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夜深人靜的時分,似乎每當要做壞事,這個時候就特別的合適。明月半遮半掩地藏在了雲朵後,只留下朦朧的光亮讓人辨不清方向,該是安靜沒有人聲的街道也一如想像,沒有半分驚險。
領著陸慎言,龔擎輕易地借由守牢人即將換更的時差偷得了一絲機會,在精神鬆懈到盡點的時辰裡,任何輕微動作都會被忽略,直到利刃削開了牢門的大鎖,那響亮的撞擊聲才驚醒打著呵欠的守牢人,可是反抗不及,人已被陸慎言迅速點了穴道,只成一尊人做的雕像立在牢門外,眼睜睜地看著兩名囚犯輕易由身邊經過。
「出逃得真容易!」
「自然,我在唐門生活三年並不是白活的!」龔擎自得地回答著,雖失了武功,但靈活的身手並沒有太多的阻礙,一步步小心的探著險,憑借記憶中無害的路徑慢慢繞出了迷宮似的唐門,來到了唐門外圍的販子街上。
踏著青石台階,陸慎言不由深深呼吸一下冷氣,很有再世為人的感覺,看來他果真不適合當一名囚犯,即使只是呆了那短短的一夜,也讓他痛恨於心。
不過此刻他更關心的是……
「龔大哥,你的意思是,你曾經是唐門的人?」
「只是住在唐門而已!不然,唐鈺也不會網開一面,讓我們離開!」
「果然你跟唐門是有淵源的,我猜得沒錯!只是沒想到龔大哥會對唐門如此熟悉而已!」陸慎言得意笑著,為自己的猜測正確而欣喜。
龔擎並未作答,只是曖昧一笑帶過這一話題,只見他手指前方,聲音壓低了半截,顯得有些鬼祟:「前面有人,我們要小心!」
「明白!」回以無聲的答話,陸慎言謹慎地走在龔擎前面,他可沒忘卻龔擎目前仍舊身帶重傷,即使此刻已然醒轉,但唐門的醫術如何還待商榷,若是一傷未好再添一傷,那就真不知道要怎麼找大夫醫治了。
見陸慎言自覺地走在自己跟前,龔擎似有些意外,卻又有些理所當然之感,以慎言的個性,的確不可能將自己推在危險前面,心中一甜,龔擎快步地越過陸慎言,取笑道:「慎言,你走在前頭,可是知曉唐門的路怎麼走了?」
「這個……龔大哥就別取笑我了,我這是擔心你嘛!」這才發覺自己反而變成領路人,陸慎言尷尬笑笑,但仍舊堅持站在龔擎身旁,不肯再站在龔擎身後了。
爭執無益,龔擎也未再對此置詞,迅速地領著陸慎言再躲過唐門夜哨,腳步輕挪間,一步一步地,便來到了唐家堡的堡門前。
「總算到了!」小心的潛藏在堡門不遠的陰影下,陸慎言大大地舒了一口氣,只差一步,他便能離開這討厭的唐門。
「如今才是最艱難的!」一句話打斷陸慎言的開心,龔擎臉帶凝重,瞪望著不遠處,似乎有些什麼事物讓他緊張起來。
陸慎言見狀也極目遠看,只見不遠處的暗影裡人影浮動,若隱若現的讓人心焦,就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到達外頭,怎麼這個唐門放人也不懂放水,這樣嚴密的陣式要讓他們怎麼逃跑!
「慎言,別分心,聽一下他們說些什麼,平日是不可能會有這麼多守門人的,是不是今晚發生大事了?」龔擎語氣沉重,越顯得此刻氣氛的微妙。
陸慎言不敢大意,閉目靜聽,隱隱約約地捕捉到了星點語句,再細聽,令人震驚的事情傳來,讓即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不由緊緊撅起了雙眉。
「他們在說,唐門的暗器被偷,這夜不能放走任何一個在堡裡的人。」
「什麼……」龔擎意料不到竟會是這等事情,一時也無法作出應對,兩個來回對望,在眼神裡找著共識,他們還是先轉回牢裡以表清白為好。
心動不如行動,兩人趕緊轉身就想沿原路奔回,只是還沒來得及起步,便突然見到一路燈火通明,數人朝著堡門奔跑過去,還沒到堡門便已經在叫喚:「犯人逃了,龔擎跟陸慎言逃跑了,大伙注意,這暗器肯定是他們偷的,絕不能讓他們逃出唐門,這堡門一定要牢牢看守住,其他的人去搜,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將他們找出來!」
一時間,人聲沸騰,整個唐家堡亮如白日,全都動了起來,家家戶戶都聽到了動靜,龔擎與陸慎言怔忡一旁,好一會才拾回神智,心裡只有一個「逃」字!
「快!趁著那一頭還沒被人查到,我們要趕緊跑到那邊去,那邊有一個小洞,當年我曾在那偷偷爬出堡去,那洞無人會知,我們逃到那就有救了!」
揪起陸慎言,龔擎當先跑了起來,陸慎言隨著龔擎的牽扯快步跑著,兩手緊緊相連,似乎在訴說兩人的不離不棄。
奔跑的身影非常明顯,立刻,便有人注意到了這兩個逃跑的人影,爭相呼叫著,在夜深的時分顯得格開響亮,人聲的吵雜湮沒了腳步聲,卻蓋不住陸慎言的心跳聲,一步步地跑著,眼裡只有前方的人,龔擎凝重的側面被他一直注視,竟在這生死關頭湧起了濃濃的甜意,沒想到,他還能有跟龔擎再繼續逃命的一天。
雀躍的腳步無比輕快,認準龔擎所要衝往的方向,陸慎言手用力一拉,將龔擎緊緊抱在懷,輕功便施展開來,朝著秘密處衝去,突起的飛躍人影惹得所有人爭取追逐,不知何方,不知何處,都湧現了大批的人來,龔擎伏在陸慎言肩頭,冷冷地看著這一幕,直到去勢突然停了,他才轉頭望回陸慎言。
「到了?」
發覺眼前再無去路,龔擎跳下地,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了一處小樹叢中,手中寒扉寒芒一閃,小樹紛紛倒落,只見一處可供半人身鑽出的大洞便顯露眼前。
「快鑽!」一手推了陸慎言出去,龔擎也趕緊縮身而出,還在奇怪被追逐的兩人為何突然失蹤的眾人直到某人的大喊「看!這裡有洞!」才紛紛醒覺過來,只是早已人去洞空,龔擎與陸慎言奔到了半山腰前。
####
轉身望著不久前還被困在其中的唐家堡,胸口有一種吐氣揚眉之感,陸慎言腳步稍停,望向同樣望著唐家堡的龔擎。
「龔大哥,該走了!」
「好!」
明白再呆下去,誓必會被追上,龔擎與陸慎言趕緊離開,兩人一前一後,朝著山下小路奔去。身後慢慢傳來吵雜的聲響,讓人心生一凜,情知追兵已經來到,龔擎與陸慎言更是加快腳步,只是還沒奔到山坳前,腦後便傳來無數破空聲響。
「唐門的暗器!」兩人同時喊出,陸慎言健臂一伸就想攬過龔擎躲閃,卻只覺肩膀忽地一痛,轉眼就麻了一隻手臂,陸慎言有些不敢置信,他眨了眨眼試圖揮手,可是沒有知覺的手臂並沒有隨著他的想法而動,只是靜靜地,乖乖地,垂貼在了身旁。
「慎言!」發覺不對,龔擎疾手將陸慎言拉到一旁樹下,借由黑夜與大樹的遮掩逃過一劫,不敢遲疑,龔擎撕下自己外袍一角緊緊捆住手掌後便將插在陸慎言肩上的暗器撥出,梭形的暗器即使在月下仍透著幽幽的藍光,可見其毒之巨。
「真是該死,怎麼會這樣!」一邊快速地點下穴道阻止毒氣上升,龔擎一邊自懷裡掏出藥丸,也顧不上是不是對症下藥,就直塞進陸慎言嘴裡:「這是千年人參的藥丸,快吞下去,保你元氣!」
從未曾見龔擎如此慌張,陸慎言乖乖吞下藥丸,任由那芬芳漫延口中,雙目只見得到龔擎為自己擔憂自責的神態,四周到底陷入何等困況早已被他拋在腦後,只一心想貪看龔擎對他更多的關心之意。奇異的靜寂籠罩在了兩人身周,該是追殺到來的追兵似乎在一瞬之間完全消失,沒有任何蹤影。這樣怪異的跡象終於引起了兩人注意,對望一眼,有致一同的屏息靜氣,靜待其變。
好一會,只聞到風聲吹響樹梢的沙沙聲,壓抑的氣氛越顯緊迫,陸慎言不經意向地上一望,頓時心裡一驚。
黑如墨斗的夜空是最好的藏匿地,即將他們藏了起來,也將追蹤者的身影隱蓋,只見地上數十雙腳踮起了腳尖,謹慎下腳,每一步,都走得悄然無聲,若不是偶爾看到地上,根本不會知道,敵人已近在跟前,陸慎言手一緊,與龔擎緊緊地抱擁在一起,絲毫不敢動彈。
好一會,才聽到有人輕輕的「啊」了一聲,一時,全部人都洶湧了過去,只見一人點燃火把指著離陸慎言與龔擎不遠處的一處樹下驚叫:「這是毒鏢,上面有血,看來逃走的兩人其中一人中毒了!」
「對!還是巨毒,這分明是二少爺的鏢,這下他們想活也活不成了!快點通知二少爺,說鏢找著了,偷鏢的人誤中毒鏢,肯定也活不成,請二少爺寬心!」
原來射我的這鏢是被偷的!這樣說來,想殺害我與龔大哥的人,並不是唐門的人了?他們藏身在追蹤我們的唐門人中,尋機射殺我們?
思及此,陸慎言不由暗叫一聲好險,看來唐門已有奸細滲入,若是奸細能偷鏢,必定也能找到空隙接近囚牢傷害我們,然後將殺人的罪名推給唐門,自己便能逃脫開去,果真狠毒!
這頭仍舊思緒萬千,那一頭似也有了結論,一群人討論了一會,終於決定留下幾個繼續追蹤,其餘的人先回去唐門稟告事態發展,一時幾十人的追蹤隊伍全數散去,只餘下三五人拿著火把,沿著山頭尋找開去。
看來是逃過一劫了!
陸慎言與龔擎鬆開彼此的懷抱,相視一笑,有一種劫後餘生的興奮。
「慎言,一會我們悄悄地繞到那邊山坳,那兒有我幼時常去的一個小洞穴,我們要先到那,處理一下你的傷勢,不能讓毒漫延到心脈去,記得別提氣,很容易毒走全身的。」
「好!」
爽快答應一聲,陸慎言不再言語,聚中精神尾隨著龔擎的腳步,謹慎地踏下每一腳,換來的是一串又一串的生機,眼看前方不遠處就是龔擎所說的山拗,陸慎言這才發覺額上早已佈滿了汗水,手中的劍也被緊繃的五指牢牢掌握,遭遇狼群時的凶狠,遠不如此刻不知前方危險為何的恐懼,無法動武所失掉的屏障,讓心也失掉了勇氣!
正想著,一隻手探了過來,驚得陸慎言幾乎彈起,卻見黑暗中,一雙帶笑的眸子注視著自己,仍舊有些涼意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將原來沸騰的思緒冷卻了不少,龔擎沒有任何言語,只是輕輕的拉著他,繼續朝著前方而去,瞬間,懼意退褪了,只有手腕間鮮明的肌膚觸感,陸慎言精神一振,又繼續摸黑前行,好一會,龔擎口中所說的山坳就近在眼前了。
####
生機就在眼前時,人總免不掉有些放鬆心情,隨著腳步的加快,無法動用內力的二人完全忘卻了此刻自己的腳步聲在寂靜林中會是如何的響亮,只一味朝著救命的山洞而去,就在堪堪抵達山洞前,兩把晶亮的兵器也橫在了兩人跟前。
一剎步,龔擎與陸慎言都有些吃驚地看著不聲不響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兩人,平常的粗衣麻服,並不是唐門習武子弟的慣有穿著,反而像是唐家堡尋常的人家服飾,而手上的兵器也非唐門慣用的劍,而是江湖上普遍的刀,些微的差異便讓兩人的氣息完全不同,在黑夜中,顯露出來的喋血笑容帶著陰謀得逞的快意。
「終於找到你們了!龔擎,陸慎言!」
「你們不是唐家的人!」
「好眼力!我們是隸屬黑道修羅門下的小小守門者,如今正是奉了黑道修羅之令,要你們兩人的小命!若是識趣就乖乖就範,不然死在我們兄弟倆的鬼門大刀前,就不是那麼輕易了斷的事了。」
得意的大笑聲中,脫去外面罩著的粗布麻衣後,顯出黑道修羅手下慣有的穿著,黑衣上繡著的一株銀櫻耀眼非常,可見其在黑道上的地步不低,自然,武功也不低。
「黑道修羅統轄下的三宮一門中,銀櫻宮與雪影門都少有踏足中原武林之時,怎麼今日卻是改了作風,該不會是你們兩位冒充銀櫻宮壞其名聲吧?」
龔擎不動聲色,一邊用言語拉開敵人注意力,一邊用力捏捏手中緊握的掌腕,示意陸慎言找機會逃走,只是手掌傳來激烈的搖擺,以示陸慎言的不願,讓龔擎只得暗歎一聲,集中全力面對眼前這兩個要奪他們性命的煞星。
只見那兩人聞得龔擎如此說法,都不由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不屑:「爾等怎麼懂得宮主的雄才大略!自上任修羅死後,本該就是宮主繼任一統黑道三宮一門,哪知竟冒出一個左晨鳴來,哼!若是他真有本領也就罷了,可自他繼任以來,連踏入中原也不敢!這樣的首領,我們要之何用!哼,聞說左晨鳴在意龔擎,甚至為了你,率眾上丐幫討人,若是將你殺了,我看,他的臉色必定非常好看!也當是我等顯給宮主的一份厚禮!」
「哦?那也就是說,你家宮主,其實並未讓你等殺害龔大哥,只是你們想拿龔大哥的人頭去邀功而已?」發覺話語中隱藏的生機,陸慎言趕忙出聲,只希望那個宮主只要活人,不見死屍。
「一個武功廢了的廢人,要之何用,殺了,也不必在乎!」
豪語一放,立刻得來應和聲,一把冷冷的聲音續道:「沒錯!不忠心的人,要之何用,殺了,也不必在乎!」
話音一落,只見一顆人頭飛出,腥膩的血腥撲向龔擎與陸慎言,措手不及的變化讓兩人都忘卻躲避,任由血跡染了一身。
「你……」
餘下的一人驚忙轉頭,但見山坳下站了一人,黑沉的衣服為他掩去了蹤跡,如融入黑夜般的無聲,唯有仍滴著血液的奇形兵器讓人輕易認出,來者正是剛剛被死者蔑視的左晨鳴!
「左晨鳴,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同伴之死讓人心驚膽戰,另一人就想尋路而逃,哪知迎面一枚暗器襲來,正中眉心,還沒意識到發生何事,人臉已迅速發黑,雙眼翻白,無聲無息的斷氣過去。
「你怎麼光顧著他,卻不問一下,我什麼時候來的呢?」
不經意的語調隨著來人口中吐出,嫩綠的衣裳即使在漆黑一片的夜裡仍舊顯眼,輕鬆踱步而出的,正是頻少露面的唐家二少,唐家第一使毒高手,唐銘!!
站著相對方向,迎面對視的兩人默不作聲,站在兩人中間的龔擎與陸慎言卻是進退兩難!
進!前面有左晨鳴,落他手裡,龔擎自然無憂,陸慎言卻小命不保。
退!後面有唐銘,是敵是友難分,重回唐門,那自己辛苦一夜所為何來,況且唐銘為何而來,唐家對兩人是何對待,也是一個未知之數!
龔擎沉默著,半晌才抬頭與左晨鳴對上,假寢時聽到的話語讓他無法對左晨鳴將有的動作把握通透,丟下了親緣身份的掩護,晨鳴為得到想要東西時的偏執,又會將事態帶到何種地步,無數的疑問透過雙眼,交到了站得遠遠的左晨鳴手上。
「龔擎,我來接你了!」
沒有理會站在不遠方的唐銘,左晨鳴一躍而下,來到了龔擎跟前,無視站在一旁的陸慎言,一伸手,拉過龔擎就想走。
陸慎言見狀,一縮手,反手拉住龔擎先前與之交握的手掌,硬生生地阻下了左晨鳴的腳步,見龔擎沒有動彈,左晨鳴不悅回頭,竟見龔擎另一手與陸慎言交握,怒由心生,一手揮過,奇形兵器就要砍斷陸慎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