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我…我真的要下嫁到塞外嗎?」縈兒(劉解憂的乳名)望著已過古稀的爹爹無奈的問道,當日楚王劉戊一家的清晨被從聖京快馬追鞭的聖旨打破。
回想當日李公公身穿大紅袍腳越楚王府門檻一聲道:聖旨到!楚王劉戊之孫女劉解憂接旨,奉天承蔭,烏孫國今新任國王岑輒國王向漢室求婚以結秦晉之好,吾王念楚王劉戊為開國功臣,其女劉解憂已過及荓,欲嫁之與烏孫國與之結親,今賜劉解憂宗室公主身份,賜號曰「解憂公主」,望解憂公主弘揚漢室文化,維和漢室與烏孫國關係,欽此!
一聲欽此,縈兒的心也隨之碎的四分五裂,如輕鈴般的嗓聲帶一絲絕望顫抖地回道:「謝主龍恩。」全府的人才慢慢的從地上站起來。
一陣風徐徐送過吹亂縈兒的青絲,她纖弱的嬌軀微微顫抖。
李公公諂媚歡笑的說:「恭喜賀喜,公主和親塞外必將造福我大漢天朝,必將名留千史,楚王之後果然不同凡響,恭喜楚王賀喜楚王……」李公公又是一陣諂笑。如鼠的眼睛笑成一線縫。
縈兒頭轉向立在自己左側的爹爹,只見他臉色蒼白,楚王劉戊畢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物,他輕輕歎一口氣雙手做偮回道:「吾女劉縈必將瑾記武帝訓言,不負漢室之寄望,不忘祖先之恩惠。」
「哈哈…楚王能如此看開就好了,但願解憂公主此行和親能為天下百姓帶來和平安穩。」李公公笑裡藏刀的陰笑讓縈兒不禁打顫。
一場酒宴送走李公公後,楚王府的天空一片陰霾,縈兒出嫁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這些天劉母整天眉頭深鎖,歎氣連連,楚王劉戊也愈漸衰老,楚王府上的下人也不敢提起小姐的婚事。
縈兒蜂腰纖足,月白綢麗子短襖下系同色月華裙,臉容上僅是淡掃娥眉,消靈婉柔的五官微漾輕愁,氣質果然超塵脫俗,那份飄逸的神韻更是動人心弦,絕非一般庸脂俗粉可比。
縈兒身穿素衣,立在生機盎然的青松盆栽前,聽到爺爺的腳步聲,轉身又一次問道:「爺爺,我…我真的要下嫁到塞外嗎?」
「縈兒,爺爺無力救你啊!」楚王劉戊無力的說道。
縈兒忍不住撲進爺爺的懷裡,楚王劉戊愛惜地撫摸孫女的頭。孫爺倆相擁,不知這相擁的日子還有多少,唯有好好地珍惜眼前的一切,靜靜的不去打破它,生怕……
出嫁的日子還是來到了,縈兒知道她的婚嫁有多風光氣派,知道有多少女子嫉妒她的婚嫁,她知道自己婚嫁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武帝為了向新任國王岑輒國王表示對烏孫國的重視,請了所有天下第一的技師來準備自己的大婚,單是頭上美輪美奐的鳳冠就用了百斤黃金打造,歷時半年;單是身上的百鳥朝鳳袍就用了千尺蘇絲裁剪,歷時三月。更不用說其他的,她的婚嫁場面是當年號稱天下第一嫁的細君公主的百倍。
她更知道天下女子在暗暗慶幸慶今日出嫁的不是自己,她閉上眼睛,重重的紅蓋頭壓得她喘不過氣;十里紅妝,何其金光閃閃,可實力紅妝的背後是遠嫁塞外,對故土的無盡思念,這又何其悲涼!
無奈的笑容在自己那兩瓣紅瑰般的嘴唇劃出淺淺的弧度,縈兒歎口氣,深深地吸口氣,徐徐地邁出那重重的一步,這一步是人生的轉折。這一步意味著自己遠嫁塞外,嫁一個素未昧面的男子,嫁一個有後宮佳麗三千的帝王,意味著自己要遠離承載童年成長路程的土地,意味著要走出爹娘庇護的翅膀。
好沉重的一步可是還是邁出去,不禁咬緊紅唇,「既來之則安之!既來之則安之!既來之則安之!既來之則安之!…」縈兒不斷地默念,在侍女馮繚的攙扶下走上大紅轎。
終於還是上轎了,縈兒把紅蓋頭掀開透過紅簾看看故土,幽幽的眼睛找到為自己勞心勞力的爹娘,從接到聖旨到出嫁每一刻不憂愁的娘,每一時不歎氣的爹,短短兩個月二老就衰老成這樣的,爺爺爹娘,「別了……」輕輕地從縈兒的唇裡道出。
…………
赤谷城,一道道餘暉灑金般點綴著,它不愧為塞外第一城;赤谷城雄偉壯麗,街市縱橫,達官貴族的超級府第高聳其間,每一戶的朱門大柱都令人翹首再三,街道寬敞不說,坊廂整齊劃一,有時數百棟房子連接在一起,斗拱飛簷露出一角,說明了太平盛世繁華的情景,陳設富麗的明媚風光令人歎為觀止。
赤谷城內肉市、魚市、珠市,客棧、貨棧、旅棧,茶樓、酒樓、戲樓,娟妓、優伶、相公俱都全了,於是,不僅殷商巨賈設市開塵,更是酒榭酣飲夜夜笙歌,晨時即起日暮猶不休,一片紙醉金迷聲色犬馬的糜爛景象。尤其一入夜,內城門一闔上,前門大街上更是燈火輝煌、人聲佛騰,戲樓妓院何亦是笛聲悠揚,茶樓酒樓何亦是鑼鼓喧天,真是好一派粉妝銀砌的旎旖風光。
最令人驚歎的是赤谷城形成路路相通,街街相連,神奇迷宮般的街道佈局,呈放射狀圓形。是卦爻完整、規模最大的八卦城,在城市的佈局中充分反映了64卦386爻易經數理。
皇城的街道盡頭有一座氣勢磅碼、宏偉壯麗的宅邸,朱紅大門兩旁蹲著展翅的鷹形玉獸,樑上伏著御賜金龍,褚紅色琉璃瓦下的黑底橫匾書寫著「大皇殿」三字。這便是新任國王岑輒國王的皇宮,高大的紅牆將整個皇宮嚴嚴密密的包圍著,顯赫與榮耀盡在其中。
皇宮內,烏孫國新任國王岑輒俯首翻看折奏,雖然無法看到他的廬山真面,但從他身上散發的威氣卻令人不由地屈服震撼,他絕對是一名王者。
他傍邊立著另一名男子,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岑輒,今天你的漢室公主新娘終於到了你打算怎麼去迎接她?聽說漢朝皇室每回和親送來的公主都不是什麼美人兒!」語氣中絲毫沒有害怕低下得如其他大臣對他的恐懼,其他大臣因看不透他黑眸深處如冰般的冷靜,如刀刃般的銳利心思而畏懼三分,但並不是他。
是的,這另一名男子就是岑輒兒時的玩伴,如今的忠臣,許久的兄弟,知心的摯友——瓦槲。
岑輒懶散地抬起頭,瞇著眼望著瓦槲。
他應該是天神的寵兒,擁有那麼深的眼窩及臉型輪廓,又濃又長彷彿兩把小扇子般的睫毛下是美得懾人,如暴風般深邃的雙眸,又挺又直的高鼻樑,稍薄的性感雙唇配上代表頑固的堅毅下顎,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黑絲絨扎束的馬尾,加上他有一種既特殊又迷人的危險氣質,讓人在畏懼之餘又身不由己的被他吸引既俊美又挺帥,再加上孤傲冷漠的氣質、傲慢自信的風采沒有人能抵擋得住他的魅力。
「那又怎樣?再美的人兒來到赤谷城就像離水的魚兒,奄奄一息、懨懨無力。」岑輒冷冷的說道,彷彿新娘與他無關一般,是醜是美無所謂。在他眼裡不過是一次政治聯姻罷了。
「你究竟去不去接你的新娘?」瓦槲不死心地問道,即使他早已知到答案。
「兩個月後就是秋獵,你去接。」岑輒雲淡風輕地揚了揚好看的嘴角,說完就又把頭埋向折奏。
瓦槲心裡哀歎,答案果然正確,可是心裡還是希望自己的朋友能找到所愛,能找到可以溫暖他的心的人,畢竟他的心冰封得太久,太久。
「知道了,臣去幫王接您的新娘!」瓦槲憤憤地回他的朋友國王,還加重「您的新娘」四字,說完便拂袖離去,大步流星的走出御書房。
心想:忍耐!忍耐!不要被這傢伙氣到了,趕緊回去抱自己的小古怪泠泠,不知道小古怪今天有沒有闖禍?
岑輒抬頭目送摯友瓦槲,落寞地問他的背影:「瓦槲,我真的能找到那樣的女子麼?天神把你送到我身邊已經是對我最大的恩賜。」
…………
一輪新月劃過了精緻的角樓,給高牆內灑下一片朦朧昏黃的光,大皇殿裡顯得神秘而安靜。這光彷彿是黃色的火焰,悄悄地熔化了大皇殿這塊沉重的鉛石,使它變成一片海,但卻水波不興,聲息暗啞,沒有自己的呼吸,似乎也不容納別人的生命,只映著月的光輝和倩影。
入夜,夜色幽然靜謐。
縈兒坐在新房裡,靜靜的等待她的夫君。翦水雙瞳望著鴛鴦被,紅帳燈,金酒杯,喜剪紙…新婚夜。
十幾天的車勞馬頓,風塵僕僕終於到了赤谷城,終於到了她的夫君身邊。一個將在這度過餘生的地方,一個將和她白頭偕老的男子,可是下轎的時候她透過紅蓋頭看到了赤谷城,看到了烏孫臣民,看不到夫君。
「王妃,國王忽有急事未能親迎,暫由微臣迎接,請見諒。」縈兒只看到領頭的男子作揖,不謙不卑地解釋自己夫君不能迎接的原因。
忽地,縈兒有預感自己的婚姻不會如爹娘般的相親相愛,也許和他只能夠相敬如賓。她默想:既然如此,就像細君公主般吟詩賦詞,思念親人度過餘生吧。明眸裡快速地閃過無奈的神情,及荓少女亦有思春之情,雖然素為謀面,仍望與夫君相愛。
「吱吱吱…」門被推開了,縈兒立即從沉思中回神過來,正襟危坐,等待著。
她的心跳的好快啊就像小鹿一般亂撞,隨著那腳步俞近而加速,她不敢大力呼吸生怕呼吸聲被聽到,快要窒息了。心臟怦怦跳動的聲音加上緊繃的呼吸,使她全身感官皆處於高度警覺狀態。
房子裡就只有他們兩人,烏孫國的風俗異於中原,新婚夜的新房只能有新娘一人在裡面等待新郎;所以縈兒的貼身侍女馮繚只好離開,剩縈兒一人。
紅蓋頭加紅帳燈讓縈兒看不清他的容貌,他走過來了,慢慢地,走到她身前;這時,岑輒打破了沉寂,一字一頓的說:「我對女人沒興趣尤其是中原女人。」說完就轉身離去,那聲音冷漠、殘酷。
縈兒梨花帶雨地自己動手把紅蓋頭掀下,露出彎彎的兩道黛眉下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挺直的俏鼻、鮮紅欲滴的櫻唇、細如凝脂的肌膚,不像一般中原女子似的蒼白,反而透著一抹健康的粉紅色,世上不乏美得迷人的女子,卻少如她般的美絕塵寰,清麗無雙。只可惜無人憐。
新婚夜,娘親在她出嫁前跟她說新婚夜是多麼美;可是遠在中原的娘親知道嗎,自己的新婚夜是如此難堪、如此不值,而自己對身為新郎的他來說微如棄履、渺如蔽帚。
今夜必是難眠之夜。
…………
清晨,一縷陽光照入床前,空氣中瀰漫著清新的甜味。
縈兒睜開眼瞼,轉頭就看到貼身侍女馮繚在屋裡忙前忙後,不過她的動作很輕,生怕把小姐吵醒。
眸清可愛,鬢聳堪觀,新月籠眉,春桃拂臉。馮繚雖比縈兒年長一歲,可仍是憨頭憨腦的。
馮繚旋身就見小姐醒來,嚷嚷道:「小姐,你醒拉!烏孫國的風俗真怪,不讓我陪在小姐身邊,害得我整晚沒睡,擔心死了!」
馮繚自打六歲進楚王府就做的縈兒貼身侍女,而當時縈兒也只有五歲,兩人一同長大,所以情同姐妹。
「小姐,怎麼我進房的時候沒看見姑爺?不知道姑爺長得俊不俊?」馮繚一邊幫小姐梳洗,一邊好奇地問道;說真的,從昨天到現在都沒見到姑爺,馮繚的心都快要癢死了。
「小姐,快點吃我今天一早做的清粥,看看我手藝進展沒?」
「小姐,今天咱做什麼,逛赤谷城嗎?不知道烏孫國有什麼好吃的,我得好好學一學。」
「小姐,我尋思著我們要不要穿烏孫國的服飾啊,我不想穿,還是咱漢服美。」
大清早的,馮繚就在那裡問個不停。可是,縈兒卻沒心情答她,她只是漫不經心的、機械的喝著清粥,完全聽不到馮繚說什麼。只覺得亂糟糟的、鬧哄哄的;她還在想昨夜的事。
「小姐,你怎麼不回答我啊?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昨夜姑爺對你不好啊?」馮繚猛然想起今早姑爺不在新房裡,「對不起,小姐,都是我不好,一大早地就提」姑爺姑爺「的。我真是大嘴巴!該打,該打。」馮繚懊悔地掌自己幾巴掌。
縈兒一看連忙拉住她的手,啞著聲動情說道:「不要這樣,小繚姐,以後你就是我最最親的人了,小繚姐…」說著說著就抱住馮繚的腰身,「我該怎麼辦才好?爹,娘,孩兒好想你們啊!爹,娘…」縈兒情不自禁地放聲哭出,現在自己只有小繚姐可以依靠了。
馮繚一看小姐哭就慌張了起來,她撫摸著小姐的秀髮不知所措,「小姐,別哭嘛,有我在小姐身邊就好了,我會一直在小姐身邊。乖!…小姐,你不要再哭了,不然我也會哭的。」
本來想安慰小姐的,現在到成了主僕二人一起齊聲哭……
天高地闊,蒼穹晴朗,蔚藍的天、淡渺的雲,遍地野草隨風飛舞,有如一波波起伏的波浪浮沉在這片遼闊的平原上。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風光,令人的心胸也不禁為之開闊起來。日頭正掛在天空,卻沒有一點熱力。
草原上,兩名男子策馬奔騰,一比高下。
「聽說你昨夜沒在新房留夜,從進新房到出新房不到半盞茶功夫,你的新娘就那麼嚇人嗎?」瓦槲推退好兄弟的胸口,一臉無奈。「我懷疑你連新娘子的鳳蓋都沒揭。」
岑輒不理他,逕直走向自己的騎座,烏孫國唯一的一匹漢血寶馬追風,只丟下一句話「你知道的」,便策馬揚鞭而去。
瓦槲不依不饒,「想逃,沒那麼容易。」他輕功一運,落到自己的坐騎,奮力追趕。
「說,到底去不去見你的新娘子。」好不容易追上他的瓦槲一邊揚鞭一邊朝他大聲喊。常人的話早就氣喘吁吁,可是他卻臉不紅,氣不喘,足以見得瓦槲的功力深厚。
岑輒冷眼射向自己的聒噪兄弟,一言不發,加快速度,將瓦槲甩在後頭。瓦槲的武功與自己旗鼓相當,可是說起騎術,岑輒自信整個烏孫國他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瓦槲停下追趕,他才不會傻傻的了足勁跟岑輒比試騎術。
天蒼蒼,野茫茫,黑衣男子絕塵而去,徒留下孤獨的身影,冰封的心。