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翼推開門走進房裡。
「熾翼。」
他抬起頭,看到了坐在窗邊的凌霄。
「很晚了,你還不去睡,在我房裡做什麼?」熾翼朝他揮了揮手:「去睡吧!」
「這些天你都沒有回來。」凌霄頓了一頓:「我有些擔心。」
「有什麼好擔心的?」熾翼揉了揉額角,不覺間顯露出了疲憊:「你回自己房裡去吧!」
「昨天,我遇到了一個人。」凌霄慢慢朝他走了過來。
「遇見了誰?」熾翼走到睡榻邊,解開了外衣,不經意地問。
「太淵。」
熾翼的手指停在了腰間的飾帶上。
另一雙手接替了他的動作,幫他解開了腰間的飾帶,脫下了他火紅的紗衣。
「凌霄。」熾翼一把抓住凌霄的手腕,把他拖到了自己的面前:「我說過,不要一個人亂跑。」
凌霄沒有說話,只是用有些淺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熾翼。熾翼被看得有些心浮氣燥,一把甩開了他。
凌霄踉蹌了兩步,坐到了長榻上。
「以後別這樣了。」熾翼轉過身去,拿下了頭上的羽冠,烏黑的長髮如流雲一般披瀉而下:「我把你帶來千水,不是為了惹我生氣的。」
「你把我留在身邊,是因為我長得和他很像,對不對?」
熾翼閉上了眼睛,穿梭在長髮之間的手指一頓,然後順著髮絲一路滑下。
「凌霄,你還記得你問我的問題嗎?」熾翼呼了口氣:「就是那個我明明不愛你,卻要讓你留在我身邊的問題。」
「記得。」
「因為你夠聰明,知道分寸進退。」熾翼側過了身子,月光下,他的輪廓帶著一種妖異的麗:「也因為我殺了你的父親兄弟。我以為,你對我除了恨,不會有其他的感情。」
「我……」凌霄的聲音十分沙啞。
「我知道,蚩尤用你母親的性命逼迫你,才讓你到我身邊。」熾翼走到他的面前,用手指勾起他的下顎:「他算是一個有野心有膽子的人,可惜始終難成大事。」
凌霄震驚地看著他,臉色變得蒼白。
「你是你母親最疼愛的幼子,不是嗎?」熾翼的目光絲毫不帶憐憫:「當她得知你為了救她,而成為了仇人的玩物,一定會非常傷心吧!」
「你……」凌霄的臉色一片鐵青,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難道從一開始,就是在拿我尋開心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熾翼勾起了嘴角:「凌霄,你是想說你愛上我了嗎?愛上了你應該痛恨的仇人嗎?」
「不!」凌霄飛快地回答了他,但是目光中充滿了迷茫和痛苦。掙扎了許久,卻又問了一句:「雖然及不上你們認識的時間,但我們好歹朝夕相對了十年,難道你對我……真的一點感情也沒有嗎?」
「不是時間的問題,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遠沒有和你在一起的長久。」看到凌霄的樣子,熾翼輕輕地歎了口氣:「你和他很像,可畢竟不是他,誰也沒有辦法替代他,你也不行。」
「為什麼?他究竟有哪裡好的?」凌霄知道今晚自己已經逾越了太多,如果他聰明應該就此打住了,但是他卻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
「不是這麼說的。」熾翼斂起雙眉,慢慢搖了搖頭:「並不是我預想的,完全不是……想得得不到,想捨捨不得,偏偏他又……」
「既然你和他之間絕不可能,那為什麼不忘了他?」凌霄不能明白,到底是什麼事情會令熾翼都覺得退縮:「若是換了其他人或者另當別論,但大人您是赤皇,您縱橫天下,任何情況都不見您退讓半步,今天又怎麼會為了這種事情左右為難?」
「是啊!可如果你像我一樣,從來是予取予求,沒有得不到的東西,你就會知道,當有某樣東西求之不得的時候,那感覺會有多糟。」熾翼自嘲地笑著:「凌霄,你知道嗎?當有一樣東西對你來說太過重要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害怕。得不到你會很痛苦,但就算你終有一天得到了它,那種害怕失去的感覺才是最最可怕的。如果你要對付仇人,最好的手段莫過於把他最想要的東西給他,然後再搶回來,當著他的面撕個粉碎。」
「已經到了這個程度嗎?」凌霄喃喃地問:「你愛那個太淵,竟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嗎?」
「住嘴!」才喝罵出口,熾翼又似乎覺得嚇到了他,伸手安撫似地摸摸他的臉頰:「凌霄,我以為你會更聰明一些的,只可惜……你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吧!」
「我……」凌霄怔怔地盯著他,臉色一片死白。
「日出之前。」熾翼走到門邊,揚手丟給他一個玉製的小瓶:「我答應你,會好好地照顧你的母親。」
凌霄伸手接住,再抬頭時,門外已不見了熾翼的身影,他垂下目光,看著手裡那個小小的玉瓶……「什麼人?」太淵走過迴廊瞧見一個人影,仔細一看卻是嚇了一跳:「赤皇大人?」
靠著長廊的柱子,坐在欄杆上的熾翼聽到聲音看了他一眼,然後不在意地說:「是你啊!」
「你喝酒了?」太淵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身上的異樣。
「酒?沒有啊!」熾翼搖了搖手。
「您這樣實在太危險了,還是先下來再說吧!」太淵多少有些憂心地說。
熾翼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搖搖欲墜,一個不小心就要跌落到欄杆外的東海裡去了。
「你怕什麼,就算我掉下去也淹不死的。」熾翼笑著朝他招了招手。
太淵頗為謹慎地靠近了一些,在幾步之外站住,一臉恭敬的模樣。
「你真的就這麼討厭我嗎?」
聽到熾翼歎氣,太淵抬起了頭。眼前的熾翼讓他想起了很多年之前,也是這樣一個夜晚,熾翼也是這麼散著頭髮,衣衫不整地……如果說熾翼不是喝醉了,又怎麼會是這種樣子?
「算了,過來幫我穿鞋!」一隻光著的腳伸到了太淵面前。
太淵聞言又是一愣,低下頭盯著熾翼形狀優美的腳發呆。
「怎麼?不會嗎?」熾翼歪著頭問他,長長頭髮在夜風中飛舞,臉上掛著相當失禮的笑容。
「不!」太淵定了定神,彎腰從地上撿起鞋子,上前幫熾翼穿鞋。熾翼卻不怎麼情願配合他的樣子。腳一抖一抖的,讓他怎麼套也套不上去。
耗了一會之後,太淵只能伸手捉住熾翼的腳……「喂!」熾翼輕輕地喊了一聲:「摸夠了沒有啊!」
太淵這才意識到自己正一手抓著熾翼的腳踝傻傻地出神。他慌忙放開朝後退了一步。
「你在想什麼?」熾翼挑了挑眉,故意問他。
在想什麼?不,太淵什麼都沒有想,發呆只是因為他沒有想到,熾翼白晰的腳踝竟會不堪一握,所以他才……腦海裡一片空白。
「我是想,是不是該找人來送大人回去了。」太淵不著痕跡地又退了幾步。
「不要!」熾翼收回腳,整個人站到了欄杆上面。
「這……」太淵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的熾翼,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啊!」熾翼輕喊了一聲,像是一個站立不穩,整個人往後倒去。
太淵無暇細想,衝過去一把拉住了熾翼的手。
熾翼被他一扯,順勢就伏到了他的肩上,還伸手攬住了他的脖子。
隔著單薄的內衣,熾翼偏高的體溫和淡淡的香氣包圍著太淵,他從熾翼的胸前抬頭,往上看去。
「太淵。」熾翼低下頭,輕聲地說:「你拉住我了。」
太淵點了點頭,心裡卻覺得哪裡不對勁,想了想還是說:「大人,我還是先送您回去吧!」
「凌霄在生我的氣,我今晚恐怕是回不去了。」熾翼在他耳邊笑著:「反正你也是一個人,不如……我們一起睡吧!」
「那就委屈您了。」
「這裡是你的房間?」熾翼朝四周看了看:「怎麼邊個服侍的人也沒有呢?」
「都遣去母后宮裡了,我這裡不是十分需要。」太淵頓了一頓才說:「那我現在把您放下來了。」
「怎麼?我很重嗎?」熾翼很坦然地躺在他懷裡:「可是我沒有穿鞋,你也不會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太淵頗感尷尬。
「也是時候了。」熾翼這麼說了一句:「把我放在床上吧!」
太淵把他抱到了床邊,彎腰放了下去。
「你心裡一直在猜我為什麼不回去,硬要你帶我回來。」熾翼攬著太淵的脖子,逼著他不得不保持彎腰低頭的姿勢:「你怎麼就不問問我為什麼呢?」
「這……」太淵眼底閃過一抹光亮:「這是大人的家事,太淵不敢妄議。」
「算一算,我這一生最狼狽的時候都被你見到了。」熾翼跪坐在床邊:「我也不想瞞你,我喝了酒!」
「喝酒?」太淵想了想,變了臉色:「難道說你被下了藥?」
「幸好不是,如果像上次那樣可就糟了,要上哪裡去找地陰寒泉?」熾翼笑著說:「我喝酒,只是想舒緩一下情緒的,喝得也是不多。」
「大人可是有什麼心事?」太淵試探著問了一句,看到熾翼點頭卻又大惑不解:「沒有可能啊!還有什麼事能讓大人憂心呢?」
「沒什麼事,但人倒是有一個的!」
「喔!」太淵眉梢一動,恍然大悟:「是為凌霄大人吧!」
「也許。」熾翼放開了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坐在床上悠閒地說著:「我現在不是需要你幫忙分析這些。」
「我這就去請凌霄大人過來。」太淵規規矩矩地肅手立到一旁。
「等一下。」熾翼輕輕一撩頭髮,指尖順過火紅的鳳羽,隨著烏黑的髮絲滑啊滑,一直滑到了太淵的身上:「別去了,我這個樣子會把他嚇壞的。」
「這是……」太淵怔怔地看著熾翼把他的手握住,然後把他拉到了床上,這才驚醒過來:「赤皇大人!」
「這麼大聲做什麼?」熾翼靠了過來,整個人趴在他的身上:「你是想讓人進來看見,我和你之間有多麼親密無間嗎?」
「我不明白,赤皇大人這麼做是什麼意思?」看他越湊越近,太淵面色大變。
「果然有長進。」熾翼全然不理會他,只是在他耳邊說著:「要是換了以前,恐怕都傻了,現在居然還知道要問問題呢!」
「赤皇大人,請不要再戲弄我了。」
熾翼停了下來,目光和太淵的對上。
「其實,我只是想要你幫我個忙。」熾翼先把目光移開,把臉埋進了太淵的胸前:「也許過一會場面會很糟糕,可如果是你,應該沒什麼關係。」
「是因為怕驚擾凌霄大人,你才不回去,而是和我在一起嗎?」 太淵低頭看著他黑色的長髮還有鮮紅的裡衣,目光開始變冷。
熾翼停了一停,然後重重地點頭。
「承蒙赤皇大人賞識,太淵很高興能為大人分憂!」
「太淵,這樣的日子……或者不會再有,你和我……」熾翼在他胸前輕歎:「若是時光能夠留住……」
「有些事,過去了不能重來。」
「過去了不能重來?」熾翼念了一遍,雙手用力摟緊了太淵。
「赤皇大人。」太淵用手肘支撐著兩個人的身體,低頭看著那個緊緊抱著自己的人。
「什麼事?」熾翼輕聲笑著,一隻手沿著太淵的胸膛放到了他的頸邊。
「在大人心裡,最想要的是什麼呢?」太淵順勢往後仰去。
「最想要的?」熾翼目光流轉,半真半假地說:「自然就是你了。」
「赤皇大人還真是愛說笑。」太淵先是一怔,然後微微一笑:「雖然太淵有幸長得像大人的寵臣,但是還是不能一概而論的。」
「你和他當然是不一樣的。」熾翼手一用力,把太淵按倒在床上:「凌霄他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至於你麼……只是個很壞很壞的壞家夥罷了!」
太淵一下愣住了。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還是那麼小一個孩子,轉眼之間卻已經是現在這樣了。」熾翼輕輕地摸了摸太淵的臉頰。
「太淵怎麼能和赤皇大人相提並論,你戰功赫赫,連祝融聖君也禮讓三分。」太淵眸光一暗:「也許有一天,你會超越我們的父皇……」
「那又如何?」熾翼打斷了他,漫不經心地問:「就算有一天站到了無人可及之處,也未必真的會有多麼高興。」
「如果無人可及,自然是……」話還沒有說完,太淵驚訝地看到熾翼湊了過來……紅潤的嘴唇貼了上來,四目相對,熾翼瀲灩的目光中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就像是在疼痛。
「真是掃興。」熾翼離開了那張終於安靜下來的嘴巴:「雖然很有效,但你就不能說些其他的話來讓我保持清醒嗎?」
「你……很難過嗎?」太淵看他的樣子,眉頭皺了起來。
「嗯!」熾翼應了一聲,倒在他的胸前,低聲地說:「別說話,陪著我就好!」
「可是……可是……」意識到熾翼的動作,太淵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別說話!」熾翼拉起他的手臂,輕輕咬了一口。
「大……大人……」太淵說話有些斷斷續續:「你這是……」
「脫衣服啊!」相反,熾翼倒是臉不紅氣不喘的:「在床上穿得這麼整齊不舒服。」
太淵還沒來得及問他,為什麼他不舒服要脫自己的衣服,就不知道被他用了什麼手法,脫到只剩了白色的裡衣。
熾翼剛拉想開太淵的裡衣,手卻被太淵按住了。
「太淵,你說了要幫我的。」熾翼咬著嘴唇,似乎在忍耐著什麼。
看在太淵的眼裡,現在的熾翼衣衫凌亂,目光迷離,足以使任何人為之瘋狂。不知他和那個凌霄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也是用這種模樣……「太淵!」趁著他分神,熾翼已經把他肩上的衣服拉開,一看以後突然笑了:「你還留著這個紀念麼?」
在太淵的肩上,有一個十分明顯的齒痕。
「你留著它做什麼?」話是這麼說,但是熾翼的臉上卻流露出無法掩飾的喜悅:「不過是被我咬了一口!」
太淵有些窘迫,還沒來得及解釋,卻感覺到肩上有一種溫潤的觸感。
「在這裡,我咬了兩次。」熾翼輕輕地吻了一吻那個白色的傷痕,問他:「你痛不痛?」
還沒有等到太淵回答,熾翼下一瞬已經抬起頭狠狠地吻住了他。
就和那時一樣,和在雲夢山的山頂上的那個吻一樣,帶著淡淡的血腥,熾熱的溫度,如火焚身的感覺。
這只是唇和舌的糾纏,這只是一個吻!怎麼就能連全身的鮮血都像在沸騰,只覺得整個人在火裡燃燒。
直等到太淵從令人眩暈的高熱之中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之間把熾翼摟在身前,手指用力拉扯著他長長的黑髮,「你可真是熱情。」熾翼輕輕按了按被咬破的嘴角,又順手擦去了太淵嘴上沾染到的血跡:「不過我的血對你來說,不是什麼好東西。還是別這麼激動,我不希望你受傷。」
「熾翼,我……」聲音這麼沙啞,把太淵自己都嚇了一跳。
「到了這個時候,你倒是喊我熾翼了。」熾翼手指抹過,嘴唇上的傷口立刻消失,他勾起嘴角,對著太淵綻開笑容:「太淵,離天亮好像還有很久,不如我們……」
太淵多年之後,還是時不時地想起熾翼的這個笑容。他很確定,那個時候不論熾翼要他做什麼,他都不會拒絕。
他也時常會想,若是那夜之後,熾翼依舊時時對自己那麼笑著,也許一切……就完全不同。
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