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走著,適才那二人的眼神,他們的一舉一動,在眼前不斷重複。臉上不覺有些濕潤,是淚水啊,卻怎麼也不想承認。
將逐羽帶來地府,不過是想要一個答案,看看時光流轉,他是否能忘掉那個她。答案在她眼中,卻不是她想要的那個。
輸了吧……仍是輸了啊……言蘿言蘿,算盡一切,算計不了人心。
酆都的護城河,是黃泉。黃泉上空懸著黃泉路,曲曲折折延伸。窄窄的黃泉路,一不留神便會從上面掉落,掉入黃泉之中。黃泉水奔流,人入殺人,魂入殺魂。
手中石子拋出,在黃泉水上打出一溜水漂,用無盡的專心思考著力道和角度,研究怎樣才能激起最多的漣漪。看水一圈圈漾開,波紋漸大漸平,漸漸消失,世上一切也隨之淡去。
存在於生命中的過去,應該只是漣漪一般,漸漸消失。但於他,卻是無時或忘。
千年的等待,只是這樣的結果,她不甘心啊。
明明活著的、留下的那個人應該得到一切的,為什麼他的溫柔他的情意,從來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因為——她是「故人之女」?
地府中哪裡分得了輩分,逐羽只比她小,卻靠著那張容顏,得到了他的關注。
言蘿看著水面,微微苦笑。
黃泉水是濁黃色,忽然之間水愈發混濁起來,本來順流的水在中心打起轉,水花飛濺。
言蘿愣了下,心猛地一凜。她站起身來,延黃泉向遠處望去,果然隱隱見黃泉霧氣沖天。適才的幽思頓時不見,她暗運法力,向霧氣最濃處趕去。
黃泉奔流,是奈何橋有變。
言蘿趕到奈何橋上,只見橋頭黑霧瀰漫。橋下有幾個身影,橋上武傻乎乎地站著,旁邊是白衣飄揚的逐羽。即使在黑霧之中,她仍顯得卓然出塵,有些淡然的表情和武的滿頭大汗形成了鮮明對比。言蘿凝神看去,橋下風靜立當地,手捏成訣,身周氣息流動。在他旁邊七八丈外有幾個鬼影,掙扎著,卻怎麼也出不了他十丈以外。
言蘿心一緊,她看到風淡定表情下的一絲蹙眉,知道他此刻是有些辛苦的。
風修習的是水系的法術,黃泉是水不假,但屬性上反而是土。黃泉之水滲入了人死後的屍骸,黃色的水本是水土夾雜,土克水,風的水之術在黃泉旁邊是會受到影響的,尤其他此刻施展的還是水之術中最弱最費神的禁錮之術。而風的體質本就不適合在黃泉附近久留,更不應施法力。他卻為了那個逐羽,寧可在奈何橋旁一守就是一天。
言蘿想到此處,微微咬緊牙。當真想罵他一句活該,明明知道在這裡會削弱他的體力,還硬是常在橋下守著,不上橋,不讓逐羽看到,就是那麼呆呆地看著她。他將情聖詮釋得如此精到,她何必為他擔心?情聖,自是要受點苦的,否則怎贏得美人歸啊!
風臉色有些蒼白,長袖微揮動,做勢發力。言蘿表情一變,極快地飛下橋去,幾下起躍便抓住了一隻魂。她隨即轉身,紫色衣衫飄起,美而瀟灑,攝人心魄。
言蘿性屬木,在黃泉之側靈力法術不受影響,何況風已將那些鬼魂禁錮在身周十丈之內,方便了她的捉拿。片刻之間,她已將幾隻魂魄捉回,向著撤了法術的風冷笑:「明明快支持不住了還不讓人來幫忙,你這不是存心找罪受嗎?心上人當前就什麼都不顧了,也不知道是誰叫我要審時度勢該強便強該弱就弱的!」
風沉下微有些發白的臉,隱約的疲倦之上罩上了一層嚴厲:「虧你說得出口,事情還不是你惹出來的!」
「我?」言蘿指向自己,表情愕然。
「今天本該是你守著奈何橋的,你留下武判,自己一個人跑到哪裡玩去了?
我早說過,或者你不許諾,一旦許諾,就要把事情做到底!而你——「風忽然住了口,劍眉皺起,微微咳嗽兩聲,似是在壓抑著什麼。
言蘿唇微動,手想抬起卻又在身側握緊,向開口卻又無語,只是聽他繼續說下去:「你知不知道你這麼一來差點惹下大亂子,要不是逐羽發現黃泉異動,不知道會跑掉多少鬼魂!」
「跑掉又怎樣?反正都是到轉生崖轉世去,頂多就是保留點記憶唄!」言蘿仍是漫不經心的語氣。
風一時氣結:「天道輪迴怎麼可以被破壞,轉世就是要斷前世情緣。你身為閻王居然說出這等話來,你……我這麼多年對你的教導,算是白費了!」
風語氣極重,表情也是凝重無比。言蘿眼中迅速閃過一絲傷,隨即卻又恢復了吊兒郎當:「孺子不可教也,風叔叔您受委屈了。」
「你!」風瞪著她,「我當初就不該答應你爹的!放棄了自由給你收拾殘局甚至失去了……我……」他咬緊牙,眼神微斂。
言蘿忽地大笑起來:「說來說去,原來你一直為了她的死恨我們哦!那你何必留下來替我收拾殘局?你大可以走大可以攻打地府殺了我為她報仇啊!」
他眼中是後悔吧,後悔被迫來到地府,間接害她魂飛魄散。就是這個原因嗎?
他開始對她冷淡,開始封閉起自己。原來的那個意氣風發的男子斂了他的表情,結成萬年冰霜。
想笑,好想笑。原本以為可以平心靜氣地裝下去,她繼續她的吊兒郎當,他繼續他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可他,終是忍不住了。是因為逐羽嗎?她的出現把往事帶回來揭開來,是好或是壞呢?
她的笑讓風瞬間呆住,不再懶洋洋不再漫不經心的她竟讓他有些微微恐懼。
她的笑容有一種決然,一種絕望。此刻的她哪裡還有半分任性小女孩的樣子?
一分嘲弄二分幽怨三分苦澀……十成的……成熟女子……她為什麼笑?他說了什麼?她每次都用她的懶散不經意惹怒他,又在之後用她似乎天真的話語表情道歉。他和她一向是她氣他他吼她,可她為什麼笑了?
慌亂,因為依稀間有什麼改變了,有些懼怕,卻無法阻止。
「束魂使……」一邊傻站著的武打斷了他們的怪異氣氛,「這不是閻王大人的錯,是我自己說要守奈何橋,讓她自己去別處的。我當時認為我靈力夠高所以逞能……閻王拗不過我……」
「夠了!」言蘿止住笑聲揚起手,「武你不用為我開脫,我自己做事自己當。
他愛罵什麼愛說什麼想要怎麼做隨他,反正我知道他已經看我不順眼想離開想很久了。「她回視風:「我知道你一直看我彆扭,要不是心繫地府魂靈你早就離開了。
何必呢?這地府主事者是你,你才是實際意義上的閻王,該走的人從來都不是你!「在場幾人都看向言蘿,她這句話言下之意便是交權。雖然地府真正主事者確是風,但作為名義上的閻王,言蘿的地位至高無上。地府之中等級原本森嚴,上任閻王言燁卻全不在意,太過的放權導致五道將軍叛變之時的無措,造成地府最重的一次殺戮,以至言燁妻子馮岐魂滅,言燁隨之而去。過往殷鑒歷歷,此言由言蘿說出,幾人心中都是一凜。地府之中對風的越權本就議論紛紛,說法之多莫衷一是。言蘿終日懶洋洋地笑著,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真不在意還是另有想法,連風都不清楚她的心思。此刻聽她這麼說,臉上顏色微變,心微微翻騰:「你說的是什麼話?地府只有一個閻王,那就是你。我……不過是暫時輔佐你罷了。若你在意,我隨時可以走。」
「你是因為我的在意想走,還是你自己本來就想走?」言蘿盯著他,「謐兒嫁給子塵之後,你就想走了,不是嗎?什麼我在意,根本就是你自己的借口罷了。」
她抬頭,秀眸寒冽,清清楚楚地說:「你休想瀟灑地隱退,留下清名給自己,卻讓我成為趕走功臣的君主,你休想!」
「你還會在乎別人怎麼說嗎?」風道,眼中有絲嘲弄,卻不知是對誰。
言蘿側過頭,眼中光芒閃動:「你也知道,大多數鬼吏傾向你而非我,若你走了,為難的是我。」
「那我找人輔佐你。」風淡道,「你早該有自己的親信,是你沒那個意識。」
「看來你早想好了啊!」言蘿冷笑,「要是眾人仍不服我怎麼辦?你不怕再一次的叛亂?」
「在你成為真正的冥界主事者之前,我不會離開。」風許諾,心中卻隱隱有些上當的感覺。他看著言蘿依舊懶散的神情,暗道自己想太多了,卻還是補上了一句:「武判,明天開始你跟我處理冥界事務。」
武愣了下:「我?」
「你悟性及靈力都是小一輩的上層之選,我走後束魂使這位子多半是你的。」
風眼中頗有深意,「言蘿任性,你要盡心點。」
「呵呵。」言蘿輕笑,「你走了換上武,有什麼不同嗎?」
風忍耐地看著她:「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什麼?」
她不願管事,卻要眾人心服。她要冥界全權,但若她不理事,他怎能放心把權交給她?她到底要什麼?他向來不懂她,此刻更是完全疑惑。
她要什麼?
言蘿看向風。她要什麼,他不知道,她怎麼說?
她媚然一笑,轉身離去。他那麼聰明,竟然聽不出來她字字句句,只是……不要他離開嗎?
而她,怎能說?
枉死城周陰霧環繞,風吹過去,依稀可聞慘慘的叫聲哭聲。淒厲夾雜著悲涼,讓人聽之心傷。冥界之中,唯有枉死城是終年陰森灰冷,半點光皆無。各處都有魂靈晃來晃去,只此處完全看不到鬼影,只偶爾有押解著枉死魂靈的鬼役,灰白的臉上木然一片,絲毫沒有表情。任那冤魂哭鬧哀求或是出語威脅,半分不曾動搖。
枉死城,枉死之魂、極惡之魂,在輪迴之前均要來此受苦。城中無歲月,百年千年,去贖犯下的罪。
「汪伯伯,我過來逛逛。」隨著清脆的語聲,枉死城正殿大門猛然向兩側分開,一個淡紫身影出現在門外。逆著的光線讓她看來極為模糊——模糊,卻明亮。
枉死城主汪甫稟朗笑一聲,雖在這陰森枉死城中,卻不見愁色。須中夾著幾縷白,顯出仙風道骨,他一說話,鬍鬚飄起:「言蘿啊?稀客稀客,今兒來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找您了?」言蘿幾步邁進殿內,也朗聲笑道,「我想您老人家了,過來看看還不行嗎?」
「你幾乎是我看大的,我還不瞭解你嗎?人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是無事不登枉死城。」汪甫稟笑而搖頭,「你討厭枉死城的晦暗氣息,風小子也很少來,我這枉死城啊,倒是少有人呢!」
「汪伯伯。」言蘿聽他語氣,上前兩步拉住他的手,撒嬌般搖了幾下,「伯伯是孤單嗎?那我以後多來陪陪你。」
「算了算了,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這本來就是我這老頭子待的地方。」
汪甫稟道,「說吧,什麼事?」
「伯伯,冥界中人,有的信服風,有的傾向我,您知道吧?」言蘿斂了笑收了嬌,輕道。
「你想把風小子趕跑?」汪甫稟眼中光芒一閃,「閻王終於想要親政了?怎麼,風小子不讓權嗎?」
「伯伯……」
「放心,就算看在你爹面上,我也得向著你啊!更何況我和風小子素無來往,那小子能力夠靈力強,就是性子太強太拗,哪有你的玲瓏心思?你也就是沒那個心,要是你認真,哪裡會有風小子容身之所?」汪甫稟捋鬍子,笑道。
「汪伯伯,你猜錯了。」言蘿帶著笑意搖首,「我是要你反對我。」
「言蘿,你胡說些什麼!」汪甫稟斥道。
言蘿笑得燦爛:「我從來不想做閻王,我性子懶散,也不是那塊料。伯伯若是疼我,就讓那傢伙繼續為地府賣命,我樂得逍遙自在。」
逍遙自在,言蘿走在枉死城內,想到這句話,唇角微微翹起。
逍遙自在,想必是當年那意氣風發四海逍游的男子之願,仍記得初見他時,藍色衣衫飄動,劍眉微挑薄唇淺笑,不羈如風。千年之下,誰折了那男子的意氣,消了那男子的淺笑,誰將他的天藍衣衫換作深深藏青?那張淡無表情的面容,波瀾不興的雙眸,風被束住,只能如此?那麼,誰束住了他?她嗎?可是,能放手嗎?讓風離開?
伸出手,牆上的幽藍螢火似乎能穿過白皙透明的肌膚,露出淡藍的交錯脈絡。
穿過一條長廊是另一條,兩側是冤鬼惡魂被囚之處。牢獄啊,他們知道自己身在牢中,他們為離開牢獄付出一切努力,這樣,不是幸福嗎?總好過心在牢中,越囚越深。
放開他,又能怎樣?他只會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自苦自囚,與其如此,不如束住他。反正,她一向自私。何況,束住他的,真的是她嗎?
「放我出去!我要出去!」長廊兩側,有鬼伸出鬼爪,長長指甲舞動著,慘青乾枯的手指猛抓向空氣。
上次來這枉死獄是什麼時候,是五百年前的那次嗎?那男子瘋了一般闖進獄中,一間間獄房看去,將每隻鬼捉出來再塞回。
「不可能的,她是枉死之魂,她一定在枉死城!」瘋狂地抓住汪甫稟衣衫前襟,「你說,你到底把她藏到哪裡去了?!」
「她都魂飛魄散了,怎麼可能來枉死城?」汪甫稟好整以暇地答道。
「不可能……不可能……」風放開汪甫稟,向後退了幾步,「不會的,不會的,一定是你把她藏起來了……她不在輪迴司,她沒去閻王殿,她未過奈何橋……她一定在這裡,一定在這裡……」他回過身去,撞開囚著冤魂的牢獄大門:
「我一定能找到她的,一定!」
「風!你夠了!」一旁的言蘿終於忍不住喊出聲,「她死了,你比誰都清楚不是嗎?」
「她早死了。」風眼神狂亂,語聲倒很清楚,「她早就死了,她一直都是魂魄。」
「她的魂魄也死了,魂再被殺就是魂滅,天上地下,三界五行,永不再生!」
言蘿喊道,神情是難得的正經冷凝。生生死死,哪裡有可能瞞得過束魂使,瞞得過閻羅王?他這樣找尋,是真的認定她還存在,還是自己騙自己?枉死獄門是冥鐵所鑄,他那撫過她發的溫暖手掌上儘是血跡,手劈不開門了,便是肩頭。
淡藍衣衫上桃花點點,像是那粉紅衫子飄過的痕跡。
風停住,身上傳來的疼痛麻木了神志,言蘿的聲音卻清晰入耳。為什麼要提醒他、告訴他她已經不在了,為什麼不讓他繼續找下去?想著撞開下一扇門,門中就是她。讓他帶著這個希望繼續找下去,世間最痛苦的事並不是找尋不到,而是要找的人,根本不存在。
三界五行,她的嫣然一笑早已散在風中,他想伸手抓住,卻只是個空。
閉上眼,他慘慘笑了。閉上的雙眼,看不到一邊紫杉女子滿面淚水。
他為她傷心,她為他落淚。這世間糾糾纏纏,輪迴簿上可知是誰欠了誰?
言蘿閉上眼,回想風當日那個笑容,也微微慘笑。若非他那一刻的瘋狂,她又怎會知道一向和他作對的自己,實際上只是想要他多一眼注意。可他那一刻的瘋狂,也清清楚楚地告訴了她:他愛的人,不是她!
她的愛情,在一開始就注定失敗的結局。所以,繼續笑鬧,繼續偽裝,用五百年的漫不經心成為他厭惡的人,也成為他陪伴了一千年的人。這樣,是幸或是不幸?
緊閉眼,淚水半滴皆無。她在那一次哭盡了所有的淚,此後再怎樣傷心也沒有半點淚意可以湧上。路是她選的,她自己決定,自己承受結局。
脖頸忽地一緊,嘴被摀住,身子整個被向後帶去。一個旋轉,嘴上的手換了姿勢,鎖住脖子的手則改為掐,言蘿感覺自己抵住了牆。她睜開眼,眼前是一雙極亮的眸子,緊緊盯住她。幽黑的瞳深處帶著一團火,熾熱無比。好熟悉的眼,但這人……髒污的衣衫,凌亂的發,對面男子全身上下狼狽不堪,除了那雙眼之外,他與這枉死獄中其他鬼魂並無不同,灰塵和污跡遍佈的臉讓她看不出他原本的樣子。
言蘿皺眉,抓住他捂她嘴的手,稍一用力便將他的手移開。男子掐住她頸子的手猛地加了幾分力:「別動,你要是敢喊出來,我就掐死你!」
她不禁失笑,這男子難道沒發現他們力量相差懸殊嗎?竟然出語威脅。她倒也不著惱,笑道:「我不會喊的,你放心。」
男子得到她的保證,似乎鬆了口氣。他將手從言蘿手中掙開,從袖中抽出一根一頭削尖的鐵棒,尖端對著言蘿喉頭:「閻王,我無意傷你,只要你答應放我出去,我就放了你。」
言蘿聽他此言一愣,然後唇角向上,迸出一聲笑:「泓宿,怎麼千年不見,故人竟然生疏了呢?原來你可是叫我『蘿妹妹』的,現在怎麼成了『閻王』?
太見外了吧!「男子聽得「泓宿」二字,臉上雖難辯顏色,仍是現出了震驚之情:「你怎知是我……」
「我怎會不知?」言蘿嬌笑著,一雙眼犀利無比,與他視線相接,「泓哥哥,我小時候可沒少纏著你,而且——」
她倚住牆,懶洋洋地說道:「五道將軍叛亂,泓哥哥可是第一員大將呢。泓哥哥威武的樣子,我至今記憶猶新。看到童年玩伴如此器宇不凡,我也該驕傲才是吧?」
「住口!」泓宿喊道,「你少來諷刺我,你——」
「諷刺你?」言蘿收住笑,一雙眼如刀射向他,「泓宿!我爹娘是死在你們手中,你有什麼資格讓我住口?我爹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你是最年輕的引魂使,爹還打算等你磨練一段時間後讓你作束魂使,五道將軍許給你什麼好處,讓你背叛我爹去幫他?」
千年之前,閻王殿前吶喊的大軍讓她第一次嘗到背叛的味道。只是瞬間,曾經的叔叔伯伯哥哥姐姐變了原本和藹的臉,殺氣騰騰地讓爹投降。然後,似乎在一夕之間,她失去了所有。在之後,就是那雖然有點壞脾氣,卻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的到來……「閻王不是我殺死的……」泓宿下意識辯解,在言蘿鋒利眼光之下,他竟然有些不安。咬下牙,既然他自己已經選擇過了,就不能回頭:「每個人都會有就算毀滅一切也不能失去的東西,我也是。為了她,就算是讓我叛盡天下人,我也不會後悔。」
「又是一個為情犯癡的,為什麼這一個個都這樣子,為了愛情可以什麼都不要?」言蘿喃喃道,「親人、朋友……所有的責任所有的牽絆,都不及一女子的一顰一笑是嗎……」
「言蘿,你不懂的。就算叛天叛地,就算魂飛魄散,也要護得她周全。哪怕自己永不見天日,就算噩夢不斷就算內疚時刻纏繞,可……我怎能捨下她?」
她不懂?她怎可能不懂?為了他,就算讓她殺盡世間人她都會去做——哦,她不會去做,因為他不可能同意。他寧可用自己的命換天下安寧,也不會為保全自己殺害別人。所以她寧可選擇和他同樣魂滅也不要他負疚活著,就怕,即使魂滅,他也不要她相陪。
不愧是父女吧?在他們用娘來威脅爹的時候,爹選擇了共死。可是,至少爹和娘是相愛的,她又算是什麼?
「既是無悔,就該承受刑罰,該為此付出代價。叛亂是重罪,要受三千年的苦,你不過才過了千年,就受不住了是嗎?」言蘿問道。
「我……我要見她!枉死城消耗靈力,再過兩千年,就算我可以出城轉世,若不能在她身邊,又有什麼意思?」泓宿收緊勒在言蘿脖子上的手,「放我出去!
我不能苦等三千年等到虛無,就算滅魂,我也要見到她!」
「咳咳。」言蘿覺得脖頸處越來越不舒服,手輕揚,將泓宿手揮開,另一隻手則抓住他用來作凶器的鐵棒,「你既然知道枉死城消耗靈力,為什麼在用盡全力逃脫冥鐵獄門之後,竟然還來威脅我?難道你不知我的靈力比你高出甚多?」
「我只能走到這裡,枉死獄大門我無法闖出,更不要提枉死城門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抓住一人作質,但這裡向來少有人來……」泓宿見言蘿靈術高強,知自己無望,索性放開手中鐵棒,「若不是五百年前束魂使撞破獄門,重修之人又偷工減料,我又怎可能逃出冥鐵的束縛?我等了五百年才等到押送冤鬼的鬼吏以外的人進來,即使是你,我也只能拚一拚運氣。敗了,死在你手下,也算死得其所。」
「若我不敵你,你會怎樣?」言蘿問道。
「迫你立下誓言放我走,然後到人界去找她,陪她永遠。」泓宿答道。
言蘿失笑:「你未必把別人看得太小了,就算你脅迫住我,風至少有百種方法將我救出。泓宿,事情沒有你想像中的簡單。」
泓宿有些詫異地看著她,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言蘿伸出手,在他手背上輕劃幾下:「這是木之術,可破枉死城的土困之術。
我出去安排一下,兩天之後劫你出來。「泓宿愕然:「為什麼……」
「沒什麼為什麼的,我高興。這地府之中我最大,我要怎樣就怎樣。」言蘿擺出一副蠻橫樣子。
泓宿微微好笑:「言蘿,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嘴硬愛逞強,女孩子太強了不好。」
言蘿眼神一斂,正欲笑著說兩句話打岔,忽然聽到旁邊長廊傳來腳步聲。她忙把泓宿推到一旁獄房之中,掩上冥鐵獄門。待腳步聲進入這一條長廊,回身笑道:「汪伯伯,怎麼您親自進來了?」
來人正是汪甫稟,他見言蘿在此,長出一口氣,似是放下心來:「你進來太久,我擔心你會有事。」
「哎呀,伯伯,就算你對我沒信心,也該相信枉死獄中的法術啊!在歷代城主加恃的土之術中,哪裡有半隻鬼能掙脫?我不過是多逛了會兒,伯伯不用擔心。」
言蘿笑道。
汪甫稟眼一掃,看到獄中泓宿:「原來是和故人談天,難怪難怪。」
言蘿心中暗叫不妙,面上卻絲毫不帶出來:「這人是當年叛軍主將,我恨不得他魂滅,誰和他是故人?」
「也是。」汪甫稟喟然,「若你爹還在……」
言蘿心一痛,轉過身去:「伯伯,我們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