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鎖,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你明明對我說過你愛我的!」
是誰?誰的聲音在腦中響起?是誰?
「菱,你不要在無理取鬧了好嗎?我從不曾說過,我從不曾和你有過什麼……我只是守護你的人,只是守護者!「「你說過的,你清清楚楚說過,你愛我!」
「我沒有。」
「你有的!你過來看這顆樹,我們都在上面刻過誓言,你過來看——」
盈袖驀地睜開眼,樹上,刻著他們名字的地方光滑無比。她和他的誓言不知被誰刮去,沒留下一筆一劃。
她驚而回頭,身後是青瑣的臉,她記起菱的下一個動作是抓住他痛哭:「是你對不對?你連樹上的字都要抹去,青鎖!難道我們的愛,對你來說就如此不值?」
她和他一起長大,一起讀書識字,一起嬉笑玩鬧。當他們稍大的時候,她知道自己是女子,而他是男子,對於他們而言,她是她,而他也還是他。只是,生出了些許微妙的心思。
她是喜歡他的,他們是守護和被守護的關係,在兩人心中,這份守護,卻和命運無關。他守護她,不止是因為他的魂來於她,也是因為他最在意的人是她。
她被他守護,卻也是在接受著他的心。
那個夏天,槐樹下,槐花香氣散在四周。她閉上眼,深深呼吸著。然後,微微側著頭的他,吻上了她的唇。
她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他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他說抱歉,她嘟起嘴:「為什麼要抱歉?」
「我我我……我一時……糊塗……」他說。
「一時糊塗?」她轉過頭去,臉色很難看。
「我……我沒考慮你的感受,只是……情不自禁……」他慌了,傻傻解釋。
「情不自禁……」她唇角微微翹起,「這個比一時糊塗聽起來好多了。」
「啊?」他愣愣的。
「你要是一時糊塗,我就不要再理你!」她回過頭來,明明是帶著任性和嬌縱的表情,偏偏很可愛,「不過……情不自禁的話……」
她臉也紅了,低下頭輕輕道:「那我就放你一馬……」
他傻傻看著她。
「我沒說過這話,我從來沒說過愛你!」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這麼說?為什麼他會忘了兩人的誓言?誰能告訴她,這是為了什麼阿……他的眼中,不再有柔情。他看向她的眼神,只是一片空朦。他的眼開始冷清,他的聲音再也不是說愛她的清朗……他,已經不再是她的他。
這胸前的長命鎖,難道真的聽不到她的心了嗎?
盈袖拿起長命鎖,往事一幕幕偏是那麼清晰,她記得最後的那一天,那些惡狠狠的人殺進來,他們說自己是狩鬼門人,是來替天行道,消滅惡鬼的。
是的,她和她娘是鬼,但那又怎樣?她們過得好好的,她們沒有害過任何人,爹也知道娘是鬼,可他甘願。這些人,憑什麼打著正義的旗號,消滅他們自以為的邪惡?
他們,才是惡鬼啊!他們殺了爹,他們殺了娘,青鎖護著她,可眼見也不行了。她的魂逸出身體,青鎖猶在抗擊著。
青鎖,你快走!她叫著。
那些狩鬼抓住她,他們說她是處子為鬼,佔了她便可以得到靈力。不!她的身體,絕對不要任他們擺佈!她絕對不會讓自己成為助紂為虐的工具!就是魂飛魄散,她也不把她的靈力交給他們!
她掙扎著,她生前本就是半人半鬼,死後異常虛弱,魂無法堅持,很快便開始散開。青鎖撲上來,他抱著她,她看著他把自己的魂靈散開,心中大駭。青鎖咬破指尖,然後點著她的眉心。
「你做什麼?」她叫,想要掙開。
「我……把我的魂魄和精血給你,菱,以後……你自己保重……」
他的青氣纏上她的四周,他的魂魄融入她的身。她的血熱了起來,那是他身體裡流的血液。他唇邊露出一絲笑,用最後的靈力施下術,將她送走。她只覺離他漸遠,心中慌亂,伸出手去:「青鎖——」
最後,她看到他的眼,清冷嗎?空虛嗎?茫然嗎?穿過空而茫然的眼,她看到他眸中的,錯不了的感情!
「你是愛我的,青鎖!即使你不承認,即使你裝作忘卻,你也是愛我的!」
她大喊,「青鎖!生生世世,我一定要尋到你,讓你再說一遍愛我!」
「來生,來生你不再是長命鎖,我不再是菱!我欠你的魂魄,我欠你的精血,我全還給你!我只要一樣,那就是你的愛!」
她感覺魂魄在飛遠,意識也漸漸抽離,她抓住胸前的長命鎖,心中猶自在想著,沒有形體,青鎖會不會魂飛魄散?
不會的!他絕對不會消失的!他要活著,他要等她找到他!下一次,就是死,就是魂飛魄散,她也不要離開他身邊。
她……愛他……盈袖抬眼看著青瑣,陌生的記憶湧上,在她心口翻騰不停。
青瑣在焦急詢問:「盈袖,你怎麼樣了?她有沒有傷到你?你沒事吧?」
盈袖見他滿臉是汗,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回憶帶來的痛苦忽然減了幾分。原本要衝口而出的責問被她收回,拿著長命鎖搖搖頭:「青瑣,我沒事。」
青瑣,這個名字,隔了五百年,她再次叫出。此刻,過往種種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他為什麼放開她,為什麼背叛他們的誓言……這一切疑問和哀怨,在那一場生死糾葛之後,似乎不一定要個答案。只要他還在她身邊,只要他陪伴著她……就夠了,是嗎?
盈袖笑了:「青瑣,我愛你。」
這一句話,用了她兩世來訴說。然而,無論是快樂的、憂傷的、掙扎的、痛苦的……一切一切的情緒,都不曾讓她後悔。生生世世的執著是苦,生生世世的糾葛是痛,可千劫萬難,她也要尋到他,說這一聲愛他。
青瑣呆住,盈袖的笑看起來很熟悉,少了份犀利,多了份天真,竟然……有些像是菱。
盈袖轉過頭去看雲裳,雲裳倒在地上,奔過來的項離冠和蘇卓衣,竟沒有一個人出手扶她起來。盈袖心中歎了口氣,竟有些惻然。青瑣沿著她眼光看去,走兩步到雲裳身前,伸出手要扶她,被她打開。
……奇怪,她是菱,雲裳是誰?長命鎖為何會在她那裡?
盈袖心中疑惑,卻沒有將這想法宣之於口。她待雲裳站起之後,對雲裳點頭輕道:「小姐,盈袖謝你放我自由。你我主僕一場,這多年來雖然各有心機,總也是……還不錯的……」
她微有些哽咽,不管怎麼說,她對雲裳還有分感情。兩人或許互相防備互相猜疑互相仇恨,但也有互相保護互相照顧的一面。問她們對彼此是恨多些還是關心多些,也許也是回答不上來的。
「現在我就要離開了……小姐,你嫁給這人,一切自己小心,自己珍重……」
當真奇怪,一旦要離開,想起的便是她對她的好處。盈袖笑笑,也許自己以前對雲裳的怨恨,還是因為嫉妒吧?所以當自己擁有較多的時候,心便寬容了起來。
事已至此,雲裳自是要嫁給項離冠的。項離冠……盈袖微微一顫,她還是怕他,不過此刻知道了原因。項離冠便是當年那惡靈,她娘嫁人生子之後,便開始以她為目標。幾百年過去,青瑣已是魂散之後的殘存,項離冠卻是一直在修行。此消彼長,這時青瑣該是無法勝過他的。所以她怕他。
盈袖輕輕拉青瑣的手:「青瑣,我們……走吧……」
離開,離開這蘇府,天涯海角,去哪裡都好。無論哪兒,她都是自由的。
「想走?沒那麼容易!」果然,項離冠出來攔住他們,「菱,你是我的!你休想再從我身邊逃開。」
「菱?」青瑣愣了下,盈袖盯著項離冠:「我什麼時候成了你的?我怎麼不知道?」
「當初一直是這傢伙守護你,後來你失蹤,我找了五百年才感覺到一絲氣,尋到通州來。」項離冠道,「現在這傢伙靈力比以前強不了多少,而我的靈力遠非昨日可比,菱,你想你還能逃開嗎?」
青瑣越聽越奇怪,呆頭呆腦地插嘴:「你搞錯了吧?雲裳才是菱啊!她帶著長命鎖呢!」
盈袖橫了青瑣一眼,項離冠嘲弄地笑著:「索魂使,弄錯的人,是你吧?」
「項離冠,你不要胡說,我明明記得青瑣的!他該守護的人是我才對!」雲裳在一旁聽著,雖然搞不太懂他們在說些什麼,但聽到這裡還是忍不住反駁。
「誰知道你為什麼記得他!」項離冠冷冷道,「但是認錯人的,絕對不是我!」
「可……」青瑣有點沒底氣,卻還要反駁。盈袖拉拉他袖子:「青瑣,好了,不要和他爭辯了。認錯人的,確實是你。」
青瑣愣住,盈袖眸子和他相對:「青瑣,我是菱。你曾經說過愛,後來卻不肯承認的菱。」
「啊?怎麼可能?」青瑣瞪大眼睛,「可是長命鎖……還有……雲裳她和我有關係,我能感覺到。而且閻王也是這麼……」
「喂喂喂!我可沒說她是你前世小情人,一切都是你自己說的好不好?」門外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無比的聲音,屋內眾人都看向門口,然後忽忽悠悠進來好幾個人——呃,一個人,兩隻鬼。人是男人,鬼是女鬼。男人相貌不凡,女子美艷無比。蘇家三大色鬼盯著兩名女鬼,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說話的是言蘿,一身紫衣,驚世絕艷。不過說出來的話有點破壞氣質,她飄進來,打打青瑣的頭:「你都不等我算完就跑,當然無法知道真相嘍。不知道就不要亂說,尤其不要冒著我名頭亂說,不然我閻王的面子往哪兒擺?」
閻王?整間屋子裡的人都傻了,蘇家幾個人哪見過這陣仗,嚇得不斷往後退。
言蘿身後那一男一女中的那名男子卻笑了,拱手道:「蘇老爺,今日貿然登門拜訪,實是有些失禮。暫借您這裡處理些事情,您要是放心我們,可以回房歇息了。」
蘇洪慶如臨大赦,看那男子卻是認識的,通州府內鼎鼎有名的大才子張子塵。
他一邊疑惑張子塵怎麼和這些鬼扯在一起的,一邊跑離主屋。蘇易衫、蘇陵綃他們也跟著離開。
剩下一名女子自然是謐兒,她走到盈袖身前,忽然問道:「你是秋素的女兒?」
盈袖點了點頭,謐兒有些冷然的臉上現出一絲笑:「你知道雨吧?我是雨的女兒,你叫我謐兒就好。」
青瑣驚跳起來:「雨?給予我靈力的那人?」
謐兒微笑看著他:「青瑣,如果你早和風說起你和我娘的淵源,也不會繞了這麼一個大圈子。」
「我我……我完全不知道……你是雨的女兒……」青瑣受了點驚嚇,喃喃道。
「這件事我不願意提,也就成了秘密。」謐兒簡單解釋道,「青瑣,你我都是在狩鬼手下逃過的,你該明白。」
青瑣確實明白了。他們的親人死在狩鬼門之手,而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這成了他們心中最大的夢魘,連碰觸都會帶著血,自然是不願意說的。他是,謐兒自然更是。
「不過若早知道你是故人,你身上的鎖情術,我早該替你解了才是。」謐兒道。她自然早發現青瑣喝過鎖情水,但她不知是誰下的,也便沒對他提起過——若是他自己喝的,貿然提起,豈不是反而壞了事?
「鎖情術?」青瑣重複著,胸口有什麼在動,不停地跳動著。
謐兒從盈袖手中拿過長命鎖,把它戴在盈袖胸前。然後執起盈袖的手,讓她手指點向青瑣心口,一道紅光閃過,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青瑣眼中冷漠和茫然漸漸消退,眸光漸漸清澈。他看向盈袖,無數記憶和無數感情哽在喉間:「菱……」
他怎麼會忘記?他怎麼會否認他們之間的感情?他怎麼會對他說他不愛她?
怎麼會?
她是他的菱啊!他那天真的愛笑的任性的倔強的……菱啊!
他竟然忘了她,竟然把對她的感情鎖住,他……他怎會如此?
「為什麼?這塊長命鎖明明是我的!你為什麼要把它拿走?」雲裳聲音拔高問道,謐兒對她淡淡一笑,青瑣轉頭去看雲裳。心志清明的他愣住,像是沒見過雲裳般仔細看著她,忽然道:「你……是我?」
「你是長命鎖的魂她是長命鎖的形加上你散落的一部分魂魄所以你們其實是一體的所以你不在的時候她要替你保護菱,就這麼簡單。」言蘿揮揮手,很輕鬆地說道。
「是這樣的。」謐兒開口替她註釋,「你當時雖然把魂魄注給菱,但畢竟還有那麼一點半點散落在外面,你是長命鎖的魂,你的一些魂魄回到長命鎖上,再加上長命鎖本身的形體,經過五百年,轉世成了雲裳。所以她一出生的時候就帶著長命鎖,因為她就是長命鎖本身……」
「我是長命鎖?」雲裳斥道,「你胡說!」
「你仔細想想就知道是不是胡說了,你的任務就是保護菱——也就是今生的盈袖。所以在她有難的時候,你或有心或無意,都要救她。」謐兒道,「在青瑣出現之前,絕對是如此,對吧?」
雲裳怔住了,再仔細想來,竟然事事如此。她打了個寒戰:「難道……我這麼多年,實際上竟然是為了她而活?」
「可是盈袖被打過一次。」青瑣忽然道,「那次……沒有人來救她……」
「那次是你和雲裳一起出去吧?」言蘿斜他,「你是正主況且玩忽職守,她一個替代品自然不會發揮作用。」
「當然了如果你這個糊塗的正牌守護者沒用,在關鍵時刻,她還是會替你保護盈袖。」言蘿道,「我那天開始捏算的時候,確實是惡靈污辱丫鬟的卦象。
但後來仔細一算,丫鬟和小姐的命卻是暗藏玄機,所有該在丫鬟身上的厄運全會應在小姐身上,我好奇心起從頭推算,才算出這一場前世今世牽扯深廣的命盤來。「「哈哈哈哈……」雲裳低笑起來,開始是小小几聲,漸漸笑不可遏,「原來我設計害她,本就該應在自己身上,這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吧?我以為污了她,我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結果……卻是我失去一切!」
言蘿歎了口氣,難得正經:「你只有長命鎖的形,既沒有靈力,也沒有青瑣的心腸。你自種因自得報,又怪得誰來?」
「可我是因為愛他——」雲裳辯解,看向青瑣。青瑣也在看著她,眼中不知是鄙夷還是失望——也許都不是,只是雲裳自己這麼認為罷了。
「愛?愛是理由麼?愛是傷害別人的理由麼?」言蘿咄咄逼人,「況且,你愛他麼?你真的愛他麼?」
——我們是一體的……這話,本不是情愛之意。至於他那滿懷深情的眼神,更不是在看她……她,一直不過是自作多情!
「為什麼!你們前世今世情情愛愛的,為什麼要扯上我!」雲裳忽地掩面大哭,「我只要做個平凡人,隨隨便便過一生就好了,為什麼要把我扯進你們這些神鬼之中!」
「因為,你也是其中之一。你的魂靈不是憑空產生的,所以你有你的宿命。」
言蘿道,「不過剛才盈袖已經斷絕了和你的緣分,你守護她的職責已了,以後你便是普通的人了,也算是還可以的結局吧?」
她拍拍項離冠的肩頭:「和你娘子好好過日子吧,你的靈力我拿走了,以後別想著什麼生生世世的,越執著越淒慘。你娘子是大美女,你又已經趁人家昏迷把人家吃掉了,未免頂著大肚子過門,還是快點下聘吧。」
項離冠只覺得全身靈力忽地消失,胸口空蕩蕩的。他瞪著言蘿:「你——」
言蘿根本不理會他,拍了兩下手:「好了,一切都解決了,現在我可以回地府睡午覺了。大家自己保重,該娶的娶該嫁的嫁,日子是人過的,別給自己添太多麻煩。」
她說完很輕鬆地向外走去,經過蘇卓衣身邊的時候,忽然「咦」了一聲,轉頭看他。蘇卓衣對她微微一笑:「閻王大人。」
「你後不後悔?」她沒頭沒腦問了句。
「不後悔。」蘇卓衣沒頭沒腦回答。
「那你以後怎麼辦?」
「按閻王大人說的那樣,該怎麼辦怎麼辦,日子是……人過的。」他回答。
言蘿歎了口氣:「好吧。等到了時候,我再來找你,試試看能不能調回正常輪迴。」
「沒關係。」蘇卓衣淺笑道,「我當初決定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個結果了。」
言蘿拍了他一下:「小子,我是為你好!我是閻王我最大,我說了算!」
蘇卓衣不語,但只笑著。
言蘿一走,場上主導的人換回成謐兒。謐兒本不擅長處理大事,此時只是拉起盈袖:「現在沒什麼事情了,我們走吧。」
「去哪裡?」盈袖問道。
「去子塵那裡啊。」謐兒笑道,「青瑣原來就是我下屬,要是你們現在沒什麼去處的話,就讓他去子塵的醉塵書齋幫幫忙,反正有的是空房。」
子塵苦了一張臉,預感到謐兒會把一部分心思分到盈袖他們身上,開始吃起醋來。
盈袖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這……不太好吧?」
「言蘿說這些銀票是給索魂使的,她說他在地府白幹了那麼多年工,最後好歹得意思意思。」子塵揚了揚手中一疊紙,「總之大家先去我那書齋,然後你們再商量以後的事情吧!這裡……」他看看周圍,「好像不是討論的好地方。」
盈袖點頭:「那好,我們先走吧。」拉起青瑣,回首看了眼雲裳,餘光從蘇卓衣身上掠過,不再猶豫,轉身向門外走去。
走出……這囚了她的蘇府。
時當中午,陽光滿眼。
秋素箋菱不再對青鎖哭喊,她似乎已經放棄了。
這樣最好,這樣,我也便放心了。菱很快就會忘掉這段感情的,少年的愛情,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只一個晚上的焰火罷了。
最近心裡總覺得不安,聽說狩鬼門的門主來了通州,不會對我下手吧?
也奇怪,雨婚後就是居住在通州府城東,這通州倒是聚集了不少人。只是我怕她要見青鎖,也沒敢去探望她。她有孕在身,生子之前應該也不會再來了。
只要在這一年間把菱嫁出去,就好了。
那個什麼狩鬼門的,應該沒關係吧?我又不是惡鬼,只是未入地獄的普通魂靈。
他們要是把那惡靈收了就好了,省得我鎮日擔心菱的安危。可惜那惡靈太狡猾,雨捉不到,唉……尾聲。疏影暗香「青瑣你看這顆槐樹!」盈袖站在槐樹下,激動地大喊大叫,「這裡的樹皮缺了一塊,這顆樹就是當年我們刻下名字的那顆!」
青瑣湊近去,驚喜道:「真的是!沒想到這麼多年,它居然還在!」
「那我們再寫一遍好不好?」盈袖道,「你寫我的名字,我寫你的名字。」
……雖然好像有點對不起這顆樹……青瑣點頭,盈袖拿出隨身匕首,他自己用靈力,二人在樹上刻下字。
青瑣。盈袖。
盈袖見他寫下的是「盈袖」,而不是「菱」,心滿意足地笑了。她和菱是一個人,她的腦中也有了菱的記憶,但這一世,她還是盈袖。青瑣要是不寫盈袖而寫菱的話,晚上回去跟他沒完!
青瑣是知道她的心思的,兩世為人,盈袖變了些,卻也並未完全改變。她仍是有些自我,有些任性,有些頑皮。是他記憶中,那個氣急哭泣著的女子。
他看看周圍,五百年前這裡本來是小山下,荒無人煙,五百年後卻是炊煙處處。他對盈袖說道:「趕明兒我問明了這裡是哪家土地,用閻王給我的銀兩把這裡盤下來,蓋間院子,種花種樹,生一堆小蘿蔔頭,好不好?」
「誰給你生小蘿蔔頭?」盈袖瞟了他一眼,低下頭去。青瑣知道她同意了,笑道:「當然是你,別人誰會給我甜?」
「別人給你生你就要嗎?」她瞪他,青瑣忙舉起手來,「當然不要!除了你,我誰也不要。」
盈袖羞澀地笑了,手從刻著他們名字的樹皮撫過,輕輕道:「現在我已經是人了,娘泉下有知,應該也不會反對我和你在一起了吧?」
「夫人,也是想要你幸福而已。」青瑣道,不忍提醒盈袖秋素早已魂飛魄散,還怎可能「泉下有知」?
「娘只是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才是我的幸福。」盈袖輕輕笑著,「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結果那塊土地是蘇家產業,青瑣有些傻眼,但還是和管事說了意願。幾天後,蘇卓衣登門,把地契給他們。
「紅暖說,這是送盈袖的,就算是她給的嫁妝。」蘇家錢財大權大多在紅暖手裡,由她支配。
青瑣愕然,盈袖一笑接過地契:「回去替我謝謝她,可惜我和青瑣成親也是草草,不能邀她。」
「她現在忙著呢,怕是也沒有空閒。」蘇卓衣道,「雲裳的婚事日子太急,要辦的太多。」
「日子太急?」盈袖問道。
「哦,她已有孕在身,不能再拖。」蘇卓衣道,「便只好快點出嫁。」
青瑣忽然想起什麼,從懷中拿出一塊白色玉珮,質地比較粗糙:「呃,這是雲裳以前送我的……麻煩你幫我還給她……」
盈袖瞟了他一眼,意思是:人家要嫁人了你才想起來啊!
蘇卓衣見他二人眉來眼去,眼神一黯,起身笑道:「好的,我回去給她。我先告辭了。」
「二少爺……」盈袖低道,「請照顧她。」
蘇卓衣看著她,微微一笑:「我會的。」他看他二人,又補上一句:「她是我妹妹。」然而誰都知道,他前面那句「我會的」,只是對盈袖的請求的承諾。
青瑣低聲:「蘇卓衣,我有的時候真的懷疑你是什麼人。」
蘇卓衣搖搖頭:「我什麼人都不是。你們的糾纏從前世開始,而我的心動,只是今生。」
他對盈袖笑笑:「我告辭了,你們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請隨時來找我。」
盈袖目送他背影離去,青瑣心下不快,咳了兩聲。
盈袖狠狠斜他一眼:「你咳什麼?」
「我不是在咳。」青瑣說,「我是在吃醋。」
「笨蛋!」
她感動於他的深情,但……她愛的,是眼前這笨蛋。
青瑣和盈袖其實都是種花高手,種花賣花,自給自足。兩人婚後偶爾會鬥鬥嘴,盈袖也會發點小脾氣使點小性子,非是吵架只作樂趣。種花比較清閒,青瑣有時無聊寫些東西,寫他幾百年來索魂所遇種種,被張子塵拿去印成書賣,一時通州紙貴。
似傳奇而非傳奇,寫盡人鬼奇聞、陰陽情愛,實乃一奇書。
當然,他自己的故事他也有寫,不過絕不拿出來賣。
——因為,這是他和她的傳奇,不與外人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