巍巍地立起身,走進了裡間。

    裡間是一間佛堂,佛堂上供著幾個牌位。

    「祖宗,清容許是做錯了。當年,長女早夭,未曾招婿。次女生性孤傲,不願男兒濁身污了她清白軀,成親前跳了河,幼女頂了次女,招了姐夫,成親七年,未曾婚育,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卻是難產,生了阿暖乖孫便離我而去。清容命薄,三個女兒早早便離了我而去,阿暖是我江家唯一的一支純正血脈,清容無可奈何,將一身從祖宗處傳下的繡技傳了阿暖,破了祖宗訓條,幸虧得阿暖爭氣,為我江家奪得天下第一繡之名,我江家成名數百年,今始在阿暖身上得了正名,也是了我江家歷代心願。阿暖生性柔弱,長得又是嬌麗,鄰家孩童又因他學得女紅而笑他不是男娃,祖宗,千萬要保佑阿暖,莫讓阿暖因為學了女兒家學的技藝而折了福。要折,便折清容的福吧,反正,清容時日也不多了……」老媼,便是當年怒毀絕代容顏的江媚顏的獨女,江清容,也是一代宗師。

    不過,這江清容卻比不得祖宗名聲,只因其年少喪母,中年喪子,老年喪女,一身精力都未曾專研繡技,故而,雖是一代宗師,終未能揚名天下。

    她口中的阿暖,便是她唯一的外孫,江雲非,字暖陽,小字阿暖。

    江雲非,三歲習女工,五歲便已是深得江家繡藝精髓,七歲上便更是得了天下第一繡之名。只是,比起這虛名來,江雲非卻仍是一個小小孩童,因得了這天下第一繡之名,一起玩戲的玩伴許是聽了大人碎言,而瞧不起學了女紅的雲非,這不由得令江清容泛起一抹隱憂,雖不知這抹憂慮所為何事,卻總覺得有些不祥……

    默默地注視著牌位良久,江清容才歎息著拄著枴杖出了裡間,站在童兒的繡架前,看著那繡了一半的紅艷梅花,撫著那童兒滴落的幾點猩紅,緩緩地在圓凳上坐下,捻起針線,一針針一線線地繡了起來。

    錦繡山莊外是一座不小的村落,村落裡的住的多是租種錦繡山莊農地的佃農。先時,這些佃農多是錦繡山莊的家僕,閒時,便在莊外的田地上耕種,漸漸的,便有了規模,家僕們也索性成了農夫,一代傳承一代,便形成了不小的規模。

    佃農的孩子們也不上去學堂,多是在田地邊摸爬滾打,長大了便也繼承了父輩們的鋤具,在田地耕作。歷代,便是如此。

    到了江清容手上,錦繡山莊的佃農多數只與江家租地,早已淡了初始的主僕關係。不過,江清容也是個好心腸的人,對待佃農多是和顏悅色,逢上年景不好,也不催佃農交租,還為佃農的孩子找了先生,教孩子們讀書識字,學費是一概不收的。雖是如此,佃農們的孩子依舊是少有讀書的。只在閒時去學堂混混時景,農忙時照例是要幫家裡做活的。就算是閒時,佃農們的孩子也只是在學堂裡稍混一段時日,便又摸出學堂,去地裡捉青蛙,釣泥鰍……

    先生姓楚,也是好脾氣的,見是教學無望,也只能是發發牢騷,抱怨幾聲。幸而,自家的孩兒是個好學之人,加之天資聰穎,倒也慰了先生,發奮地教著自家孩兒了。

    這一日,整個學堂裡又是空蕩蕩的,跑得沒幾個人,除了先生的孩兒用心讀書外,僅在的幾個人也是沒甚耐性地東張西望,也有索性趴在桌子上睡著的。

    先生看了,無奈地搖了搖頭,也不管,自管自地看著書來。

    先生看書入得迷,這廂,卻是有幾個小童趴在窗前,往裡叫人。叫得便是那趴在桌上睡著的。那童兒名叫大虎,是這村裡的小小一霸,平常便是這幫頑皮童子的首領,今日倒也難得沒有出門耍子,卻乖乖地坐在學堂裡。緣由便是前些日子,大虎聽得娘親碎嘴,說是江家的小爺阿暖精得一手女紅,男兒學了女兒事,長得又是嬌麗,莫不是女娃兒裝扮的吧。大人碎言,他聽在心裡,便找了童兒約了阿暖出來。

    阿暖雖是他們的少東家,在他們心目中卻是不中用的,平日裡也少有一同玩耍,便是有那麼幾次,也是他們玩著,阿暖在邊上看著。

    阿暖年少,自是貪玩,一約便來。卻不料到那大虎一見面便要扒阿暖的褲子,嚇得那一個粉雕玉琢的阿暖大哭起來,驚動了做活的大人,急急趕來。阿暖雖免了脫褲之災,一身好好的衣裳也在拉扯中被扯破了一大半,萬般狼狽模樣,落在大人眼中,免不得一陣心驚,擔憂東家發火,這憂心便衝著大虎諸多孩童而去,回家後,大虎便被爹娘好一陣打,屁股蛋子也被雞毛撣子打得皮開肉綻,養了幾日,才見好,故而大虎今日才乖乖坐在學堂裡,只因傷勢還未痊癒。

    這邊廂,那些童兒叫喚大虎不應,便撿了幾顆石子,扔進學堂,便有一粒扔在了大虎身上。大虎揉著眼,四處看,窗邊的童兒對他招手,他看先生看書入了迷,便貓著身子出了學堂。

    「有事?」大虎低聲問道。

    「阿暖來了。」童兒們低聲道。

    那大虎便來了精神,前些日子因著阿暖挨了一頓好打,雖在家養著,心裡卻想著要算計回來。便吩咐了童兒們守在錦繡山莊門外,候著阿暖要好生報復一回。無奈阿暖因受了驚不願出莊,守了幾日了是空守,便洩了氣。

    聽得阿暖出莊了,大虎便興高采烈地領著諸位童子出了學堂,浩浩蕩蕩地衝著村口去了。這幫童子也是頗有心眼,知曉若是有大人在,他們定是討不了好,便著幾個人把阿暖堵在了村外。現在是農閒時節,家家大人俱在家閒嗑牙,喝喝老酒,斷不會出家門。

    行不了多時,便見村口幾個小童,堵著身穿月白錦衫,梳著童子髫,頸帶金項圈,唇紅齒白,粉嫩嫩的一個阿暖正在嬉鬧。

    那阿暖委屈著一張小臉,一比滴水黑瞳真將是快要滴出水來,眼見著大虎浩浩蕩蕩地領著一幫童子前來,憶起前些日子破衣之災,心下愈發慌了起來。轉身想要返回莊子裡,卻早有童子斷了他的去路。

    那大虎領著人,也不多語,一揮手,便有幾個童子上前,將粉嫩嫩的阿暖拖將起來,拖離村口,到一僻靜處,按捺在地,然後大虎便一個使勁,把阿暖的月白褲子扒了下來,露出一個白生生的粉團來。

    早有童子將那柳樹枝折將下來,遞給大虎。那大虎捋起袖子,便衝著那粉團打將下去,一下下去,便痛得那俏阿暖紅了一雙眼,哭將起來。聽得阿暖哭泣,那大虎便正是來勁了,高舉起樹枝,又要打將下去,那手,卻是怎麼也打不下了。

    一回頭,卻是一個高高的俊秀少年站在身後,滿面怒容地望著自己。

    大虎識得,這少年正是先生的獨子,姓楚,名書行,不由地暗自咋舌。因得楚書行年少聰慧,平日裡童子們便對其敬畏有加,而今做得壞事,又怕書行告訴大人,便一哄而散。而大虎被書行捏住了膀子,因書行年長大虎幾歲,力氣大些,動彈不得,不由地暗自叫苦。

    幸得阿暖伏在地上,哭個不停,那楚書行才鬆了大虎的手,也顧不得大虎逃脫而去,楚書行蹲在地上,小心地為阿暖穿好褲子,抱起那小小的身子,柔聲問道:「很痛麼?」

    因為大虎下手時也不甚重,阿暖其實也不甚疼,哭得狠了,只是為被人扒了褲子羞惱。阿暖年少,自幼喪母,婆婆年事已高難以照料,平日裡都是家中丫環帶大,自幼便在脂粉粉裡打轉,聽得丫環們說,不能讓人瞧了身子,否則便是那家的人了。

    大虎向來凶悍,阿暖素來便怕他,這褲子一扒,心下便記得丫環們所言,想著要做大虎家裡的人,不由地又驚又怕,便哭將起來。正哭著,卻有人溫柔地為他著好褲子,並抱將起來,柔聲安慰,淚眼迷離,一雙美目便瞧見了一英俊少年,溫文俊雅,眼眸溫潤地瞧著自家,心裡想著,若是要做,也該做這般人物家的人,想著想著,一張小臉便慢慢地紅將起來。

    合該也是阿暖命中一劫,這楚書行向來是個書獃,平日裡讀起書來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今日正在讀書,好端端地被扔了塊石子,向來是個執拗的性,便要找尋是哪個扔的,眼見大虎離了學堂,便跟了出來。

    卻不料見著了大虎夥同一群人欺負一個小小娃兒。

    向來是個嫉惡如仇的個性,楚書行一個按捺不住,便衝上前,制止了大虎的暴行。小心地抱起娃兒,擦乾那滿臉的淚痕,卻見懷中娃兒,膚若凝脂,眼含秋水,雖是有些狼狽卻更是媚

    態撩人,他雖是年少,也覺得懷中的娃兒艷麗逼人。又見那娃兒一雙美眸望著自己,一張粉嫩嫩的容顏猶如染上了朝霞一般,艷光照人……

    心下不由地心魂一蕩,只覺心神有些迷糊,待得清醒時,自己已是抱著那小小娃兒回到了學堂。

    父親仍維舊在看書,一點也不知他出去過,不由地搖頭苦笑。

    於是,

    他便抱著那小娃兒入了裡間,為那小娃兒稍做梳洗,又拿了一套乾淨的衣裳為那小娃兒換上。不知為何,那小娃兒在他為其換衣裳的時候,總是拿眼羞怯怯地偷瞧自己,那眼裡幾分崇拜,幾分嬌羞,幾分不知名的情愫,惹得他心裡也有些怪怪的,也未曾多想,只道是娃兒因他的救助而感激,料理妥貼,便問詢起娃兒的姓名。

    那娃兒怯生生地抓著他的衣襟,小聲道:「阿暖……」

    阿暖,江家的阿暖。可是他們村子裡最出名的人兒,早就聽得江家阿暖秀麗非凡,更精一手女紅,眼見著眼前的娃兒,果是秀麗非凡,一垂眸,便見著抓著自個衣襟的一雙粉團玉手,只見十指尖尖,骨肉勻稱,白生生,粉嫩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握在掌中,只見那雙玉手只及他一半,撫去柔滑細膩,柔軟似棉團,不自覺地多捏了幾把。

    阿暖雖是年幼,在一幫少年丫環的撫育下,已是半開情竇,這眼前英俊少年,這般舉動,更是將他一顆稚嫩的心給揉了去,自此,阿暖,心中便有了那英俊少年的影子……

    這邊廂,楚書行送阿暖回了錦繡山莊,江清容聽得阿暖遭侮,不由地氣極昏劂了過去,只把一個粉嫩嫩的阿暖嚇得束手無策,也幸得楚書行平時好讀書,也曾研習醫書,三下兩下便將那江清容緩回了氣。

    江清容醒後,自是小懲了一番那些小孩童,此話不提。這邊廂,江清容對楚書行自是感激不盡,思及阿暖身邊無人陪伴,又念及阿暖已是習字年紀,便讓阿暖拜了那楚先生為西席,入了學堂求學。

    那阿暖一顆心,一絲情苗,不自覺間,已是繫在了這英俊少年身上。此番婆婆安排,他得以與那英俊少年同窗而讀,心下更是樂開了懷,一線情苗,也迅速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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